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斜瞅她一眼:“就是今天晚饭时的事啊,你又不肯去吃饭,当然不知道。

我和你讲,她人很好,知书达理,家里是逃避战乱搬到山下的,开了个小铺子,一家人都不错。”

慕樱不出声,半晌,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慕安被惊到了,小心翼翼地道:“你怎么了?”

慕樱瘪着嘴叫:“哥,我被人踹了!我被钟南给踹了!”

“噗……”慕安笑出声来,被慕樱恶狠狠一眼瞪过来后,死死捂住嘴,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叫你笑,叫你笑!”慕樱捶打他。

“咳咳……”慕安捉住她的手,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和钟南在一起这么久,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樱有些愣神,能干?善良?听话?能打?有特长?没废话?好看?事事以她为先?

慕安叹气:“有主意,很有主意,和你一样有主意,这个你清楚吧?”

慕樱道:“他当然有主意了,不然也不会说扔下一切跟我走,就真的跟着我走了……”

说到这里,她又悲从中来,人家是始乱终弃,她是还没来得及乱就被弃了,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两个很有主意的人在一起,你觉得会怎样呢?总有一个人要屈服的,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

慕安就像一个上了年岁的过来人,说得头头是道:“之前钟南一直将就你,所以你竟然忘记了他其实也是一头狼。

现在你惹着他了,他不想将就,所以就走了。你若是还想和他在一起,就得有所表示,有所退让。”

“凭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惹着的他!”慕樱又把悲伤转化成了愤怒。

“小樱,感情是对等的。”

慕安拍着她的发顶,语重心长:“家人重要,爱人同样很重要。

倘若是你处在和钟南同样的角色地位,我和姐姐是绝不答应的。”

为你倾尽所有,你却爱家人远远胜过爱我。

不能说你错,所以只能是我错,只能是这段感情有错。

慕樱恍然大悟:“所以他说让我跟他离开?”

或许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找到两个人之间该有的平衡,才能看清彼此的未来。

否则终有一天,总会面目全非。

番外:逍遥游(5)

慕樱大口大口地吃饭,一旁大米和小米忙着给她收拾行李。

等到吃完,行李也收拾好了。

她起身,背起包袱,拿起长剑,大踏步走出去。

她这个人吧,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想通,就不管什么面子了,只顾里子。

她走出房门,发现除了瓜瓜和幸幸以外,全家都在外等着她。

“等你们回来。”慕安朝她挥手。

“没钱就去药膳堂,需要帮助就去浣花楼。”慕云晗还是没睡醒的样子,说的话却很实在。

“出门在外,一定要吃饱穿好啊。”慕二娘子抹眼泪。

顾老头塞给她一把自己亲手制作的暗器:“有人欺负你就别客气!”

顾神婆塞给她一双亲手做的千层底鞋:“出门在外,有一双合脚的鞋很重要。”

医长老塞给她一包常用的药丸和一盒银针:“照顾好自己,顺便多看几个病人,多练练手。”

玄金和新生依偎在一起,黑漆麻古一团,只能看到眼睛反光,起他啥都看不清。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回来,不知玄金和新生是否还在世。

慕樱心里一酸,蹲身拍拍这两只的头:“等着我回来。”

新生乖顺地舔舔她的手,玄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汪汪汪!”小黑点儿在一旁使劲叫着,提醒:“还有我,还有我!”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慕樱拍拍它的头,打声唿哨,老虎跟着她一起蹿了出去。

正逢深夜,山中清冷,白露为霜。

天上没有月色,只偶尔在云层中透出几分星光。

一人一猞猁沿着山路往前奔跑,灵动如山鬼精灵。

慕樱边跑边听动静,唯恐会错过钟南。

她甚至幻想,他或许一直慢慢地走,边走边等她追上来。

毕竟天下那么大,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一旦错过,想要再次重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然而她失望了。

她从夜里一直走到白天,从山里一直走到镇上,始终没有看到钟南的影子。

她认真地向镇上的人们打听,是否有人看见过钟南。

确实有人看到过,而且不止一人,都说钟南往北边去了。

慕樱就很担心,钟南离开她之后,会不会想要回家去。

而一旦他回齐国去,她又该怎么办?

似乎他们再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急急忙忙追出去,却在镇外看到两条路。

他到底走的哪一条呢?

犹豫许久,她摸出一只龟壳,往里扔几枚铜钱,念念有词,摇啊摇,闭上眼睛排出铜钱,再睁眼。

卦象显示是左边那条路。

她壮着胆子战兢兢往前走,边走边和老虎说道:“也不知道走错没有,万一错了怎么办呐?”

老虎不能回答她,钻进路旁草丛,叼出来一根鸭骨。

慕樱眼睛一亮,用纸包着鸭骨凑到鼻端一嗅,熟悉的酱味儿。

她扔了鸭骨,豪气万丈地指向前方:“继续向前!我嗅到钟南的味道了!”

人都有个小爱好,比如说钟南,就特别喜欢吃酱鸭,而且他特别喜欢吃山脚小镇鲁记酱菜店的酱鸭。

刚才她去鲁记打听了来,说他一口气买了三只酱鸭带着走。

这么热的天,酱鸭很快就坏掉了,肯定得边走边吃,早些吃完才行。

慕樱笑嘻嘻地往前跑,然而总是不曾遇到钟南,反而遇到了无数的岔路口。

每一次,她拿不定主意该往哪条路走时,老虎总能适时发现酱鸭骨。

酱鸭的味道大致差不多,但细微处总有些许不同,想来是因为配方不同,厨师不同的缘故。

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慕樱并不觉得累,相反,她开心极了。

她是那种适合出门飘荡的人,越在外面跑得多,她越欢,身体和精神越好。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和事,都能给她带来不同的感受。

盘缠她带得够,但她也会跑去给人家顺便搭把手,打点小零工,赚点小零嘴,赚个住宿什么的。

尤其是在发现不管哪个路口都能及时发现酱鸭骨之后,她更加钟爱打零工。

三个月后,天气越来越冷,离宝江越来越近。

慕樱换上了厚实的棉衣,老虎也换上了厚实的毛皮。

她在江边转了一圈,在各个码头挨着摇了一遍龟壳,最终选了一艘快船。

今日天气不大好,风大浪急,艄公不想走,慕樱却拿出许多银钱:“必须加快速度赶过去,不然我找的人就走了。”

财帛动人心,艄公二话不说开了船,慕樱站在船头看着前方发呆。

船刚出码头没多久,迎面驶来一艘快船,双方避让不及,迎头撞上。

慕樱一个跟头栽到水里去,一片惊呼声中,老虎也跟着跳下去。

风急浪涌,一人一猞猁在水里浮浮沉沉,眼看就要被冲走了。

众人大喊大叫,纷纷嚷嚷着救人。

许多年轻小伙子刚才都看到了,落水的是个美人,于是热血沸腾,都想英雄救美。

却见一艘船宛若利箭一般,穿过众人直往前去,宛若定海神针一般堪堪停在慕樱附近。

船头立着一人,肤白貌美,青衫落拓,手持一卷长绳,挽个绳套,利落扔出,刚好套中慕樱,一拉一扯,就将人拖到船边拽上船去。

年轻小伙子们十分可惜,正想放弃,又听那人大声道:“谁将那猞猁救上船去,赠五十两白银。”

虽战火初歇,民生艰难,物价飞涨,五十两白银仍是一笔巨款,小伙子们蜂拥而上,不一会儿就将猞猁救上船去。

那长着丹凤眼的漂亮男人也不多话,当场给付白银,团团作揖道谢,将众人打发走,再将一张毯子包住瑟瑟发抖的猞猁,搂它在怀帮它取暖。

慕樱独自裹着一张毯子坐在一旁,冷得嘴唇发青,人却是笑的,心满意足。

船上狭窄,彼此间的距离不可能太远,她轻轻一伸腿,足尖就刚好碰到了男人的脚。

她踢啊踢,踢啊踢。

男人有些不耐烦,回眸冷凝着她,语气很冲:“你干嘛?”

慕樱看着他灿烂地笑:“找你啊。”

番外:逍遥游(完)

“找我干嘛?”钟南恶声恶气,眉眼冷峻,倒比陌生人还要不耐烦些。

慕樱瘪瘪嘴,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揉揉鼻头,裹紧毯子,眼泪汪汪地看向江面:“我愿意跟着你走。”

“跟我走?”钟南笑了,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我谁么?”

慕樱睁大眼睛,十分惊愕:“咦,难道你不是钟南?还是只披了他的皮,内里其实是一只酱鸭?”

钟南将脸一沉,有些想发作,却见她痛苦地捂住鼻子,念念有词:“完了,完了,铁定风寒了!”

是想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的痛苦模样。

“活该,白痴。”钟南终究没有发作,而是小声骂了一句,将脸转开,招呼艄公:“回去。”

艄公二话不说,调转船头,重回了宝江南岸。

码头边上有拉客的马车软轿,知道他们落了水,纷纷站在旁边大声拉客。

钟南选了一辆看起来比较干净宽敞的马车,不耐烦地:“上去!”

猞猁比慕樱更听话,“呲溜”跑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再眼巴巴看着慕樱和钟南,巴望他们快些上车。

慕樱不肯上去,而是小媳妇一样死死拽着钟南的袖子。

“放手!”钟南皱眉:“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慕樱就问:“你不想要我拉扯你?”

“当然。”钟南话音未落,就见慕樱松开他的袖子,低垂着眉眼上了马车。

她的头发衣服都是湿的,毯子也被浸湿,看起来格外狼狈,在外头风餐露宿这许久,原本雪白的肌肤也变成了小麦色。

钟南阴沉着脸上了车,命令车夫:“去悦来客栈。”

途中经过一家药铺,他叫车夫停下,自顾自去了药铺,须臾带回来一大包药和一个药罐子。

“我没生病,不用吃药。”慕樱嬉皮笑脸。

“是我有病,我需要吃药。”钟南呛她。

慕樱想了想,说道:“你病你有理。”

“……”钟南黑着脸瞪她一眼,没出声。

很快到了悦来客栈,钟南大手笔,要了两间上房,又问伙计要药炉子炭火熬药,叫送一大桶热水给慕樱泡澡。

慕樱不肯去,裹着毯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装可怜:“你不会趁我泡澡的时候偷偷跑掉吧?我没钱了。”

钟南很不耐烦,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冷声道:“我走之前会给你把账结清。”

慕樱就小声说:“我错了,你走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我也带走?”

见钟南冷冷一眼横过来,就赶紧道:“若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钟南的脸瞬间铁青,阴森森地瞪着她。

“你不方便带我走,我自己走好了……反正都跟了一路,是吧,老虎?”

慕樱笑眯眯,狡猾地瞅着钟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不能说不让我跟吧?”

钟南没说话,将她拎到浴桶边,抽走她的毯子,大步出去,将门紧紧关上。

慕樱抿唇一笑,脱去湿衣泡入热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和老虎小声道:“胜利!”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根本就没走远,而是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怕她走错路就扔根鸭骨头。

玩了三个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骨头吊着走的狗,所以决定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他个顺理成章露面的机会,总不能真的走回齐国去吧?

所以她故意落水,引他来救。

她知道他爱吃酱鸭,他知道她水性娴熟。

她心知肚明他扔鸭骨头是故意的,他也心知肚明她落水是故意的。

大家都在装,一点都不累,另有滋味,哈哈~

慕樱泡得全身暖洋洋的,换了一身粉嫩的袄裙走出去,刚好遇到钟南慢条斯理地提着药罐往碗里倾倒熬好的药。

她就走过去,毫不客气地端起碗一口气饮尽汤药。

“那是治男人病的药。”钟南面无表情。

慕樱真的吓了一跳:“什么病?”

“软骨头耙耳朵病。”钟南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刚好我也有这个病。”慕樱厚着脸皮拉住钟南的手,轻轻晃了晃,“我们一起治病吧。”

“谁要和你一起。”钟南不看她,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那我和你稍微不同,我这病有良药可治,那就是钟南。”慕樱说得极溜。

“啧啧!”钟南回身看她,丹凤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你想好了?钟南是毒药,服下去就无解的那种。”

慕樱快乐地看着他眨眼睛:“我想试试。”

钟南收回目光:“那就试试吧。”

她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挠,他没出声,慢慢将她的手包围住,握紧了。

窗外,芦苇似雪。

她和他终究没有渡过宝江,而是折转身,朝着南方而去。

上元节的时候,他们在汹涌的人群中看到了吴晨曦和她的夫君,一起牵着孩子观赏花灯猜灯谜。

慕樱将手合拢,大声叫喊吴晨曦:“晨姐儿!”

吴晨曦先是没有听见,待到听见之后,就停下来,疯狂地到处寻找,甚至爬到她那又高又壮的夫君肩上,四处搜寻,不顾形象地大喊:“小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人群汹涌,又是夜晚,吴晨曦没能找到慕樱,于是她嚎啕大哭:“我没有听错,我真的听到小樱在叫我。”

“晨姐儿!”慕樱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吴晨曦的身后,轻拍她的肩,再摸一把她家孩子的脸,塞一块玉佩作为见面礼。

吴晨曦破涕为笑。

当夜,他们围炉夜话,说笑到天明方才歇下。

待到吴晨曦醒来,慕樱和钟南早就离开了。

又几年,楚王登基为帝,祭天地,百官观礼,澜京城内张灯结彩,欢天喜地。

吴晨曦跟在纪皇后的凤驾之后,再次在观礼的人群中看到慕樱和钟南。

他们仍然是他们,没有孩子,还是那么年轻美貌,肆意飞扬。

吴晨曦一整天心神不宁,就想着他们大概会去自家做客,恨不得赶紧找借口溜回家去待客。

然而这样的大典岂是能轻易抽身的,好不容易匆匆赶回家,满怀期待询问门房,却说从未有客人来访。

吴晨曦苦笑许久,轻声和自家夫君道:“倒是我俗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