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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猜不透,他家小主子救人只是顺手,而救下人之后,得知他伤势如此严重以后,才突然间改变了主意而已。

白衣少年所说的眼缘,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这个不幸的少年能得到他的眼缘,算是他命运中的一次转折,也是一次救赎。而他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得到了一个人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忠心追随而已。

室内安静了良久,白衣少年淡淡看了一眼床榻上,转身朝外走去,“宇飞,这几天你辛苦一些,亲自守在这里,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是。”宇飞郁闷地应了一声,压根没料到自己居然瞬间就沦落为免费劳工了。

话说回来,这少年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虐待,尊严什么的早不当回事了吧?

黑衣少年跟着他身后往外走去,征询地道:“主子,那个紫衣盟的人,需要着手处置吗?”

“不需要。”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丝毫也没有犹豫,甚至连解释一句也没有,仿佛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黑衣少年显然有些意外,但是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明白什么话是该说,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了,闻言也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跟在自家小主子后面,像个沉默无声的影卫。

留在此地也不完全是为了姓杨的这个少年,他还有别的事情,“不赦,去查一下,雪山下驻扎的这支军队,共有多少人,掌权的将军以及他身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将领,还有,他们与江湖上的人都有些什么往来。”

黑衣少年叫墨不赦,是影卫训练营里顶尖的影卫,此番跟着主子出来,其一是为了贴身保护小主子的安全,其二也是有些私下里的任务,需要他去暗中完成。

所以,听到小主子的命令,他并未有丝毫意外,恭敬地领命而去。

少年虽然陷入暗无天日的沉睡,然而梦魇却是时刻伴随在左右,即便是睡得毫无知觉,他也会猝然从睡梦中惨叫,脸色苍白如纸,大颗的冷汗遍布整张脸上,有时会死死地揪着自己心口,严重的时候会疯狂地在床榻上打滚哀嚎——

然而,哪怕是痛苦袭遍全身,哪怕是身子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他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所有的反应就像是陷入了异常无法摆脱的噩梦,而他则完全置身于噩梦之中,没有一点逃脱的希望。

这七天里,宇飞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身心俱疲,他从来没觉得救人是这么累的一项活计,要不停地给少年擦汗,要给少年输入真气维持他的元气,要在他疯狂挣扎的时候,给他喂下安神的药,还要在他痛苦的时候,耐心地安抚…同时充当小厮、婢女、奶娘、大夫四项工作,简直是拿命在玩。

还好,自家小主子没彻底压榨于他,一天几次进进出出,耗费真气给少年恢复元气,偶尔也帮忙打打下手…

七天之后,少年大梦初醒,浑身大汗淋漓。

清晰地感觉身体上每天如跗骨之蛆的剧痛有所缓解,他以为这不过是欧阳织锦的又一次花样,然而柔软的床铺,满室的药香,以及昏迷之前的模糊记忆一点点缓慢地回到脑海,本来已经死寂绝望的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一阵阵怪异的不安。

因为对自身处境的不确定,害怕这是一个梦,更害怕心里隐隐生出的希望最终再度沦落为暗无天日的地狱,所以,仅有的一丝希望尚未冒出头,便被硬生生掐灭。

不能有希望…希望是什么他早已陌生,甚至恐惧于这两个字,四年的炼狱深渊,他早已对人世间充满绝望。就算被救赎了又如何?他这副肮脏破败的身子,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睁着眼,眸心却是空洞无神地望着头顶帐幔,视线没有焦距,只有昏迷之前感受到的那一点温暖的感觉,似乎还清晰地留在脑海。

“睡了七天,终于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床上的少年身子微微一僵,“再不醒来我可就要累死了,一个人伺候你整整七日,身心俱疲呀。学医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让人费心的。”

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耳朵里明明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一个失去了意识能力的布娃娃。

“他醒了?”另外一个声音缓缓响起,脚步由远及近…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声音…有点稚嫩,带着清冷,好听得像是雪山上的冰凌,昏迷之前,他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是他…救了自己?亦或是,这不过是欧阳织锦的又一个手段?

“是的,主子,他刚刚苏醒。”方才那个声音变得恭敬异常,“属下先去把熬好的药端过来,给他喝下。”

“嗯。”稚嫩的声音轻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床上的少年,“他的身体状况,还能练武吗?”

872.第872章 彼岸轮回3

练武?

宇飞愣了一下,随即沉吟了片刻,“他的身体调养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此前练过武,但是后来武功被废,丹田亏损亦是严重,学武…只怕比较困难。”

宇飞的说法是作为一个医者最客观的陈述,但是在第一时间体会到自家小主子问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他只停顿了须臾时间,就再度开口,“如果调养得好了,还是有练武的可能,但是以他现在的年纪,最多也只能做到强身健体,而不大可能会成为一个武功高手。”

白衣少年闻言静了一瞬,淡淡道:“下去拿药吧。”

“是。”

宇飞转身离开,室内只剩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杨承宇和白衣少年两人。

在床沿落座,白衣少年目光淡然地扫过那张苍白冷寂却不掩绝代风华的脸庞,良久,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室内一片静寂。

白衣少年似乎不以为意,淡淡又道:“你现在已经离开紫衣盟了,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这是直接告知了他现在安全的处境,但是,床上的人依然没有说话,两眼空洞地望着帐顶,看似没有任何表情,然而,在白衣少年话音落下的刹那间,他的眼底分明有一道几不可察的流光划过。

白衣少年眉梢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双眼,“想报仇吗?”

报仇…报什么仇?

一个身体破败不成样,需要靠汤药维持性命,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少年,对上紫衣盟数百盟内高手,他拿什么报仇?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如此卑微低贱而屈辱的人生,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我虽年纪不大,但是也明明白白活了十三年。”白衣少年眸心微转,清冷的眉眼慢慢染上了些许寒意,“十三年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我连续说出三句话之后,依然保持沉默的——你是第一个。”

不知为何,原本死寂苍凉的眉眼,在这一句话落音之后,突然无法抑制地轻颤了一下,眸心有乌云翻滚,一滴泪从右边的眼角无声滑落,晶莹剔透,带着诉不清的委屈与悲哀,以及对于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

虽然这个声音听来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在长达四年的残酷虐待中,少年的听感早已敏感得几乎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欧阳织锦嫣嫣笑语之中隐藏的冷意与杀气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来,所以,此时身旁这个声音里的不悦,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是,不同于每次听到欧阳织锦说话时的毛骨悚然,这个声音纵使不悦,也让他觉得…如此悦耳,如此亲切…

对一个陌生的,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感到亲切…他想,他大概是魔怔了,神志不清了,还是太久没有感受到除了恐惧与绝望以外的其他情绪了?

抑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救了自己?

他不知道,也无法解释自己心头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眸心乌云涌动愈发剧烈了些,然而,太久没有开过口说话,以至于他除了嘴唇颤抖地动了一下,却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白衣少年又等了须臾,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你打算就这样沉默下去?”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瓣微启,少年呆滞而僵硬地盯着头顶上方,出声时,嗓音却嘶哑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是直接削断绑在他腰间的绳索,让他直接摔落悬崖,跌个粉身碎骨?这样不是就一了百了地解脱了吗?

他这样的人,救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毫无用处的残废而已…还是最低贱的残废,比街边的乞丐还要肮脏不堪…

“为什么要救你?”白衣少年眉梢轻挑,出尘脱俗的面上带着些许讥诮,“你可以当做是我心血来潮时的爱心泛滥,不过现下看来,你似乎并不稀罕我的相救。既然如此,我倒是不介意…再把你送回去原来的地方。”

话音落下之际,宇飞端着汤药刚好从外面进来,他没有在意到床上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骤缩的瞳孔与惨白的脸色,闻言只是奇怪地道:“主子打算把他送到哪里?”

白衣少年负着手站在床沿,淡淡道:“自然是送去他该去的地方。”

宇飞闻言,瞬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之处,视线在自家小主子与床上的少年之间转了转,眸心闪过一道深思,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再问得更多,看着床上的少年,“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先把这碗汤药喝了吧,一个时辰之后,我为你准备一些流食,你现在胃疾严重,饮食必须遵照医嘱。”

少年就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横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褥,指尖也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虽然你的身体很虚弱,亏损严重,但睡了七天,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而且,以你惊人的意志力而言,自己坐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宇飞说着,将药放到了床头的桌子上,抬眼道:“当然,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找专门的侍女来伺候你的饮食起居。”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宇飞蹙眉,“杨公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你的大夫。”

“宇飞,你先出去。”白衣少年开口,“不赦回来之后,让他直接来见我。”

“是。”

宇飞眼神沉沉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心神似乎已完全封闭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叹息之色,转身踏出了房门。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起身喝药。”白衣少年没有丝毫同情,面上也看不出丁点的仁慈与怜悯,“一炷香之后,如果你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会直接当成是你拒绝我多此一举的相救,然后会遵照你的意思,把你送回紫衣盟去。”

873.第873章 彼岸轮回4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在室内的靠墙的一张软榻上躺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这几天奔波,手上事情不少,忙来忙去,也直到此时才得以好好休息片刻。

他似乎就已经不想再理会,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喝药与否,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也可能是…在他看来,他已经征询了对方的意见——乖乖起身喝药,代表承了他的救命之恩。一炷香之后,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那么显然,就是认为他的援手是多此一举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眸中闪过痛苦艰难的挣扎,闭上眼沉默了良久,他才干涩地第二次开口:“你…可以杀了我吗?”

“杀了你?”白衣少年闻言,冷冷一笑,“我手上沾的血腥已经够多了,没心情再拿你来充数。不过,如果你真不想活了,也不是不可以,跳崖,服毒,或是找个刀片、短剑什么的抹了脖子,一了百了,也省得这般半死不活的让人看着心烦。”

“…”

让人看着心烦?

这世上…以后只怕连看着他心烦的人,都没有了吧?

活,或者死,对他来说,又各自意味着什么?

黯淡无光的眸心,一片死寂,仿佛寸草不生的荒芜与苍凉——没了求生的意志,便是连这个救自己的人是谁,他都忘记了去关注。

没有人再说话,室内彻底陷入了一片安静,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软榻上,仿佛都睡着了一般。

事实上,不过是一个假寐养神,一个怔怔发呆而已。

搁在桌上的汤药渐渐凉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似乎很漫长,又似乎也只是一刹那而已,软榻上的少年慢慢睁开眼,目光清冷如初,隐约还染上丝丝缕缕冰雪之怒。

“不赦。”对着门外淡淡一喊,他缓缓自软塌上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料子极好的冰丝袍袖。

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黑衣少年走了进来,恭声道:“主子。”

“把他送回紫衣盟。”说完了这一句,白衣少年负手就待离开。

“主子?”墨不赦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锁了眉,目光沉沉看了一眼床榻上面色猝变的少年,视线收回之际,不经意就瞥到了那碗纹丝未动的汤药,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发现一向对主子唯命是从的自己,此时根本无法遵命照办。

床上的少年听着那句命令,胸口急促地跳了一下,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雪,连嘴唇都泛着可怖的白色…

说到,做到。

一炷香时间已经到了,他没喝药…所以,他便要把他送回去?

那他之前为什么要救他?救了他,又要亲手将他推回地狱去?

脑子里蓦然一怔,原来,自己还是会觉得…恐惧的么?如果他当真一心求死,又这么会感到恐惧?

亦或是…活着,远比死了更难捱?

脚步渐渐远离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他豁然自噩梦中惊醒一般,“不…不要…”

白衣少年脚步一顿。

“不要…”哆哆嗦嗦地开口,嗓音颤抖破碎得几不成调,床上的人艰难地转过头,终于挣扎着支起了身体,“求你…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去…”

深沉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惶惶不安,一瞬间尽皆化作透明苍白的色泽,在少年面上流露出来,毫不掩饰。

他怕。

所以,不敢再沉默,因为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少年能救他于水火,也能再一次将他扔回地狱深渊…

他不敢继续沉默顽抗了,抬眼间,不顾一切想阻止白衣少年离去的脚步,然而,声带的嘶哑干涩,让他说话发音都成了一种痛苦的折磨,他却极力想在少年踏出房门之际,将自己的话表达完整,“我…我喝药…”

白衣少年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他哀求悲凉的眼神,嗓音淡漠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碗药是为我喝的?”

“…”摇头,苍白的面容早已看不见一丝血色,“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衣少年安静地与他悲伤的眼对视,须臾,淡淡命令,“不赦,看着他喝下去。”

说罢,转身就踏出了房门。

杨承宇心里一沉,本就虚弱无力的身体一软,砰地跌回了床榻上。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墨不赦自然清楚,沉默了须臾,走过去端起了桌上已经冷却的汤药,以内力温了一下,便拿起勺子,动作有些笨拙地开始喂药,语调平稳地道:“如果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从此时开始,你最好乖乖听话,主子脾气不怎么好,素来也没有耐性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只知道寻死觅活的人身上。再有下一次,主子不会再给你机会。”

僵硬地一口一口将送到自己嘴边的汤药咽下,听着这番似乎并不怎么动听,却分明是善意的劝说,却只能一个劲地沉默着,慢慢地将心头那阵汹涌而来的恐惧轻轻压下。

墨不赦年龄不大,但自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今儿个难得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是想让这个刚从火坑里跳出来的少年早些振作起来,“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多的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迎来希望——除了生死,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现在年纪小,心里承受能力差了些,但是潜意识里其实还是有求生意志的,因为你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你父母的仇,你自己的仇,难道就这样算了?你就甘心让制造出这一切悲剧与仇恨的人,逍遥自在地活着?”

温度恰好,所以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墨不赦将空碗搁在一旁,细心地替他拭净嘴角,忽见眼前的少年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不由愣了一下,“怎么了?”

汤药润了喉,虽还有些嘶哑,却到底也利索了些,“你…只不过跟我一般大而已…”

874.第874章 彼岸轮回5

一般大?

墨不赦微微愣了一下,须臾,迟疑地道:“你的意思是…?”

他是在说,一般大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吗?

“你与我一般大的年纪,看起来却比我成熟得太多了。”杨承宇低声说着,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悲凉,嘴角微扬的弧度带着自嘲与哀伤,“我心理承受能力或许是弱了一些,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强大起来,这副身躯已经废了,报仇…更是遥遥无期,有人救我…我应该庆幸,应该感恩,可是…我又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已经死了…或许,只有如此,我才不会总在心里,埋怨命运的不公…”

墨不赦闻言,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斟酌着说道:“我不懂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现在你只需要确定一件事——你还要活下去吗?”

杨承宇一怔,还要活下去吗?

还要…活下去吗?

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是不想活了吧,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希望了。

“如果你真的想死,养好了伤,自己能自由活动之后,自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墨不赦语气并不冷,仿佛生死之事当真只是一个简单的抉择而已。“但是,在你还不能自己选择生死的时候,你该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少受折磨。”

杨承宇怔了怔,生死抉择…

“如果你现在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活,可以慢慢想,但是在主子面前最好不要顽抗——至少,在你还没有确定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之前,不要给自己找不愉快。”墨不赦语调缓慢却清晰地说着,没有试图安抚他,他也不擅长安抚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他只是告知这个少年现在的处境,“主子脾气不好,这一点你不要怀疑,也不要抱着试探的心态,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不过,只要你顺从,主子也不会对你不利,他既然救了你,至少你该相信,他不是为了折磨你才救你。”

杨承宇没说话,心里却非常赞同他的话。

脾气不好,这一点简直说的太对了。

就因为他没有配合在一炷香之内把药喝了,所以就打算把他再送回去紫衣盟——那个对他来说,如同深渊炼狱一样的地方。

除了脾气不好,那个白衣少年…还是一个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的人。

墨不赦没有读心术,自然也不可能得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简单地给他做一些提点,“就如同方才你无声的反抗一样,主子很讨厌有人对他的话充而不闻,也非常不喜欢他人的反抗,所以,如果你不想再回去紫衣盟,你首先应该学会温顺与服从,毕竟,你现在的命运无法掌控在自己手里。”

温顺与服从?

杨承宇垂眼沉默,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困难地问出心底的担忧与疑惑,“紫衣盟的人…不会追杀过来吗?你们救我…会不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因为曾经长达九年的被追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欧阳织锦的毅力,以及对他们势在必得的决心,如果这一次她依然如此,他想,他是不是已经给别人带来危险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墨不赦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站起身,嘴角隐隐上扬了一些,“主子并没有把紫衣盟放在眼里,他们也没有胆量过来找麻烦。”

从没有面对过如此特殊的一个少年,墨不赦知道自己的话并不温柔,但是对方不是女孩子,他需要的也不是温柔,适当的指点比温柔更适合他。

接下来的三天里,杨承宇并没有见到那个白衣少年,每日三餐以及汤药皆是按照宇飞的要求,他丝毫也不反抗,该喝药时就喝药,该吃粥时就吃粥,默默地恢复着体力,像是一个无比温顺的娃娃。

身体上的伤虽然尚未痊愈,但也日渐好转,下床走动对他已经不再困难,只是这几天心里一直沉沉,像是压抑着什么,虽然安静地顺着大夫的要求去做,但是那个白衣少年却一直没来,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了些许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或是恐惧不安着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压抑,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压抑也愈发明显,以至于他面上也愈发苍白沉默。

他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已经…丢下他不管了?因为对他失望,或者不耐烦再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人了?

这样如困兽一般的焦躁又持续了两天,当他再度见到那个白衣少年时,他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下凡的神祇——一袭白衣胜血的少年踏着月色而来,灯火通明之中,他的面容出尘如玉,清雅脱俗,那双如琉璃一般的黑瞳泛着天生的清冷色泽,眉眼如画,周身弥漫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息。

杨承宇愣了好久,直到对方清泠如水的悦耳嗓音传入耳朵里,他才蓦然回神。

“这几天恢复的状况如何?”

杨承宇以为他在问自己,刚要说话,旁边已有一人代替他说了,“能走动了,但是,也仅仅是能走动而已。”

白衣少年闻言,略作沉吟,或许也清楚这几天杨承宇非常配合治疗的态度,遂并没有说出让他不安的话来,只淡淡道:“我让人从宫里送来了一些药材,待会儿送过来时,你看着用,无需替我省。”

宇飞闻言呆了一下,“宫里的药材?”

他显然太过意外了,千里迢迢从皇宫里送过来,一定是名贵之物,作为大夫,他甚至都能猜得到是什么圣品——只是他不明白,这个少年究竟哪里得了自家小主子如此高的眼缘,为了他居然不惜如此代价。

听着他们说话的杨承宇,此时虽然沉默着,心里也是倏然一震——他不是大夫,不可能像宇飞那般马上就猜得到宫里送来的是什么,但是,他却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875.第875章 彼岸轮回6

这个白衣少年身份尊贵,是来自帝都,或者说,是来自宫里的皇子。

而他千里迢迢让人送来了宫里的名贵药物,是为了给他疗伤。

沉默地站在床沿的杨承宇,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五味杂全,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茫然彷徨,还有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他语气迟疑,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

这句话一出,房里其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他,宇飞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明白。

主子对这个少年,似乎的确是太上心了一些。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动作很是随意地拂了拂衣摆,在身后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清冷的视线在杨承宇面上停顿了好长时间,直看得他脸色逐渐僵硬,才以淡漠的语气道:“你的容色不错。”

什么?

杨承宇愣了一下,随即面上血色尽失,脸色煞白,踉跄着跌坐在床边。

宇飞也是呆滞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他家主子说了什么话,脑子里不由有些凌乱——这是他家素来清冷高贵,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主子会说的话?

白衣少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杨承宇,没有错过他眸心的难堪与惨然,“这句话让你觉得难以忍受?”

“主子…”宇飞呐呐地开口,很快就反应过来主子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他现在刚受过刺激,心情需要平复——”

“平复?”白衣少年冷笑了一记,身子倚靠在软榻一侧,唇畔勾起讥诮,“一个男人难道也需要把贞操看得那么重要?十五岁的少年在我看来,已经是一个十足的成年人了,若是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活着也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杨承宇颤抖地低着头,两只手握得死紧,指尖直接掐进了掌心里,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心里一阵阵浓烈的苦涩与绝望再度席卷而来,似是狂风骤雨一般带着残酷无情的力道,几乎要让他瞬间体会到灭顶的窒息绝望。

然而,伴随着那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我看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若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活着也确实没有什么意思”这句话话音落下,他瞬间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浑身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双手还在颤抖,他却慢慢抬眼,双唇微微哆嗦,嗓音微颤却隐约带着质问的语气,“你从未体会过…那种滋味,此时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体会过那种每日每夜都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感觉吗?

他体会过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惧中的滋味吗?

他感受过,冰冷恶心的双手强行划过身体,那种仿佛过毒蛇爬过的感觉吗?

他体会过…被从悬崖上一次次扔下,又一次次提上来,吐得昏天暗地,五脏六腑都要爆裂的感觉吗?

没有,他根本没有体会过,所以,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

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没有承受能力?纵然是心志最强大的人,面对着如此惨烈的命运,只怕也要被击垮,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吧?

宇飞听到他这番质问的言语,惊得脸色都变了,几乎忍不住要出声呵斥,然而,对上他那双布满凄凉悲哀色泽的双眼,却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有些不安,他转头去看向白衣少年——他以为,自家小主子被这一番冒犯的言语质问,一定会勃然大怒,然而他却发现,主子似乎并没有生气,不但没有生气,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嘴角略微勾起一个深意的笑痕,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经受了一番非人的折磨之后,就有足够的理由,学着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那般寻死觅活的矫情了?”

杨承宇身体一颤。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站起身,白衣少年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以一种很轻松的,却让杨承宇无法挣脱的力道将他拉了起来,“放心,我不会折磨或者惩罚于你,只是让你去看看,这世间多的是比你悲惨,比你低贱,却依旧为了能苟活于世而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杨承宇无法拒绝,也挣脱不开,甚至不知出于何因,就这样呆呆地跟在白衣少年身后,走出了房门。

外面已是夜幕沉沉,繁星点点,月色根外皎洁,干净纯粹得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污秽与不堪。

然而,最后的事实证明,污秽到处都有——这世上只要有人,就一定有见不得光的阴暗存在,只是隐藏在一切光鲜繁荣的外表之下而已。

白衣少年先带他去了城外的一座破庙,让他看清楚,繁华的城池外面,也依然有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乞丐,杨承宇亲眼看到了,两个乞丐为了争抢一块掉在地上沾了尘土的薄饼而打得你死我活。

白衣少年淡淡道:“为了填饱肚子,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而已,他们可还有丝毫尊严?”

杨承宇咬着唇,沉默不语。

对于乞丐来说,性命显然比尊严重要得多了。

然后,他们去了一座府邸,一个窝在柴房里的女人在缓慢地吃着已经发了馊的剩饭,她的头发凌乱不成样,她的身上充满恶臭,她的脸上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个女人的儿子被府里的当家主母打死了,她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希望。”白衣少年淡漠地说着,仿佛只是在简单地陈述着一个故事,“残羹剩饭,她可以不必吃,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要断水断食三日,就必死无疑,可她还是吃了,这是求生欲望——因为她要报仇,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杨承宇下唇咬得愈发紧了,渗出了血滴而不自知。

出了这座陌生的府邸,白衣少年往城里走去,最后一处去的地方,让杨承宇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也是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876.第876章 阴霾尽去

那是一处真正的肮脏龌龊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