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甚至不会因为王权和纷争——自己都没有这个胆量。

她惶惶忽忽的,是因为昔日曾经爱过?

是因为那个孩子?

还是因为罗迦的阴魂不散?

这些年,不知对多少豪门大户,权贵勋戚下过狠手,但凡一道法令下去,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为何,到了弘文帝面前,便总是变得如此怯弱?

她沉思着,只让药的味道飘入自己的鼻端。

还有笑声,那是弘文帝和儿子发出的。

父子俩攀上半山,欣赏一路的冰雪季节。

宏儿长期在北武当,对于这样的银装素裹,已经非常熟悉了。反倒是弘文帝,他的冬日,大多数是在平城度过的。但见这一番和平城迥异的雄伟壮丽,反而觉得非常新奇。

一只松鼠从枝桠之间跳过,抖落一地的风雪。

宏儿惊喜地大叫:“父皇……父皇,您快看,真有松鼠耶……”

弘文帝看着那毛茸茸的东西一晃而过,笑道:“也许,是他藏在洞里的松果,储备的粮食早已吃完啦,现在饥饿了,不得不冒险跑出来……”

秘密泄露6

“真的么?父皇,我们带些松子给它吃好不好?慈宁宫有很多干果,松子呀,花生,什么的都有……”

“傻孩子。我们又找不到松鼠的洞穴。”

“我们就放在地上呀。松鼠经过就看到啦。而且,可以带猎狗去找,猎狗能闻到松鼠的气味,它们很聪明的耶……”

“在下雪的嘛。放在地上,几下就被雪花淹没了,松鼠也找不到。”

孩子转动着眼珠子,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对松鼠没有吃的,很是遗憾。

弘文帝牵着他的手,笑道:“宏儿,别操心那么多啦。每一种小动物,只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便有它自己的生存之道。它饿不死的,北武当物产丰富,也许,它的存粮还很多,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

孩子这才微微放心了。

前面是一片很平坦的山坡。

雪从山坡到很开阔的平地,没有一丝一毫的脚印,新鲜而干净。

宏儿大喜:“父皇,这里很适合滑雪,我们去滑雪玩儿……”

弘文帝惊奇地问:“怎么滑雪?”

“喔,这是哪个神仙爷爷教我的……”宏儿想起来,兴致勃勃的,“我有一个雪橇……是神仙爷爷给我做的。他说,以前,他在一个很大的雪山的时候,看到当地的人都这么滑雪……很好玩的……”

弘文帝不经意的:“雪橇在哪里?”

“在慈宁宫耶。父皇,我忘了带。我现在回去拿,好不好?”

弘文帝立即道:“赵立,你马上回去把陛下的雪橇拿来。”

赵立等人立即转身返回。

孩子等在原地,非常的开心。

弘文帝柔声道:“宏儿,神仙爷爷什么时候给你做的雪橇?”

“去年吧……有一天,也是这样下雪,我很闷,一个人到这里玩儿。神仙爷爷经过这里,便给我带了这个玩意来……”

秘密泄露7

弘文帝听得非常仔细,一句也没错过。

孩子口里的“神仙爷爷”,做得最多的时候,便是冯太后母子,最为艰难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对她们不抱希望,关心也很少了,只在平城,一个接一个的生其他的小王子,小公主……

神仙爷爷,这个时候,便总是陪在孩子身边么?

孩子好生遗憾:“唉,为什么我最近都见不到神仙爷爷了?”

“宏儿,你多久没见他了?”

“自从太后摔下山崖,回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父皇,您说,他是不是已经离开北武当了?”

弘文帝没法回答。

心里微微颤栗。那个神秘莫测的神仙——他真的离开了么?

此时,他竟然非常渴望——但愿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最好是永远永远,也别再出现在宏儿面前。

对面不远处,就是父皇的陵墓。

一代战神罗迦,长眠于此。

孩子随着他的视线,看半山腰上,那棵最高大挺拔的松针——此时,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成了一朵蘑菇云。

弘文帝见他的目光也看那里,竟然微微的慌张。

“父皇……先帝爷爷陵墓前的那颗古松真是漂亮……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您看,那颗松树真的太像一个大蘑菇了……”

弘文帝心里一窒。

他来不及回答,已经听到赵立等人的声音:“太上皇陛下,陛下……雪橇拿来了……”

他松一口气,目光落在雪橇上。

孩子也暂时忘记了古松,双眼亮起来,看着雪橇,自己去拿了,操作得非常熟练:“父皇,我们玩这个,好不好?”

此时,无论玩什么,都比去先帝陵墓前看古松好。

弘文帝尽管对雪橇毫无兴趣,但是,也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第一次打量这个稀罕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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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1

“父皇,您看,喜欢么?”

弘文帝一笑,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

在他的小时候,也不曾听父皇谈起过。所以,他想,这应该不会是来自父皇。所以,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孩子已经摆好了雪橇,看样子,他已经玩得很熟练了。

他像模像样的坐在雪橇上,双手借助起点前的滑动,用力向后推而使雪橇起动。很快,雪橇就动起来,他咯咯地就滑了下去。

弘文帝看着他下去,心里一惊,但是,很快,孩子已经停下来,掌握着平衡,仰起头冲他笑:“父皇,您玩不玩?”

弘文帝摇摇头。

但是,他走过去,饶有兴味地看着这样东西。在北武当,并没有什么人这样玩儿。

他仔细地打量半晌,才问:“宏儿,神仙爷爷自己会玩儿这个么?”

“会。就是他教我的。哈,神仙爷爷可会玩了,他会滑下去很远。他说,他二十岁的时候就会了……”

二十岁?二十岁的“神仙”是什么样子?

他忽然又问:“太后会玩儿么?”

“喔,太后不会。太后从来不玩这个。太后说,这个很危险,叫我也少玩……”孩子悄悄的:“父皇,您可别告诉太后……”

弘文帝笑起来,这个傻孩子,赵立等都回去拿雪橇了,太后会不知道么?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

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越来越加深。自从芳菲母子跌下山崖开始,便在加深这个疑窦,可是,总是没法解开。

有时,会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片段,但是,一旦连缀起来,却又很快支离破碎,根本没法想下去。

诀别2

就如这漫山遍野的雪泥鸿爪,一星半点,如何能够捕捉?

孩子又玩儿起来。他在这一片无人的空地尽情地嬉戏。因为有侍卫随时看护着他,弘文帝倒并不担心。甚至,有时他也很羡慕孩子,自己小的时候,为什么就从没如此尽兴,如此肆无忌惮地舒展自己的天性?那时候,是因为无人为自己做这样的雪橇么?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就算是狐疑,也对那位神奇的“神仙爷爷”充满感激——呵,他为什么就那么彻底了解孩子的心态?为什么就能把孩子的心思揣摩得那么完备?

武艺,学识,玩乐……他几乎一样不少的教给孩子。

甚至就算是别有用心吧——谁又能付出这么巨大的真心?

那是一个极端热爱孩子的老人?但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宏儿?

他心里一震,忽然想起一个自己忽略的问题——芳菲对这个神仙爷爷,一定也非常熟悉。不然,以她的精明,会不过问么?

会一无所知么?

而且,她已经知道几年了——并非是才一年半载!

她为什么一直如此放心大胆地把儿子交给一个陌生人?

如果她如此放心,是不是表示,本来她就认识那个人?甚至,两个人是非常熟悉的?但是,为什么她却绝口不提???

他站了好一会儿,孩子终于玩够了,收起了雪橇跑过来:“父皇,您冷么?”

他看着儿子的满头大汗。他已经玩热了,小手热呼呼的。

“父皇,呀您的手还凉,帽子上也都是雪……”

他微微低下头,孩子踮起脚尖,不停地替他拍掉大氅上,帽子上的雪花,一边拍,一边兴高采烈的:“父皇,平城也这样下雪么?”

诀别3

“也下。比这里还冷,还苦寒。但是,平城树木很少,看起来,没有北武当这样漂亮。经常是漫天的沙子,尤其是秋天,吹到人的脸上,简直能把脸咯破……所以,父皇小时候,很不喜欢平城,每次到了北武当度假后,就不想回去。但是,先帝爷爷的规矩很严格,不允许谁耽误一天半日,下令什么时候返回,就必须走……记得又一年的秋天,沙尘暴特别大,平城一场大雪,几乎把牛羊全部冻死了,以至于一个月的时间,外面什么东西都运不进来……”

“呀,平城是这样啊?那我们为什么不选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呢?”

弘文帝奇怪地看着儿子:“怎么选一个好的地方?”

“太后说,平城十分苦寒,周围的收成也不好。除了牛羊畜牧,现在,我们北国的人越来越多,粮食都需要从各地长途运来,十分费周折。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另外选一个更好的地方?比如北武当,周围粮食很多,又很富饶……”

弘文帝笑起来:“是么?宏儿,你这样想的?现在,你是小皇帝了。以后,你如果觉得平城不好,你可以去换一个很好的地方。”

孩子眼睛亮灿灿的:“真的么?父皇?我可以换地方?”

可以么?那些大臣不会反对么?迁都,可是头等大事,可以想象,会有排山倒海的反对声音。就如刚变法的时候,甚至可能血流成河。不过,弘文帝还是很肯定地点头:“可以。”

弘文帝语重心长:“但是,必须要选好地方。要太后和李冲他们都觉得很好的地方才行。”

孩子此时还不明白父皇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而且,也不明白,如果自己说话,难道太后和李中书等,会认为不好么?

弘文帝知道他不明白,但是,也不解释。挽着他的手,往回走。

但是,孩子却不肯。

诀别4

孩子扭着他的手,又想起那颗大蘑菇:“父皇,我们去看大蘑菇嘛……先帝爷爷陵墓前的那棵大蘑菇,真好玩儿……”

弘文帝的心再次吊起来。

孩子只是出于好奇。出于对美景的天然的热爱。但是,殊不知,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极大的折磨和考验——每一次,双脚一踏上这片土地,都是一种无形的煎熬,如一个人,走在内心的审判台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就如芳菲的哭喊:“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根本没有脸再去住在先帝给我的小木屋里!我甚至连向他倾诉都不敢……”

自己何尝敢?

自己乱伦败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难道,自己就敢么?

但是,他没有违背儿子的心意,默然拉着他的手往上走。

山路上的雪,还无人迹走过。

靴子踩上去,松软,踏实。就连昔日有点滑的山道,也变得十分好走。

父子二人,很轻易地上去。

侍卫们都守在几丈远外的山道上。

弘文帝放开了儿子的手。

孩子唧唧喳喳地跑过去,仰起头,看着那颗巨大的“大蘑菇”——那么挺拔,青翠的松针,也彻底被冻结,从树冠到树身,到每一片叶子……彻彻底底地被封冻。

只有各种形状的冰凌,各种蘑菇状的蘑菇云……真的是一朵团团雪立的大蘑菇。他看得非常仔细,整个一副欣赏的神情。

“父皇……父皇……您看……”

弘文帝已经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这朵“大蘑菇”。

此时,孩子拉着他的手,两双靴子,一起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弘文帝魂不守舍。

每一次,带着儿子走在父皇的陵墓前,总是无比的伤痛,羞愧,尴尬,难堪,屈辱……

诀别5

百样情绪,无法言说。

如果可能,他宁愿自己从不要和儿子一起出现。

但是,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悲哀?还认认真真的拉着他的手:“父皇,先帝爷爷的陵墓前,这颗古松最漂亮。是不是因为先帝爷爷特别英明神武?”

弘文帝强笑一声。

“对了,太后有一次给我讲故事,她说,先帝爷爷生前,特别喜欢洛阳,先帝爷爷说,有可能的话,我们搬到洛阳去最好了,那样就不需要大老远地运送粮食啦,哪里,什么都有,富甲天下……”

孩子一边说话,一边觉得父皇的身子微微发抖。他吃了一惊,很是奇怪,急忙扶住父皇:“父皇,您冷么?冷我们就回去吧。”

弘文帝仓促摇摇头,面色一片惨白:“宏儿,你先下去吧。”

“父皇,您呢?”

“我想单独给先帝爷爷叩一个头。”

孩子不敢拒绝,只得先下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小靴子踩得一些雪花飞溅起来。然后,和那些侍卫一样,在半山腰停下来,等待父皇。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薄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弘文帝无声地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的叩头,不知道叩了多少下,只觉得额头冰冷,全是雪花,自己本人,都变成了一座荒芜的石像,仿佛比父皇更先死去……

对面,父皇的陵墓苍凉,遒劲。

他的声音无限痛苦:“父皇……儿臣要回去了……儿臣要带宏儿回平城正式接替帝位,继承北国江山社稷……还有芳菲,她也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四周,只有微风吹起,簌簌的落下来。

他悚然心惊,觉得有什么声音,是发自内心的。

仿佛无限的恐惧。

他转头张望。但是,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诀别6

“父皇……芳菲不能陪您了……她回去平城后……也许,就会一辈子陪着宏儿了……”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的残酷,微微的得意。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谁坚持到最后,谁便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拉锯了十几年。终于,以自己的胜利告终?

或者说,以宏儿的胜利告终?

谁也得不到那个女人——除了宏儿。

到头来,只有宏儿得到。

然后,也算是自己的得到。

他非常骄傲,也非常得意:“父皇……儿臣到了今日,也没什么可以向您忏悔的了……只求到了九泉之下,您要怎么惩罚都行。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但是,请您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芳菲和宏儿……”

他跪在地上,良久。

冰雪几乎要把他的膝盖彻底冻掉。

“父皇……如果那个神仙爷爷是您……儿臣……那么儿臣……”

他说不下去,嘴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吐出来。

殷红的血,甚至没有多少热气。一融入雪地上,立即便混为一体,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甚至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异常。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太子府时候的中毒,对付乙浑时候的假死……这么多年的压抑,郁闷,愁苦,或者间歇性的酒色无度……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把身子彻底掏空了。

御医都在意外。

但是,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甚至,这么长时间的压抑——那种饥渴的压抑,这样的压抑,别中毒更加伤身——就如一个从未尝过女人滋味的少年……总是无可抑制的,希望得到——那么希望得到她——哪怕就春风一度。

哪怕一夜春宵,自己就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诀别7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就如一个人在沙漠里行走,再不喝水,就要渴死了。

他在这些日子,竟然无时无刻,不是想着这件事情。那么甜蜜,那么折磨,那么残酷,那么急切……

但是,仿佛永远都不可能。

永远都不能美梦成真?

他再一次张嘴,又是一口腥热出来。这一次,更是鲜明,几乎是褐色的血块,喷在雪地上,一时,竟然无法融化。

在慈宁宫的时候,他总是憋回去——一次一次的憋回去。

但是,到了这里,却忍不住了。

就如一个个拓跋家族的男人的命运——熬不过四十岁。

一代代的帝王,都是死在这上头。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不是死在逆子手里——自己亲眼看着一切圆满。这是晚年得子的幸运,宏儿都还那么小,其他的王子,就算想争,也没得争了。

他深感欣慰,认为这是自己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件事情。

至少,自己逃脱了家族的宿命纠缠。

就算死——也比祖先,比父皇们……旖旎得多。

他跪得膝盖发麻了,改为坐着。

缓缓地坐着。

宏儿看得非常害怕,再也忍不住,跑上来,一边跑,一边喊:“父皇,父皇……”

“宏儿,别上来,我马上就下来……下来……”

他笑起来,提一口气,站起来。

脚步却摇晃得厉害,颤巍巍地往山下走去。

只有暗处,只有无声的眼睛,悲惨地看着这一幕——呵,他是自己的儿子!他来做最后的告别。

儿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一如其他死去的祖先一般。

他的眼眶非常疼,却无法流出泪来。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还是无法维护那些最最心爱的人到永远?这一切,难道,真的只能以死才能结束么?

选择1

良久,风吹动地上的雪花。很快,将一团血块似的殷红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