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皱起秀气的鼻子:“我当然知道,我是说夫人大方!咱们遇到她运气真好!”

是呀,他和锦绣本是罪奴,理当被人踩到泥地里去。

尤其他,在被慕云晗买下来之前,几乎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再慢些来,他便会死在那里。

是她给了他们新生活。

慕杰跟在锦绣身后往高耸入云的神殿走去,锦绣不时回头冲着他甜甜地笑。

他亦回她以温柔微笑。

她是他的妻,他会用生命善待她,却永不会告诉她有关幸幸的秘密。

除非他就要死了,需要她去帮助幸幸,那他才会把这份责任传递下去。

他们一路爬到山顶,将要踏上神殿门口的广场时,正逢朝阳初升,霞光万丈,整个神殿都沐浴在浅浅的红光之中,美不胜收。

“真美啊。”锦绣忍不住赞叹:“来了好几回,我从没发现神殿竟然有这么美。”

“心情不同,感受当然也不同。”顾长利含着淡淡的笑意,和这对新出炉的小夫妻开了个玩笑。

“我看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不如请德长老挑个日子,简单摆两桌酒把事儿办了,将来条件好了再重新补办一个热闹的,如何?”

锦绣羞得不能自已,慕杰爽利地道:“那就有劳七爷了!”

“好说好说!”顾长利的笑容渐渐凝固:“京城起火了。”

一股浓烟自京城上方升腾而起,又粗又黑,就像一条狰狞的巨龙,带着不祥。

“是皇宫的方向。”苍老的声音响起,德长老扶着武长老走出来,面色凝重。

“伏川王与林太后有仇吗?”顾长利问道。

德长老道:“还真有。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当时,老伏川王夫妇入京给林太后贺寿,伏川王妃在宫宴上出意外小产,回去没多久就病逝了。

第2899章 妇孺

那件往事早就被太皇太后忘记了。

女人怀孕本来就是一件艰难不易的事,生孩子更是鬼门关。

伏川王妃当年怀那一胎时已经三十多岁,年纪不小,长途跋涉之后,再依循宫规又跪又站,流产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大。

当时伏川王妃叫肚子疼,她也没怪罪伏川王妃失礼扫兴,反而是派了太医用心诊治。

胎儿流了,她也是使人耐心安慰,又赏了药材。

可伏川王妃身体本就不好,竟然因此早逝,那也不是她的错。

“这笔账不能算在本宫身上。”太皇太后被瑛姑姑扶着站在高高的宫墙上,身后的宫殿冒着浓烟,火光冲天。

在宫门下方,是英姿飒爽的新任伏川王。

伏川王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虎背熊腰,穿着金甲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手里挽一把青龙偃月刀,看起来威风凛凛,贵气逼人。

他愤怒地将刀尖指着奄奄一息的林太后,细数她的数十条罪过,以证实他反得名正言顺。

毫无国母仁慈风范,戕害宗室,害死他的生母,让他和年幼的弟妹童年过得十分孤苦,不过是其中一条罪过罢了。

最大的罪过,就是牝鸡司晨,伙同娘家人祸乱朝纲,引狼入室,毒杀大臣栋梁,败了赵国的根基。

总而言之,赵国有今天,全都是太皇太后害的。

他要清君侧,杀了太皇太后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妪,杀了林有方这个老不死的窃国贼,还天下以清明,扶持幼帝重振朝纲。

“哦,都是女人的错。但不是因为我错得有多大,只是因为我们是妇孺。”

太皇太后已是强弩之末,身体虚弱到说话都困难。

这些话全是瑛姑姑代替她说出来的,每一句开头,瑛姑姑都要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太后娘娘口谕……”

这本是一件看起来荒唐又滑稽的事,偏偏说的人煞有介事,听的人也一本正经。

天已大亮,伏川王累了一夜,不耐烦起来,下了最后通牒:“妖妇,你再不开门认罪伏法,本王就要强攻了!”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抬着包着铁皮打了铁钉的方木撞击城门。

“轰……轰……”一声又一声,城墙随之颤抖,瑛姑姑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太皇太后却是古怪地笑了。

“是你逼我的。”她说。

有人将一个穿着帝王袍服的孩童抱过来,递到她怀里。

她摇晃了两下才勉强抱稳,冲着伏川王一笑,往前一扑,一老一小宛若蝴蝶一般自墙头飘落,再重重摔落于地。

“陛下和太皇太后殡天啦!”瑛姑姑凄厉地尖叫着,“伏川王弑君!伏川王弑君!”

一枝冷箭正中她的眉心,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双目圆睁,从墙头跌落下去,刚好落在太皇太后身边。

与此同时,宫门发出一声怪叫,轰然倒塌,通往龙椅的路被打开了。

“她还活着!”有人大声喊道:“这个老妖妇还活着!”

伏川王愤怒地跳下马,握紧拳头走过去,恨不得将太皇太后的头颅砸爆在当场。

“是你逼我的。”太皇太后轻声说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2900章 何必

伏川王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火大。

他打的是正义的旗号,现在却成了逼死幼帝的阴险恶毒逆臣。

尤其是发现那个小小的孩童早就死去多时,一切都不过是林太后在作妖,他就更恨。

他知道自己是被这恶毒的妇人临死前摆了一道,世人却不知道,他身后这些千千万万的将士也不知道。

他总不能逢人就去解释,人真不是被他逼死的。

这种滋味如鲠在喉,不得不发。

他假惺惺地命人收敛幼帝的尸骨,准备风光大葬,却是将林太后的尸骨留在那里任由手下凌辱出气。

又叫人遍城搜寻林有方等林家人的下落,务必要叫这些罪魁祸首身败名裂,死得其所。

他还心疼被林太后一把火烧了的皇宫和无数的奇珍异宝,忙慌慌地叫人救火,寻找另一个孩童永王赵青,以及传国玉玺。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有宫人告诉他,玉玺和永王都被太皇太后送出宫了。

于是他坐立不安,命人关闭城门,四处搜索,势必要把这危险的孩童和玉玺一起找到,就怕有和他类似的人挟持了这个孩童,起兵与他对抗,那才是名正言顺。

满京城乱麻麻一片,叛军并不知道谁是永王,只看到年龄差不多的孩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塞到一间屋子里等着甄别,哪里又管得了这些孩子是否会因此染上疫病,失去性命?

才经历了战乱恐慌的京城百姓,顿时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哀声遍野。

干旱高温持续着,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在天上,把宫城的琉璃瓦、青砖石地面照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太后的尸体开始发臭发胀,一个叛军走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罐子火油浇到她身上。

其余人吃了一惊,随即哄堂大笑,有人拿出火折子吹燃,扔了下去。

“轰”的一声响,油烟火光升腾而起,皮肉“滋滋”作响。

叛军们哈哈大笑着,有人掏出家伙撒尿:“我来灭火吧……”

有人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他穿着玄色绣金的宽大长袍,头上戴着墨玉的发冠,每一步的距离都不长不短,有如尺量。

他眉目如画,高贵冷凝,举手投足之间恍若神仙下凡。

“那是谁?”撒尿的叛军有些不安,忙着将家伙塞回去。

“不知道……”

“好像是神官大人?”

顾漪澜看着好像走得很慢,却在转眼之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大:“把火灭了,这样不好。”

“哦……”叛军们生不出反抗的心,忙着将火灭了。

顾漪澜脱下精美的外袍,轻轻盖在林太后惨不忍睹的尸体上,说道:“我要去见你们王爷,在那之前,谁都不要动她。”

他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做什么威胁的事,叛军们却都忙着应下来:“是。”

伏川王听说外间的事,沉了脸对上顾漪澜:“顾神官这是要与本王作对?”

顾漪澜平静地道:“何必与死人争长短。”

好歹,林太后一直是他的合作伙伴。

第2901章 活人

伏川王盯着顾漪澜看了片刻,突地“哈哈”大笑:“顾神官说得没错,何必与死人争长短!”

世人都知林太后与顾凤麟有恩怨,总不能顾凤麟都不计较,他还死死咬着不放,那岂不是说明他这个皇族,心胸尚且不如一个神官外臣?

“王爷睿智。”顾漪澜淡淡笑着。

“可是本王很担心啊。”伏川王伸过大掌放在顾漪澜肩上,说道:“永王迟迟找不到,玉玺也不见影踪,本王很担心奸佞小人会借此做文章生事,叫百姓再次堕入水深火热之中。”

说的比唱的好听,顾漪澜懂得伏川王的意思。

他忍耐着,好容易才没把伏川王放在他肩上的手挥落。

“这件事,刚好顾某知道一些。”他低声说道:“永王赵青已经死了,玉玺么,是被林太后命人砸碎扔到火里去了。”

伏川王不信:“顾神官亲眼所见?”

顾漪澜道:“有宫人外逃投奔于我,此事的来龙去脉俱都有迹可循,倘若王爷想要知道详细,顾某把人带来,叫他们说给您听。”

伏川王不置可否。

顾漪澜果然叫来几个宫人,前前后后说了一通,就连赵青埋在何地,玉玺是何人所砸,扔在哪个地方,都说得一清二楚。

伏川王想了一回,作势叹道:“看来是本王来迟了,真可怜,这样,本王派几个人去将永王的遗体翻出来,按亲王爵位风光大葬,也算了却这桩事。”

如此,赵兴这一支算是彻底断绝,再没有人能假借赵青的名义和他作对,他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先缓一两个月,他便可登上那把龙椅。

伏川王心情激荡,看顾漪澜更加顺眼:“如今百废待兴,又有齐狗虎视眈眈,不知顾神官可愿意帮着孤整顿朝纲,重振大赵声威?”

刚还自称本王,证明赵青已经死了,再无人可以和他争皇位,立刻就变成了“孤”,这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顾漪澜面色不改,微微笑着:“敢不从命?”

伏川王大喜过望:“你有何要求,都可说来!”

顾漪澜道:“还请王爷下令,将那些孩童交回各自父母?这不利于疫病管理。

再有就是之前京中疫病流行,林氏无力处置,导致病人越来越多,疫情越加恐怖。

王爷手段了得,令行禁止,必能将此事处理妥当,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

伏川王听着十分顺耳,大手一挥,命令手下放人,又叫顾漪澜主持救治隔离疫病一事,京城的秩序很快井然起来,不知活了多少人的性命。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秩序越是井然,他越是害怕,因为这会让他逃生的希望变得很小。

京城西北角的一个义庄里,堆满了因为疫病死去的人。

天气炎热,又逢战乱,看守尸体的人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整个义庄臭气熏天,无人胆敢接近。

林有方穿着粗布短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嫌弃地捏着鼻子,从义庄门口悄悄往外看。

第2902章 雪恨

林有方躲在这里有一天一夜了,的确无人会来这里搜捕他,但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

再留下去,只怕叛军没有要他的命,疫病也会夺走他的命。

眼看着天黑下来,他鼓足勇气,沿着长长的巷子往前走。

他走走停停,迅速跑几步,又停下来侧耳细听一回动静,无碍,就又继续往前跑几步,像极了一只偷东西的老鼠。

他畅通无阻地跑出巷子,往外一看,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对面是城隍庙,乞儿众多,混进去就好了。

他摸摸脸上涂的泥土还在,就放心大胆地朝着对街跑去。

眼看着城隍庙就在眼前,他满足地笑了一声,张开双臂扑过去。

突然,脑后风响,脖颈一凉,接着便是剧痛袭来。

他的头颅飞出去,滚落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

他还有意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努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青衣男子站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半垂了眸子冷冰冰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滴血的长刀。

青衣男子还很年轻,皮肤雪白,五官清秀,眉眼之间带着世家公子惯有的清冷与傲气。

林有方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看到青衣男子缓步朝他走来,一脚踏在他的头上,冷声说道:“老贼,便宜你了!沈家几条人命,只换得你一条狗命,实在便宜你了!”

哦,原来是沈侯府的子弟呀!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该灭他满门才是!

林有方想着,终于失去意识。

沈琛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慢吞吞地擦干净刀上的血迹,转过身,慢吞吞地朝着远方走去。

“我给你们报仇了。”他小声说着,眼前恍然浮过沈老夫人、沈侯爷、沈大夫人等人的笑脸。

一个老仆从街角处跑出来,小声道:“公子,何不将老贼的人头献给伏川王,好为家族谋利?”

沈琛哂然一笑:“伏川王不过投机取巧的小人而已,不值得投靠!公子我呢,要去打齐狗!”

他要去投奔蒙嘉,哪怕就是死在齐国人手里,此生一事无成,不能萌妻封子,那也总比投在伏川王手下做狗的好。

老仆叹息一声,小声数落他:“您总是这样的倔,想一出是一出,当初侯爷和夫人还在世时就一直在说您。

老夫人去世时将老仆叫到跟前吩咐说,你一定要照看好那个小子啊,他犯倔的时候不管是用几头牛,都要把他拉回来!

您看您,去边境有什么好?咱们这一路走得多辛苦啊,您手里又没有兵,去了只能做个小兵兵……”

沈琛愤怒地停下来,皮笑肉不笑:“要不,你回老家去养老?”

老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那不成啊,老夫人让老奴跟着您的,死也要跟着!您没兵,老奴就算一个,好歹也有个手下嘛,不是光棍一条!”

沈琛气得笑了,却也高兴起来:“好吧,那就算你一个!”

第2903章 掮客

秋风料峭,卷起浊浪千丈。

慕云晗拥马而立,站在宝江边上眺望远方。

她这是第二次要渡宝江,心情却截然不同。

若干年前,顾凤麟去了齐国,与她约定去赵齐边境会面,接他归家。

那时候宝江以北还是赵国的土地,百姓安居乐业,未曾受到战火之苦。

她包了一艘大船,轻而易举渡过宝江,当时只当是平常,一路还吃着船家送上来的河鲜,美滋滋的。

此刻来看,恍若隔世。

因为战乱的缘故,宝江上已经没了商船和客船,偶尔有几艘渔船孤零零地飘过,恍若丧家之犬,战战兢兢。

江风太大,慕立要将手掌合拢挡着嘴才能把话说囫囵了:“夫人,没人愿意渡咱们过江!给多少钱都不肯!

说是咱们人太多,风险太大,被两边知道了都是杀头的祸!至少也得有蒙将军的手令!”

宝江以南是蒙嘉的势力,以北是齐国人的势力。

双方防备对方防得极紧,自是不允许来历不明之人随意出入。

慕云晗不想去求蒙嘉,便道:“那必是给的钱还不够,找的人也不对,再去想法子。”

一行人回了租住的农家小院,女主人笑着迎上来:“客人这是去了哪里?险些就错过饭点啦。”

慕云晗一笑,也不多言:“摆饭吧。”

一群人坐下来吃饭,饭毕,慕立领了个人进来:“这人叫做杜老七,是专门跑这一行的掮客。”

两边虽然严控过江一事,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往于江上。

有人需要,就有人铤而走险吃这碗饭。

船夫们零零散散,也不可能自己去拉客,那样风险大又不划算。

于是便有人专门负责搜集客源、联系船夫,还负责打通两边守军的关系,以保生意顺利。

生意既成,他再从中收取部分钱财,以作为辛苦费,这便是掮客了。

这样的人,通常背景深厚,黑白通吃,轻易不可得罪。

慕云晗温和客气地请杜老七入座:“七爷请坐。”

杜老七看她气度不凡,也不敢拿大,客气两句坐了,开门见山:“客人手下太多,即便分几批过江也还是多,风险太大,真做不成!”

慕云晗一笑:“咱们暂且不谈此事,您先看看是否见过这些人?”

她拿出三张画像,一张是慕二娘子的,旁边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新生。

一张是慕樱的,小姑娘梳着双髻,飞扬跳脱,顾盼生辉。

还有一张是她按照钱嬷嬷等人的描述,亲手绘制的安晓画像,北方男人惯有的高大爽朗,眼角的泪痣,眉间的轻愁,都有了,十分传神。

杜老七生了一双聚光的小眼,灵活地转动着,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慕云晗抚一抚鬓角,将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七爷想的起来就告知一声,想不起来也就算了,这二两银子请您喝酒,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二两银子用在平时算多的,可在这些掮客眼里不算什么,算是一个起步价,倒也不显得她出手阔绰好宰割。

第2904章 黑狗

杜老七不好意思地笑着:“哪好意思白拿您的,不瞒您说,这个小姑娘我还真见过。这男的没见过,这个带黑狗的妇人听说过。”

慕云晗顿时揪了一颗心,却不显在脸上,云淡风轻地道:“说来听听。”

“这小姑娘呢,大约是在三个月前,我刚接了一单生意,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两对双生子要过江,说是女方是江那边的人,这边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去投奔娘家。”

杜老七眯了眼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两对双生子,大的是女孩子,有三四岁了,小的是男孩子,才是小奶娃,都长得很漂亮,打扮得也很好。

这对年轻夫妇也都是样貌出众之人,带着两个乳娘,看起来是小康之家,待孩子极好。

他收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答应送他们过江。

“我们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我在回家路上遇着了这个小姑娘,不过她可不是姑娘的打扮,而是小子的打扮。

只是我们这些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一看就知道她是个雌儿!”

杜老七自得地笑着,看到慕云晗的眼神骤然一沉,赶紧换了恭敬的神色:“这小姑娘说她也要过江,就和这家人一起。”

他当时想,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再加这个小姑娘也没关系。

他看这小姑娘势在必得,就狮子大开口,要价两百两银子。

谁知小姑娘鬼精鬼精的,硬生生杀价到五十两银子。

后来,小姑娘就跟着那对夫妇登上了船,他是亲眼看着他们的船过了江的。

慕云晗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再后来呢?小姑娘是平安过江了?”

杜老七道:“我听运送他们的船夫说,小姑娘想偷人家的孩子,吃了个大亏,被剃光了头发,不过下船时是活着的。”

慕云晗顿时一口气上不来,随即安慰自己,这些人嘴里的话十句只能信两句,其余都是鬼话,便又缓了神色:“说说这带黑狗的妇人。”

杜老七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您也别怪咱们不地道,按着规矩,咱们只管把人带过江,是不管客人之间恩怨的。”

慕云晗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说那带黑狗的妇人。”

杜老七道:“这带黑狗的妇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江面畅通无阻,都是各自在江边租个船,就能过江了。

为什么这个妇人会被记住,会让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也知道呢,那都是因为这条黑狗。”

说到这里,杜老七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其实是怕说错了话,被狠揍一顿:“这个话有些不雅,夫人莫怪。”

慕云晗道:“你是否好好说话,我还分辨得出来。”

杜老七就神秘兮兮地道:“他们都说那条黑狗是精怪附体,它能听懂人话,会打兔子野鸡,还能跳到水里去捉鱼。

咬架第一厉害,这一片的野狗家狗就没能咬过它的,它还很好色,把这一片的母狗都占了!”

“胡说八道!”慕立一声断喝,怒不可遏。

第2905章 疑惑

“黑狗跟着主人,从这江边经过,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哪有这么多事?你再胡编乱造,割了你的狗头!”

慕立生气得很,恨不得将杜老七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他这气是从听闻慕樱偷人孩子、被剃了光头,就开始越涨越高,这会儿终于爆发出来,看着还挺吓人的。

杜老七一个激灵,抱着头缩着肩往后躲,叫屈道:“客人容禀,小人早说过了,没亲眼见着,是听说的,人家就是这样传的,那怪不得我呀。”

慕云晗挥挥手,让他继续往下说。

“有地痞看不过去,就想争口气,看那妇人瘦弱斯文不像个厉害的,再看她身边的男人也沉默寡言,不爱惹事。

他们就想去把那狗偷走,若能驯服就留着自己养了玩,若不能,就杀了吃狗肉。

可惜那狗太毒,凶悍得不得了,对付七八个汉子轻轻松松,听说它的狗牙上还带了毒,有个人当天夜里就死了。

被咬伤的那条腿又黑又肿,比毒蛇咬的还要毒,他家的人要去告,女人和狗却已经过江去了,哪里去找!”

杜老七小声道:“就这么多了。”

慕云晗不置可否,问道:“送那小姑娘和双生子过河的人是谁?还有当年见过这黑狗的人又都是谁?

你现下就带我们的人去找,办得好了,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她叫了小蔡跟着杜老七去寻人,回头和慕立等人分析这杜老七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她是遗憾的,当初慕二娘子失踪,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赵国境内、澜京城里,并未想到往齐国方向看。

所以即使从这里经过,也没想着去打听一二。

倘若那时候目光放远些,早些打听到慕二娘子的下落,是不是后来这些事都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至于慕樱,听这杜老七的话还有几分靠谱。

慕樱当时的确是追着那对双生子离开的,看起来各种迹象也像是自己走的。

但她既然是自由的,为什么不给家里留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全家人为她担心,这不像是慕樱的性情。

慕立推测道:“会不会是小樱其实一直就跟着那对夫妻在一起,并且被打扮成光头小子的模样,是这杜老七在胡说八道?”

慕云晗淡淡地道:“等他带着咱们找到了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她还有一个疑问。

之前要寻慕樱之时,浣花楼、神官宫、药膳堂的人手都出动了,当时还特意针对赵齐边境重点刷过一遍,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为什么她来到这里,随便找个掮客,就刚好知道这些事?

小米道:“要么就是真的巧了,要么就是他是恶人。”

杜老七不是个好人,这是肯定的,至于具体的,就只能先看看再说了。

慕云晗郁闷又着急,见天色还早,就又带了人去江边闲逛,一是想多了解一下地形,二是想看看是否能多打听着些事。

她走前问过房主,知道往前方走几里路,有一片芦苇荡子,是偷渡之人的出没之地。

第2906章 船家

芦苇荡子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慕云晗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艘渔船驶出来,一个老渔夫道:“这几天风紧,没敢接送人,人不多,都是打鱼的。”

慕立就上前和人家套近乎,问起有关杜老七之类的事。

这老渔夫却是十分警觉,什么都不肯说,匆匆忙忙收了网和鱼获,闷着头走了。

慕云晗等人一阵气闷,打起精神继续等,他们就不信了,十个里总有一个能松口的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时分才有渔船出来。

慕云晗见两三个男人从芦苇丛中钻出来,赤着胳膊光着腿,就那么跳进江水里头去,拉纤停船拿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又有两个男人站在船头,脱了鞋子跳下水,说笑着往江边走。

慕云晗看他们人多,便道:“这肯定是从江那边偷渡来的人,咱们去问问……”

她兴冲冲跑过去,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船老大、背对着她弯腰洗脚穿鞋的男人打招呼:“船家,你这船怎么走?”

那男人却是一顿,停下动作,慢吞吞地站直了,再慢吞吞地回过头来。

他长得高大壮实,像座小山似的,慕云晗仰着头一看,心跳就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