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碧竹的爹是个好性子的,没为这事生气。

“这会又是怎么了?”

“舅舅之前跟着人去江西倒卖药材,结果半路上被人劫了,什么都没剩下,好在人是平安回来了,”二丫瞧了碧竹一眼,这才垂着头嗫嗫道:“不过舅舅是借了利子钱去的,这东西没了,什么钱都没赚着,如今人家上门要钱了。”

碧竹这会真是倒吸了一口气,利子钱他也敢借,可她还是勉强出声问道:“欠了多少前?”

“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碧竹往后退了一步,腿都险些没软。

结果二丫这会又带着哭腔说:“是娘给舅舅做的担保,现在舅舅带着舅妈还有表弟跑得没影子了,人家要钱的人都找到咱们家了。”

碧竹舅舅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家里头就头顶的几片瓦值钱,就算放高利贷的人都不会给他银子的。所以他这才拉了碧竹娘去做担保,毕竟碧竹娘在顾府当差,闺女又在顾家五姑娘房里头当大丫鬟。

等这会碧竹知道了,登时吓得眼都直了,止不住地问:“娘跟人家说,我在五姑娘房里头做事了?”

二丫点头,没敢多说。

先前碧竹还一直忍着呢,这会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只道:“娘这是要干什么,舅舅那样的人,她怎么就能一次又一次地信了他。她这是要让我们全家都跟着陪葬,要是让太太和姑娘知道了,我还能在姑娘房里头当差吗?”

二丫没进顾府,所以不知道府里头的规矩,如今听姐姐这么一哭,登时也慌了神。

碧竹哭了一场,却是抹了眼泪,就问了那群放利子钱的人在哪,她自个去找他们。

二丫一听就要拦着她:“姐,那群人可凶了,你可别去。”

“我要是不去,等他们再来,总是要传到太太耳中的,”碧竹心里一横,如今她伺候着阿璇,知道自家姑娘不仅性子好,对她们这些丫鬟也好。

她不愿平白失去这份差事,为今之计,只得赶紧还了这笔银子。毕竟丫鬟家人在外头借利子钱,说出去也是极难听的。

待碧竹问清楚了,就自个去了那帮人常在酒楼。

她出门的时候,正要遇见隔壁二贵赶驴车去街上买东西,她便坐了驴车过去。

待到了地方,二贵便指了酒楼给她看,说道:“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碧竹正说了声谢,要下车时,就见那酒楼里头出来一个人,她打眼一看,竟是陈有贵。这个陈有贵是大太太的陪房,如今他媳妇还在太太院子里头当差,寻常给卫氏传话的,都是他媳妇。

碧竹没下车,反而是远远站着,生怕自己过去被他发现了。可谁知陈有贵刚走了不久,就被身后的人撵上了,那人长得五大三粗霎时粗俗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害怕。

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就是递给了陈有贵一个袋子,瞧着像是银袋子。

碧竹一直等陈有贵走了,这才下车往那酒楼走,只是心里头却是疑惑,这个陈有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她说明了来意,就见楼上下来一个人,竟就是方才给陈有贵银子的人。

“你舅舅一共欠了我们六十八两银子,”那人张嘴就是说道。

碧竹倒抽了一口气,惊道:“不是六十两的?”

“你也不看看这都多少天没还了,当初可是说好五月底还钱,结果现在都快到六月底了,”大汉哼着了一声,便说道。

碧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这会强装镇定,说道:“我今个没带足这么多银两,给你二十两。”

待碧竹将零零碎碎的银子拿出来后,那大汉狞笑了一声,便说道:“那还有四十八两什么时候还。”

碧竹梗着脸说了句:“会尽快还的。”

“那就好,最好快点,要不然我们可要到顾府门口去要了,”大汉又哼了一声。

碧竹低头没说话。

待她出门之后,也是垂着头往前走,此时一辆马车从她身边路过。

顾十三在荒郊野外枯了好几日,这会一回到城里头,就是掀了帘子往外头瞧,结果一眼就看见碧竹了。

他呀地叫了一声,“这不是五姑娘的丫鬟。”

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人,一下子就睁开眼,就朝着窗外看,只瞧见一抹青色影子过去。

顾十三又看了眼她出来的酒楼,奇怪地说:“她来这干什么?借高利贷?”

“你怎么知道这是借高利贷的地方?”宋寒川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问了句。

结果顾十三便笑道:“信阳府统共这么大点地方,我在这都快一个月了,有什么不知道的。”

宋寒川忘了,他是个包打听的性格。

☆、第四十三章

“真的?让她瞧见了没,”杨氏惊慌地看着旁边的陈有贵家的,急声问道。

陈有贵家的垂着头,嗫嗫地说了声,“许是没瞧见吧?”

“没用的东西,什么叫许是没瞧见,瞧见了就是瞧见了,没瞧见就是没瞧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氏登时气急败坏地说道。

也难怪她着急上火,放利子钱是下九流才干的勾当,如今却被侄女身边的丫鬟给撞破了。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大太太的名声可就全都没了,而且关键是在,她放利子钱的本钱可是从府里头的公中账目挪用出去的。

这要是被查出来,实在是太难看。

这也不能怪杨氏,自从大老爷没了官职之后,大房就没了什么进项。大老爷是不通庶务的,当初做官的时候就没攒下什么身家来。等被革职了,就只能靠着府里了。

至于杨氏她爹乃是翰林院出身,当初顾家老太爷就是看中她爹官声,这才给长子求娶了的。翰林院清贵是清贵,可重点就是在于清而不是在这贵。当初杨氏嫁妆也是六十八抬,可多是虚抬,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千两银子。

至于嫁妆里的田产和铺子,也不过就是两个庄子和一个铺子,不过铺子勉强经营着,要说挣钱却是没有的。

之前长女出嫁的时候,公中给了三千两银子置办嫁妆,可杨氏自个心疼女儿,便想着多给些银子给她傍身,给了三千两的银票,这几乎是掏光了她的家底。

所以陈有贵家的,给她说了这个放利子钱的事情后,刚开始她还自持身份,不愿做这事。可只做了一回,不过一百两银子放出去,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居然给了一百二十两。

于是杨氏胆子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拿自个的私房去放钱,可后头就动起了公中的打算。

如今老太太虽说不管家,可是却还是一季看一回账本。所以杨氏就算想贪了公中的东西,也得先过了老太太这一关。

要不是老太太看得严,她又怎么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这一回屋子里头的人都被支了出去,只留下她的陪嫁赵妈妈,这放利钱的事情赵妈妈也是知道的。

先前她还劝过杨氏,说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早些收手。可杨氏已尝到了甜头,如何能轻易撒手,毕竟不管是开铺子还是置办庄子,来钱的速度都和这个比不上。

如今常在河边走,到底是湿了鞋子。

杨氏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呐。”

“太太,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商量着来,”陈有贵家的这会出声说道。

“混账东西,我说过多少回了,要小心小心,怎么还是让碧竹那小丫头片子撞见了,”杨氏无奈。

陈有贵家的默不作声,其实实话她是没敢说的。陈有贵本来拿了银钱已经回来了,可是发现那人答应给自己的好处钱却是少了二两,又回头去找他,这才和碧竹撞上了。

所以她赶紧说道:“我男人已经打探过了,说碧竹那小丫头片子的舅舅也借了利子钱,要不咱们就拿这个威胁她,让她别到处乱说。”

“这有什么用,”杨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又转过头。

这会她又急急问道:“如今最紧要地是赶紧把放出去的钱收回来,即便阿璇那丫头到老太太跟前告状,我也好交代。”

杨氏打定主意赶紧将所有的钱都收回去,结果陈有贵家的苦着脸说道:“先前刚放出去一笔两千两银子的,还需要七八日才能收回来呢。”

杨氏一听,登时觉得胸口一疼,在外头放着三四千两银子,让她一时从哪去凑这笔钱。

而此时碧竹则从家里头回来,阿璇刚练字结束,她端了水盆进来给阿璇洗手。

“你娘的病怎么样了,可请大夫了?”阿璇看着她温和问道。

碧竹扬起一脸笑,便是说道:“姑娘放心,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了,你若是要告假回去照顾你娘,你也只管同我说,”阿璇体贴地说道。

碧竹上前替她挽起袖子,就是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吧,我有什么一定同姑娘说的,只盼着姑娘到时候可别嫌弃我事情多。”

旁边的碧鸢也过来了,她拧了帕子给阿璇擦了擦手,便道:“姑娘练了这么久的字也该渴了,奴婢刚让琥珀去厨房要了冰碗子和酸梅汤回来,姑娘想要喝哪个?”

“我吃冰碗子吧,酸梅汤就你们分了喝,这天也太热了些,”阿璇随口说道。

两人应了声,碧鸢便拉着碧竹出去端盘子,只听她走开后,便压低声音问碧竹道:“你娘的病真的好了?”

“二丫在家里头照料着呢,好地差不多了,”碧竹低声说道,不过这会却是垂着头满腹心事的模样。

碧鸢见她不对劲,让旁边的琥珀端了东西,两人便站在廊下,她焦急问道:“若有什么事儿,你可得一定和我说,别自个憋在心里头,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碧竹点了点头,犹犹豫豫地还是将陈有贵的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你瞧见陈有贵在外头放利子钱,”碧竹忍不住有些害怕,陈有贵是深得大太太的信任,如今自己撞破了她的好事,他不会想要对付自己吧。

碧竹这会是一面担心还有那四十八两的事情,一面又担心陈有贵会不会对付自己。

“碧鸢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对付我,他那么得大太太信任,要是把我赶出府去,可怎么办,”碧竹这会也忍不住害怕。

碧鸢立即安慰她,说道:“怕什么,他要是敢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咱们就把他在外头放利子钱的事情告诉太太和姑娘,我就不信,他还真动了你不成。”

两人说过之后,一进门就瞧见琥珀正端了东西出来,碧鸢立即奇怪地问道:“我不是让你把这冰碗子端进去的,怎么还没姑娘端过去?”

琥珀立即有些窘迫地说道,“我忘了拿勺子了。”

碧鸢低头一瞧,果然是没勺子,当即便笑着说道:“想什么呢,来,盘子给我,你去拿了勺子过来。”

琥珀低头就往外头走,而碧鸢则是端着盘子和碧竹一块进去。待走到拐角时,她才神色复杂从袖子中拿出一柄汤勺,方才她躲在门后偷偷听她们说话,因碧鸢突然进来,这才慌张找了个借口。

晚膳的时候,姑娘去了二太太院子里头用膳,琥珀便找了个借口出去。在花园最东头的小院子里头,刚等了一会就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就瞧见大太太身边的赵妈妈过来了。

“怎么样?”赵妈妈一瞧见她就问道。

琥珀想了想,就立即说道:“妈妈,碧竹姐姐说瞧见陈有贵家的放利子钱,还说这事肯定和大太太有关呢。这会正和碧鸢姐姐商量着,要告诉五姑娘和二太太了。”

原本赵妈妈还有些侥幸,如今一听她这话,却是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好,这事你做的好,”赵妈妈好不容易按住心头的紧张,赶紧从手腕上头抹了一个金镯子给她,塞到她手中还止不住夸赞道:“好了,这镯子你先拿着,待日后必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琥珀立即推脱道:“妈妈实在是太客气了,奴婢哪能要了您的东西,只盼着妈妈以后千万别忘了奴婢就是。”

“好了,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过是只镯子而已,”赵妈妈这会心烦意乱,也没注意就又塞到她手上。

琥珀借着月光瞧了一眼这镯子,这会却是再舍不得推出去了。

不过她收了镯子,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碧竹姐姐的事情,妈妈打算如何处置?”

赵妈妈原以为碧竹自己都是一身骚,必是不会再出去乱嚷嚷的,只是没想到她竟是这般不知死活,当即也不知如何。

“这事不是你该问的,”不过她还是淡淡地瞥了琥珀一眼,显然是不喜欢她这般多嘴饶舌的。

“那妈妈先前允诺的事情,还望妈妈不要忘了,”琥珀低头抿嘴笑了一声。

赵妈妈心里头虽不耐,却还是安慰她:“你只管放心好了,只要把碧竹那小丫头片子赶出去,五姑娘大丫鬟的位置必定就是你的。”

待琥珀走后,赵妈妈看着她便是心思复杂,不过才多大点丫头,心事竟是这般恶毒和复杂,可比她以前要聪明多了。只是这聪明人,一般命都活不长。

阿璇从卫氏的院子里头回来后,便让去准备热水去洗澡。碧竹外去指挥婆子抬热水过来,而碧鸢则是去箱笼里头拿干净中衣。

正巧阿璇觉得有些口渴,便叫了一声,外头的琥珀进来了。阿璇指着对面桌子上的茶盏,便道:“给我倒杯茶来。”

琥珀点头称是,便过去倒了茶,用茶托端了过来。阿璇伸手去接茶盏时候,就见她袖口下面露出的金色,待定睛一瞧,竟是个累丝金镯子。镯子瞧着倒是不宽,只是这工艺却是极难得的。

阿璇也是因为自个梳妆匣里头,有个累丝金冠这才认得的。

她只接过茶盏,便抿嘴喝了一口。此时碧竹从外头出来,瞧见琥珀在房里头,又朝阿璇看了眼说道:“姑娘,热水准备好了,可是这会就去洗。”

“不急,我先喝口茶,倒是有些渴了,”阿璇淡淡一笑,眼眸垂下时候,又是朝琥珀的袖子处瞧了一眼。

因着丫鬟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所以穿地多是窄袖衣裳,这会她手腕处还是露出点金边,看出来她是想将金镯子藏在袖口里头,只是没藏住而已。

“好了,咱们去洗澡吧。”

这会碧鸢也拿了中衣过来,她陪着阿璇去洗澡。而留下碧竹在房内铺床,而阿璇走后,琥珀还直愣愣地站着,惹得碧竹有些奇怪地说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忙自个的事。”

琥珀一低头,这才退了出去。

阿璇素来不喜旁人伺候自己洗澡,所以这会洗浴时,她坐在大水盆里头,而碧鸢则是站在屏风外头候着。

此时周围点着通臂粗的蜡烛,阿璇将自己的腿抬起来,搭在水桶上头,水滴从嫩滑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地滑落。如今便是她自个瞧着,都是满意之际。幸亏季铭临走前,她可是厚着脸皮请他开了美颜养肤的方子。

不愧是神医季家,果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她又特洗了一回头,如今她虽年纪还小,可是头发却已是及腰了。乌黑顺滑的头发,放个梳子在上头,直接能从上头滑下去,可见平日里保养地也好。

碧鸢进来在她头上抹了养发的东西,这东西要留在头发上一刻钟呢。阿璇便到屏风外面坐了坐,碧鸢便给她倒了杯茶。

阿璇接过茶水时候,就瞧见她手上带着的银镯子,镯子倒是挺宽不过做工却是极简单。她登时便笑着说道,“碧鸢,你们一个月月银是几吊?”

“一吊钱,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碧鸢好奇地说道。

阿璇淡淡一笑,不过她对如今的物价不是很了解,只又问道,“那想琥珀、珊瑚她们那样的小丫鬟呢?”

“她们是半吊钱,”碧鸢如实回道。

阿璇知道如今这一吊钱就是一两银子,而十两银子换一两金子,也就是说一两银子换一钱金子。她方才瞧了琥珀手上带着的那个镯子最起码有三钱重,也就是说得三两银子才能买。况且那累丝工艺可精贵地很,所以光是这制作费估计都得比这金子本身贵。

所以说像琥珀这样的小丫鬟,得花了一年的月银才能买这么一个镯子。

呵呵,当真是有意思。

“你们拿了月银是自己留着,还是给家里头,”阿璇好奇地问。

碧鸢也没多想,还以为姑娘是因为碧竹的事情,这才想问的呢,于是便恭敬说道:“奴婢家里头是让奴婢自个收着的。”

“那琥珀呢,她家是个什么情况,”阿璇又问道。

碧鸢愣了一下,这才又说:“琥珀其实也是个命苦的,娘亲早早就没了,爹又娶了个后娘的,对她并不好。她每个月的月银都是要贴补给家里头的。”

“真是可怜,”阿璇真诚地说道。

所以,这镯子就更不可能是她家里头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