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就别在这闹事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谁知他们出了南北码头,就见小二正拦着一个姑娘不许她进去铺子里头。

只见那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是极清秀的,不过这会表情却很是倔强。即便店小二呵斥,也不退后一步。

“这是我们家的铺子,我要见你们掌柜的,”小姑娘还拉着一个比她年纪还要小的少年,却是一步都不愿往后退让。

那店小二似乎有些不耐烦,挥手就是推她,嘴里还念念道:“就知道来找碴,我们掌柜上回给了你五两银子,还讹上瘾了不成?”

顾十三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见他伸手去推那姑娘,便是立即上前制止,“你怎么回事,好好说话,别动手。”

店小二见他是店里的客人,便讨好地笑道:“公子,您是不知,这两个小要饭的,是讹人的,经常到我们铺子门口闹事。”

顾十三转头看了那姑娘和她弟弟,穿着确实是普通了,可两人穿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手上也极是干净,看不出一丁点是要饭的模样。

而此时那姑娘也是怒了,小脸绷紧,极是生气道:“你才是要饭的呢。上回那五两银子,我根本就没拿。我只想要回这间铺子。”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似是有人认出了这姑娘,对着铺子就是指指点点。

阿璇本拉着顾应承他们离开的,可两个人却站在门口,盯着这热闹的一幕。阿璇也只得陪着他们听了一耳朵,这才了解,原来这姑娘的父亲从前是信阳有名的大富商,只不过后来跟着人一块弄了一队商船去外洋,结果回来的路上,商船遭了海盗。

不仅这姑娘的爹没了,整个商船都没了。所以这姑娘的后娘,把家产卷卷都跑了。这间铺子本来就是姑娘家的铺子,而且是姑娘亲娘的陪嫁铺子,结果被后娘投了契书,卖给了这间南北码头的老板。

姑娘自然是不服气的,时不时就要过来闹一场。

阿璇看着这个虽比自己大几岁,却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姑娘,很是同情。这世道对女子来说太艰难了,如今她家财全无,还带着这个半大的弟弟。

掌柜的一出来就看见她,便立即苦着脸上来:“我说夏姑娘啊,你怎么又来了?”

“这铺子本来就是我的,我怎么不能来,”这姑娘板着脸,硬梆梆地说道。

掌柜立即摇头,劝道:“可夏姑娘,这铺子的过户手续可是办的齐齐整整,你若是说这样的话,可就没道理了。”

“一千两银子能买得好,地界这么好,面脸这样大的铺子吗?”夏姑娘不屑地说道。

此时掌柜被她的句句逼问,也是弄出了火气,只听他冷声道:“夏姑娘,你若是再这样,那可就是存心捣乱了。”

“捣乱,我看你们才是欺负我们孤儿呢,这铺子本就是我家的铺子,是我娘的嫁妆,我那后娘偷偷卖了这铺子,这样低的银子,你们也敢接手,还不就是存心的。”

阿璇此时倒是佩服这姑娘,丝毫不胆怯,说起话也是头头是道。她虽不知道如今这物价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样上下两层的铺面,又在这样好的地界里头,确实是不止一千两。

想来这买铺子的人,知道这铺子来路不明,不过不仅不怕,反而爽快地将铺子买了下来,可见这后头也是有些势力的。

掌柜的招呼了两个店小二过来,又是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拱手,道:“各位都是邻里邻居,我们这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可这位夏姑娘一直胡搅蛮缠,挡了我做生意,小店也不过是小本经营,小老儿也是替主家做事的人而已,这掌柜当得着实是难。”

掌柜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饶是周围的人都听着点头不已。

“夏姑娘,那就请吧,”掌柜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旁边的两个小二便是扑过去,一左一右像是提着小鸡崽一样,把两人提了起来。

此时夏姑娘拼命护在她弟弟跟前,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压根挡住面前的店小二。

顾十三看到现在,见他们居然这样欺负一对弱小的姐弟,便是上前就是挡在她们跟前,“欺负弱小,你们算男人吗?”

“就是,这姐弟的命可真是苦啊。”

“这后娘可真是天杀的,应该抓起来才是。”

“这位公子,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掌柜的开口说道。

顾十三是横惯了的,走哪都是小霸王,所以对他这笑话一样的威胁,压根就没看在眼中,只是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店小二的手臂,就是将他胳膊拧得反转了过来,疼得那小二惨呼连连。

“恐怕这闲事,我还就管定了呢。”

*******

马上外头的叫喊声源源不断,而马车内的沉默却是持续着。阿璇看着对面坐着的夏家姐弟,怎么都没想到,明明这人是顾十三救下来,最后却坐在了他们的马车里。

阿璇瞧着对面的姑娘,笑着开口寒暄道:“夏姑娘,你们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我在葫芦大街那赁了两间房子,带着我弟弟住在那里,”夏姑娘如今虽然穿着打扮都普通,可到底从前也是千金小姐,这会说话温温和和的,没了方才据理力争的模样。

阿璇点头,又关切地问道:“那洗衣做饭呢?”

“都是我自己做的,”夏姑娘又是点头,不过这会她弟弟却是偷偷伸手将她拉住,显然是有些害怕。

而顾应承和顾应启这会也是好奇地看着他们姐弟,显然他们极少见到这样的人,特别是这个姐姐,看起来好凶啊。

顾应启觉得,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姐姐。

“问了这么多,竟是还没问夏姑娘的闺名,我姓顾,名令璇,这两个是我的弟弟,左边的叫顾应承,右边的是顾应启,”阿璇给她解释道。

对面的姑娘有些好奇地看了这对双胞胎兄弟,显然这样好看而且还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可是极少见的。

不过她也说道:“方才让顾姑娘见笑了,这家道中落也就顾不得那些规矩礼仪了。我姓夏,名九歌。”

夏九歌,阿璇一听她这名字,就觉得像极了那些江湖侠士的名字,极少有爹娘会给自家姑娘娶这样的名字。

而夏九歌大抵瞧懂了阿璇脸上的诧异,便是低声笑道:“我这名字乃是我娘取的,旁的姑娘都是温柔婉转的名字,偏偏我有这么阳刚侠义地名字。”

“我觉得你娘没给你取错名字,你可比一般姑娘都要厉害,”阿璇真心实意地说道。

待到了长润园时,阿璇便带着几人下车。谁知顾应启一下车,就瞧见对面的稻花香,此时排队的人并不多,想来也是因为这会正值午膳时候,所以买糕点的人少了。

顾应启非要过去买糕点,阿璇今个只带了个几个小厮出来,连碧鸢她们都没带,便是让小厮陪着他们去买糕点。而夏九歌瞧着弟弟朝那边看,便是拽了拽他的手。

阿璇最见不得小孩子这模样,便是温和道:“你也跟着他们一块去吧,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夏九歌立即摇头,“这,这如何是好。”

“没事,不过是盒糕点而已,小孩子喜欢,”阿璇安慰她。

结果夏九歌亲自带着弟弟一块过去了。

此时车夫正要将车往后头赶,竟是只剩下阿璇一人。

而早已经到了长润园的顾十三,此时已在二楼,趴在窗户,冲着楼下便喊道:“这位小公子,还不赶紧上来。”

阿璇上去时,店小二都开始上凉菜了。

顾十三一见他进来,就是窜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此时宋寒川已坐在桌子旁边,见她还站在,便是含笑问:“怎么不坐?”

阿璇没回话呢,就听他又说,“难不成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会阿璇总算是明白,那句千万别让老实人耍流氓,可她看着宋寒川,这人怎么都不算老实人吧。

阿璇坐在他对面,一时间房中气氛有些凝结。

“阿璇,”对面的人突然出声叫她。

他的声线有些低沉,说起来还带着几分娓娓动人的味道,而阿璇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这么叫出来,竟是这样的动人。

“我即日就要离开信阳,只怕咱们日后相见,便是极难的了,”宋寒川是个极懂人心,从前他不用这些手段,那是因为从没人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机。

可如今,这个叫顾令璇的姑娘,让他升起了非她不娶的念头。他自然是如何都不会放手的,所以这会不管什么手段,都要使在她身上。

示弱,他从前不屑做的,如今也是信手拈来。

况且这姑娘极是吃这一套,宋寒川便觉得自己这开头就没说错,因为阿璇原本紧绷的脊背,如今已微微放松了。

“那就祝宋公子一路平安,”阿璇想了想,干巴巴地说道。

显然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原本坐在对面的人霍地起来,没等阿璇反应过来,他已走到椅子旁边,而阿璇眼看着他把玉锁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面,只听他说道:“这玉锁乃是我母亲为我所求,很是灵验。如今你便好生收着。”

“这既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自己便该好生收着,这样才对得起你母亲,”阿璇将玉锁推到他跟前。

可站在旁边的人,根本没看玉锁,反而是瞧着她,说道:“我母亲说这玉是最有灵性的,当年她是靠着这个玉锁锁住了她最重要的东西,而现在我也想锁住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这,这人……

方才在南北码头的时候,他已说过,这是他母亲给他锁命用的玉锁。他的命对他母亲来说,自然是最重要的。他说想要锁住最重要的,阿璇垂着头,可却暴露了她已红透的耳朵根。

“我不能收,”阿璇最后还是艰难说道。

可此时外头已传来声音,她听见顾应启大声说道,这个红枣糕是姐姐最喜欢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可宋寒川丝毫没有拿回玉锁的打算,反而是双手反剪在身后,一副气定神闲之态。

阿璇一把抓住玉锁,捏在手心中,而此时应声被推开的门。宋寒川往门口走去,笑着对顾十三说道,“回来了。”

顾十三没想到三爷会到门口迎他们,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还将顾应启给他的糕点,捧到他面前,讨好地说:“刚在稻花香买的糕点,三爷,要吃吗?”

宋寒川看了一眼,油纸包里的翠玉豆糕,便伸手捏了一块。翡翠色糕点,被捏在他修长又白皙的手指间,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我母亲当年想锁住的是我的命,而现在我想锁住的是你的心。

☆、第五十六章 火烧连船

此时阿璇手心里还捏着玉锁,而肇事者却坐在她对面,极是怡然地品尝着手中的翠玉豆糕,他虽是用手指捏着豆糕吃的,可是吃相还是极优雅。

这人虽时常冷着一张脸,可骨子里就是天潢贵胄,又加上那样一副惊人的容貌,不经意间都能流露出贵气。

“做零碎伙计,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顾十三有些可怜她。

此时他转头瞧着阿璇,便是说道:“五姑娘,你家家大业大的,安排下这么一对无家可归的姐弟,总不是问题吧?”

“嗯?”阿璇此时正在看宋寒川,被他这么一问,有些迟疑地转头,似乎没听懂他说的话。

“我说夏姑娘这般可怜,不如你就收她入府,给她个活计,好让她养活她弟弟啊,”顾十三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怎么能行,”阿璇立即摇头,不过随后她又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果决,她只得委婉解释道:“并非我不愿收留夏姑娘,只是进我们顾家多是要卖死契的,我怕夏姑娘太委屈了。”

“如今家世全无,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夏九歌低头苦笑道。

阿璇瞧着她一眼,又看了看顾十三,而对面的人此时已将手中的翠玉豆糕吃完,似乎味道不错的样子,眉眼都带着浅笑。

此时顾十三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都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你就帮帮她呗。”

方才在南北码头时,阿璇见夏九歌同掌柜的据理力争,便已是极喜欢这个姑娘。所以这会顾十三这么说,她心里头自然也是愿意的。毕竟她不是没有能力帮夏九歌,只是把一个陌生人带进府里,到底是不妥当的。

“进府就算了,我娘在信阳府的大街上有个绸缎铺子,里面也有买些荷包和帕子这些绣活的。左右夏姑娘也有刺绣的手艺在,只要有我在一日,夏姑娘你就不用担心,”阿璇保证道。

顾十三似乎还想说话,不过这会旁边的宋寒川,却是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谢谢五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夏九歌没齿难忘。”

阿璇一直到走的时候,都没想到今个出门,不仅玉锁没还回去,居然还做了一回大善人。看着夏九歌拉着弟弟给自己磕头的时候,她心里头还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可是她没想到,在自己上了马车,回头瞧了一眼,在看见宋寒川站在长润园的门口的台阶之上,那样意味深长地朝自己看时,她的心竟是被针扎一般难受。

一想到和这个人,也许再也见不着了,她扭过头,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在顾家的马车离开之后,宋寒川这才瞧了眼身边的夏九歌,淡淡道:“我救你的目的,想来你如今也明白了?”

“三爷只管放心,夏九歌既是受了三爷的恩惠,就不会让三爷失望,”此时的夏九歌依旧是柔柔弱弱地模样,可是眼神中却透着坚毅。

此时顾十三已牵了马回来,宋寒川站在台阶之上,双手反剪在身后,转头淡然地瞥了夏九歌一眼,这才说道:“很好,很快夏家被你继母卖了的家业都会回来,但是你想要重新得到它们,就得好好地保护她。”

“我知道三爷是看中我舅父的能力,你放心,我舅父已经赶了回来。只要有他在,顾姑娘不会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夏九歌颔首道。

原来真正救了夏九歌的是宋寒川,而他之所以救夏九歌,就是想从她口中得知前任漕帮帮主韩问天的下落。韩问天就是夏九歌的亲舅舅,只是他自觉身为草莽,生怕连累了嫁入富贵人家的姐姐,平日从不登夏家的门,即便和姐姐也只是秘密联系。

这次宋寒川查出舟山不仅有杀平民冒出倭寇和强盗的事情,甚至还和强盗勾结,将朝廷水军的武器卖给强盗。而接收这批强盗的头子,就是韩问天曾经在漕帮的好友。

不过他后来才发现,韩问天之所以离开漕帮,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女子,为了和她长相厮守,便退隐江湖。所以韩问天自然是不可能涉及到海上强盗之事。

顾十三牵着两匹马,在一旁等着,而宋寒川在听完她的话后,便走下台阶,跨马而上。

两人直奔着城外而去,其实他们今日便要从水路离开京城。

这次他抓住关键证人押解回京,在朝中牵连到舟山之事的人,自然是心急如焚。所以他们此番回京的路并不安全,所以他以身饲虎,亲自做诱饵,将所有的追杀都引到自己身上。

等上了船之后,明宝及一众侍卫已是在船上等候。

宋寒川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风景。江南之行,不过三月而已,可他离开之时,却已觉得自己对这片土地竟是格外不舍。

而顾十三这会坐在船舷上,看着旁边的宋寒川,河风吹过,将他袍子的一角吹起,但他依旧站地纹丝不动,犹如在冰雪之中傲然挺立的松柏。

“三爷,你为了五姑娘做了这么多事情,她如果不知道怎么办?”顾十三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其实瞧了这么久,他算是看出来了,三爷是真的喜欢五姑娘吧。

你瞧,这会他不过提了五姑娘的名字而已,他眉眼已如冰消雪融,染上了浅浅笑意。

“为什么一定要她知道,”宋寒川瞧了他一眼,神情中还带着鄙夷,显然是瞧不上顾十三的模样。

这会或许是傍晚的河面异常地平静,又或许是从河面上传来的风异常地宁静安详,让顾十三的胆子也比平常大了不少,“她不知道的话,那您做的这些岂不是白费了,她是承了你的情,可你却连个谢字都得不到。”

宋寒川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那似笑非笑地眼神,直看得顾十三毛骨悚然,结果半晌之后,三爷才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你是顾十三,而她是顾令璇。”

等宋寒川走进了船舱里面,顾十三都没回过神呢,他比五姑娘差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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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找到那个神医了吗?找到了吗?”自从知道有个季神医之后,何芸就没有一日不问的。

原本陈氏还信心十足,可这么多天下来,却是音信全无。她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茫茫人海。她原本还想打听到季家所在,打算带着何芸亲自找过去。可谁知竟是没人知道季家的具体位置所在。

陈氏安慰她,“你放心,娘肯定会帮你找到的。”

“不会的,肯定找不到了,都这么久过去了,肯定找不到了,”何芸摇着头,绝望地说道。

如今已经半个月下去了,还这么音信全无,难怪何芸会绝望。特别是她终于忍不住挑开脸上的面纱,对着镜子瞧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又陷入了绝望。

那样长的一道疤,看起来那么狰狞。

此时她突然抓紧膝盖上的裙子,保养得当的手指甲都险些被戳断。她霍地抬头,眼睛中露出疯狂和嫉恨,她抓着陈氏的手,因为太用力,手腕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娘,你帮我报仇吧。肯定是顾令璇那个贱人害我,娘,我真的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一个正值最美好年华的姑娘,却生生被毁了容貌,她不甘心。

“芸姐儿,”陈氏看着女儿这幅模样,面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将何芸抱在怀中,安慰道,“娘会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