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4

罗迦但见她的脸皱巴巴地如一块核桃一般,眉毛几乎都要拧成一块儿了,前面的额头上,因为手一直撑着,令一缕头发也翘起来了,样子十分可笑。

那令他想起那些在大街小巷里奔跑的顽童。

终于,芳菲垂头丧气,将棋盘一拂。

他暗自偷笑,却又不好太明显,干咳一声:“皇后,要不要再来一局?”

“当然要,这一盘,我非赢你不可。我还就不信,我就一盘也赢不了……我再加点力气,再加一点……”

“好好好……”罗迦正好是兴头正浓,立即拉开了架势,二人再次厮杀起来。

这一次,芳菲可谓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不是那么狼狈了。甚至有好几下精妙的棋子下去,罗迦也手忙脚乱起来,单看盘面上,自己竟然没有任何优势了。

她洋洋得意:“陛下,我这次要赢你了,肯定要赢你了……”

罗迦却不肯让她,只是看着她黏着棋子,久久地不放下去。

他的目光随即望去,但见那是自己的一个死角。

他心里一紧,这个傻东西,莫非看出了这个死角?

她的柔软的手指,拿了棋子,盯着那块地方,好一会儿。

“哈哈哈,我看准了一个绝妙的好棋……”

“咳咳咳,芳菲,你确定?”

芳菲撇撇嘴巴,兵不厌诈,陛下,他就是这样,老是咋咋呼呼的,好几次都这样忽悠自己,让自己走错了棋子。

这一次,休想让自己再上他的当了。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是一再地衡量,直到确信无虞了。

“陛下,这一次,我铁定要赢了……哈哈哈……”她一边说,一边将棋子终于放下去。

“陛下,傻眼了吧?”

她笑起来,看着被逼到绝境的罗迦。

看他还能怎么翻身。

心理医生5

她微微伸了一个懒腰,轻轻捂住嘴巴:“呀,不知不觉有点困了。陛下,我赢了这一局,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不赢的话,就一直陪朕下下去?”

“不可能!这一次,我一定赢了。”

“好,那说定了,要是你输了,以后每天都要陪朕下一局!”

罗迦微微一笑,手上的棋子落下。

那是一处非常绝妙的地方。

绝妙的反击。

芳菲一看,真的傻眼了。

自己怎么就没发现那里有那么大的危险?

可是,此时已经迟了,太迟了,根本没有办法扭转局面了。

罗迦笑得那么愉快:“我的小芳菲,到底是谁赢了?”

芳菲再次撵起一枚棋子,完全如呆瓜一般,根本想不出任何破解的方法。

罗迦笑得更愉快了,甚至还伸手,轻轻地摸一下她翘起的那褛可笑的头发:“我的小芳菲,你就死心吧,认输吧……不然,再走下去,就更难看了……”

她微微地咬着嘴唇,红彤彤的嘴唇咬得鲜红。

“陛下,你看那是什么?”

她忽然惊呼一声,目光看向门口。

罗迦一愣神,也赶紧转过头,看着门口。

门口空空如也。

风不动,幡不动。

心在动。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哗啦啦的一声,他蓦然回头,棋盘已经被拂乱了。她的脸色微红,神情狡黠。

罗迦哑然失笑,芳菲竟然趁自己看门口,弄乱了棋盘,这时,就不好说谁赢了。而且,罗迦甚至怀疑她偷偷将棋子换了位置。

因为,一些之前的局面,也变了样子。

当然是变成有利于她的样子。

他哈哈大笑,“小东西,你耍赖……”

芳菲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陛下,我赢了嘛,就算我赢了嘛……”

心理医生6

“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

如此一枝解语花,在耳边温柔细语,调皮活泼,罗迦纵然满腹的心事,也去得干干净净。纵然她什么也不做,可是,只要她在身边,就能令自己放松——无论多么忧虑的心情,都会迅速地得到放松。

他岂会在乎输赢?一伸手就搂住了她,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如逗弄撒娇的小女儿一般:“傻东西,你好狡诈……”

“哪有?陛下,谁让你不让着人家啊?你从不让着我……陛下,你好讨厌……”

“哈哈,朕就不让,谁叫你以前不肯练习?朕每次叫你练习,你就跑去骑马射箭……今天,就要给你一点教训,你才知道长劲……”

嘴唇被堵住,是她软软的,灼热的红唇,热烈地亲吻住他,让他再也透不过气来。

他一反手,牢牢抱住她的腰肢,热烈地亲吻她。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那么急切,那么热烈——心里积压的郁闷,愤怒,并非一场棋就能解决的。

远远不能。

更需要她这样的热切,这样的缠绵。

这样的不顾一切。

罗迦手一带劲,已经把小人儿抱上了床。

床帏落下,一屋子的缠绵。

良久,二人从激情里平静下来。

黑夜里,睁开眼睛久了,能看到一屋子的月光。

罗迦轻轻搂住怀里软绵绵的身子,仿佛那小人儿身上有无穷无尽的热量。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么丰盈的身子,那么的珠圆玉润。

芳菲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一直搂住他的脖子,忽然贴在他唇上,软绵绵地说话:“陛下,明日一战……”

罗迦长长地叹息一声。

明日,已经做出了总攻的动员令。

心理医生7

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几十万大军,强攻高阳桥。

这一战,胜负并非他关心的,而是那种揪心的宿命的疼——终于还是父子对决。

“陛下,齐军不是打着为齐帝报仇雪恨的口号么?”

这是他的心病之一——竟然不料那个儿子如此诡计多端,生生把一场利用战争,变成了正义战争——只要三皇子一直打着这个旗号,对于齐军的士气,就永远没法低估。

“既然如此,何不让齐帝发挥一点作用?”

罗迦来了兴趣:“如何个发挥法?”

“依我所见,不如明日带了齐帝上战场。齐帝这人,纯粹是一个无聊的少年,什么家国都不放在眼里。他不在的时候,齐军还会对他抱着一种幻想,一种作战的勇气和理想——可是,齐帝一出现的话……只要我们让齐帝按照我们的要求出现,再喊几句什么,陛下,你想想,齐军还会对他死心塌地?”

罗迦立即明白过来。

要打击齐军的士气,再也没有齐帝亲自出面的效果更大了。

只有齐帝出现,才会令那些还抱着一腔热血的将士们彻底死心,也彻底断绝了其他齐军援军的忠君之念。

只要他们的“忠心”一消散,便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他大喜,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芳菲暗叹一声,知道陛下忧心则乱。这些日子,越是和三皇子决裂,越是忧心忡忡。很多事情上,他反而拿不定主意了。所以,她也顾不得干政不干政了,就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罗迦搂住她:“芳菲……真是好主意……哈哈哈,还是朕的小人儿聪明……”

他一边说话,一边重重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这时,她却不说话了,只是赖在他胸口,习惯性的磨蹭。

心理医生8

说话的时候,感到脖子痒痒的,竟然是小人儿的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扫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是脸上,如一把小刷子扫过。

她眨着眼睛,玩得有趣,咯咯地笑。

罗迦便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惯用伎俩,最喜欢拿眼睫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而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早已爱上了这样的伎俩。

这一晚,心情是如此的轻松,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背脊,尽管秋夜寒凉,可是,怀里的人儿便是一个温暖的小火炉。

“陛下,睡吧,睡醒了才能精神百倍。明日,我陪着你。”

“嗯。皇后,以后你都陪着朕。”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从这双手里,真正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和支持。

但是,却睡不着,直到她香甜的呼吸声响起,他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里,手一直放在她的柔软的腹部——还是那么平坦的。这跟他早前的猜想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怀孕。

到现在还没怀孕。

竟然微微的失望和惆怅,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半晌,她习惯性地翻身。

可是,她刚翻过去,他又一抬手,将她抱回来,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芳菲,是不是战场上条件太艰苦的缘故呢?”

睡梦里的人儿没有回答她,依旧呼呼的,如一头小猪一般。

罗迦暗叹一声,抚摸着她的头发:“傻东西,睡吧,睡吧。”

黑暗里,“噗嗤”一声。

罗迦一愣,那小人儿已经贴在自己的怀里,磨蹭着,咯咯地笑出声来。

“傻东西,你还装睡?朕就说嘛,怎么呼噜呼噜地跟一个小猪一样了?原来是装的……”

芳菲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伸手,抚摸他的脸。

心理医生9

但觉夜色里,他的脸是冰凉的。

她慢慢地开口:“陛下……我来青州之前,在宫里搜罗了很多昔日的秘密档案……”

“啊?”罗迦的声音有些怪异,但是黑暗里,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当年,高祖一战,氐人有五千人投降,被全部活埋……而太祖在参合陂一战,大败当年不可一世的慕容家族;此战甚是辉煌,也可以列为北国历史上最经典的一场战役。可是,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那一战俘虏了慕容燕军近五万人。当时,有个叫做王建的庸人,建议太祖全部杀了这批降俘,太祖起初是不同意的,但是,其他的鲜卑贵族都认为,不能养虎为患,都支持王建的意见。于是,太祖便答应了这场大屠杀,竟然将这5万人,全部就地坑杀……”

此令一下,当年的参合陂,白骨累累,以至于四五年后,当时的一代雄杰慕容垂率军路过此地时,看到漫山遍野的白骨,伤心得当即吐血,不治身亡。他本是率众来复仇的,但是,看到自己族人,自己儿子们的累累白骨,竟然一口气再也上不来了,什么王图霸业,都成了过眼云烟。而芳菲以前的国家,便是慕容垂的下属,率领了一些早已汉化的鲜卑人,以及大批汉人,重新建立的流亡政权。已经没有了明显的汉北分界。

罗迦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当年屠杀令一下达时候的惨境。

他长叹一声,竟是无言可答。此事,他也是知道的,当年王建建议下了屠杀令,曾有汉人谋士向太祖建议,杀降不祥;但太祖还是果决地全部坑杀了那批人,以至于后来攻打燕国的时候,哪怕皇帝大将都跑完了,城里的普通百姓也死战到底,激励他们作战的便是可能有“参合陂之祸”,以至于,终其太祖一生,都不能拿下燕国。

心理医生10

这件事情,也成为了太祖一生中最大污点——那是很奇怪的,因为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辉煌。

尤其是太祖的晚年,想起当年和尚的预言,更是惊惶不已,整天觉得死人在眼前缭绕。以至于后来行为失常,癫狂不已,也许跟这段经历也是有关的。

所以,在进攻青州,龙马镇等地的时候,他每每打出旗号,所过之处,只杀元凶首恶,自然城中百姓就不会疯狂抵抗,才能如此顺利地拿下来。

芳菲的声音在黑夜里那么清晰:“高祖也好,太祖也罢,大规模地杀降将,都是不好的,比如当年赫赫有名的白起,项羽等等,都有大规模坑杀降兵的经历,所以,他们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慢慢地住了口,罗迦在黑夜里盯着她,沉声道:“你说太祖他们……”

芳菲非常干脆:“对!就是这样!太祖他们当年杀戮太盛,早有和尚预言,他们要遭到报应……而非是因为他们的儿子!陛下,你并不曾大规模坑杀任何降兵!”

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疲倦——一种轻松的疲倦。

仿佛在这样的暗夜里,在这样的绝望里,她在进行的最后一场心理辅导——心理缓解!

而此时,自己的确太需要这样的缓解了。

芳菲的手倚靠在他的胸前,柔声地:“陛下,睡吧。时辰不早了。明日,我们会旗开得胜的。”

他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肩,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晨晖洒满了整个的天空,这齐鲁大地披上了一层潋滟无比的轻纱。

芳菲早已穿戴整齐。

身边的罗迦,也穿戴得齐齐整整。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出征之前,由自己的皇后,亲手替自己披挂穿戴。甚至连他腰上的弓箭,都是她亲自佩戴的。

心理医生11

而她自己也是这样的装束——一身戎装,戴着头盔。

就如一个矮小的士兵。

他笑起来,一摸她的头盔:“傻东西,你这样真傻。”

她拉拉自己的衣服,却兴高采烈的:“陛下,我觉得这样蛮好看的。”

她甚至还像模像样地背着一把弓箭,一把匕首。

其实,是用不着的,因为,他们都在楼车上督战,周围,有足够的士兵护卫。

尤其是魏晨和张杰,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罗迦这一笑,紧张之色便去掉了大半。

一挥手,就和芳菲一起出去。

总攻是从三面发起的。

当三皇子骑马站在高处的时候,但见四周旌旗招展,北军的几十万大军,黑压压地三面杀来。

他心里一沉,知道北军已经彻底发起了反攻。

高阳桥,危在旦夕。

不止如此,自己和父皇的决战,也终于到来。

盼望了这么久,他竟然隐隐地兴奋,心跳也加快了。

对面,是那么巨大的一具楼车,老远,就能看到督战的那面大旗,下面的人——尽管看不清楚,他却知道,那肯定是父皇!

是父皇亲自到了这里。

那也是一种绝望的情绪。

挣扎了这么久,自己纵然夺取了齐国全部的军马,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落得个四面楚歌,八面被围的境地。

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解下腰上的宝刀,狠狠地挥了一下。

然后,张弓搭箭。

一封挑战书射出去。

一名北军捡了,匆匆的进呈皇帝。

罗迦拆开,面色大变:

芳菲心里一颤,却淡淡道:“陛下,理他作甚?这样的把戏,他已经玩过一次了。”

罗迦镇定自若:“皇后,你先回去。”

芳菲大惊,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要自己回去了?

罗迦却根本就不回答,转了头:“魏晨,马上送皇后回去。”

被俘1

一身灰衣的魏晨走过来,跟赵立、乙辛一起。

芳菲顿时心里一沉。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头顶一团巨大的乌云飘来,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自己,再也分不清楚天空的颜色。

甚至,陛下的脸色。

眼前有种金星乱冒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想去拉住罗迦的手,但是,罗迦却不经意地退了一步。

她伸出的手抓了一个空。

罗迦心里一抖。

忽然上前一步,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芳菲,别怕,朕会解决一切。”

她不是在害怕,而是想放声大哭。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却偏偏不让自己跟他一起?

他明明说了没有危险,难道自己还不能呆下去?自己又没有像小怜那样害怕得哇哇大叫,她甚至保证,就算是万一箭簇射到了自己身上,自己也不会坑一声。

可是,此时,她不但无法哭泣,反而只能镇定自若地带了微笑。

因为,她根本无法违逆陛下,只是深深地看了罗迦一眼。罗迦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十分柔和,眼珠里,比她以前所见过的全部温柔加起来还要温柔。“皇后,你不用担心。我们大军压境,自然会打败一切敌人!”

她忽然笑起来:“好,陛下,我回营中等着你。等你凯旋,就可以吃到苹果干炖獐子肉了……”

“好!朕速战速决!”

芳菲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罗迦一直盯着她的身子走远,直到马蹄声也远去,才慢慢地回过头。

被俘2

当芳菲回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陛下的坐骑已经冲到了前面,高大的楼车也到了最适宜的高岗观望台上。

此时距离已远,看上去,陛下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芳菲心里一紧,陛下这是要干什么?亲自去和三皇子决一死活?

可是,按照他的性子,这也是不可能的啊。

芳菲停下来。

魏晨却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陛下吩咐,我们一定要把皇后娘娘送回军营。”

芳菲心里更是泛起一阵惊恐,为什么非要回军营?

难道陛下还怕自己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