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之役,从天明激战到天黑,又从黑夜战至白昼。

两日过去,硝烟终于褪散,喧嚣不再,偃旗息鼓。原本辽阔的黄土地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而路映夕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踏上了返回皇朝的路途。

马车行得十分缓慢,颠簸感甚微,她听着有节奏的嗒嗒声,缓缓地睁开了眼。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夕,你醒了?!”

醇厚的嗓音夹杂不可错辨的惊喜,她转眸向声音的主人看去。张口想要出声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出不了声。

“来,喝口水。”

她被轻柔地扶起,半靠在车厢壁上,腰下垫着一个软枕。

一杯清水凑到她嘴边,她就着杯沿慢慢饮下,脑中逐渐恢复清朗。那擂鼓震天的战场…那森寒冰冷的铠甲…那杀气凌厉的箭雨…

“师父如何了?!”她眸中的波光陡然颤动,急急脱口问道。

正扶着她肩头的慕容宸睿手势一顿,默然地望入她的眼眸。

“难道…”路映夕不敢置信的喃喃,满目痛色。

慕容宸睿注视着她,低沉地开了口,但却是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前辈破例亲自为你诊断,并为你的心疾开了一张药方,虽然配药稀罕少见,但朕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搜寻。”

“师父如何了?”路映夕似未听见他的话一般,沙哑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但慕容宸睿仍顾自说道:“在你昏睡时,朕把手放在你的腹部上,感觉到孩子踢了朕一下。那种感觉异常奇妙。我们的孩子无比坚强,纵使在艰难的环境下亦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他说着,伸手轻抚她圆隆的腹部,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

路映夕抿紧了嘴唇,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鲜明。他是在暗示她必须坚强?师父已阵亡了?

慕容宸睿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开垂散额前的碎发,口中继续道:“丰城战役,我军损兵三万,但大获全胜。夏耀祖确是军事人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指挥若定,遣派数十名士兵乔装成霖国士兵,趁乱混迹,散播丰城主将和副将全都已阵亡的消息。接着坚持发动长时间的攻击,势要彻底击溃敌军的士气。再加上司徒的骁勇善战,我军更是如虎添翼,霖军节节败退。”

他稍停了片刻,细看她的神色,见她尚算镇静,才又道:“我军攻占了丰城,霖军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路映夕听到“全军覆没”四字,身子隐隐一震。

慕容宸睿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异状,环臂轻揽住她,低声道:“夕,朕不瞒你,南宫渊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路映夕的脸色一阵青白,无意识地篡紧素手。那一箭,正中师父的左胸,且是蕴着内力的锐箭…

“那一箭是谁射出的?”她低哑地启口,语声轻幽。

慕容宸睿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当时三箭齐发,而南宫渊又回箭反击,朕并没有看清楚。”

“是了,三箭齐发。”路映夕自言自语地道,“师父躲过了其中两支火箭,却没能躲过最致命的那一箭。无论是你,或司徒将军,或范兄,皆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其实是谁射中的都不重要了…”

见她神情郁悒飘忽,慕容宸睿不由皱起浓眉,端来矮几上的药碗,转移话题道:“前辈预计你今日会醒来,朕已煎好安胎药。”

路映夕似乎听不见,慕容宸睿的眉头皱得更紧,将碗口凑到她嘴边,她乖顺地喝下,但却犹如木偶般呆滞。

“小范替朕挡了一箭,伤势极重。”慕容宸睿搁下空碗,忽然冒出一句话。

路映夕一颤,抬起眼看他。

“南宫渊那一箭也是全力以赴,并未留情。”慕容宸睿淡淡地道,只是陈述事实,无意作更多的解释。当时在战场上,没有任何情分可讲,只有敌我之分。如果不是小范的奋不顾身,也许便是他和南宫渊一样,生死难测。

“范兄现在的情况如何?”路映夕轻声问,心里有些空茫,又有些刺痛。她无法想象,师父会死。师父的使命不是还没有完成吗?他不是还要等天下大定之后去过他想过的日子吗?他不是想一边悬壶济世一边悠游山河吗?这些事情全都还未实现,他怎能抛下一切就此离开尘世?”

“箭中要害,这两天他高热不断,不过目前情况已稳住。”慕容宸睿加重了口气,似想引起她的关注。

路映夕安静了须臾,戚起黛眉,道:“我们已在回皇朝的路上?范兄伤重,没有留在丰城?”

“他跟随我们回朝,他的马车就跟在后面。”慕容宸睿掀开帘布的一角,让她往外望。

“可有军医在照料范兄?”路映夕只瞥了一眼,面色依然郁郁。

“你要否去探望一下小范?”慕容宸睿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便说起关于范统的闲事,“小范今次也可算是遇上贵人,朕一向知晓司徒营下广纳能人异士,不过倒没想到军医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而且此女子的医术颇为精湛,小范的伤势原本危殆,幸得她悉心照料,总算能转醒过来。”

路映夕没有接话,但举眸望着他,静听。

见她有聆听的兴致,慕容宸睿扬唇淡淡一笑,再说到:“那女子和小范一样不苟言笑,但不同的是她毫无男女之防,且又动作粗鲁,拆小范胸口纱布时,干脆利落得令人瞠目结舌。小范发热昏迷的时候自然不察觉,但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袒露着整片胸膛在一个女子面前,顿时又惊又急,直斥那女子不知廉耻。”

路映夕听着,唇角不禁浮现浅浅的笑意。虽然片刻就抿去,但慕容宸睿还是感到了些许欣慰,接着再道:“小范挣扎着要起身穿衣,但却被那女子一把压着,不容他动弹。那女子对小范冷冷地说道,病人就应有病人的样子。说罢又径自检视伤口,上药换干净的纱布,而对着男子赤露的上半身她并未有丝毫的羞赧之色。甚至连朕在场她也毫无顾忌,算得奇人一个。”

“她师承何门?”路映夕出声问。

“已故老御医之女。能入军营当军医,必要身家清白,身份可靠。”慕容宸睿顿了顿,淡笑着道,“王老御医在世时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衣钵,也遗传了他不羁的性格。”

“听起来与范兄似乎很相配。”路映夕低低叹道,“不知这位王家小姐会否嫌弃范兄的腿疾?”

“她既是学医之人,又怎会歧视伤患病者?”慕容宸睿温和地凝睇着她,转而道,“你昏睡甚久,虽有喂你喝药,但必已腹空饥饿。朕先前已命人熬粥备着,你躺下歇一会儿,朕去唤人端来。”

“师尊去了哪儿?”路映夕突然问道,眸光渐又暗下来。

“为你诊疗之后,前辈大概去寻南宫渊了。”慕容宸睿深望她,忍不住轻轻一叹,劝道,“夕,同样都中了箭,小范能挨得过,南宫渊想必也不会有事,何况他本身又深谙医术。”

“嗯。”路映夕低幽地应了一声,并未展颜。心口始终有一股闷堵的感觉,一种近似窒息的疼痛,隐隐幽幽的,侵入四肢百骸。

马车外忽然有一道沉稳的禀告声响起。

“启禀皇上,属下刚刚收到有一封来自丰城的飞鸽传书,请皇上过目。”

慕容宸睿弯腰探向车头,驾车的将士恭谨地把信函递上。

回车厢内坐定,慕容宸睿拆信浏览,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迅速地收起信。

“是否有师傅的消息?”路映夕直视他,蓦然开口问道。

慕容宸睿摇头,但没有作声。

“是否找到师父了?”路映夕追问,直觉地认定那封信函与南宫渊的下落有关。

慕容宸睿缄默不语,深眸幽沉,神色淡漠,未流露出一丝情绪。

路映夕向他伸出手,轻轻地道:“请让我看一看信。”

慕容宸睿低眸盯视她的手心,目光一黯。她右手掌心的残缺也许要跟着她一辈子,但这种伤她能够阔达不在意,可若是心口上的伤?她会不会一生都无法复原?”

路映夕执着地摊手于他面前,无声地坚持着看信的要求。

慕容宸睿沉沉地叹息,徐缓地将信函放到她手中。

路映夕接过,还未打开看,手就已经有些颤抖。

慕容宸睿定定地看着她,低沉而轻浅地道:“探子带回两个消息。一是关于姚凌,二是关于南宫渊。”

路映夕垂着眸子,没有翻开信函,只极轻地问:“姚凌怎么了?”

“毒发,没能撑过去,断了气。”慕容宸睿的语调几近没有起伏,“她的师兄正带着她四处寻找朕,势要为她报仇雪恨。”

“带着她?”

“尸身。”

语毕,两人都寂静无言,气氛沉重而又似乎有几许阴寒。

路映夕捏着手中的信,因为过于用力,薄纸发出窸卒的声响。

“夏耀祖找到了南宫渊。在丰城的一处破庙里。”慕容宸睿的语气仍是平缓无波,“当时南宫渊失血过多不省人事,夏耀祖抬他去军医处,但半路上南宫渊就已气绝。”

路映夕表情僵硬,一味低垂着眼眸,双手使劲绞着薄薄的信纸,像是完全专注于这个动作而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慕容宸睿也不再吭声,面色淡然得仿若冷漠无情,可双手也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使力,指节变白,手背上暴起青筋。

两人就这样默默不语地坐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伤痛,无形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第四卷 第三十三章:悲欢离合

回程的队伍持续地前进着,途上平静无波,并无意外发生。

路映夕照常喝药进食,没有露出异状,也没有流泪,只是变得沉默寡言。

慕容宸睿看在眼里,心中滋味难辨,一股无力感充斥全身。那日在战场上,他未有一丝犹豫,全力以赴地投入战斗,甚至在射杀南宫渊时隐隐有种傲然的成就感。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也会做同样的事。但南宫渊死了,且可能是死于他之手,映夕的心自此蒙上阴影,恐怕一生都挥散不去。

这几日,他也经常想起姚凌。最初相识时,她的笑颜俏丽烂漫,但后来渐渐看不到她笑,他曾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认识她,是否真的了解她。到如今,他已非常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也知道她与他都不是彼此命中注定对的那个人。可一切已矣,无法重新来过。

不可否认,他感到伤怀,感到痛楚。但这种哀伤与映夕心中的悲痛必然是不相同的。

“夕,王军医开了一张新的安胎药方,你要不要过目一下?”叹息咽回肚内,他神色如常地温声询问。

路映夕倚躺着,抬眸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慕容宸睿也不再多言,径自命马车停下,然后跃下车,不知去办何事。

路映夕合上眸子,神思飘远。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师父时的场景。那时她才五岁,父皇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到她面前,要她行拜师大礼。她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张口唤道“师傅哥哥”。那少年扬唇笑起来,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般,淡淡的,却又是暖暖的。

也就那一次罢了,后来她再也没有那样唤过他。身在宫廷之中,礼节繁多,而他又是极为内敛严谨的人,她跟着他也学着循规蹈矩起来。

年纪再长一些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在心里唤他的名字。南宫渊,南宫渊。虽是独自偷偷的,但她还是不敢放肆地叫一声“渊”。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条无形的鸿沟相隔着,自第一次见面她向他下跪行拜师之礼开始,她与他就注定很难跨越那条沟壑。

“属下王婕参见皇后娘娘!”

正幽幽地陷入回忆中,马车外一道利落的脆声惊醒了她。

车帘被掀起,一个五官艳丽的女子上了马车,屈膝行礼。

“你是?”路映夕靠坐起身子,凝眸看她。

“属下王婕,是隶属司徒将军主营下的一名军医。”那女子单膝跪着,但面上表情甚是平淡,不卑不亢地道,“皇上命属下向娘娘汇报新安胎药方的成分。”

路映夕轻轻“嗯”了一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之前不断听慕容宸睿提起这位王军医与范统的事,倒没有想到原来是长得这般冷艳的女子。她的轮廓精致而深刻,浓眉大眼,俏鼻红唇,一眼看去只觉艳光逼人,但再细看,会发现她眉宇间凝着一抹刚毅神气,没有丝毫娇媚矫揉。

听着她报出一串草药名称,路映夕颔首淡淡一笑:“这药方很好。”

“谢娘娘赞赏。”王婕微微倾身,再道,“可否容属下为娘娘把一把脉?诊脉过后才能调配更佳的药。”

路映夕伸出手腕,一边语气随意地道:“王军医,你觉得范统此人如何?”

王婕的手势顿了片刻,平静地答道:“王婕愚钝,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他的腿疾能治得好吗?”路映夕换了一个方式问。

“如果精心治疗,也许花三五年的时间能够治得好。”王婕一面回答,一面搭上她的腕脉,开始细细诊断。

路映夕见她神情专注,便不再出声打扰,待她收回了手,才开口问道:“如何?”

王婕抬起眼来,微皱着眉,沉吟道:“娘娘的脉象有些奇异,似虚又似强,两股力量交错交融,王婕才疏,暂未想出是何原因。不过娘娘请放心,胎儿安稳,未受旅途颠簸的影响。”

路映夕浅淡地抿笑,道:“我体内那股强大的力量,是一位高人灌注予我。而虚脉则是因我有天生心疾之故。”师尊破例为她诊治,或许便是因为如此而延误了他寻找师父。思及此,唇边的一点笑弧垂敛了下去。

王婕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丝讶异。她本以为宫中娘娘皆是矜贵高傲,但她眼前这位皇后娘娘似乎没有丝毫娇气,且也不以“本宫”自称。坊间传言,皇上爱美人弃江山,现在想来倒也似有几分道理。不过依她所见,皇上应是既爱美人又爱江山。

此时马车外又响起一道禀声:“皇后娘娘凤安,范统求见。”

路映夕不由诧异,扬声应道:“有请。”

厚布帘子再次被掀起,两名侍卫搀着脸色略显苍白的范统上马车,安置范统靠壁坐稳,便就退了去。

“范兄,伤势可好些了?”路映夕关切地询问,心念转动,已明白慕容宸睿安排王婕和范统来见她的用意。是不希望她一味沉溺于忧伤悲恸之中吧?所以特意找一些事让她分散精神。

“多谢皇后关心,范某已无大碍。”范统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虽然气色尚差,但一双炯目已恢复精气。

王婕忽然低低地嗤了一声。

范统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忍住没有说话。

路映夕莞尔,温言问道:“王军医,不知何事好笑?可否说出来与我分享?”

王婕敛眸回道:“回娘娘,属下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先前给范将军敷药时他痛得打人的事。”

“打人?”路映夕大奇,觑向范统,见他面色愈发僵硬,不禁更感好奇。

“范将军忠君爱国,一心想要快些康复,保护皇上和娘娘安全回朝。他要求属下用效果最好的药,不过重药的药性必然剧烈,所以…”王婕止口,瞥了范统一眼。这般死鸭子嘴硬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明明痛得浑身冒冷汗,却硬是忍着不肯吭声。她好心拿布团让他咬着,却被他下意识地挥开,那力道大得骇人。

路映夕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微笑道:“范兄,你好生养伤便是,现在有一整队精锐士兵保护皇上,你无需过于担忧。”

范统绷着脸,道:“据范某所知,修罗门的人正四处查探皇上的行踪,范某只是不敢掉以轻心,并非过于担忧。”

路映夕挑了挑眉梢,不作声。

范统自觉失言,又补道:“范某无意顶撞皇后,还请皇后恕罪。”

路映夕笑看他,揶揄道:“范兄,你被人激得失了分寸。”

范统抿紧了唇,斜睨向一旁的王婕。为何他总是遇见这种奇怪的女人?身为女儿家,不做女子该做的事。抛头露面行医济世也就罢了,居然还从军!军中全是三大五粗的男人,她一个姑娘家整日混在男人堆中,成何体统?

“王军医。”路映夕转而对王婕道,“你刚刚说范兄的腿疾需要三五年的精心治疗,如果我请求你做这一件事,你可愿意帮这个忙?”

“娘娘言中了。”王婕忙接言应道,但又迟疑地顿住,没有回答愿不愿意。

范统见状冷哼,不屑道:“范某随瘸,但仍有一身武艺,不需强人所难。”

王婕缓缓转眸看他,冷冷道:“我有说为难吗?”

路映夕不出声,饶有兴致地旁观。

范统见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些恼怒地道:“皇后何必徐尊降贵请求这个女人!”

路映夕扬起黛眉,到:“这个女人?”

范统蔑然回道:“她既能称呼我为“这个男人”,我为何不能称呼她为“这个女人”?

路映夕惊讶地一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们怎会这样互相称呼?”

范统和王婕同时低哼了一声。

“范将军批判我“这个女人”不似女子,目视男人胸膛当做平常事,不知廉耻。”王婕恭谨回话,但美眸中显然有着薄怒,射向旁边的范统。

“王军医不也骂我古板迂腐,木讷蠢钝?”范统反唇相讥,瞠目迎上她的目光。

“难道我有说错?你不古板,不迂腐吗?”王婕神色冷淡,但话语却是不甘示弱。

“我也没有说错吧?你哪里似女子了?有女子像你这样,今日看男人的胸口,明日看男人的后背吗?”被她的话一激,范统冲口便道。

“那是为了看诊治人。”王婕的眸中燃起火焰,语声却反倒像冰霜似的冷。

路映夕见火药味甚重,也不打圆场,一径浅笑。

范统粗着脖子不再说话,而王婕冷着俏脸收了声,两人视线对上,似有火花“噼啪”地飞溅。

车厢瑞安静了下来,路映夕唇畔噙着笑,但眸光渐渐黯沉,不自觉地抬起手捂在左胸,感觉到心口微微抽痛。

这人世间依旧有令人欣喜的事,但是师父再也看不到了。原来,死别的感觉,这样的可怕。

第四卷 第三十四章:最后一面

范统和王婕一同下了马车,过了须臾后,慕容宸睿返来。路映夕对他露出浅浅一笑,看到他的眸中升起一丝亮色。果然如她所想,他确实为了她而费心思量。这种关怀,虽是间接且低调,但她感受到了。

“宸。”她开口唤他。

“嗯?”他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凝目看着她。

“战争无情,胜败寻常,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她也举眸凝视着他,轻轻地道,“可是我无法不感到悲伤,也不想在你面前强颜欢笑。”

慕容宸睿点头,不作声,目光幽深。

“但是,我更不想因我而令你担忧或难受,所以,我会尽力振作起来。”路映夕温声说着,同时在心中留了一句话给自己。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旧会缅怀师父。但这句话已不必要说出口,因为只能意会。

慕容宸睿低低地吁出一口气,舒展开微纠的眉宇。

路映夕对上他蕴着关怀的眸光,不由地柔了神色。这几天她沉陷在回忆追思中,有时甚至隐隐地怨恨起他的狠决,可倘若那日在战场上中箭身亡的不是师父,而是他,她会否恨师父?怕是不会吧。这种差别对待,是否正是因为“爱之深”的缘故?越在乎一个人,就越容不得瑕疵的存在。

“夕。”慕容宸睿正色凝眸着她,轻叹道,“朕真怕你一蹶不振。”

路映夕摇了摇头,静默片刻,转而出声问道:“宸,修罗门的人是否很难应付?”

慕容宸睿微怔,但也没有瞒她,直言道:“修罗门近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太好,惯用暗器,有擅长躲在暗处使毒,这些阴狠手段防不胜防。”

“关于修罗门的行径,我早前亦有所耳闻。”路映夕接话道:“我们此次回程随扈较多,目标明显,恐怕很快就会有麻烦上门。”

慕容宸睿颔首,表示认同。

路映夕敛眸静思了会儿,才启口再道:“既知修罗门惯用的伎俩,我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她已失去师父,再经受不起更多的失去了。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腹中的宝宝,和她所爱的人。

慕容宸睿闻言眼光一亮,问道:“如何以其人之道?”

“他们擅用毒术,恰好我也擅长。”路映夕微微浅笑,语声静笃。

慕容宸睿兴味地挑眉,见她恢复活力,心中不自抑地感到欢愉。

“他们最主要的目标一定是我们这辆马车,所以只要将马车稍作改良,就能省却很多力气。”路映夕边寻思着边道,“我们可以在车马的四面擦上剧毒,若有人飞身扑近,一碰触即会中毒。不过,我们自己上下马车必须万分小心。”

“好一招请君入瓮!”慕容宸睿抚掌轻击,目露赞许的笑意。其实更令他高兴的是她下意识地用了“我们”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