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火把,灯笼就在前面,人声鼎沸。

她更是心乱如麻。

脚步踉跄。

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身子几乎没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慌乱中,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拉住。

是罗迦的大手,让她站得很稳。她心里忽然多了一丝热量,不由自主地靠着他。

“芳菲,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定了定心神,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许多年了,也遭遇过许多危急,从来都是自己想办法,绞尽脑汁,心力交瘁。

唯有这一次,虽然恐惧,却想不出什么主意,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动地罢工了。

“芳菲,别怕,有我在。”

她心里一震,忽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了——那是女人天生的依赖心理。平素无人依靠的时候,它就被藏起来了;但是,这时,忽然死灰复燃。因为他在,所以自己什么都不需担忧了。

心里的恐惧去掉了大半,她的脚步,稍稍轻松下来。

但是却更快了,几乎是飞奔而去。

快到转角的大树下,罗迦才放开她的手,自己侧身隐匿在大树下面。

芳菲顾不得跟他话别,大步跑下去,看得清楚了,一群人围着宏儿。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宏儿。

月夜缠绵6

宏儿双眼哭得红肿,浑身冰凉,一看到她,沙哑着再次哭起来:“太后,太后……你去哪里了……太后,我好想你……我害怕……我好害怕……”

她紧紧地搂住他,泪如雨下:“宏儿,我在,我一直在啊……宏儿别怕……”

他更紧地抱住她的腰。

终究是那么小的孩子,满脸的稚气,又憔悴,又疲倦,忽然见了母亲,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埋在她的怀里,眼皮也睁不开了。

周鸿上来,蹲下身子:“太后,小人背陛下下山吧。”

芳菲还没开口,宏儿嚷嚷起来:“不要,不要,你走,朕和太后一起。”

芳菲搂住他,看那些松了一口气的太监,侍卫们,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宏儿一起回去。”

众人退下去了。

只有母子二人站在夜风里。

月色那么凄凉。

芳菲摸着他的额头,感觉他的额头越来越烫。

“宏儿,我们赶紧回去,你发热了。”

孩子依旧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依偎着她:“太后……我怕……”

芳菲柔声道:“傻孩子,怕什么呀。这山上没有野兽;到处都是侍卫……”

孩子声音低低的:“我怕,你不要我了……父皇已经不要我了……太后,我怕您也不要我了……”

芳菲心如刀割,声音温柔得出奇:“宏儿,太后天天都在你身边呢!绝不会离开你的。”

孩子怯怯地,声音充满了疑虑:“太后,您去哪里了?”

芳菲怔住,一时竟然没法回答。

身后,就是弘文帝的陵墓,她连撒谎都不能。

孩子的眼睛逐渐敏锐起来,那么固执地拉着她:“太后,您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他是皇帝,是这座北武当山的主人。

足迹可以遍及任何地方。

只有一个地方不能去,那是先帝爷爷生前的小木屋——有禁令,任何人不许踏入这里。

罗迦收服宏儿:月色缠绵7

月色凉薄,芳菲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衣衫,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样的月色。就如宏儿的眼睛,忽然变成了小大人一般。

她忽然滋生了一种错觉——这眼睛,太像弘文帝了,几乎一摸一样。

就如弘文帝,悄悄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生平,从未如此的脆弱。

无论多么强大的政敌,她都不曾如此害怕——反而是对着自己儿子的眼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压抑。

孩子不依不饶的:“太后,您到底去了哪里?”

宫灯挂在树梢。

四周那么明亮。

孩子的眼睛更是锐利,从头到脚地看她——太后穿的衣服虽然并不鲜艳,但是,那么漂亮。底纹,甚至绣着精致的梅花。甚至太后的头发,也梳得很好看,绝不是昔日的老气横秋,而是充满了一种他昔日不曾见过的美丽……

太后忽然变得这么漂亮。

孩子仰起头,眼神孺慕,但是,充满了小小的怀疑。

他懂得的事情,比同龄的孩子多得多。

父皇尸骨未寒,太后本来是不该穿这样漂亮的衣服的——不是么?

芳菲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但是,连逃避都无从逃避。多么清澈的一双眼睛。自己从未想过要让他蒙上尘埃……

就连声音也艰难起来:“宏儿……我,我……”

孩子仰起脸看她,看到她满眼的泪水,身子微微发抖,手和自己的手一样冰凉。他忽然不想问下去,只是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烫。

“太后……我好难受……”

芳菲一惊:“宏儿,怎么啦?”

“我好热……我想喝冰水……太后……”

芳菲急忙抱他,勉强地抱起来,走了几步,却再也走不动了,手一松,孩子几乎掉下去。

暗处的阴影里,一个人飞奔出来,一把接住了孩子。

芳菲心里一松,宏儿直觉地嚷嚷起来:“不要你抱我……不要你……”

收服宏儿1

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反对。

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他。他本来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壮,所以芳菲根本没法抱起他,但是,此时他被这个人搂在怀里,真是一点也挣扎不得。

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如抱着一个极其轻巧的东西。大手还拍拍他的背,声音十分温和:“宏儿乖……你看,身子这么烫,发热了,赶紧回去躺着,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

孩子抽泣起来:“不要你……不要你……太后,我要太后……”

芳菲跟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宏儿,我一直陪着你,别怕,别怕……”

她心慌意乱,没注意脚下,夜色朦胧,山路有点滑,她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罗迦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芳菲,当心。”

孩子本是要挣扎哭泣,忽然见太后差点摔倒,也叫起来:“太后,太后,你怎么啦?”

芳菲勉强笑了一下,柔声道:“宏儿,我抱不起啊……抱不起……”

那是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

孩子心里竟然一阵难受,再也没有挣扎。而他的头也越来越烫,身子软绵绵的,但觉自己被这双大手抱着,月色下,虽然看不清楚他是谁,但是,也知道。潜意识里,是知道的。自己身在这样的怀里,宽厚,踏实,就如父皇抱着自己一般。

那是一种男人的力量——所以,自己和太后,才能走在这样的月色下。

某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人很强大,比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强大,比父皇都强大,就像远古传说里那些威猛的英雄人物,徒手缚虎屠龙,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小孩子,最能拜倒在刚猛的力量之下,对于这个人,他其实一直是那么崇拜的。崇拜得甚至不敢顶撞他。

收服宏儿2

孩子再也没了声音。

罗迦抱着他大步走,芳菲小跑着跟上去。回头,见她气喘吁吁的,一只手固定了宏儿,一只手伸出去拉住她的手。

芳菲的身子稳住了,紧紧捉住他的手,心里还是焦虑的,悄然道:“宏儿有没有危险?”

“估计是感染了风寒,回去休养几天就没事。放心,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终于,回到了慈宁宫。

左右早已被屏退。

大家只注意到一个道士进去。因为他的银发,因为混乱,大家也不敢盯着细看,只以为是通灵道长。

将宏儿放在床上,芳菲才松一口气,急忙仔细地看儿子的脸色,又摸了他的脉。

罗迦问:“病情严重么?”

“的确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她急忙写了单子,吩咐人下去熬药。

宏儿躺在床上,眼睛还半睁着,朦胧的宫灯下,狠狠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模糊不清的,只有他的银色的头发。

这是太后的寝宫啊。

这里,除了父皇,从来不曾有任何男人进来过。就算是父皇,也多半只能在外面,每次他进来的时候,太后就会不开心。

可是,他为什么能大摇大摆的进来?

还有太后,她的衣服——她的衣服!

就如此刻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素洁的孝服——父皇驾崩,按照规矩,宫里得守孝三年。虽然现在一切从简,要不了这么久,可是,守孝半年总是需要的。所以,他才一直穿着素洁的孝衣。

李中书把礼仪讲得那么清楚了。这宫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从大臣到宫女太监,每一个,都还是素服。

为什么太后就换了新装?

当然,太后穿的也是素洁的衣服——只是,他看到的,亲眼看到,那袖口上的梅花,淡红色的。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应该穿这样的衣服的。这和她教给自己的礼仪,是完全相悖的。

收服宏儿3

他心里,不知为父皇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这是为什么?就因为这个抱自己回来的男人吗?

但是,当他狠狠的目光,触到他的温和的目光时,不由得避开——小小的心里,只觉得那银色的头发那么帅——就连恨,都做不到。

内心里,悄悄地,那么奇怪地想——为何他不是我的父皇?

为何不是他?

小孩子终究敌不过疲惫,连追究都忘了,闭着眼睛,沉沉地睡去。

芳菲坐在床边,亲自拿了毛巾替他敷着。

她一路奔跑回来,满头大汗,也十分疲倦。当她再一次拿起帕子的时候,罗迦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芳菲,你先去歇息一会儿,我来。”

她强笑一下,又紧张地看着宏儿。

罗迦看她一眼,又看床上的宏儿——就如两个小孩子一般。

忽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任——要照顾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孩子——天大的政事,她都胸有成竹,反而是在儿子的事情上,总是小心翼翼。

这有什么办法呢?

只因为她爱他——他是她唯一的骨血,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一个,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而且,他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对于其他的小孩子,如果不理解,不明白,犯横了,可以不管,可以说明——但是,对于这个小孩子,却没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在她这里,一直接受的是高雅、正直的教育,是要成为这个国家的道德楷模,最高的管理者,决不能让心灵有一点扭曲——岂能让他,看到她“污秽”的一面?

爷爷,父亲——祖母,母亲……

这样混乱的关系,试问,哪个女人能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儿女解释?

她坐在原地,竟然呆呆的,眼神里都是惶恐之色。

罗迦伸手擦掉了她额上的汗水,低声笑起来:“小东西,一点小事,别怕别怕。”

收服宏儿4

她忽然抬起头,紧紧抓住他的手:“陛下……陛下……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宏儿说……”

那是和宏儿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丑丑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糕点。

小芳菲,小宏儿。

自己这一辈子,注定了和小孩子打交道。

罗迦心里一酸,“小东西,你真傻。”

“可是,陛下……”

“你什么都不管,我给宏儿说。芳菲,别怕。”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的,仰着头看他:“真的么?那我可不管了。”

就如一个棘手的皮球,总算被踢出去了。

罗迦悄悄地眨眨眼睛:“我最有办法对付小家伙了。你忘了?宏儿这些年,都是我在教他。”

小孩子的习性爱好,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芳菲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缓缓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已经下半夜了。四周安静得出奇。罗迦伸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反而侧目的时候,听得微微的鼾声,他回头,哑然失笑,但见芳菲已经靠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

因为侧脸靠着椅子,压着腮帮,流出细细的口水。

那么熟悉的场景,却久违多时。

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

他轻轻站起来,满心喜悦,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抱起来。

她还迷迷糊糊的:“宏儿……宏儿退烧了么?”

“好了,宏儿明早起来就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她的身子已经躺在床上,和宏儿一起挨着。

母子俩都合身而卧。

一会儿,孩子的手伸出来,凉冰冰的。

罗迦刚给他拿进被子里,他又翻一个身,嘟囔着,整个人挨在芳菲的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脸,手也抓住她的衣服。

这时,芳菲的手也伸出来,一只抱住儿子,一只手就大摇大摆地放在被子外面。

罗迦哭笑不得。

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正要拿进去,她忽然抓住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握住。

罗迦没有再动,只拉住她的手,看着床上这对熟睡的母子俩,他也困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明明是疲倦的,却觉得开心——十几年了,第一次如此开心。

可怕的捉奸1

这一夜,芳菲睡得如此宁静。

许多年了,什么时候这般无忧无虑过呢?

那是一种极其深度的睡眠,连梦都没有,香甜,沉睡。四肢百骸都是轻松的,从身体到心灵,一切,都得到了一个强大的释放。

她甚至连儿子的发烧都没在意。

因为,两次迷糊梦回的时候,察觉罗迦在照看他,一次次地换着帕子,一次次地帮他盖着被子……那是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罗迦在。

他在,万事皆可。

比和弘文帝一起照看孩子的状态更加轻松,就连女人那种尴尬都不存在了——就如他是他的儿子,他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点上,她再也不存在怀疑。

一如长久以来对罗迦的信任。

一轮红日早早地探出头。

落在山巅的树叶上,从慈宁宫外面那颗最大的千年柏树下探出头来。

初秋的花草开始盛放,一丛一丛的小野菊花,灿烂地点缀其间。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银月湖朦胧氤氲的雾气,水鸟,煽动着翅膀,慢慢地飞起来,雪白的羽毛,在天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

芳菲睁开眼睛,屋子里空荡荡的。

罗迦已经不见了。他没法在天明里见到宏儿。

手里的余温还在。

心里,却酸酸的。

她坐起身,查看宏儿。

宏儿还是迷迷糊糊的,长长的睫毛被凝住了,含糊不清的:“太后……妈妈……”

妈妈!

他竟然叫自己妈妈!

眼前一花,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但是,,孩子还是闭着眼睛,刚刚只是在呓语。

她松一口气,却流下泪来。

好一会儿,宏儿才翻一个身,慢慢地睁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手也软软地拉住她:“太后……太后……你在么?”

可怕的捉奸2

一夜高烧,他的嘴唇干涩,起了一层蜕皮,面如菜色。

生龙活虎的孩子,忽然变成这样,芳菲心疼他,将他抱起来,母子俩都靠坐在床头上。

孩子倚靠在她的怀里,觉得有点意外,又非常的兴奋。

太后这两年对他越来越严厉,像这样亲热的对待,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了。

孩子的天性上来,软嘟嘟地撒娇:“太后……我要起床了么?”

他是皇帝,自从“登基”以来,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大雪漫天,都必须五更起床,开始早朝。最初的时候,经常坐在龙椅上,眼睛都睁不开,更不知那些大臣们在禀奏什么了。

这样的痛苦,别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难以忍受。那些早期励精图治的皇帝,每每到了晚年,也开始“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芳菲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他一夜之间陷落下去的眼眶,柔声道:“宏儿,你生病啦,休息三天再说。”

孩子眼睛亮起来:“太后,这三天都可以不上朝么?我可以一直玩儿么?”

好的习惯很难养成,但是,贪图享乐,一旦滋生,几乎是不请自来;如果他是普通的小孩子,就算休息十天半月又如何?

但是,他是皇帝。

他和别人不一样,连享乐,都是可怕的!

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定:“宏儿,等病好了,就要坚持早朝。一天也不能停。而且,这三天,也不能忘了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