青鸾无声叹息，以眼神朝月流殇道：“如果你也能如舒问这般能屈能伸，那天就不会挨上那么惨烈的一顿了。”
那天…虽然确实挺惨烈的，然而月流殇嘴角一抽，却是不屑地撇嘴，“本座怎么可能像他这么没骨气？”
青鸾淡笑不语。
没骨气吗？
这应该叫识时务才是，骨气不是用来给自己找罪受的，如果今日面对的是敌人，青鸾相信，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舒问也绝不可能说出一句示弱的话。
但是面对自己的主上，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徒然给自己惹了不痛快，事后还不是要低头？
既然如此，何不早些认清事实，想办法化解了自家主子的怒气，也让自己少受些苦楚不是？
屋里很久没有动静，青鸾猜想，苍凤修大概是被舒问说的这一番话给意外了，然后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天已经亮了，八月天里已是进入夏末，早晨天气凉爽，赶路也不会很热。
不过，就算是热一点也无所谓了吧，这一次，是真的要回去了，避免节外生枝，必须让苍凤修回去，早些稳住社稷，消除朝堂上文武百官心里的诸多猜测。
也顺便看一下，年轻的天子驾崩之后，是否已经如愿以偿，与肖家的姑娘合葬在了一处。
再然后呢…青鸾暗想，就是该整兵离开帝都，正式开始她的将军生涯了。嗯，青云骑现在也是她的，这次顺道一起带走吧，苍凤修登基之后，就会搬到宫里去住，有大批御林军守护，他的身边有没有青云骑也无所谓了…
屋里，苍凤修真的沉默了很久，但并不是如青鸾如想的那般，心里怒气全消，已经柔化成了一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三人，平静地道：“你们二人，也是这般想法？”
这般想法？
哪般想法？
是不是觉得不安？是不是觉得主上一声不响离开帝都，很不应该？
舒问心里的想法，是不是也代表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苏煜静了一瞬，低头道：“苏煜…也是一样的想法。”
夜无筹没有说话，然而沉默的表情，已然表明他与舒问、苏煜想法一样。
“很好。”苍凤修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
很好？
这样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一瞬间勾起了所有人心里的忐忑，舒问抬头，神色纠结地看着苍凤修，“主上，很好…是什么意思？”
567.第567章 计中藏计1
苍凤修冷冷瞥他一眼，转头道：“流殇，进来。”
月流殇听到喊声，和青鸾对视一眼，清俊的桃花眼斜斜一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主上。”
“他们三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月流殇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主上问的是…”
“他们的身体状况。”青鸾淡淡接话，擦着月流殇的肩膀走了进来，“这个问题，我来解释吧。”
苍凤修端着茶杯，在一旁软榻上坐了下来，沉静地垂眸，对青鸾的话不置可否。
“他们身体里被植入了一种蚕，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三个月之内没有危险，三个月之后将不能动武，否则催发了体内蚕虫的凶性，就会遭受万虫撕咬啃噬之痛，直到他们被生生折磨致死。”青鸾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眼底却有幽深的乌云涌动，“你们听说过蛊吗？”
在秦婉说完了这种蚕的特性之后，青鸾就在心里把它与蛊虫做了一番比较，最后确定，这两种虫子，在很多方面似乎非常相似。
蛊？
“…”月流殇眨眼，“那是什么？”
“那也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虫子。”青鸾淡定的道，“将各种剧毒爬行类动物放到一起密封，然后以古老的秘术饲养而成，这些剧毒物经过一段时间厮杀，吞噬掉所有敌人之后，最后剩下来的哪一只会变异，长成一种奇怪的虫子，就叫做蛊虫。”
月流殇脸色一变，眉头皱得紧紧，嫌恶地道：“怎么又是虫子？”
“本郡主现在只是在解释，让你们知道蛊虫的可怕，当然，这个世上或许并没有人会养蛊，但是秦婉养出来的这种蚕虫，性质与蛊虫几乎无二，所以我担心，它们除了能给人造成痛苦，以及对生命的威胁之外，或许终有一日，还会控制人的神智，让你们听从她的命令，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此言一出，夜无筹剑眉微皱，终于慢慢开了口，“秦婉在我们身上下了这种虫子，最主要的目的，一定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三个。”
苏煜若有所思道：“她是为了威胁郡主与主上分开，但是，我也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
青鸾徐徐走到苍凤修身旁，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安静了片刻，平静地道：“如果这种蚕虫的习性与蛊虫相似，那么，她真正的目的，应该还是要对付你。”
苍凤修徐徐抬眼，漫不经心地勾唇，“说具体点。”
舒问三人也瞬间敏感地抬起头，眼底浮现紧张之色。
“这种虫子会听从主人的号令，当然，他们并没有人的思维，但是它们认得主人的气息，也识得主人发出的信号。”青鸾以最通俗易懂的语句解释，眉宇间却也渐渐浮现凝重之色，“蛊虫在其主人的操控之下，可以随时控制一个人的神智，让他分不清敌我，在关键时候，可以操控中蛊之人做出弑主之事。”
弑主？
舒问、苏煜和夜无筹三人闻言，瞬间齐齐呆住。
感觉很不可思议，然而，他们却潜意识里相信了青鸾的话，并且，也只有这样解释，才更能说明秦婉大费周折之下，真正没有说出口的目的——
她养蚕不容易，三年得一次蚕子，还不一定能不能活得下去，珍贵稀少是真的，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威胁青鸾与苍凤修分手，那么显然，不值得她一下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而若是要他们的性命，也不需要把十五只蚕子全部放进他们身体里。如果真如青鸾所说，秦婉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几个月之后，控制他们的神智，让他们做出弑主之事——摄政王手下的四王，不仅仅是武功高强，意志也比常人坚定刚强许多，兼之他们对主子的赤诚忠心，一般的手段定然左右不了他们。
那么，不管是药物，还是秦婉下在他们身体里的虫子，必然都要加大其中的量，否则只怕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他们是主上最亲近的手下大将，是镇守东南西三方的王者，是主上最信任的心腹，所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主上都不可能对他们生出防备之心。
而一旦骤发意外，对于他们失去理智之时的袭击刺杀，苍凤修必定是猝不及防，而三王若是同一时间受操控发难…
舒问脊背一寒，竟完全不敢去想象那样的画面。
主上武功再高，也不一定能在最毫无防备的时候，毫发无伤地躲过三王联手的骤然刺杀。
而三王弑主，不管成功不成功，都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掀起满朝血雨腥风。
一向温和的苏煜，第一次真正变了脸色，眼底的寒芒慑人，森冷道：“方才在城外，就应该杀了那个女人。”
“不杀秦婉，非我仁慈。”青鸾摇头，“而是一旦她身死，她身体里的两只成蚕就会瞬间成为无主之蚕，凶残的本性会一发不可收拾，你们体内的蚕子也会感应到成蚕的情绪，慢慢在你们体内肆虐，直到你们身体里的器官被肆虐殆尽，慢慢消亡，生命气息一点点消逝，蚕子亦会随之窒息在你们的血液中。”
这叫同归于尽。
夜无筹沉默了良久，淡淡道：“三个月之内，如果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我们可以——”
“别再说些作死的话了。”青鸾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根本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了，眸光扫过三人面上，“你们不会有机会弑主的，真当本郡主是死人吗？”
“青鸾丫头。”舒问脸色微见苍白，心里真的有点开始慌了，“你有什么办法吗？我不想…不想让自己后半生留下曾经弑主的阴影，这会让我一辈子心里不安。”
顿了顿，他迟疑地道：“如果真的不行，我们三个索性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就自杀好了，反正——”
方才夜无筹没说完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在事情真正变得不可挽回之前，自杀以绝后患。
568.第568章 计中藏计2
青鸾冷冷道：“闭嘴吧！你真想死也别在本郡主面前说，自己随便找处山崖跳下去，不会有任何人发觉，死得无声无息，这样岂不是更好？”
舒问嘴角一抽，满脸纠结，沉默地挣扎了半晌，才无奈地道：“不是我没勇气面对残酷的事实，而是…小王虽然见多识广，但是对这种虫子真的是闻所未闻，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样的困境，你该知道，我是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敢伤害主上一根头发的。”
倚在软榻上的苍凤修闻言，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挑，“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伤害他？也要他能做到才行。
舒问愣了一下，随即嘀咕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主上对手，但是…”
“就是你敢伤害，本郡主会同意吗？”青鸾没好气地冷哼，“青龙王，别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忠诚，你一死，再多的忠诚也换不来一块贞洁牌坊。”
贞洁牌坊？
舒问脸色瞬间发黑，脑门上青筋突突地跳。
“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自己的封地上，应该就不会发生不可预料之事了。”苏煜抬眼看着青鸾，眼底流露出征询与希望，“帝都与我们的封地相隔甚远，只要我们一直待在自己的封地上，以后不再踏足帝都，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凶险的可能了？”
“这个说法很愚蠢。”青鸾不疾不徐地说着，还特意强调了一遍，“愚蠢至极。”
苏煜嘴角一抽，“郡主请明言。”
“就算你不弑主，那如果你对自己的将士动手，对自己的父母动手，甚至凶残地大肆残杀自己封地上的子民，又当如何？”
苏煜一愕，“郡主方才不是说…她的目的是为了对付主上？”
“这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可能。”青鸾淡然道，“如果她发现她的计划又将落空，她难道不会想别的方法把你们逼回帝都吗？三王在自己的领地上肆意残杀子民，甚至残杀自己的将士，这比在帝都弑主，只怕更让人觉得丧心病狂吧？”
弑主一事一旦发生，还可以解释为想谋反篡位，然而在自己的领地上杀人，又该怎么解释？
只怕所有人的心里，都会在他们头上冠上杀人狂魔的称号。
夜无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郡主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青鸾笑了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想不出办法来，“你们也不必担心，在我离开帝都之前，如果真的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你们便跟着本郡主去西域呗，帮本郡主练兵。”
帮她练兵？
舒问第一个抗议，“那不行，凤临将军这个威风的称号是你的，以后那些将士也是你的，我们帮你练兵？吃力不讨好。”
青鸾脸色一黑。
她只是随口一说好吗？她的兵哪里需要别人插手？他还真当自己是颗葱了？
青鸾冷冷地瞪着舒问，“你不去也没关系，本郡主从来不爱强人所难，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吧。”
“…”舒问呆滞。
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
要不要这么残忍？
青鸾却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苍凤修，不疾不徐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为了不再节外生枝，我们即刻出发吧。”
“你想坐马车？”苍凤修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离帝都只有几天的路程了，本郡主与你好好享受一下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青鸾淡淡一笑，并没有觉得坐马车有什么不妥，“回到帝都，只怕你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苍凤修静了一瞬，“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本王与你一起乘马车？”
“不可以吗？”青鸾挑眉，“我以为你会很乐意。”
苍凤修静静看着她，兀自沉默，须臾，缓缓颔首，“本王姑且同意。”
青鸾笑眯眯地哼了一声：“有天下第一美人作伴，其他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下第一美人？
“…”苍凤修默默看了她一眼，眼底清浅的笑意一闪而逝。
起身出门，这一次苍凤修什么也没说，青鸾的火焰让给了月流殇——除了月流殇，这匹傲娇的马儿对其他人可是真的不买账。
至于舒问、苏煜和夜无筹，神色僵硬地瞪着眼前这两匹温顺又娇小的小马，心忖，这是给他们骑的，还是让他们牵在手里把玩的呢？
而且，只有两匹？
“别瞪了，那不是你们的马。”青鸾嘴角一抽，瞥了两人僵硬的表情一眼，“你们的马在不是留在城外吗？”
舒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们三个人都是骑着马来的，不由撇了撇嘴，暗骂自己一声笨。
一行人直接出了城，三王的坐骑都是认主的，又极富灵性，自己在外面呆了一夜，此时见到主人，各自欢呼地与主人表达热情与亲昵。
城里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哒哒的声响，直奔城外而来。
几人皱眉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了相同的预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每人一骑回望城内。
当先一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青鸾眯眼，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白渭城城主白寂然。
苍凤修和她住在城里几天了，也没见他出来过，这会儿要走了，他倒是想起来送客了？
白寂然翻身下马，抱拳躬身，“各位公子远道而来，白某没能好好招待一番，心里有愧，特来相送一程，还望各位公子一路平安。”
没有直言身份，说明他还有点脑子，知道谨言慎行，但是这会儿是不是小心谨慎，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苍凤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金羽打起了车帘，苍凤修和青鸾先后上了马车。
苍凤修在软榻上靠着闭目养神，青鸾叫来了新月，吩咐了她几句话。
“白城主，”新月款款走到白寂然面前，温柔有礼地将青鸾交代的话转达给白寂然，“城里不会武功的百姓并没有中毒，中了毒的那些都是练武之人，解药的药引再三两天也就送过来了，到时候可以让段大夫制作出解药，白城主这几日多费些心思就可以了。”
白寂然闻言，心里一喜，真真是松了口气，再三躬身答谢：“白某多谢公子身手援助之恩，谢谢！谢谢！”
569.第569章 天子仪仗1
一路风平浪静，马车拖慢了一点时间，四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帝都。
高坐马上的苏煜、舒问、夜无筹和月流殇四人，各自对视一样，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直到此时，才终于真的把心放了下来。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傍晚的彩霞映得天边一片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帝都皇城，九门皆开，十万虎贲军，十万龙城卫，十万御林军，将通往皇宫的九门守卫得固若金汤，长长的御道上，红毡从神武门一直通到皇宫正门，御道两旁，数不清的铁甲御林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笔直坚挺的身躯，威严森森的气势，如同这皇城内外暗夜里的影子一般，无声守卫着至高无上的皇朝江山。
马车在城门处停了下来，再无法前进半步——
数千甲胄分明的御林军护卫营将士林立两旁，护卫着宝扇羽幡，明黄华盖的天子仪仗直接守住了通往皇宫的城门，各自一身隆重亲王蟒袍的秦王、墨王、桓王，还有乌压压一大群身着朝服的官员，以墨侯和丞相谢言灏为首，齐齐安静无声地站在天子仪仗左右，依着个人的品级官职，站得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凌乱。
数千人之多的阵势，直接将苍凤修和青鸾乘坐的马车堵在了皇城外。
再进不得一步。
秦王站在众人的最前面，先是看了一眼护驾回抵的三王和月流殇，须臾，面朝着封闭的马车高声道：“苍氏皇族豫章亲王淮秦，率嫡子静桓，嫡女静雪，以及皇室宗亲王爷，朝廷文武官员，恭迎皇上回宫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人已以最标准的叩拜天子的礼仪，恭恭敬敬地俯身跪下。
他身后的那些所谓的皇室宗亲——实则只有苍静桓和苍墨白，以及怀王世子苍靖宇，在他话音落下之际，瞬间以最标准的姿势伏跪于地，高声叩拜，“恭迎皇上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朝上众臣与护卫天子仪仗的甲胄御林军紧接着跪下，“恭迎皇上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人一起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舒问、苏煜，夜无筹和月流殇四人见状，也是瞬间自马上利落地翻身而下，顺势跪倒在马车旁，“拜见吾皇万岁！”
所有的声音落幕之际，周遭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所有人不自觉地屏息，静静地等待着马车中准天子的回应。
青鸾素手掀起紫色华贵的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壮观的阵仗，瞬间嘴角一抽。
放下车帘，她眼神有些怪异地瞅着面色沉静的苍凤修，对上苍他平静清冷的眸光，似笑非笑地道：“这种浩大的阵势，真有一种群臣逼宫的感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些朝廷的官员们，是被摄政王生平罕见的一次离家出走给吓到了，还是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齐齐堵在这皇城门口，是想干脆直接地把准天子逼上皇位吧。
苍凤修眼角一挑，逼宫？
真亏这丫头敢说。
不过，即便没有出去看，只听方才那阵惊人的响动，苍凤修此时也能深刻地感受到，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一副情景。
他淡淡敛眸，良久没有说话。
青鸾坐在身旁，缓缓凝眉，轻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准确来说，本王是厌恶。”苍凤修道，微垂的眼底，遮盖了诸多从来不属于他这个摄政王该有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掌权的时候太过年轻，本王向来不喜欢决定权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他的声音不高，也没有刻意压低，马车外大多朝臣离得稍有些远，自然是听不到隔了一道布帘的马车里说话的声音，但是舒问与月流殇四人却是与马车靠得很近，加之他们耳力也不差，一片过分安静的气氛中，苍凤修与青鸾说话的声音，他们竟是听得清晰明了，一字一句让他们眼底色泽如波涛翻涌，面上却一片沉静如雪。
非常不喜欢…
青鸾沉默了须臾，道：“对于当皇帝，你是不是也很厌恶？”
“…”苍凤修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沉思了片刻，才难得以斟酌的语气道，“我曾经没特意去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是…丫头，你知道吗？十四岁之前，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待我满十六岁了，如果能有出宫的机会，我要用四年的时间，将苍宇皇朝的每一寸土地都踏遍，揽尽苍茫九万里江山风云，亲眼见识一下苍氏皇族统治之下的，这片广袤的土地真正的面貌。”
青鸾闻言，显然是意外，怔怔地道：“这样的话，我从没有听你说过。”
“本王不说，是因为已经没有意义。”苍凤修轻笑，笑容却不同于以往那种，清浅的自负和骄傲，而是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寂然，“本王从十四岁承先皇遗命，揽下摄政的大权与责任开始，这样的想法便永远被封藏在了心底，从此再未提过只言半语。”
青鸾沉默了须臾，心里已然了然，“所以，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想当皇帝？”
不想当，却不得不挡。
因为苍氏的江山不能断送在他的手里。
“本王向往的生活，是一叶扁舟，是沧海余生，是周游天下，是归隐山林。”苍凤修平静地说着，“唯独不是，成为万人之上的天子。”
青鸾心里微微一震。
舒问、月流殇四人亦是感到从未有过的震动，与此同时，心里竟是慢慢地，几不可察地升起丝丝缕缕自责与愧然。
十四岁执掌大权开始，九年来除了仅有的几次领兵出战，苍凤修从未独自离开过皇权中心的帝都，而这番仅有的一次，只离开了短短不到二十天功夫，就被他们生生逼了回来。
此时此刻，舒问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愧疚与自责，不同于以往犯错时的那种心态，而是一种酸涩的滋味。
570.第570章 天子仪仗2
他不知道，假如自己能早些听到这番话，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让主上和青鸾在外面好好休息放松一段时间？或者说，那天在客栈里，他还会不会说出那样一番听似请罪，实则却是质问与委屈参半的话？
若当真论起委屈，谁能比得上一个年仅十四岁就被人决定了命运的主上，以及那个年仅十九岁就早逝的少年天子？
对于先皇的遗诏，他们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因为那不是普通人家的一份家业，而是关乎着天下几千万黎民社稷的兴衰存亡，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天下的动荡不安。苍凤修胸怀天下，不是因为他想让自己在世人心中博下那么高的美名，而是他，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
简单的四个字而已，然而真正能理解其中含义的人，有几个？
那是一种无奈却不得不为的心境。
舒问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的心里，此时已被满满的懊悔包围。
“修。”青鸾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柔声开口，“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
马车外的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青鸾的话，并且为之感到震惊。
迎接准皇帝回宫登基的天子仪仗已至城门处，皇室宗亲以及满朝文武皆殷殷切切地候在这里，只盼新天子早些回宫，而青鸾——这个素来百无禁忌我行我素的丫头，在这个时候，让主上跟她一起离开？
“离开这里？”苍凤修笑笑，眼底幽光若隐若现，“曾经本王应该是有这样的机会的，但是…”
青鸾道：“但是什么？”
苏煜和夜无筹对视一眼，感到心惊的同时，却有些不明白苍凤修这句话的意思。
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
是指什么时候？
“这样的机会被另外一个人剥夺了。”苍凤修笑容清冷，“本王这么说，或许也有些不公平，应该说是捷足先登才是，毕竟，同为皇子，没有谁是必须在长子还在的情况下，背下整个社稷朝纲这副重任的。”
青鸾眼底浮过意思若有所思的光芒，“是上次你去见的那个人？”
“三皇兄苍紫珑，曾经是先皇最中意的皇储。”这些话，除了本就已经知道的人，苍凤修从未刻意对任何人提及过，那些早已经成为过往的人与事，似乎已经变得太过遥远，远到好似已经隔了几辈子这么长。
但是这会儿，心里有一种尖锐的情绪在激烈的发酵之后，似挣扎着要破茧而出，苍凤修的表情甚至有些怔忡，眼神亦有些幽远，浑然不管外面还在焦急等待的群臣，语调很平静地，朝这个生平唯一一个占据了他心扉的女子，诉说着心里的沉淀已久的往事。
以及那种隐藏在心里，压抑得太久太久的心情。
“年轻时的苍紫珑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子，骄傲自负，光芒四射，最重要的是，他的治国能力让所有人信服——包括先皇在内。”苍凤修淡淡说着，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可惜，或许是这一代的苍氏子嗣注定都是投错了胎。”
“他不喜欢朝堂，而独钟于潇洒天涯。所以，他亲自设计了一出风流才子爱上青楼佳人的故事，然后以死金蝉脱壳，脱离了朝堂。”苍凤修淡淡道，“所以，皇族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拜他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