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冷热交织的感觉也慢慢地散去,仿佛只是炎热——整个人的身子里,就如沐浴了正午时分的太阳,暖烘烘的,叫人好不舒服。

他倒在冷冷的地面上,嘴里发出几乎是嘶哑的一声——却是快活的。

那是极大痛苦之后的一种放松。也是每一次疗程之后的一种奖赏。但是,这种奖赏之前的痛苦,却是根本难以想象的。

他经受着这样的痛苦,长时间的辟谷,几乎每天只能以清水瓜果维持生命,整个人,已经如一只冬眠的动物。

甚至连阳光都不曾见到过。

甚至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诡异的,可怕的样子。

唯有老鼠,才是这样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了人老鼠!

黑夜里,他彻底舒展开了身子。

身子如此地贴近地面,贴近大地,吸收着天地之间的地气,是踏实而安全的,也是无事一身轻的。

但是,这一切,依旧不是他想要的。

原本以为,彻底放下一切,人生才会走到另一个境地:云淡风轻,天高地厚,可以真正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是,想不到,许多事情,自己根本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尤其是连日来,自己总会听到的那些声音,或者哭诉,或者埋怨,或者不停地辱骂——她在咒骂自己,就如当初,要偷偷地把针刺在大神的心口一般愤怒的辱骂自己!只要她不如意的时候,就会这样。

他是,他无法回应,也不敢回应。………

活捉冯太后3

迫不得已地躺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就如一只在月夜里鬼鬼祟祟的老鼠。

谁想过老鼠的生活呢?

掌控了一切之后,要的不再是掌控,而是彻底的放松,可是,此情此景,情何以堪?如果没有情投意合之人,何来真正的云淡风轻,享受生活?

因此,他更加迫切地,希望冲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漫长的,每一个可怕的月到中天。

甚至在这一轮的运功之后,连心情都无法久久地平息,低喝道:“来人!”

有人出声阻止他:“不行,你必须静养到天亮。”

他淡淡一笑:“对我来说,哪一天不是静养?差这一会子,也算不得什么。”

无人再敢驳斥。

黑暗里,有人靠近,秘密地靠近,低声地说话,态度彻底的毕恭毕敬。

他仔细地听,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那是一种兴奋夹杂的焦虑:即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大事了。可是,那样的两个人,那么年轻的两个人,他们能沉得住气么?

这一切,是否会按照预定的轨道上走?

他靠在墙壁上,大手摊开,黑暗里,他的大手,已经枯瘦得如干掉的竹枝,一根一根,瘦骨嶙峋。

摊开在厚厚的石壁上,回想昔日的金戈铁马。

这一次,是命运的彻底改变?

或者是命运的彻底转折?

“您有什么吩咐?”

他摇头,在黑暗里用力的摇头。

自己不需要任何的吩咐,也不需要下任何的命令——自己的出现,必将掀起一轮新的血雨腥风,那是躲在这里必须付出的代价!此时,只有一个死人,而非活人!幕后的人,再也无法走到台前了。所以,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

黑夜里的问答十分小心:“我们要不要先控制一些人?现在局势十分危急……”

活捉冯太后4

“不必!新帝自然会有他的主张!”

禀报之人退在阴影里。

他也坐在阴影里,贴着墙壁,如一只巨大的标本。

第二日一早,李大将军赶到北武当。

太后在慈宁宫接见他,一起赶到的还有东阳王,以及汉臣王肃,高闾,老臣贾秀等人。

李大将军仓促赶来,不料,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极大的噩耗:他的女婿,当今天子,中毒身亡。

这个晴天霹雳一来,他完全沉不住气了,几乎老泪纵横。对于朝局的把握,他并不是不曾过问,而是没法过问。先帝临危之时,他就奉命率军到了对抗南朝的前线,此后,无论是先帝的烧灵仪式,还是新帝的登基大典,甚至他的女儿的成婚,死亡,他都不曾赶回来。

这一次,若非是冯太后下令,他也根本不会回来。

但是,一回来,竟然是两大噩耗:女儿,弘文帝,先后死了。

他正要跪下去,冯太后已经亲手搀扶他,令人摆上了座位。当年叱咤风云的李大将军,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满头都是霜发了。

众人想起他的两个女儿,先后病逝在太子府,和皇宫,实在是不胜唏嘘。冯太后长叹一声:“李将军,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让银屏也进宫。”

李将军泪流满面:“是这两个孩子福薄。太后有所不知,玉屏的母亲很早就有病,所以,也是不到三十岁就死了,玉屏也是这样;而银屏这孩子,她进宫之前,曾经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风,当时就差点死了,是吃了通灵道长的药才好起来的。谁想,一进宫,竟然又犯病……”

芳菲很是意外,她一度认为,李银屏的死,或多或少会跟乙贵妃有些关系,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李银屏的确是病死的。至少,弘文帝应该对李银屏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

活捉冯太后5

想到此,她心里又安慰了一些。弘文帝既然能对李银屏做一些保护,在其他事情上,他自然就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准备。自己,也许并不是一个人在打无把握之仗。

“老臣之前就接到银屏病重的消息,可是,也没来得及赶回来,因为那时,正在和南朝的刘宋作战,根本走不开,直到战事结束,可惜屏儿已经去了,唉,她真是苦命,也是我们李家的女儿没有福分,不能服侍陛下……”

这一次,一路飞速地赶回来,却连皇帝女婿都暴毙了。

诸多疑点重重涌上来,李将军再也忍不住了,紧紧盯着冯太后:“皇上年轻力壮,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以前也没有听说有什么病,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死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冯太后长叹一声:“是奸臣乙浑把皇上毒死的。”

众人第一次听到弘文帝的死因,无不面面相觑。乙浑,竟敢毒杀弘文帝?

李大将军不可置信:“太后,老臣虽然尊敬你,可是,皇帝是死在你的慈宁宫,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乙浑?”

“乙浑这厮包藏祸心,和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王琚勾结。他们私下炮制了一种叫做千叶红的毒酒,在慈宁宫设宴的时候,乙浑便把这种毒酒带来,拼命地劝说我和陛下喝。我回来后,服下了北武当的参茶,侥幸逃过一劫。但是,皇帝并不知道酒里有毒,他向来不喜欢喝参茶,我当时曾经端到他的面前,但是,他说太甜腻了,他拒绝喝这种参茶,还将我的参茶罐子都打碎了,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参茶就是解药,就没有强迫他喝,所以,皇帝就遭遇了不幸……我后来检查了药性,的确是中了千叶红的毒……”

李大将军还是露出狐疑之色。这个解释,也太牵强附会了吧?再说,弘文帝的尸首,他也没能看到,只说是被毒死,已经收敛了。

活捉冯太后6

她如果不是事先知情,岂能自己就恰巧喝了高山参茶?而且,既然知道参茶是解药,就算灌,也要给弘文帝灌下去吧?

就眼睁睁地看着弘文帝死了?

“李将军,你想必是知道的,皇上,他从来不爱喝甜腻的东西。”

迎娶了李将军的两个女儿,弘文帝曾经去李将军府上做客,的确从不喝甜腻的东西,他所喜好的,是纯正的鲜卑人的口味,白水,或者茶叶,对于一切甜品,都不感兴趣。

李将军更是狐疑:“乙浑,他无缘无故怎么敢来慈宁宫下毒?再说,他已经登高到了这样的权位,要什么有什么,乙贵妃再生了太子,他便是太子的祖父,更是权倾天下,他还要毒死陛下干什么?”

芳菲低低地叹息一声,李大将军,是罗迦生前最信任的人,可是,李大将军对自己,显然不是那么信任的。也难怪,自己和他之间,的确没有太多的私交,以前李玉屏在世的时候,二人还有交情,但是,他的两个女儿已经死了,要让他完全信任自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将军又转向众人:“你们怎么看?”

东阳王立即道:“我可以作证,乙浑这厮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他的儿子曾经持刀闯进我府邸,强抢我的女儿,当时,他的儿子就说,只要我的女儿嫁给他,也许,过不了几天,便会做太子妃……你们想想,若不是谋逆,他的儿子怎么能做太子?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李将军大吃一惊,“乙浑真的敢如此大胆?”

“正是我把这事报告了太后,太后才提前准备的,不然,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李将军却还是不敢置信:“东阳王,我在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你被乙浑剥夺了一切的权利和封地,是太后解救了你,可以说,太后对你有再生之德,你当然会向着她……”

活捉冯太后7

这时,贾秀也说:“李将军,我也相信太后……”

贾秀和冯太后,没有任何的私人交情,他的启用,也不是冯太后提拔的。贾秀坦坦荡荡的:“太后在朝中,大有美名,乙浑这厮,曾经逼迫我将他的妻子封为公主,我不同意,所以他对我恨之入骨。李将军,你想想,太后有什么必要对皇上下毒手?除了乙浑,还会有谁?”

李将军的目光接触到冯太后,但见她神色十分坦荡。又想起罗迦临终,以及冯太后当初的火殉,长叹一声:“也罢,太后当初,火殉先帝,何等的贤惠名声……”

芳菲苦笑一声,没想到,今天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竟然是当初的那一场——火殉!

难道火殉才能体现一个女人的人格?

她当然不会就此和李将军辩解,她忽道:“李将军,你信通灵道长么?”

“当然!那是我们的国师。老臣除了先皇,最信任的便是他。以前,小女生病了,就是他解救的……”

“通灵道长可以作证。正是他发现了王琚等在采集千叶红,所以,才提前通知了我。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李将军这时已经确信无疑,问道:“乙浑和王琚跑到哪里去了?”。

东阳王道:“我连夜派人监视他们,发现乙浑昨晚下了山,不住在他的宰相府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而王琚也不见了。这二人显然是畏罪跑了。太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盯着冯太后。

冯太后却盯着李将军。此时,李将军回来,便意味着有三十万可以倚仗的大军了。

乙浑等人此时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弄不好,便是一场军队的对决。这可是一个国家的大劫,比当初大战三皇子性质更加恶劣,毕竟,当时还是在两国边境作战,现在,可是要在首都或者陪都北武当,无论在哪里,只怕国家都有灭顶之灾。

活捉冯太后8

这时,忽然传来通报声:“京兆王到了。”

“快快请进。”

京兆王拓跋子推大步进来,神色十分严峻,见众人都在,急忙向冯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皇上到底怎样了?”

冯太后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京兆王见群臣汇聚,尤其是李将军和东阳王都对冯太后的话没有提出异议,他也没法说什么,只是握紧拳头:“果真是乙浑这厮?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拓跋家族除去这个大害。”

冯太后叹道:“可惜,皇上至今没有皇子,所以,还得劳驾皇叔帮忙,出来主理政局,先收拾了乙浑再说。”

拓跋子推很是吃惊:“老臣只怕不能担当大任。”

“皇叔何必推辞?皇上生前,最信任的便是你,你也是先帝的亲兄弟,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拓跋子推此时已经无法推辞。

众人见弘文帝死后,竟然连继承人主理,连一个傀儡小皇帝都推不出来,更是不胜感慨。

东阳王恨恨道:“正是乙贵妃父女把持朝政,她碍于‘立子杀母’的规矩,自己不敢生育,一旦听闻别的妃嫔怀孕,怕别人生了皇子被立为太子,妨碍他们家族的地位,就偷偷地出狠手,将嫔妃们的胎儿打掉……”

芳菲听得暗暗心惊,这两年,弘文帝的后宫,真不知是如何的腥风血雨。

但是,大家显然无心太过关心弘文帝的后宫问题,当前,是要尽快解决乙浑的事情。

等朝臣们分工离开,只剩下了贾秀。

贾秀不知太后为何单独留下自己,他就问:“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芳菲压低了声音:“贾秀,是谁指点你来找我的?”

贾秀支支吾吾的:“这……是通灵道长。”

通灵道长?

芳菲追问道:“道长还说了什么?”

活捉冯太后9

“道长说,现在,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叫我们一定要相信你。她说,以前你是唯一能够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汉人,现在,陛下死了,你自然有办法带领我们走出这场困局……”贾秀的语气自然起来了,“实不相瞒,太后,当时臣找道长占卜,道长占了一挂,卦辞显示,北国江山,振兴要靠一个女人。我们就想,算来算去,便是只有你这样一个美誉度很高的奇女子了……你当初火殉先皇,举国上下,谁不敬仰?凭借你对先皇的忠心和坚贞,我们当然会绝对的相信你,服从你的领导,太后,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誓死追随……”

芳菲暗暗皱眉,真不知道长究竟在弄什么玄虚。这卦辞,显然是他故意为之。通灵道长的背后,到底站着什么神秘人?莫非是弘文帝早就和他安排好的?可是,既然如此,弘文帝也没有必要瞒着自己啊?但是,弘文帝行事,本来就令人捉摸不定,有时,她都很糊涂。

而且,她对贾秀的说辞,显然是并不以为然的。但是,也无法继续追究下去,只摇摇头:“贾秀,你先下去。”

慈宁宫,重新安静下来。

此时,她四处张望,却不见侍卫处的李奕等人。

她问道:“李奕去那里了?”

赵立压低了声音:“太后,李大人昨日就出去了,他发现了王琚的踪迹。”

芳菲大喜过望,李奕出手,她是非常放心的,只要拿住了王琚,事情便非常好办了。

这一夜,表面上风平浪静。

但是,芳菲却怎么都无法安寝。

毕竟,和乙浑的较量,马上就要面对面了,这个老家伙,有那么容易对付么?

她这样折腾到天亮,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聒噪,紧接着,是赵立惊惶的声音,“太后,太后……不好了,外面出了大事情……”

活捉冯太后10

她本是合身而卧,此时,立即跳起来,红云等人也急匆匆地跑进来,这些日子,她们都恨紧张,随时身上都带着匕首,红云面色惨白,大惊失色:“太后,不好了……”

她低斥道:“不要慌张。”

但是,几个宫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躲在屋里,再也不敢出来。

芳菲大步出去,立即明白了她们的害怕。

只见慈宁宫外面往下的山坡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而慈宁宫里面的侍卫,也全副武装,双方已经陷入了僵局,只怕一言不和,就会马上发生大规模的暴力冲突。

这是杀向自己了!

是乙浑出招了。

通往山脚的路,都被他们封锁了。

这时,京兆王匆匆而来,冯太后立即下令,在慈宁宫召见所有在北武当的文臣武将。

李将军首先报告,说一支从平城来的讨伐大军,已经开过来,而李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则在北武当外一百里,设下了三道防线。

所有文臣武将都忧心忡忡,弘文帝之死,只怕要引起极大的内乱。

冯太后坐在上首,大声道:“是谁要犯上作乱?”

东阳王急忙道:“是乙浑这厮,他连夜跑出去,蛊惑了跟他素日亲近的大臣们;现在源贺和陆泰,以及任城王等不明真相的大臣,受到他的挑唆,以为是太后谋害了皇上,他们以讨伐谋逆的口号,气势汹汹地已经陈兵北武当脚下。外面的侍卫,就是任城王率领的,他们叫嚣着要替皇上报仇雪恨……”

京兆王勃然大怒,立即冲出去,对着外面的士兵大喊一声:“任城王呢?叫这个家伙来见我!”

领头的正是任城王的侍卫统领,自然认得京兆王,急忙跪下:“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我家王爷是听得皇上死讯,外面都传闻,是冯太后害死了皇上,我们当然要替皇上报仇……”

活捉冯太后11

“混蛋!冯太后有什么必要害死皇上?”京兆王面带寒霜:“现在,你们这是要同室操戈了?快去叫任城王来见我……”

“哈,见你?皇兄,我这不是来见你了?”

外面,任城王一脸的哈哈大笑,可是,却殊无笑意,完全是一种干笑,神色十分愤怒:“冯太后毒杀陛下,你们这干人还为虎作伥。京兆王,你到底还是不是拓跋家族之人?枉先帝对你那么器重,皇上也对你那么器重,现在,一个辅政大臣的高位,就把你收买了?你对得起先帝?你可是拓跋家族的至亲骨肉,你到底是在向着谁说话?”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

京兆王勃然大怒:“你休要听乙浑这厮胡说八道。本王因为正是拓跋家族的至亲骨肉,所以,才不能诬陷好人,而让真凶逍遥法外,你这是受了人家的蛊惑,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乙浑胡说?在慈宁宫的家宴,陛下死了,乙贵妃也死了,乙浑怎会胡说八道?”

这时,不止京兆王,就连身后的冯太后等人也愣住了。冯太后失声道:“乙贵妃也死了?”

任城王冷笑道:“冯太后,你就不要假惺惺的了,乙贵妃从慈宁宫赴宴回去,当夜就暴毙了,不是你下毒还有谁?难道乙浑会毒死他自己的女儿?”

芳菲心里沉下去。乙浑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竟然狠毒到这个地步。为了有力地栽赃陷害自己,竟然把乙贵妃也给毒死了。

如此,谁还会相信他是毒手?

要知道,自己是太后,弘文帝却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而乙贵妃,可是他乙浑的亲生女儿。

虎毒不食子,他却断然杀了女儿,这跟昔日他“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将柔福赶出去尼姑庵,是如出一辙!

如此,他的话岂不是铁证如山?

活捉冯太后12

就连里面的群臣也都有些震惊,尤其是李将军,毕竟死的是他的家属——他的女婿。对于谁是真凶,他比谁都更加急迫地想知道。

本来,他已经确信是乙浑了,现在,忽然又峰回路转。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狐疑起来。对上冯太后的目光时,但见她的目光十分坦荡,神情也十分平淡,尤其是她那种站立的姿势,尽管遭遇了这样的剧变,但是,一点也没有慌乱,反而是更加镇定自若。

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能够有如此的气场,就算是他,也不得不震慑——仿佛有些人,天生就是正派而坦荡的!

冯太后,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再一想乙浑那尖嘴猴腮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个底。

这时,忽然想起先帝临终时候的交代。三年之内,要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急忙回朝廷,除了冯太后征召之外。

先帝的意思非常明确——自己必须,而且也只能听命于冯太后!

所以,他这一次才匆忙地赶回来。

先帝,难道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纵然他谁都不信,却不能不相信先帝。

而且,冯太后,真的没有任何可以毒杀弘文帝的动机。

芳菲冷笑一声,忽然道:“既然是我下毒,好,那么乙浑怎么活得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没有被一起毒死?”

众臣也都很疑惑,现在乙浑和冯太后,互相指责是对方毒死了人,但是,这两个人偏偏都好端端的,死的却是皇上和乙贵妃。到底该相信何人?

真凶就在两个人之间,可是,要取舍却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任城王大声道:“冯太后,你不用狡辩了,乙浑已经说了,赴宴当日,他身子不适,没有饮酒,所以侥幸逃过一劫。不想,他心爱的女儿为了皇上高兴,喝了酒,就惨死了。冯太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活捉冯太后13

东阳王忽然站出来,大声道:“任城王,你怎么不分好歹?冯太后有什么必要毒死皇上?”

任城王也很狐疑,这是他最拿不准的一点,冯太后一介女流之辈,自己没有生育子嗣,朝内没有亲信大臣,朝外没有家族倚仗,年纪轻轻,纵然曾经在神殿舌战群雄,但是,也不过是唇舌之争,而且,幕后是先帝罗迦撑腰。

以她这样二十七八岁的年龄,真的就翻了天?

而且,她一个人在北武当修身养性,驻守先帝之墓,弘文帝生前对她供奉也是十分周到,她有什么必要毒死弘文帝?

毒死了对她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而她本人也捞取不了什么政治资本。

除了让她自己陷入危险之外,她难道会蠢成这样?

再说,她于弘文帝,还曾经有过救命之恩,传闻里,冯太后遭遇刺客,也是弘文帝救了她;说这两个人暧昧,也许他还能一下就相信,但是要说冯太后杀了弘文帝,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可是,铁证如山,又不得不信,毕竟是两条人命摆着。

他一时无法反驳,好一会儿,才大声道:“任你等花言巧语……”

京兆王也怒了:“你想犯上作乱?”

“我至少要提先帝报仇。”

京兆王一怒之下就冲了过去,抽出腰上的佩刀,几乎要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喝道:“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胆敢作乱,我马上劈了你!”

京兆王也是一员虎将,生前是王氏家族最能征善战之人,加之他的相貌又很有几分像罗迦,现在这么一猛冲上来,任城王吓了一跳,赶紧率众离开了。

外面,暂时平定了下来。

冯太后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干文臣武将,心里一团乱麻,乙浑的这一招反击,实在是太强大了,几乎令她措手不及。

活捉冯太后14

从双方的实力分析,乙浑笼络了源贺和陆泰,调动了平城的几万大军,这批人,全是正宗的鲜卑勇士,能征善战,纯血统的宗子军,当然会誓死效忠死去的“弘文帝”。

如果要引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却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当然更非弘文帝自己愿意看到的。她心里急得几乎要冒出泡来,暗暗地埋怨,弘文帝这是在干什么?

可是,弘文帝此时,却绝不会露面,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她手心里全是汗水,紧紧捏着拳头,现在该怎么走这一步棋,完全只能倚靠自己一个人了。

单枪匹马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尤其,一个女人,现在要决定的是国家的命运。

东阳王等也都惴惴不安。

冯太后问:“大家说,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