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这一刻,是真的不敢。生怕她再次离开,再次拒绝。再次变得连拥抱都不可能——他怯怯的,退而求其次一般。仿佛只要这样拥抱着,至少,能够告慰压抑已久的身子和灵魂。

多少次,多少次,在他最最雄壮的时候,也不是不曾想过,用强——以一个皇帝的名义!

但是,他始终不曾,一心等着她的甘愿——只可惜,在甘愿的路上,却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只是紧紧地抱着,甚至连贴在她耳边的嘴唇,都不敢再亲吻下去。只能任由身子里的烈焰,一再地翻腾。

这更如一种巨大的折磨。就如一座活火山,在内心里燃烧,却怎么都爆发不出来。所以,必然会掀起更加巨大的惊涛骇浪。

他一直压抑着。

越是压抑,呼吸越是沉重。

芳菲只感觉到耳边那种灼人的炽热——可是,不仅仅是情欲。那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炽热。就因此,她才分外的惊心动魄。

不,自己就算恨他,埋怨他,但是,从不希望是这样。

从不希望他走到这样。

她的声音有些飘飘忽忽的:“陛下……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别……芳菲……”他察觉了她的挣扎,声音变得非常软弱,“芳菲,别离开我……芳菲,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她在这样的声音下,没有任何的办法。

蜡烛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灯光飘飘忽忽的。映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彼时,他太上皇的装束,她皇太后的装束。

两个违背了伦理道义的人。两个注定了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背负心灵原罪的人。

两个人相拥而抱。

一如当年那些白衣胜雪的岁月。

他才想起:呵,自己早该这样抱着她的。

爱的末路3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是否也想起那些初恋的岁月?最初的心动和心伤?和着最心爱的人,也曾一起这样听过风霜雨雪?

甚至,她那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涂抹了红唇,摘一大把毛茸茸的栗子,不怕扎了自己的手臂,不厌其烦地,将它剥得干干净净,然后,如一颗少女芳心一般呈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某一刻,她也忘了他的病情。

只是,慢慢的,空气冷却的时候,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自己的衣裳正中,仿佛一朵逐渐黑色,逐渐老去的花朵。

一如自己的青春岁月。

折腾了半世的折磨。

刻骨,却把骨头都磨碎了。

自己和弘文帝,五腑六脏里,哪里还有一丝完好?

他拥抱的时候,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这呼吸声慢慢地,越来越淡,越来越平静。甚至她乌黑的发梢里流露出来的那股子淡淡的清香。

北武当的山清水秀,让她还不曾老去。甚至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时候,还是昔日的光滑可鉴,柔软芬芳。

他含着喜悦,低声在她耳边:“芳菲……芳菲……”

只喊着她的名字,希望是一辈子。

只希望她这样抱着自己,然后,又是一辈子了。

她也完全丧失了理智,埋在他的怀里,仿佛一个无心无肝的木偶人。仿佛年幼登基的宏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多么希望,天就这样一直黑着,永远永远也别亮起来。

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那该多好啊。

两个相拥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彼此依偎着,她的头软软地躺在他的臂弯,睡得非常安详,非常沉静。

一如很久以前的岁月。

他也睡得非常安静,连咳嗽都不曾,就连睡梦里,脸上都带了笑意。

爱的末路4

只是,半夜的时候,他被窗外的寒风凛冽所惊醒。在席卷而下的漫天大雪里。他睁开了眼睛。那时,蜡烛闪烁了一下,烛光,仿佛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泪。

就在这一抹残光里,他看见怀中女人的脸,雪白的,眼睫毛上挂着一串淡淡的泪痕。她这样熟睡的时候,可真像宏儿啊。

永远带着一丝,只有内心深处才能透露出来的胆怯——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经忘记了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了。只有这时候,她还能自然,还像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就如宏儿登基当天的哭诉:“我取代的是父皇的皇位……我很伤心……”

他在黑夜里悄悄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自己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这才是自己最大的喜悦。

就在烛光彻底灭掉的时候,他忽然微微抬起头,侧身,在将明未黯的那一刻,准确地亲吻她的唇。

他很温柔,她不曾察觉。

但是,这一次,却已经少了情欲的分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烈的情怀——爱怜而温柔。

他的身子,仿佛已经失去了情欲的力量,只能报之以最后的,最大的温存。

他搂着她,辗转反侧的亲吻。

从她的鬓边的头发,到她的温暖的脸颊,甚至她的柔软的手——尤其是她的手,他才注意到,她睡着了,一直抓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

也许,是自己先抓着她的——是自己一直这样抓着,以自己最喜欢的姿势,和她一起度过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希望,今生今世,永远是这样——就算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做,他也祈望,如此一生。如此,就已经很幸福了,没什么好苛求的了!!

少时夫妻老来伴。

他把情欲用完了,只希望有一个相伴的女人。

良久,她仍旧酣睡着。

爱的末路5

这一点,依旧和宏儿一样。一旦彻底睡着了,连打雷也不会醒的。因为,她已经提心吊胆了许久许久,很难得如此心安理得的睡上一晚了。

“芳菲,好好休息。你也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歇的时候了。”

他在心底里说,觉得自己和她,从未如此的亲近。

就如一个人,面对着自己的灵魂。

了解,深刻,充满着真切的互相的怜悯。

竟然如此的靠近。

比肉体的靠近更加重要。

他再次亲吻到她的嘴唇的时候,她呢喃了一下。他微微笑起来,忍不住发出沙哑的一阵笑声,看着她慵懒地翻一下身。

那是在黑夜,他只能抚摸到她的眉毛,那么奇怪地纠结了几根。

她的一只手伸出去,放在被子外面。

他立即又轻轻地给她拿进来,放在被子里,自己紧紧握着。

这一晚,她没有再翻身。而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捏着她的手,彻底沉沉地睡去了。

风雪咆哮了一夜。

小皇帝按照惯例来请安。但是,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内心里,仿佛是知道的,父皇,太后……他们在一起。

而今日,是大假。

帝王登基后,有七天的大假。

四处都静悄悄的。

他戴着王冠,身后那么多侍从,护卫队。本来,他充满了淡淡的忧虑,但是,此时却觉得开心——是属于小孩子的那种小小的开心。

他进去的时候,就把所有人摒弃在外面。小孩子说不明白,但是,内心深处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应该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知道的。

他小小年纪,但却是以天子身份发号施令,当然,谁也不敢不听。

他一个人悄悄地进了慈宁宫,进了太后的寝殿。

宫女们都守在外面,见了他,立即悄悄地向他请安。

爱的末路6

他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酒杯,两个。还有父皇的一件大氅,就放在外面。

张娘娘悄悄地叫他一声。他立即过去,心里明白,谁才是最该信任的人。他低声地问她:“张娘娘,父皇呢?”

张娘娘脸上带着笑容,温暖而理解,很小声地:“您父皇不舒服,太后在给他看病……”

他立即明白了——呵,只要太后还肯医治父皇!

只要他们两个还关系亲密。

这比做了皇帝更让他开心。

因为明白,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会一起陪自己玩儿。

他松一口气,有点儿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

张娘娘也松了一口气。

芳菲先睁开眼睛。一夜纠缠,醒来的时候,还是很疲倦,很憔悴——就算没有梦,也觉得无形的憔悴和伤心。

弘文帝就躺在自己旁边。他合身而卧,衣衫整整齐齐。

仿佛两个纯洁的少年,在这样的风雪夜,相依相偎了一整夜。

她摸了摸昏花的额头,坐起来,手放在他的脉搏上。他还是睡得很沉。只是,当她的手离开的时候,他反手,又将她握住。所以,她号脉的时候,都是用的反手。

仔细地听,脸色变得惨白。

弘文帝脉象微弱,那么混乱。仿佛是无形的病症,已经浸入了肌体的表里,往里面渗透。而且,他的脸色,始终带着一股子不正常的潮红——绝非是单单的情欲,而是一种很可怕的颜色!

这是什么病?她觉得陌生。又拿起他的另一只手。

从他的脉搏,到他的心跳,然后,查看他发髻之间的颜色——才发现,那头发,也是灰色的——并非是白——而是一种可怕的灰!

比白发更加可怕!

他第一次变得这么听话,比小孩子还乖,一动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爱的末路7

她忽然又去看他的眼皮。

当他的眼皮被剥开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睛,喉头间发出一种枯涩的笑声,咯咯的,又是喜悦,又是惊讶:“芳菲……你醒了?”

她根本就不回答他,只是伸手搀扶他:“陛下,你快起来,我给你好好看看。”

他趁势便搂住了她的肩。

两个人一起靠在床头上。他的身子微微摇晃,她立即拿了一块枕头让他枕着。他的声音里全是沙哑的笑意:“芳菲,别担心,我没有任何病。只是这些日子太过疲倦而已……”

她的声音有些凝重:“陛下,你可别讳疾忌医。小病只要早早发现了,很快就治好了。”

“芳菲,我真的没事。你想,我还要看着宏儿娶皇后,有小太子呢。”

她心里忽然一酸。

但觉握着的这只手,刚刚露在空气里,便变得那么冰凉。仿佛是一个纸人一般。

她觉得淡淡的恐惧,转身要下床。但是,却被他紧紧地搂住,一动也不能动。

“芳菲……陪我一下,好不好?就陪这一下……”

“陛下,你的身子要紧……”

“芳菲,我们这次启程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宏儿去游玩一趟好不好?”

“陛下……你的身子已经很差了……”

两个人一直在各说各话。

弘文帝浑然不在意,只是紧紧挽住她的肩头,眉飞色舞的:“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带着宏儿出去好好走一走,看看我们北国的江山,呵,我们三个还从未一起出去巡游过呢……我答应过宏儿,所以,决不能食言。对了,芳菲,等宏儿登基的这七天大假过去,我们就走。这样,一路回平城,一路欣赏风光,一举两得……”

芳菲忍无可忍:“陛下,你的身子能坚持住么?现在,什么都别想,想休养好再说。”

爱的末路8

他变得非常的固执:“没事。我的身子一点事情都没有。芳菲,我们必须带宏儿出去走走……”

再不走,就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芳菲默默地挣开了他的手,下了床。

皇太后的外裳下面,是一身素白的睡衣。此时,在他怀里已经揉得皱巴巴的。她的头发也很散乱。

但觉身后弘文帝灼灼的目光,简直心内剧跳。

可是,连抱怨,连怨恨都没法。心里只是恐惧——如宏儿一般的害怕——如果他不在了,孤儿寡母,还能依靠谁呢?

何止宏儿离不开他。

没了他,自己就真的一手遮天了?

谁能知道一个女人的痛苦和疲惫呢?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甚至是残酷的:“陛下,我先给你开几天的药。你服用了,能好下去,我们就回平城,也许,顺便可以看看风景。但是,如果你的身子还是这样子,别说带宏儿出去了,就算你要离开北武当,都会很困难了。”

她却毫不在意:“陛下,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通了,今天就开始服药。”

她没有等他回答,转身就出去了。

弘文帝一个人躺在慈宁宫的床上,微微沮丧,又微微兴奋。就如一个小孩子一般,一直赖着。

呵,因为这样的风雪天气,因为自己是太上皇了——从不知道,做太上皇,原来可以这么好。

可以肆无忌惮的偷懒,可以肆无忌惮地赖在这里。

原来,这就叫享清福?

他兴奋得也要起床,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围着火炉,品着小酒,给宏儿讲故事了。

但是,他刚一起身,嘴里又是一股腥甜。

一股气冲上来。但是,他却强行压了回去,因为,他听到芳菲的脚步声还在门口。她正在吩咐宫女们熬药,煎药。

而他,再也不想让她发现了。

——————————————今日到此。以后都是大约中午2点之前更新。

最后的旖旎1

他靠在床头,让急促的气息慢慢平息下去。

有宫女进来替他更衣,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门外,芳菲微微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她才进来。弘文帝依旧靠在床头上,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便充满了笑意。

她淡淡道:“陛下,该起床服药了。”

他不动。

她只好过来。本是要催促他,他却一下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本要甩开,却发现他的手一阵冰凉,而且,是那种完全不正常的冰凉。

她无法,只好亲自拿了他的衣服过来,替他换上。

他一点也没挣扎,举手投足之间,任她摆布。当穿上外衣的时候,他忽然笑起来,凝视着她:“芳菲,你还没给我穿过衣服呢。”

“是么?在太子府的时候,我给你穿过许多次。”

话音一落,方觉得不对劲。

果然,弘文帝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眉头一掀,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芳菲,你还记得?都记得?呵呵,我真是开心极了。我还以为,你都忘记了呢!你给我穿过三十四次衣服,知道么?”

三十四次?

有那么多?

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

自己在太子府呆了多久?两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

不然,怎会替他穿那么多次衣服?

他悄悄一笑:“芳菲,其实那时我没那么严重。不过,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开心,有人照顾,所以,每次都故意装得很严重,让你帮我穿衣服……”

她停止了给他系腰带的手,抬起头看他。

现在,他也是装的么?

装得很严重么?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柔声道:“芳菲,我真的没事。这次也是装的……骗你为我穿衣服的……我只是骗你的……”

最后的旖旎2

她没有回答他。

只是落在他手上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的湿润。

这一次,自己倒真希望他是装的,反正,他自来就喜欢装病。就如自己刚刚怀孕,要和他决裂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装病,吓唬自己,要生要死。自己没有办法,只好妥协。

若是当日,他没有装病,还有宏儿么?

自己还能有那么可爱的一个儿子,看着他长大,登基,做小皇帝么?

弘文帝,他就是一个骗子,撒谎一辈子。

从来没有过真诚的时候。

但是,此时,他是真的是病了还是装的?

——那么勇武的弘文帝,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甚至想毒死自己的弘文帝——

要是他是装的,那该多好?

只是,这一次,真的不是装的了。

她低下头,悄然吞咽回去了快要流出来的泪水。脑子里,也悄悄的恐惧——他在,好歹如一座山,如一把刀……再强悍的敌人,都可以砍过去。

他若不在呢?

就自己和宏儿?

这一辈子,孤儿寡母,怎么走下去?

她慢慢地替他穿好了衣服,然后,再喂他吃药。他就坐在椅子上,十分安闲地享受——充满希望和愉悦的享受。

一勺一勺的汤药吞下去。

前所未有的幸福。

真不知道,生病也可以令人如此幸福。甚至暗地里偷偷的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一直生病,又能如何?

直到一碗药全部喂完了,她起身要走,他却伸出手去,搂住了她的腰。手摩挲在她的腰肢,觉得那腰肢那么柔软,那么光滑,充满了魅力。

“芳菲……谢谢你……”

他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腰搂得更紧。鼻端,心里,都是她身上那股幽幽的女性的味道。成熟,妩媚,带着小小的同情和怜悯……

最后的旖旎3

呵,芳菲,她一直是怜悯自己的。每一次自己中毒,生病,都是她给予怜悯,给予安慰和照顾。

自己就算是装的,也必须让她把这一切温存继续下去。

他的拥抱又变得急切,几乎是把她的身子往下拉。

药物在肢体之间流窜,仿佛要急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红唇烈焰,温柔可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如此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为什么会老是对她产生这样旖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