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芳菲,不经意地看了看护卫的京兆王。他一直留在后面断后,忠心耿耿地保护着皇太后和小皇帝的安危。

而前面,他的儿子已经上来,勒马,“臣拓跋仓木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他说参见的时候,是骑在马上的,态度十分骄横。

按照昔日行军的惯例,的确不需要太多礼,但是,他这样大刺刺的态度却是绝无仅有。

芳菲道:“仓木,你辛苦了。宗子军都安顿好了?”

“回太后,都安顿好了,等着迎接太后和陛下回平城。请检阅仪仗队。”

仪仗队!

芳菲循声望去,但见两岸阵容整齐肃穆的士兵,但是,并非身着彩妆的仪仗队。也没有辇舆伞盖,更没有吹鼓手敲敲打打之类的。

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荷枪实弹,威风凛凛,一如拓跋仓木此时的神色。

她镇定自若:“仓木,你辛苦了,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宗子军来了,就请马上安排宿营,就地驻扎。”

拓跋仓木终于翻身下马:“太后,我还有事情禀报。”

“我在来迎驾的路上,接到了一封密函。这密函有关太后和皇帝陛下,所以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呈现太后面前,请太后批示……”

他明明说的是天大的密函,可是,声音却是大声武气的,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芳菲还是面不改色:“把密函呈上来。”

他亲自呈上去,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身后,京兆王却出奇的紧张,情不自禁地环顾了一下这片黑压压的大军,知道,下一刻,这里就会炸开锅了。

——————————到此:)))

活春宫1

密函到了芳菲手里。

展开。

她看得很仔细。一个字也不错过。

很好很强大。

几乎算是冯太后的活春宫生活!

不知情的人盯着她。

知情的人也盯着她。

但是,冯太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而她对面的拓跋仓木却有点忍不住了。一路上,他设想过无数次,冯太后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只要暴跳了,就有好戏等着她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

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是要人命的。

慢慢地,芳菲放下奏折,朗声道:“仓木,还有哪些大臣的奏折,一并上来。”

仓木脸上闪过一丝恶毒的笑容:“太后,臣不敢僭越,他们会亲自向皇太后禀告。”

身子一侧,后面,全是黑压压的大臣。

这些,都是来“接驾”的大臣。

全是鲜卑的大臣。

皇帝和太后回宫,弘文帝驾崩,意味着小皇帝彻彻底底执政,按理说,这是正常的,大家来献殷勤无可厚非。

但是,里面埋伏的深重的杀机,却也是不言而喻的。

小皇帝明显感觉到了,他想起陆泰。毕竟是孩子,心情十分紧张。这时,他们早已下了马背,坐在辇舆上。

居高临下,一阵寒意。

是老臣拓拔野粱挺身而出:“太后,这些奏折你可都读了?”

芳菲不动声色,站起身,走过去。

小皇帝捏了一把冷汗。

小孩子的心里紧张得出奇,太后,怎么能过去呢?

但是,芳菲的确走过了,很随意,闲庭信步。

“拓跋老先生,如何劳你大驾出山了?”

拓拔野粱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人却十分精神,脸上带着鲜卑人的那种强硬的烙印,上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杀气:“老臣虽在家做了闲云野鹤,可是,出了这等大事,不敢不出来看看,以免我北国江山,沦入不肖之徒手里。”

秽乱春宫2

好家伙。

这是指桑骂槐了。

太后和皇帝都在面前,指着和尚骂死秃头。

鲜卑大臣们都知道这个老臣敢于说话,所以把他抬举出来。一见他果然马上给了冯太后一个下马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很高兴。

不料,冯太后还是不动声色。

“老先生,这封奏折是你写的?”

“正是老臣。”

“昔为先帝皇后,曾以更衣入侍。却失之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暧昧汉臣,以至今上,身世不清,扑朔迷离……”

她朗朗出口,神态自若:“老先生,我还真不料你有如此文采。”

她只看了一遍,几乎把这奏折背下来,就如读熟了一般。

只看冯太后谈笑风生,如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不知所云。

很快,京兆王就明白,事情的误会在哪里了——尽管冯太后这样侃侃而谈,但是,她讲的是汉语,而且,这段话是四六骈文,虽然通俗易懂,但是,那是针对读书人而言。她并不承担翻译的责任,反正大声武气地把这奏折念了,大家能不能明白,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在这支大军里,别说鲜卑的宗子军,就连汉人士兵也罕有识字的。

除了几个高级将领,其他人根本听不懂。

云里雾里,不知什么意思。

他暗暗冷笑一声,冯太后,你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把话说到明处了。问题是,现在还不是大帅出面的时候。而且,没人叫他出来做翻译。

自然有拓拔野粱站出来,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太后是否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冯太后哈哈大笑。

忽然逼前一步。

而拓拔野粱,虽然觉得有点不安,但是,也不甘示弱,也一动不动,气势上不能输了。

秽乱春宫3

“拓拔野梁,这是你写的奏折?”

“你几时有这样的文采了?”

拓拔野梁亢声道:“谁写的并不重要,问题是……”

“问题是,你拓拔野梁,也开始找枪手了?”

拓拔野梁老脸通红。

冯太后忽然抬手,刷拉拉几声,将奏折撕得粉碎。

拓拔野梁气得怒火中烧。

冯太后却笑起来,轻描淡写:“说吧,你找的哪一位枪手?”

她的目光扫过。

如鹰隼一般,在众人面前晃荡。

拓拔野梁明知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

问题不在于枪手是谁,而在于内容的本身。

但是,冯太后显然并不在意内容,反而,更关注枪手。

这难道不令人奇怪?

然后,他听得一阵咳嗽。

立即醒悟,大声道:“现在,朝野上下,皆在传闻,小皇帝身世不明,请太后给大家一个说明……”

现在大家都听懂了,原来,是小皇帝的身世出了问题。顿时,就如炸开了锅一般。小皇帝有问题?

这有什么问题?

难道不是弘文帝的儿子?

而且,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啊。

再说,宏儿的眉眼之间,那么酷似弘文帝,就算别的人不了解,但是,弘文帝的近臣们,可都认得出这个特征。

就连宏儿也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众人。

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可怜的孩子,睁大无辜的眼睛,就如陷入陷阱的羔羊。

但是,偏偏没人说话了。

冯太后不开口,拓拔野粱也不开口。

他紧紧地盯着冯太后,冯太后也盯着他。

纵然他纵横半生,人已经到了垂垂老矣,什么大风大浪也见了,但是,此时却有点儿不寒而栗。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能一举把冯太后彻底绊倒到好说,如果稍有不慎,开弓没有回头路,在场的所有人,便都是死路一条。

秽乱春宫4

就连李冲等人,内心也暗暗地颤抖。

那绝不是冯太后一个人的事情。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两个集团利益的较量,鲜卑贵族,汉化势力……一场生死的抉择。

今天,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他尽管设想了许多次,但是,却不料,这群莽夫,就这么真刀真枪,毫无遮掩,直接杀过来。孤注一掷,要在天下揭开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让小皇帝情何以堪?

他的目光转向宏儿——自己的学生。

这几年,他悉心教导他,有非常深厚的情意,并且给予了极大的期望,期待在他的带领下,真正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那是他们倾尽全力培养出的理想实现者,能保证冯太后老后,一切成果不至于被颠覆。

现在,遭遇了最大的危机。

别说成果,性命都不能保住。

而且,别人听不懂,他是完全听懂了的,关键在于那一句:秽乱汉臣。

忽然意识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

如果揭穿冯太后和弘文帝的私情,那宏儿依旧是弘文帝的长子。生母身份如何不重要,反正历来的惯例是立嫡长子。弘文帝没有皇后生的儿子,宏儿是长子,就算身世不那么光彩,那他的皇位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这根本扳不倒冯太后,大不了,让她名誉扫地而已。

可是,如果这句秽乱汉臣,变成了宏儿是某汉臣的私生子——

他浑身冰凉,完全不敢想下去。

只想起自己的哥哥李奕。

当年,如何的被腰斩。

这些人,孤注一掷,看来,连弘文帝的名誉也不顾及了,居然生生把他的儿子变成了汉臣的儿子。

对面,京兆王也一直很镇定——那是表面的,内心,简直如一桶沸水在激烈地翻涌。手心,被溶出来的汗水淋湿,不停地往下滴着水珠。

冯太后,看她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此情此景,除非弘文帝复活,谁也解决不了了。

弘文帝飘过1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又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小皇帝身世有问题?那有问题在哪里?

京兆王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众人根本没有明白拓拔野梁那封奏折的意思。小皇帝的身世,不在于是冯太后的私生子,而是在于李奕的私生子——这是他们商量好,要引向的话题——反正李奕死了,死无对证。

这话出去,无风不起浪,鲜卑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喜欢八卦的。

他转向冯太后,看到拓拔野梁也急了。正要说什么,却见冯太后抬手,刷刷地,已经把那封奏折撕得粉碎。

拓拔野梁不是粉刷匠,他把这张撕成浆糊一般的纸粘不起来,只气得头上的头发一根根都差点竖立起来。

而且,他的记性也不好,不可能完整地背下这篇奏折——芳菲更加肯定,那是枪手所为。然后,谁给他做了枪手?

她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啊。

拓拔野梁文绉绉的上书,被当场撕毁,你不可能扯着嗓子在这里乱喊,小皇帝是冯太后的私生子,那样效果也不好,再说,李奕也死了……

他跳起来,可是,很快,便听得大声的叱喝,那是冯太后身边的侍卫乙辛、魏晨,一左一右:“拓拔野梁,你要犯上作乱?”

谋反是很大的罪名。

老头子忽然看到魏晨,如见了鬼一般——罗迦!罗迦的侍卫。

他来揭发冯太后秽乱汉臣生儿子,却见先帝罗迦的侍卫跳出来保护,简直气得发疯了,手指着冯太后:“你你你……”

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气死了。

就在这时,仓木忽然退后一步。

李冲等将他看得分明,立即见到后面的宗子军变成。

上奏折不成,变成了兵谏。

而冯太后身边的亲兵,也迅速变阵,两军对垒,眼看就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所有人参与其中或者不知内情的人,都紧张得出奇。

弘文帝飘过2

短短时间内,从弘文帝之死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两场兵变,陆泰,现在又是京兆王。冯太后的统治,正在经历一个史无前例的危机。

她何尝不知道?

罗迦当年死了,弘文帝已经成年,大家还还不及提防她;现在,小皇帝年幼,再是英明神武,也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为了阻止北国大权的彻底旁落,京兆王等人不惜鱼死网破了。

芳菲已经处于了自己人生中最危险的一个阶段——赢了,整个世界都到手了。

可是,如果输了,不仅身家性命不保,而且,宏儿的性命也保不住,甚至自己的名声,宏儿的名声……母子二人,都将背负一个千秋万世的恶名,她是不守妇道的淫妇,宏儿是抬不起头的私生子。

她顾不得愤怒,冷汗已经淋湿了背心。

但是,她没法表露出来。

甚至没有回头看一下,因为,她听得宏儿急促的喘息之声,小孩子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的惊吓。

此时,他和太后坐在一起,不时看看京兆王,又看看太后。

所有人都不敢先行一步,所有人也不敢后退一步。

彼此都在试探彼此的底限。

就在这时,宏儿说了一句话:“老王爷,如果我父皇在,你还敢这样嚣张?”

就连芳菲一时也没出声。

京兆王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却见宏儿忽然站起来,伸出手指着他,声色俱厉:“京兆王,你以为朕不知道?上一次陆泰兵变,也是你指使的。现在,你又率兵威胁朕和太后,你莫非是铁了心要谋反了?……”

京兆王面上一片通红。不由得后退一步。

弘文帝飘过3

那是一双酷似弘文帝的眼睛,五官,脸庞,简直是一个弘文帝年轻时的翻版,想要抵赖,都发现不是那么容易。

偏偏,他是皇帝。

京兆王本要扯开嗓子吼一句:这是汉臣的逆子,你们别被忽悠了。

问题是,在座诸位,许多是弘文帝时期的大臣,跟随弘文帝御驾亲征,都认识弘文帝,他不敢确定,自己这样吼一嗓子,会不会有效果。

宏儿愤然怒吼一声:“京兆王要反了!自从我父皇去世后,京兆王就一直居心叵测,上一次鼓动陆泰,这一次,他居然亲自出马……”

就是这句话,立即炸开了锅。

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还搞那么多借口。

京兆王本是阴谋,现在被一个孩子一口揭破,忽然变成了阳谋。

最要命的是,小皇帝这是定性,而不是推测。

护卫的军队立即冲上一步,宗子军反而退了一步。就在这时,魏晨猛地上前一步:“京兆王,你辅佐三朝,向来忠心耿耿,现在,竟然心怀异心,先帝生前是怎么托付你的?莫不成,你真的以为自己功劳大得足以颠覆我北国江山了?”

京兆王老脸通红,大家撕破了脸,也就不要脸了,拓跋仓木可没有父亲那么多顾忌,他见势不妙,跳起来,那真是大吼一嗓子:“大家伙可别被冯太后这个淫妇欺骗了。她秽乱朝政,现在的小皇帝,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

仓木年轻,中气足,这一嗓子,喊得很远。

所有人都静下来。

就连小皇帝,也静下来。

他的脸上,迅速地浮起一层愤怒的红晕,充满了惊惧和颤栗,拳头也悄然握紧。

京兆王松了一口气。拓拔野梁也松一口气。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简直如石破天惊。原来有如此弥天大罪,难怪拓拔野梁这样的闲云野鹤都出动了。

弘文帝飘过4

仓木得意洋洋:“冯太后宠幸汉臣,天下皆知。她早年宠幸李奕,秽乱宫廷,先帝为了保全父皇的名声,只好把李奕杀了,但是,先帝仁慈,没有杀她,既往不咎,却不料,她就趁此机会,一步一步,掌握了北国大权,威逼先帝不说,反而变本加厉,泄恨毒死先帝,又挟持小皇帝,为非作歹。长此以往,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鲜卑人的天下了……”

弘文帝杀李奕,天下皆知。

杀李奕的原因,也天下皆知。

就连弘文帝的死因,也有许多版本,就算不是被冯太后毒死的,至少是被冯太后气死的——大家都知道,弘文帝生前几年,已经彻底被冯太后架空了,并无实权,终日郁郁不乐,才会去御驾亲征。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

京兆王松一口气。拓拔野梁松一口气。发言人仓木也松一口气——不,是上了一口气——他瞄一眼垂头丧气的冯太后和她的一干惊悚不堪的汉臣,还有已经开始哆嗦的小皇帝,心里冷笑一声:你丫的臭屁孩,毛都没长全,就想逞英雄?

一个妇人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一挥手,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朗声道:“按照北国的规矩,立嫡不立长,无嫡子就立长子……宫内米贵妃最尊贵,她的儿子聪明活泼,乃先帝亲生,我们该立米贵妃的儿子润亲王……”

好家伙,果然是连继承人选都搞好了。

而且,米贵妃,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仓木这样说,是有充分的准备的——因为,他率领的宗子军有10万人,而冯太后的所有亲卫队加起来,就算再加上灰衣甲士,也不过区区2万人。

以10万对决2万,压也压死你。

换而言之,大局在握,现在,只需要把冯太后和小皇帝捉了,处死,迎立睿亲王为皇帝就足够了。

两边的阵势,再一次变得无比的微妙,那是一种生与死的对决,马上就要血溅五步,血流成河。

弘文帝飘过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