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坐落在一个向阳的半山腰,设计得非常精妙。当初在设计的时候,李奕亲自描绘的图纸,弘文帝自己又提了几个意见,所以,这里倒成了建筑群里风景最好的一个;慈宁宫一边临山,一边临水,木质的窗户推开,无论哪一个房间,无论哪一个角度,都可以饱览北武当的秀丽风景,尤其是早上雾气蒸腾的时候,从正寝宫的窗户里看出去,简直是仙境飘渺一般。

宫女们几乎一进来就爱上了这里。

红云和红霞吱吱喳喳的:“太后,为什么不住这里?这里真是漂亮极了……”

“对啊,太后,有空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几天嘛……”

张娘娘斥道:“太后想住哪里,岂有你两个小丫头插嘴的份儿?”

二人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芳菲淡淡一笑,说也奇怪,以前来慈宁宫的时候,跟针刺似的,现在,因为连续“梦见”罗迦,反而将那一份针刺释怀了。

二楼的正中,是一间大屋子。

一进去,就能看到那些奢华的箱笼,一箱箱的珍宝首饰,古籍玩物,锦缎绸料等等。弘文帝向来如此,凡是他喜欢的,他觉得好看的东西,一概送到这里;甚至他喜欢吃的饭菜,新发现的什么好的点心,都会及时差人送来。

暴风雨前夕10

自从除掉乙浑的那个夜晚之后,忽忽之间,芳菲已经是快两个月不曾在这里停留了,慈宁宫又新增了不知多少的东西。整齐地码在一边,连屋子几乎都要放满了。

但是,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因为,这些都是弘文帝生病之前送来的,自从他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送来了。而且,只怕以后也不会再送什么了。

四下无人,芳菲只留下张娘娘,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一康复,最好是再也不要送东西来才好。”

张娘娘也压低了声音:“太后请放心。世间男子,迷恋女子的时间都是有限的,短则十天半月,多次一年两年,之后,激情便消退了。尤其是皇宫里面,什么美人儿没有?只要他回去了,嫔妃成群,自然便会冷淡下去……”

芳菲深以为然,弘文帝这一病,完全是看穿了,看淡了的意思。再说,过去的那些年,他不都是好好的么?

每个男人,对女人的迷恋,都是一阵一阵的,弘文帝,他因着得不到的痛苦,总算让最狂热的一段迷恋消失了。如今,迷恋一旦消退,自然便容易解决了。如此来看,他这一场大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他,对自己,也许,都是一种解脱的开始,从此,真正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

手里忽然触摸到怀里的虎符,这是她这两天都带在身边的。弘文帝醒了,好了,从此,真正是一个皇帝的样子了,自己再拿着这个虎符,不仅不妥,而且还埋下了让他担忧的祸根。毕竟,兵权的外流,是任何帝王都深以为戒的因素之一,自己一介女子,拿了又能干什么?不如早早还给他。

可是,这是罗迦的东西,自己要还出去之前,至少,还是得跟罗迦说下一吧。

她想了想,看外面已经是晌午之后了,便信步出去,又往陵墓走去。

暴风雨前夕11

半山腰的侍卫们已经看得很分明了,冯太后这些日子,又恢复到了先帝死后一年多时的正常状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敲打陵墓的荒诞的举止。只是正常的吊唁,正常的缅怀而已。

再一次站在罗迦的陵墓之前,已经彻底消除了那种悲哀的心里。

此时,太阳已经斜了,秋日的瓜果,也露出芳香的味道了。

芳菲缓缓沿着一个台阶坐下去,就将虎符放在掌心。虎符是双身的麒麟,但是,芳菲拿着的只是一半的麒麟。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罗迦作为一代帝王,不可能如此糊涂,明知道这个东西给自己,岂不是后患无穷的?难道他之前真的是想变相地制衡他的儿子?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制衡不了不说,反而让弘文帝心生芥蒂,这又算什么呢?罗迦临死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头晕晕的,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陛下,这是你给我的东西,但是,我觉得现在我拿着很不合宜,应该交还给新帝,否则,它会成为一个隐患;我想,这也不是你最初的本意。虽然,我自认威胁不了新帝什么,但是,毕竟,你们的破规矩在那里摆着,谁也不敢违抗!可真要交出去,我又怕违背了你的心愿,也罢,不如就让这一切都交给天意来裁决;我数三下,麒麟面,就留下,若是镂空,就交给新帝……一……二……三……”

三字落口,她翻转手掌心。

虎符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闭了闭眼睛,才睁开。

虎符朝天,镂空的一面,沉重的花纹。

她如释重负,却又莫名的不安:“也罢,陛下,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我就把虎符还给新帝算了。从此,我跟你们北国,真的是毫无纠葛了,免得他东猜西想的。”

她站起身,这一次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有些东西,从不拥有,反而是大好事。

暴风雨前夕12

殊不知,她刚一转身,林间,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地盯着她的背影。他虽然听不清楚她到底说的什么,但是,看到她的念念有词,也看到她拿出那块虎符,不停地上下抛却,仿佛在自行占卜一般。

冯太后,这是想干什么?

这一日,通灵道长来访。他先查看了弘文帝的脉搏,暗叹,果然心病还需心药治。这一贴药剂下去,弘文帝果然就好起来了,弘文帝许久不见通灵道长,态度倒也还好。

“道长,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朕好久不见你的仙踪了。”

“陛下还请恕罪,贫道不善治疗伤寒杂症,这是太后的强项,所以不敢献丑。”

弘文帝毫不介意:“道长这些日子,又忙于修炼了?”

通灵道长但见他目光锐利,心里一凛,只摇摇头:“道观事情繁多,贫道也只是瞎忙而已,整理了一些先师留下的道教经典……”

“整理经典是好事啊,哈哈,道长,只是别太忙碌过头就是了。”

“哪里,贫道老迈了,也做不得什么了,岁月不饶人啊。”

“哈哈,道长何必谦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道长岂能为难?朕相信,你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之人。”

“贫道真是愧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想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何等暴虐,你们祖辈却能将伏羲大神的青铜像完整无缺地保存千年,这不是奇迹是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再大的奇迹,对于道长来说,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通灵道长更是一窒,但觉弘文帝此次醒来,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话里藏针。他生怕露出了什么破绽,可是多次寻思,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有关于罗迦的事情,那是绝对隐秘的,这天下所知道的,也唯有自己和魏晨二人而已,纵然是冯太后,也只是揣测而已,岂会走漏了风声?

暴风雨前夕13

通灵道长面不改色:“陛下是谬赞了,贫道于收藏保存一道虽然略有心得,但是归根结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传承者而已,绝不敢谬领祖先开创者之功劳。贫道的昏庸,就拿陛下的病来说,就不是万能的;贫道甚至在医术的某些方面,完全不如冯太后……”

“哈哈,这倒也是。人各有长嘛。”

但见弘文帝的口气,又似不是指的这一方面。通灵道长略一揣摩,还是不卑不亢的:“无论如何,陛下痊愈,才是我北国的好运……”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通报:“太后驾到。”

弘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通灵道长立即释然,忽然明白,弘文帝,这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对于他和冯太后的私情,到底知道多少。

他了然一笑,挥了挥拂尘:“陛下胸中还有些郁积的寒气,太后的药方则是非常灵验的,只要按照这个药方,再服用5-6服药,陛下的龙体很快便会康复了。”

正在这时,芳菲进来了,她也是很久没见通灵道长了,又惊又喜:“道长。你怎么来了?”

“贫道听闻陛下康复中,不胜欣喜,看来,还是太后医术高明啊。”

这个老道,跟个幽灵似的,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如今终于逮住他,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无法追问罗迦的下落。

通灵道长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见她面容平静,十分镇定,跟那一日在陵墓之前发疯掘坟时候的疯狂判若两人,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罗迦的识人之精准,果然还是他了解冯太后,知道她一旦想明白了一些关键的地方,自然便会平息下去。

现在,所需要解决的便是这个刚刚病愈的弘文帝了。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弘文帝的目光也恰巧看来。

“太后,你的面色怎么不太好?”

“没什么,这些日子休息不好,过几天就好了。”

暴风雨前夕14

通灵道长微微诧异,纵然是休息不好,脸色也不该是如此惨淡啊?:“太后,你这些日子忙于照顾陛下,也实在太累了。”

弘文帝听出他的语调,也吃了一惊,急忙道:“道长,你给太后看看吧,她是不是生病了?”

“没病,我真的没什么,你们不用担心了。”

弘文帝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倒也没有继续,只淡淡道:“医者不能自医,冯太后全心全意照顾朕,倒负累了自己,朕真是过意不去。你要是病了,岂不是朕害的?”

芳菲但见弘文帝目光冷淡,移开到一边去,也淡淡道:“这是哪里话?这些都是御医的功劳。再说,陛下洪福齐天,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在这里转转看看而已。”

弘文帝语调好生奇怪:“哈哈,这么说来,倒是朕的祖宗们在天之灵保佑了朕了?哈哈,医术是没什么用处的?”

芳菲一呆。弘文帝能笑了,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好事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就笑得这么奇怪——甚至狰狞了?

“哈哈哈哈,祖宗们保佑啊,这想必也是真有的,只是,朕很好奇,保佑朕的,是太祖呢?还是太宗?或者,是朕的父皇?哈哈哈,会不会是先帝?按理说,朕是他的亲儿子,他之于朕,比太祖太宗等更亲,保佑他的,应该是他才对,哈哈哈,应该是父皇才对,道长,你说是不是?先帝,也许,他真的比任何祖宗都热爱朕,说实话,先帝生前,朕总是怕他的时候多,体会到爱的时候少!”

“这!先帝在天之灵,当然会护佑陛下一生平安。”

“好好好,好一个一生平安!不过,朕比较贪心,除了一生平安之外,还希望父皇保佑更多,比如,我们北国的万年江山,比如朕已经拥有的一切,都希望父皇能够保佑……”他转了目光,“冯太后,你说,朕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暴风雨前夕15

芳菲强笑一声:“你父皇,当然凡事以你为先。纵然是九泉之下,他的在天之灵,也会第一位地向着你。”

“呵呵……九泉?芳菲,你确定父皇在九泉?或者,这么说吧,你们确信,人在九泉之下,就能看到这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如果是这样的话,父皇也真的太神通广大了……哈哈哈……”他一阵大笑,几乎缓不过气来,通灵道长要去搀扶他,他却一挥手,傲然道:“不必了!”

他端端正正地靠着床头坐着,语气也是坚定的:“道长,你放心,朕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那真是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若无其事的:“朕年纪尚轻,尚无子嗣,岂肯如此了结?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若是仓促地就去了,九泉之下,岂有面目见父皇?再说,乙浑乱党尚未铲除,南朝尚未攻克,江山社稷,还有动荡,父皇留给朕的一切,朕不看牢了,岂不是不孝?你们放心,从今日起,凡是属于朕的一切,朕都要牢牢握在手里,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句句绵里藏针,通灵道长更是觉得如坐针毡。

芳菲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整间屋子都是尖刺。

唯有弘文帝,依旧好暇以整,仿佛是亲朋之间再自然不过的谈天说地。终于,通灵道长逮住机会告退了。

芳菲也瞅准了时机告退。

弘文帝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忽然道:“冯太后,你的救命之恩,朕还没有来得及感谢!”

她回过头来,站定。

“冯太后,你希望朕如何感谢你?”

“陛下,我不需要任何感谢。”

“哦?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可是两次救了朕,朕再不道谢自己的母后,世人岂不嘲笑朕畜生不如?”

芳菲简直听不下去了。弘文帝心里藏着的火山,马上就要爆发了。可是,这种爆发,却绝非是昔日的大吵大闹,而是他掌握了一切似的那种从容!可是,弘文帝,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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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布奸情1

她早就知道的,也完全了解,但是,自己并不想再一次的成为炮灰了。

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陛下,我也正好有点事情要和你谈一下。”

弘文帝反倒诧异了:“什么事情?”

她伸出手,摸出怀里的虎符。

弘文帝看着那虎符,脸色不经意地变了一下。

“陛下,我已经在先帝的坟头前自行占卜,遵照先帝的旨意,把这块虎符还给你。”

弘文帝淡淡地瞟了一眼那虎符:“占卜?你怎么占卜的?父皇,他应允你还给我了?”

芳菲答得非常干脆:“我在先帝的陵墓前占卜,若是麒麟面就不还你,若是镂空面就还你;结果,我占卜的结果是镂空面。这是天意,我不想违背,所以还给你,它天生是该属于你的,所以,也可以说,完全是你父皇的意思,……”她顿了一下,自己保管了这么2年,一直没有拿出来,现在这样说,倒有些此地无银的样子,但是也顾不得了。

她的手伸出,弘文帝却不接。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那个虎符。

芳菲再一次伸出手。

他嘴角露出淡淡的一丝笑容,充满了嘲讽:“冯太后,你也真是太小看朕了!”

“我不是小看你!陛下,这本该是属于你的东西。牝鸡司晨,是为不祥,先帝只因为事出突然,仓促去世,你也知道,他驾崩之前,神智一直是不太清醒的,估计是百忙之中,忘了收回这件虎符……”

“哦,父皇是忘了才让你继续保有的?”

“陛下,我们也曾经为此事争吵过,我就不想多解释了,也许,先帝临终前本就是有考虑的,只是当时我苦苦哀求他,扰乱了他的心,他才忘了……我不能因为先帝的一个疏忽,就趁势将这东西据为己有,而且,我一介女流之辈,拿着有什么用?于情于理,它都是属于你的,也只属于你一个人而已!”

公布奸情2

“哈,太后,朕也许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父皇,他根本不是刻意给你的,对你,也不是当初朕以为的那么宠爱,对吧?”

芳菲一时倒不好回答,任何的回答,都有虚伪之嫌。

“当初,你并非是心甘情愿嫁给父皇的,父皇弥留之际,对你也不是那么亲近,既然父皇不是那么好,太后,想必你也根本就不会再心心念念着父皇了,对吧?过去的一切,就都放下吧,无论对他的爱也好,恨也好,都希望到此为止了。”

弘文帝,就如一个布局的高手,一步一步,将自己引入棋具。不过,纠缠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淡淡的:“先帝待我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逝者已矣,盖棺定论,我也不在乎了。”

“说得好,逝者已矣!父皇早已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则该更好地活着,不是么?”

她不答,只是再一次的伸出手,将虎符给他。

弘文帝不接,她便转了手,想把虎符放在弘文帝旁边的案几上。

“冯太后!”

这声音太过严厉,她手一抖,虎符一颤,当的一声就掉在了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冯太后,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朕醒来便是为了逼你要哪个虎符?”

“不,陛下,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弘文帝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你如此匆促地拿出来干什么?朕也实话告诉你,区区一个虎符,朕还没放在眼里。否则,早在两年之前,就找你了,而非是等到现在,却来觊觎这个东西。父皇昔日有灰衣甲士,朕昔日在东宫也蓄养了太子府的精锐,以后,朕有需要,完全可以自己发展,根本不需要这个!”

“陛下,一个国家,军队岂可由他人掌握?而且牝鸡司晨……”

公布奸情3

“牝鸡司晨?哈哈,冯太后,这可就不像你的语气了,你不是最讨厌人家这么说你么?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还是你认为,这是朕的心思,你帮朕说出口了?既然昔日父皇并不在意你是否干涉了朝政,现在,你以为朕一登基,根基不是那么牢固,就怕着,急吼吼的要大权独揽,排除所有异己了?”

“冯太后,你变了!”

弘文帝抬高了下巴,面色十分高傲,十分阴沉:“冯太后,你真的变了!你连最后的一丝真诚都失去了。”

芳菲面色煞白。

“你满肚子的狐疑,认为朕会因为这个虎符而猜忌于你;其实,若非是你太过猜忌,又岂能以此之心度朕?”

他亲自抓起了那块虎符,依旧看也不曾看一眼,语气十分冷漠:“该属于朕的东西,朕一丝一毫也不会放过;但是,若不是朕的,朕也绝不会觊觎。朕能继承江山,自然就有办法巩固江山,并且开疆拓土,而非是通过欺负女人来增强自己的势力!你愿意帮我,我很乐意,可是,你若是试图疏离,恕我拒不接受!”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因着这种笑容,脸色竟然明朗起来,某一瞬间,仿佛太子府时的那个男子。就连笑容也是鲜艳的,声调也是好言好语的,那是一种成熟的魅力,忽忽之间,他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早已不是冲动的少年人了。昨日的急切和激动过去了,只剩下了清醒。

“若是它在别个手里,朕少不了会寝食难安。可是,它在你手里!芳菲,它在你的手里!在你手里,朕向来认为和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的分别。不管父皇是出于什么目的给你的,可是,芳菲,它一旦是你的,便终生都是你的。不止朕,纵然以后的小太子,也无权掠夺这个东西!”

公布奸情4

那一刻,他的声音那么真诚。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手是暖和有力的,掰开她的手心:“芳菲,拿去玩儿吧;纵然什么用处都没有,就当个玩意放着也好。”

芳菲捏着这被强行塞回来的虎符,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没法答话,转身就往外走。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弘文帝才靠在床头上,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深深的,一丝一毫也没有阴鸷。某一些事情,仿佛转了圈,忽然福至心灵,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该怎么迂回婉转了。跟她,一直硬碰,那是两败俱伤。而他自己,绝不愿意两败俱伤。

这一日,芳菲都是心神不宁的。

一种奇怪的直觉令她惊惧,仿佛一切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弘文帝冷淡如冰的时候,她放心,但是,一旦换上了那样笑容的表情——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笑容,可怕到了极点的明朗的笑容,这不但不能令她安心,隐隐的,反而是一种暴风骤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背心都是凉嗖嗖的。

一整天,眼皮都在不停地跳。

她精神困乏,又睡不着,膳食送来凉了几次,也吃不下去。

她去床上躺了一会儿,但觉四肢乏力,又去窗户边站了一会儿,更是不安。

张娘娘一直守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冯太后,这些日子,冯太后的变化极大,可是,她却好像无知无觉的样子。这也难怪她,每天陷在弘文帝的兜兜转转里,根本没有任何闲暇来想其他的事情。

“太后,您该吃点东西了……”

“我不是已经吃了粥点么?”

“您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碗粥和几块小点心。其他都还没吃过,这样是不行的。太后,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老身亲自下去,换几个菜谱,重新弄几个小菜?”

公布奸情5

她皱着眉头看那些饭菜,但觉脑子里晕眩得厉害,都是有关弘文帝的纠缠,如何急于摆脱的焦虑,就连饭菜看着,也是一刀一刀的利刃。“张娘娘,你歇着吧,我实在不想吃,这样吧,你明天再换几个菜。今天这几个,我看着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张娘娘小心翼翼的:“太后,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啊。只是倦怠,非常想睡觉而已。”

张娘娘见她依旧心不在焉的,当然什么都不敢说。

“张娘娘,赵立回来没有?”

张娘娘尚未回答,便听得外面仓促的脚步声,正是赵立跑回来了,在门口低声地:“赵立求见太后。”

张娘娘急忙去开了门。

赵立几步进来,低声道:“太后,京兆王等大臣,全部到北武当了。”

芳菲但觉脑子里轰隆一声。不止京兆王,就连东阳王、王肃、高闾、贾秀等人也悉数赶回来了。除了在前线的李将军、源贺等将领之外,几乎所有朝中重臣都出动了。来势显然也并非是探望的,因为弘文帝好了,不需要探望了。

弘文帝,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病体快要痊愈了,不张罗着回去,难道连冬天也要在这北武当度过?

这是完全不符合祖制的。

弘文帝口口声声祖制,但是,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他难道就不怕大臣们反对?

她忽然想起罗迦来,这一转念,内心也抖起来。这么多人,再一次汇聚北武当,弘文帝,他想干什么?

骤然之间,手指伸出,抓住了桌上的虎符,就连指甲都苍白起来。

可是,罗迦本人,是梦是真?

自己梦见罗迦,难道弘文帝也梦见罗迦?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不对!依照罗迦的行事方法,自己弄不清楚的事情,弘文帝未必知道真相!

公布奸情6

可是,难道弘文帝是要召集众臣,公布他和自己的“奸情”?

这真是比罗迦还活着,更令人惧怕的事情。

她轰地就跳了起来,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弘文帝,他真敢这么干?

可是,他明明这些日子,都对自己冷淡得要命,而且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兴师动众地找了许多大臣来自己宣布自己的“丑闻”?这纵然有损自己的名声,难道对他的名声不是更大的损失?

这可是“为君者讳”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她心神不宁,完全失去了主意。

赵立等见她如此,也惊了:“太后,您……”

“快说,京兆王等都到了哪里了?”

“他们都留在山下的府邸,还不曾上山来。听说,陛下迄今为止,还未单独召见过任何人,大家也都在揣测,陛下到底要干什么。”

至于弘文帝何时召见他们,到底因何目的,当然不是赵立所能探知的。

芳菲颓然坐在椅子上,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寒意一阵一阵地沁入身子,可是,此时才晌午刚过呢,为什么看起来跟傍晚似的?

“禀报,陛下有请太后……”

芳菲再一次惊跳起来,但觉这声音,充满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气息。

这个时候,弘文帝为什么要见自己?

难道是要让自己和大臣们对峙?

芳菲捂着头:“我不舒服,你们告诉陛下,我不舒服,今日没空去。”

传令的正是魏启元,躬着身子,老奸巨猾的双眼垂下:“太后凤体欠安?老奴这就回去禀报陛下。陛下说,若是太后不去,他便亲自来探望太后……”

芳菲再一次跳起来,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当然不是跳的,纵然心内狂跳,态度却是平静,甚至凌厉的。弘文帝尚在病床上,竟然不惜病体,亲自来“抓”自己?

公布奸情7

“魏公公,陛下到底有什么要事?”

“陛下的金口玉言,老奴不敢多问,求太后恕罪。但是,老奴揣想,无非是感谢太后的救命之恩罢了……”

芳菲略一思索,也罢,是福不是祸,躲躲藏藏的,也终究不是办法。

“来人,替太后梳洗。”

几名宫女上来,拿出好些衣服。芳菲看着那些厚重而繁琐的礼服,本是不胜其烦的,但是,一转念,便指了一套异常慎重的紫色花边,青黑色太后袍服,十分隆重地穿戴了。凤冠也摆在桌上,珠冠的前排,是六颗同样大小的手指甲大的深海珍珠,光润莹泽。芳菲本是要选择佩戴的首饰,才发现首饰都不符合,那些首饰全是弘文帝送来的,都是极其年轻的,自己以太后身份佩戴了,倒显得轻佻了。芳菲看了看,没有选择任何首饰,只是穿戴整齐了。这身袍服,仅仅是在处置乙浑的那次主持大会上,芳菲才穿过,因为实在太过隆重了。

宫女们见冯太后忽然如此盛装,都吓了一跳。

芳菲对镜照了一下,这一身穿戴上去,人仿佛凭空就老了十岁。太后——一个太字,少年也变成了老年。乎乎之间,自己竟然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她想,至少,也当得起这个“太”字了吧!

她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子稍微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