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新坑,不过不深,不写不快,只好快快写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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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杜金娥16岁,雪白的脸颊上,总映着淡淡的粉红,水润的眼睛,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爹爹于是常常说,“我家金娥再有个一两年,一定是个顶顶出色的大美人。”
“那我现在就不美吗?”金娥不满意,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明明哪里都很美,怎么还要过两年才能成为一个顶顶出色的大美人。“美,当然美了,”爹爹总是哈哈大笑,然后过来拍拍金娥的头说,“爹要想想,也该是时候,给我家金娥找个好婆家了。”
“我不要嫁人,那些男人都打不过我。”金娥皱眉,把脑袋从爹的大手下挪开,噘着嘴巴。他爹是独脚大盗,纵横南北,从来没有偷不到,抢不来的东西,她幼承庭训,自然身手了得,而她说的男人,是这两年来频繁出入他家的几个世交家的儿子,自然,强盗的世交也是强盗。
“哦!我家金娥的眼光还是满高呀,那几个小子我看都还不错,怎么,竟没一个入得我宝贝女儿的眼?”爹低头,打趣她。
“没有,一个也没有。”金娥跺脚,想起那几只苍蝇就生气,偏偏爹又不许打他们,真是烦人。
“那宝贝女儿告诉爹,你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爹不放弃,继续的追问。
“我要嫁,就一定要嫁一个强过我的男人,不行,只强过我还不行,我要嫁,就要嫁一个让天下人说起他都竖大拇指的男人。”金娥说,声音很大,因为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停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只是,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她想象中那个,天下人说起他都要竖大拇指的男人呢?她不知道,看看爹的神色,困惑而愁闷,她叹了口气,要是说天下间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在什么地方,爹总是张口就能答上,但是说到自己要嫁的这样条件的男人,爹和自己实在没有分别。
十六岁的女孩娇俏如花,虽然是这样的家事,正经人家不敢登门,不过三山五岳中,多的是占山为王的豪客,上门提亲的媒人,自然是络绎不绝了。
在一天轰走十几拨说媒的人后,爹有些急了,“这样挑挑拣拣,没胡子的说人家女气,有胡子的说人野蛮;个子矮的说人家残疾,个子高的说人家笨重;胖也不行,瘦也不对,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合了你的心意呢?”
“我说过的,我就要嫁那样的男人。”金娥比爹脾气更倔,扔聘礼扔到手软,口气依旧强硬,嗓门依旧响亮。
“三条腿的蛤蟆都比你说的男人容易找。”爹知道犟不过牛一样的女儿,只能叹口气,回房歇着了,女儿一天得罪了不少道上的朋友,害他说了一辈子都没说过的如此多的道歉的话,是得喝口茶水,好好让喉咙休息一下了。
杜金娥自然不相信父亲的话,两条腿的男人怎么会比三条腿的蛤蟆更稀少?只是,她也明白,再这样呆在家里,等口若悬河的媒人上门,只怕自己就真的只能嫁给三条腿的癞蛤蟆了,于是,她决定,离家出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即便不是为了找个英雄豪杰然后嫁给他,也值得出去闯荡一番,见识见识。
离家出走在她看来很容易,钱也不必带很多,反正这年头有钱的人多得很,随时随地可以去“借”点花花,不然那些银子白放着也是发霉。她常常跟爹出去做生意,家里男装和女装差不多是同样数目的,随手各拿几件,找块布一包,就快乐的出门了。
一口气跑出自己住的小镇,杜金娥才开始认真的考虑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当然这个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因为她和爹住在北方,爹肯带她去的地方实在不多,而她听说过的,最大的城市,就是京城汴梁了。
汴梁离杜金娥的家不是很远,她边走边玩,也只才走了两天而已。
不过汴梁的繁华,却让她应接不暇,热闹的市集,卖什么的都有,她买了一个鬼脸面具,既而又迷上了吹的糖人……
走走停停,一会功夫,杜金娥手里就捧了一大堆的各色玩意,头上顶的面具有些松了也倒不出手去调整,于是,面具挡住了视线,再后来,三步开外,她被一阵风撞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如果不是她身手矫健,身子倾斜成直角,单腿着地也能站住,这会,怕是摔得四脚朝天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喝彩声,杜金娥的眼睛上有面具挡着,一时也不只这喝彩是喊给谁的,自己,还是刚刚走路不张眼睛的人。
当然,她也不是被一阵风撞倒的,风没有那样矫健灵活,也没有那样沉稳有力,只有下盘很稳的练家子,才能在与她这样的正面相撞中稳稳的闪开去。
一秒、两秒、三秒,杜金娥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怀里东西太多了,偏偏都是自己喜欢的,摔坏了哪一样都心痛,可是刚刚被撞得突然,这会只要一动,大半的东西都要掉在地上了,那泥捏的福娃娃、糖吹的大凤凰,可怎么得了?

第二章
“兄弟,你没事吧?”脚步声走近,一个声音问她,声音很清悦,只是透着奶气,金娥皱眉,她讨厌脂粉气的男人,这个男人,只听声音就够讨厌。
“没事!”她回答得粗声粗气,因为姿势不对,影响呼吸,不用刻意压低,声音也有够沙哑了。
“你功夫好棒呀,这样是在练什么?”奶气的男声又起,还凑近了一步。
“你想知道?”杜金娥的眼睛里进了滴汗水,她连忙眨了又眨,心头火起。
“想知道。”奶气的男声又凑近一步。
“我手里的东西都接过去,然后也像我一样站好,我就告诉你。”她说,当然,并没有指望有人会真这样做。
“说话算话。”男声再响起的同时,金娥觉得自己手上的众多大包小包被人一股脑的拿了去,负担一除,她利马站直身子,一手拉下面具。
不知是眼睛在黑暗里呆得有些久了,还是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眼前的人脸上,金娥觉得自己竟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奶气的男人年纪很轻,总跟自己差不多吧,有一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一笑之下,嘴角竟还有两个淡淡的酒窝。
稚气而天真,正好可以捉弄,金娥飞快的想着,一边把面具别到脑后,一边又从男人,不,应该只是个男孩,她从男孩手中又接过自己的东西,然后抬脚踢了踢男孩着地的右腿,“站直了,别摇晃。”
男孩没有反抗,只五分天真,五分好奇的看她,“这是什么功夫?”
“站稳别动,一会告诉你。”金娥忍住好笑,一本正经。
“好,没问题。”男孩果然站着不动,左腿和头成一条直线,身子和右腿成直角,一盏茶、一柱香的时间都过去了,居然果真没动。
两个人在闹市这样的一折腾,周围早围了里外三层的人,金娥抱着东西站在一旁,暗想,“可惜了这样的好皮囊,居然是个傻子,不过功夫还真是不错。”她预备再让他站一会,然后给他一脚,就踹他一直站着的腿好了,这样自己逃跑会比较方便,看他以后走路还乱不乱撞人,哼,当个教训好了。
“七弟?真是你,你在做什么?”正在她准备出腿时,人群里忽然又挤进个青年,十七十八岁的样子,穿一身枣红的袍子,模样和眼前的傻子总有八分像。
“六哥,你来了,我在练功。”傻子说,语气没有痛苦,倒好象很享受的样子。
金娥一看来的青年一脸的聪明,这是他们两个人最大的区别,就知道情况不对,所以在青年开口之后,早悄悄退到人群中,趁大家都没回过神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在集市上,被他捉弄的是天波杨府的七公子,人人都叫他做杨七郎,倒很少有人还记得他本来的名字,是叫做杨延嗣的。
而她跟杨延嗣的故事,也从这一天开始。那时她以为,她可以这样捉弄他一生,其实七郎不笨,至少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表现得那样的笨,他是聪明的,因为同样喜欢捉弄别人,只是一遇到她的时候,就只有被捉弄的份,他说这是一物降一物,她只是笑,也许吧。
他甘于被她捉弄,后来她才明白,他只是希望她开心。只是,开心的日子却是那样的短暂。七郎答应过她很多事,无论怎样都会做到,他一生只失约过一次,那次他答应她,回家去向父母禀告他们的婚事,然后三书六礼,迎娶她进杨家。她在家里等了他十天,得到的消息是他匆匆随父兄去了战场,她又等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去战场找他,找她的七郎,她的丈夫。
黄河边,等待她的,是河上一具冰冷的尸体,身上密密麻麻的箭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每一支箭上,都刻着一个潘字。她没有哭,她只是茫然的抱着那曾经温暖的身体,一遍一遍的擦拭他头上的水珠,“笑笑吧,就笑一下。”她想着,也这样说。
那一年,他十七岁,她也是。当漫长的人生又走过一个十七年的时候,有人曾问过她,“后悔吗?”
她摇头,房间里,七郎的画像依旧是十七岁的模样,后悔什么呢?遇见他,爱上他,嫁给他,还是为了那一年的刻骨铭心,而这样独自守望一生?
无论是什么,她都是无悔吧,她嫁给了一个英雄,就像她少时希望的一样,尽管他的生命如同流星一样,在最明亮时陨落,可是,在她心目中,他永远是她的天空中,最亮的星辰。
“你还是这样年轻,我却已经老了,再相见时,你要是认不出我怎么办呢?”
第三章
雁门关的长夜,似乎从未真正的安静过,凄冷的夜风中,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她带着巡城的兵士,又一次走在暗夜的城楼上。远处,雁门关外点点的白色,是辽人扎起的一座座营寨,战火,在这里似乎从未休止过。雁门关的城楼上,一面面旗帜在迎着夜风,舒展着自己的筋骨,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旗帜上,写着宋、杨的字样。就为了这两面旗子,杨家一门付出了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当年金沙滩一战,七子去六子回,杨家的年轻女人,还没有从新婚燕尔的甜蜜中醒来,满室的大红喜字,便转眼成了素白。这许多许多的日子,她竟不知自己是怎样支撑过来的,大约也只在这寂静的深夜,她才可以安静的伫立在七郎最后呆过的地方,什么也不去做,只是想着他。
那天她捉弄过七郎后,便去一家客栈投宿,心里多少有些不过意,她虽然不懂更多的军国大事,但是毕竟还是大宋的子民,作为大宋的子民,她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但是却不能不知道杨家。
爹常说,辽人狼子野心,屡次进犯中原,若是没有杨家镇守三关,哪里有汴梁城这样的繁华盛景?所以天下人都敬重杨家,她也是。“算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不知者不罪,大不了下次他再撞到我,我也不计较就好了。”她抱着头在床上滚了几圈,终于说服了自己,安然的睡着了。
第二天会再见到杨七郎,实在是满出乎金娥的意料的,本来嘛,京城这样的大,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怎么就会这样的凑巧的遇到。
当时她正在酒楼里品尝十年陈酿女儿红,一个说书的汉子口若悬河的讲着雁门关外,杨业如何的大破辽军,又是如何斩了辽国的驸马侍中萧多啰。说到紧张的地方,说书汉子故意买弄,停下来,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水。
“后来呢?”大家追问,金娥也伸长了脖子,生怕落下一句关键的话。
“后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大笑,放下茶盏,径自走了。
“哎!又这样,总停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众人抱怨,也知这是规矩,只能叹息,各字喝自己的酒,等待明天继续。
杨七郎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金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失望的收回脖子,就瞥见身边有个人影,坐得是极近的,都要贴到自己身上了。
“非……”她想叫非礼,只是又猛然想起自己一身男装,于是果断的挥拳,身边的人不提防她有此一招,一拳正中脸上,只惨叫了一声。
声音很耳熟,金娥得意的笑容在脸上一现即逝,忙转身看时,已经一头撞在了身旁某人的脑袋上,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待到金娥退后,酒楼众人围过来,她才看得分明,杨七郎脸上淤青了一大块,是她一拳所伤,鼻子鲜血直流,是刚刚被自己的头撞到的。
“误会,是个误会。”金娥有些讪讪的笑看众人。
“怎么回事,把人打成这样?”有人质问。
“要不要报官?”伙计和老板都过来了,见伤的人是杨家的七少爷,连忙拦住金娥,只待七郎点头,就准备将金娥扭送到官府了。
“是个误会,这个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在开玩笑!”就在金娥准备动手挣脱时,七郎开口了,于是众人瞬间散去。
“你怎么这样野蛮?”在客栈金娥的屋子里,七郎痛苦的看着滚圆的鸡蛋在自己脸上揉来揉去,“也不说话,就动手打人。”
“谁让你鬼一样凑过来,一声不出,我胆子大才没被你吓死,还敢说?”金娥也气,手上力气一大,七郎立刻痛呼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胆子怎么跟豆子似的?”七郎说着。
“那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受这么点伤还鬼叫什么?”金娥又用了用力,得意的拿开鸡蛋,冲七郎做了个鬼脸。
七郎脸上的青如今化开了,成了紫红,偌大的一块,嵌在雪白的脸颊上,刺目得很。金娥知道自己的手重,也没想到重成这样,这时又是内疚又是好笑,看着他,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七郎果然没有再叫痛,只自己到镜子前看了看,然后说:“这回惨了,回去娘肯定以为我和人家打架了,又要罚我。”
“你娘这么凶吗?总罚你?”金娥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对着镜子瞧了瞧,菱花镜里,芙蓉盛放。
七郎有阵子没出声,两个人只对着镜子,沉默着,直到金娥觉得那镜中目光灼灼,才脸一红,退到一边,耳边听七郎说着:“我娘才不凶,只是爹脾气很大,娘最不喜欢我们和人家打架,怕我们闯祸,惹爹生气。”
“那你怎么回去?”她问。
“说不得要在你这里呆到天黑了,等掌灯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溜回去就是了。”七郎笑了笑,“我们也见过两次了,两次你都把我害得够戗,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想报仇吗?”金娥偏头看他。
“算是吧,要是我今天一命呜呼了,也好告诉阎王老爷,我是怎么死的。”七郎笑起来,伸直双手,一跳一跳的凑过来,见金娥把拳头举到自己的鼻子尖前,才止住脚步。
“你这人真奇怪,说话也没个忌讳。”金娥记得爹常说的,不要老死呀死的挂在嘴边,那很犯忌讳的。
“我们习武之人,就该百无禁忌的,这怕什么?”七郎满不在乎。
“还是不说的好,何必这样诅咒自己。”金娥皱眉。
“好了,你说不说就不说了,我叫杨延嗣,家里人都叫我七郎,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金娥见惯了七郎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会见他忽然神色一正,抱腕当胸,彬彬有礼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半晌才说,“我姓杜,单名一个金字。”
第四章
到七郎溜回天波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两个人就着酒,天南海北的胡扯着,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有些不着边际了。
“杜兄弟,我觉得咱们可能前世就是认识的。”七郎忽然说。
“杨兄弟什么时候会算起命来了。”金娥不肯承认,不过这确实是打破了她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的记录,不对,即使是熟人,她也从未这样有耐性过。
“你也叫我七郎吧,我家里的杨兄弟太多了,你这么叫我,我总得反应一会,才知道你是在同我说话。”七郎却这样说。
“又胡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里有多少个杨兄弟,你喝多了反应慢就直接说,我不会笑你。”金娥大笑,推了七郎一把。
“我不管,我习惯了,你再叫杨兄弟我就不理你了。”七郎被金娥推得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还说没喝多,喂,杨兄弟……杨公子……七少爷……姓杨的……”见七郎坐在地上,金娥本想去拉他一把,只是没想到,那人却真的对她的各种称谓理也不理起来,“你可真难缠,好吧,好吧,七郎,你能不能起来呀?”她只能这样问。
“能!”七郎这回回答得很爽快,摇摇晃晃的起身,不防金娥正因为他不答她的话,趁着酒劲火起来,伸手去推他。
一个人一贯的蛮力,一个人正醉得晕晕忽忽,金娥的力还没全用上,七郎已经躺倒在地上,她也有些晕晕的,糊糊涂涂竟也摔了下去,正砸在七郎身上。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野蛮。”七郎吃痛,忙大力的去推金娥,触手却是柔软,鼻端又偏隐隐的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暗暗袭来,一时忽然慌乱起来,一把推开金娥,逃也似的起身,连道别也忘记了,就此跑掉。
金娥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到了第二天早晨酒醒,才发觉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夜。
“怎么搞的?”起身时觉得浑身都痛,只是昨天自己是怎么掉在地上的,金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出了房间就看到,七郎已经早早等在门口,脸上伤痕宛然。
“你怎么在这里?”宿醉之后,意识不甚清醒,金娥只是很随便的问了一声,就继续往外走。
“我怕娘看见我的伤,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七郎回答得很委屈。
“哦!也对。”金娥点头,于是两个人结了伴,吃早饭,然后到郊外去打猎。
这个季节,野鸡和兔子都是顶肥美的,金娥自小学习暗器,这时小石子就是武器,十丈之内,百发百中。
“你教教我好了,这个比弓箭都好用。”七郎没带武器,只上窜下跳的追野鸡撵兔子,虽然也有收获,却没有金娥来的容易。
“不要,你们杨家的功夫那么有名,干吗还要别人教。”金娥摇头。
“那我教你杨家枪,你教我暗器好不好?”七郎抓住她的手不放,一副要好好商量的样子。
“放手了!”她脸色微红,摆脱不开,却猛然见密林中,有影一闪。“快放手,那边有鹿。”她欣喜,声音有些激动,另一只手里抓的兔子也松开了,身子一拧,就追了过去。
因为手上拖着七郎,她速度不够,不过手上的石子却可以弥补这一不足,三颗石子,都不偏不倚的打在鹿头上,那鹿一声哀鸣,猝然就要倒地,不防,一侧,一只利箭破空,正正的插在鹿颈上。
金娥和七郎站住,密林另一侧马蹄声传来,十来个人呼的一下将两人一鹿围了个严实。
金娥抬头看时,才注意到,这队人中领头的穿了一件青色锦绣锻箭袖袍,头上戴了束发的小金冠,眉目清俊,只是眼底却透着阴厉之气,只瞧一眼,就觉得寒气侵体。
她虽然不认得此人,不过显然,身旁的七郎是认得的,因为他这时已经开口了,“潘豹,怎么是你?”
“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杨七郎吗?怎么,本少爷射到的鹿,你也喜欢?要喜欢就直说嘛,拿去就好了。”潘豹晃晃手里的马鞭,说的话很客气,口气却让人浑身觉得不舒服。
“那明明……”七郎想说,“那明明是我们先打到的,”只是才刚开口,就觉得一旁杜金忽然捏了他一下,转头时,杜金已经拉起他,就越过人群,忙忙的走了。
“那明明是你先打到的鹿,为什么不让我说?”走了一段路后,七郎挣开杜金的手,“我以为你身手这么好,也是个英雄的,怎么这会这么怕事,他是潘仁美的儿子我们也不用怕他的。”
“七郎,我不是怕事,”金娥皱眉,拉住七郎。
“那为什么要让那鹿给他?”七郎本来火气已经起了,这会却又觉得自己没有刚才那样生气,只就近往树上一靠,等着杜金回答他。
“我不知道,只是见了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所以,七郎,你还是离他远点好吗?”金娥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自小跟着爹闯荡江湖,打打杀杀的事情常有,她从来没有怕过,但这次,见到潘豹的第一眼,她忽然就怕了,那是没来由的恐慌。
她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的,以前爹出去做“生意”,几次她出现了这样没来由的恐慌,总是苦恼着拦着爹爹不许他去,事后,才知道爹没去的地方,都布了陷阱,埋伏了高手,如果去了,怕是在劫难逃了的。
她一直以为,这种预感只会因为最亲最近的人面临危险才出现,但是这次,身边的人却是刚刚认识几天的男子,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有些困惑。
“算了,你说不和他争就不和他争吧,反正鹿也是你打到的。”七郎有些闷闷的,潘豹仗势欺人,在城里抢男霸女,他和六哥都恨得牙痒痒,只是没抓到真正的把柄,不能好好修理他一回,这次好容易撞到自己手上,却……
“哎!”他只能叹口气,他认识杜金也不过这几日的光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杜金说的话,他总是肯听的,即便心里不想听,只要一看到他,听到他软软的叫他一声“七郎”,再大的脾气也就没了。
“你还为鹿生气,不然我们再去找一只好了。”金娥见他闷闷的,想了想,再提议。
“没有,我怎么会因为鹿生气,”七郎摇头,自树上揪了片树叶,坐在地上摆弄。
“那你干吗不理人,还说没生气,小气鬼。”金娥跺了跺脚,扭身走开。
第五章
“六哥,你说你都肯听什么人的话?”那天回到家,七郎见自己的六哥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发呆,就走过去,挨着坐下。
“爹、娘”六郎回答他,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爹和娘呢?”七郎继续问。
“……”回答他的是沉默。
“六哥……”
“你很烦那!”六郎有些懊恼,站起身,走了。
“今天人怎么都怪怪的?”七郎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因为,今天六哥和柴郡主闹了别扭了,笨蛋!”不知何时蹦出来的八妹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鬼丫头,想吓死你七哥呀?”七郎站起来,追在八妹身后,花园里留下一片欢笑声,冲散了他心里所剩不多的郁闷,他又成了快乐的七郎,无忧无虑起来。
“京城里都在传,说杨六郎要和潘龙比武,胜的人不仅能娶到柴郡主,还能当先锋将军,去雁门关对抗辽兵,又要打仗了吗?”第二天,金娥起得很早,收拾好后,有些紧张又有些急迫的拉开房门,七郎已经等在那里,昨天傍晚他们分开后,她就听到了这个传闻,这时有些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也知道了。”七郎说,“我就说,姓潘的小子都没好东西,该教训的。”
“那你六哥和潘龙谁厉害?”吃早饭的时候,金娥问。
“当然是我六哥了。”七郎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没事了,你干吗还皱着眉头。”金娥吃了块大大的火腿肉,味道让人满意极了。
“潘龙明知道我六哥和柴郡主两情相悦,还到皇上面前胡言乱语,要什么擂台比武,我看他准没安好心眼,说不定布了什么陷阱等着我们呢。”七郎说。的8e6b42f1644ecb1327dc03ab34
“会吗?”金娥放下筷子,自己问自己,潘家在京城口碑不好,几个儿子更是无恶不作,也许……
白天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玩了一会,金娥就同七郎到了城郊一处废弃的城墙上,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城墙最高处,不说话,直到黄昏日落。
“你白天说你六哥和柴郡主两情相悦,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他。
“你有吗?”他不回答,却反问。
“我先问你的。”
“我不知道呀!”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本来她该回答没有的,这次出来,不就是希望找到这样一个人吗?只是,明明没找到,回答的时候,却犹豫了。
“你也不知道吗?”七郎似乎是重复她的话,又似乎是在反问,声音低沉,金娥忽然觉得,背后这个男人,也许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小了。
“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呢?”半晌,七郎忽然问她。
“大概是你想天天和她在一起,一刻分别也会牵肠挂肚,想让她笑,每一刻都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到了死的时候,会想要她在自己身旁,觉得只要能死在她怀里,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了。”金娥说着,目光却迷离起来,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吗?死也惦记着自己的人,死也要回到自己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一刻,她竟会觉得,这人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呢?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七郎同样迷离的目光,迷离而眷恋,温柔缠眷的落在她的身上。
嫣红的太阳,几乎是瞬间沉入了地平线,金娥恍然,忽然问七郎,“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呀?”
“你说的什么对不对?”七郎有些糊涂的转身看她。
她也看他,忽然很恼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跺了跺脚,恨不得一脚把他从城墙下踢下去,也好过看他眼前不知所措的木头样子,只是到了最后,却也只是猝然起身,走了。
第六章
入夜,她换了夜行衣,独自回来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潘家的位置,三天后就是擂台比武的日子,如果潘家真有阴谋,大约今夜也会有些动静吧,金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那木头一样笨笨的男孩吗?不知道了,反正,她要去看看。
侯门深似海,翻进潘家,金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上百间房舍,在溶溶的夜色里,显得越发不可分辨个数。
幸好自己从小就会偷东西,金娥安慰自己,房子再多又怎么样,潘家父子能呆的地方,也不过是中间的主屋罢了。
只是,主屋里却一片安静,呼吸声都没有。
她一贯机灵,马上醒悟,若是真有不可告人的安排,也必定要在隐秘处准备,那么,不在主屋,就该在这院子中最不引人注意,最不会去窥探的角落了,于是,她顺利的找到了花园深处的一片低矮的房舍。
“豹儿,你给你大哥的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一个声音低低的发问,金娥正落脚在这间屋的屋顶,耳朵贴在瓦片上,就听到了这样一句。
“爹,您放心,这个针细如牛毛,浸过毒之后,颜色稍显暗青,擂台比武,大伙站得远,大哥藏在袖中,趁杨六郎不备时发出去,谁也看不出来,这毒中了,身体看不出任何问题,到时候咱们让他和大哥签下生死状,生死听天无怨,皇上也不好说什么的,谁也不知道咱们用了什么方法。”潘豹说。
金娥暗自咬牙,果然是好毒的办法,微微移开屋顶瓦片,正想看个分明,却不想一个声音忽然说,“马上就要用了,我还是先试试的好。”
她把眼凑过去,见一个锦衣男子正拿了什么,冲着自己的位置,她来不及闪躲,只得快而轻的将瓦片移过来,只是终究是慢了一点,左手指尖一凉,既而又麻。抬手看时,几根乌黑纤细的针已经刺在了手指之上。
金娥忙用右手,快速封住了左手的全部穴道,只是片刻后,犹觉得昏然,只是咬牙不动。屋内,潘家父子却安静了一阵,先前有些苍老的声音才道,“豹儿,你太过谨慎了,杨家人怎么会深夜来此窥探呢。”
潘豹只是说:“我方才隐约听到些什么,才让大哥一试的,果然没人是最好了。不过还是出去看看的好。”
屋顶,金娥仍旧不动,屋内的人,却没有真的出来。
待到潘家父子离开,金娥才摇晃的自后院掠出潘家。
手上无痛无觉,眼前却阵阵的发黑,她听爹说过,最毒的毒药就是这样的,让重的人毫无察觉,才是用毒的极致所在。
“要告诉七郎才行。”她想着,只是,天波府该往哪里走呢?
“杜金?是你吗?”摇晃着,她终究只能找回客栈,却在外面被一双手托住。“这么晚你去了那里,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
“七郎,明天,潘家……”她想告诉他,潘家准备了歹毒的暗器,只是,却觉得连嘴都麻痹了,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再醒时,她躺在客栈自己的房间中,身上盖着被子,月光柔柔的落在脸上,自己没死吗?她有一刻的迷惑,自己夜探潘府,中了毒针,是自己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吗?
只是下一刻,她就看见了软软躺在床前地上的七郎。脸色雪白,嘴唇乌青。
“七郎!”她几乎是跌到床下的,手指的伤口已经包扎上了,地上的水盆里尚有半盆黑血,“七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只是,七郎不动,除了呼吸尚存,身体温热外,他没有其他活着的迹象。
她猛然记起,一指判生死的神医路平,就住在汴梁城外,她自然也记起路平擅长解各种奇毒。
七郎比她高大很多,但是她顾不得了,背起他就跑了出去,早晨的汴梁街头,人很稀少,她一路狂奔,城门没开,她转出几步,飞身纵起,以她的本事,自己纵出城墙是刚刚好的,只是不知今天背了人,为什么身手反而更灵活了。
路平她不是第一次见,不过这样的她,路平却是第一次见。路平的师傅和金娥的爹是生死至交,路平从小便常见金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金娥永远是活泼娇俏的,任何男子到了她眼中,都是粪土,路平知道自己是除外的,他一直在等,等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如她所说的,成为天下人仰望的男子,然后去迎娶她。
“你中毒了。”路平说“金娥,发生了什么事,你……”
“救救他,求你了路大哥。”金娥不听他说完,只是抓住他的手,摇晃着,既而又跌在地上。
金娥背来的,是个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路平忽然害怕起来,这几年他一直知道,向杜家求婚的人不断,只是他从未害怕过,只有这次,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他把两个人扶到不同的屋子,两个人中毒都不清,尤其是金娥,中毒时间长了,本来被吸出毒血对她来说是好事,但是坏就坏在,她又背了人跑了这么远的路,余毒随着血脉运转全身。
“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命也不顾呢?”他问,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第七章
第三天晌午,金娥醒了,路平坐在一旁看书,听见动静,便起身过来。的b6a1085a27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他问。
“七郎呢?他怎么样?”金娥却问他。
“七郎?是你带来的男子?”路平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比你早醒了两个时辰,问了我关于你们中的毒的情况,就说要回去阻止什么阴谋,然后就走了。”
“他去阻止,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呢?”金娥急了,起身就要往外跑。
“鞋都没穿,这样就要走吗?”路平拦住她,半跪下来,拿起床边的鞋子,慢而坚定的穿在金娥的足上,金娥从小性子就急噪,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只有这次,他动作最慢,心中的酸涩,再难言语。
“谢谢你,路大哥。”金娥轻声道谢,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歉疚,可是歉疚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七郎去阻止潘家,是怎样的危险,而她,一定要赶过去,一定要帮他。
“这是解药,这是磁石,你会用的。”路平拿起床头的小包裹,“去吧。”
金娥赶回京城的时候,一场比武早有了结果,擂台上,潘家几父子抬着潘龙,要进宫面圣,而六郎受伤被送回家,杨业却绑了七郎,不顾家人阻止,也上殿面圣了。
这是金娥第一次迈进杨家的大门,杨老夫人和几位少爷、少夫人都在大厅里。
“六少爷中了奇毒,而我,可以救他。”金娥说。
同样的毒针,她自杨六郎身上取出了十枚。
“我是七郎的朋友,日前,我们得知这次潘家预备用浸毒的暗器在擂台比武取胜,便去求取解药。”她这样说。
杨夫人却长叹一声,“七郎这孩子太莽撞了,他只需要揭破真相就好,可是却偏偏……”
她已经知道了,七郎赶到的时候,正好六郎受伤,几个兄弟中,他们年纪最近,感情最好,于是,他想都不想就冲上擂台,不待潘龙再用毒针,就一枪将他挑下了擂台。这场比试,早说了只限拳脚,不用兵器的,于是潘家一状告到了御前。此时潘贵妃宠冠六宫,潘龙是正经的国舅,于是,七郎就被押入天牢,要秋后问斩了。
“夫人,我想跟您一起去,看看七郎,可以吗?”七郎出事,杨夫人却留下了她,当听说可以去探望七郎时,她恳求。
杨老将军疑惑的看了看她,然后又看夫人,她惶惑起来,要是他们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自己只说是朋友之义,他们会允许吗?
杨夫人却只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去之前,杨夫人准备了很多点心,她一样一样记在心里,绿豆糕、桂花糕、水晶蒸饺、小笼包……
“老七就爱吃这些,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似的,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到媳妇。”杨夫人说着,眼睛却隐隐的晶莹的红着。
“七郎……”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哽咽难言,八王爷刚刚赶回京城,也许一切未必绝望,只是,她却这样心痛难抑。
天牢里,杨夫人交代了七郎几句,就借故出去了,金娥一直站在一旁,几天的光景,七郎瘦了很多,身上囚服肮脏,混着血痕。
“他们打你了?”金娥问,眼泪再也忍不住,直落了下来。
“我没事,你哭什么,傻瓜,我真的没事。”七郎贴到牢房门口,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手上的枷锁却发出了哐当的声音,卡在门口狭窄的缝隙上。
“七郎!”她握住他的手,“我……”
“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别担心,我们还去那旧城墙看日落好了,你喜欢,我们还可以在那里等日出,你没在城墙上看过日出吧,很美的。”七郎说,反手牢牢的握住她的手,“我没事的,很快就回去了,别担心,娘说你住在我们家,那我就放心了,你安心住着,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她强笑了笑,“你也照顾好你自己。”
外面,狱卒已经走过来了,高声说“探视时间过了。”
“我等你回来,我们去看日出。”她说。
“好,我们以后天天去看日出,”他笑,眼睛明亮,酒窝宛然。
“快点,快点,两个男人,还说什么说,快点。”狱卒不耐烦,又走近了两步。
“我要走了,你保重。”她说,却不忍放手。
“走之前,告诉我你的真名吧,我明明听那个神医不是这样叫你的。”她的手刚刚一松,却又被他抓紧,“既然等我,就告诉我。”
“杜金娥,”她说,“知道了我的名字,答应过我的事情,就更不能反悔,不然,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保证,用我杨家将的名誉保证。”他笑说。
第八章
七郎没有骗她,几天后,他真的离开了天牢,因为辽国又兴军进犯雁门关,加上自六郎身上取出的毒针和八王爷的保奏,皇上终于点头,命七郎追随父兄,沙场上戴罪立功。
“听杨夫人说,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大军出发的前一天,两个人相约在那废弃的城墙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小心些。”
“知道吗?我们杨家的男人从生下来,都盼着这一天呢,跟着爹和哥哥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我已经等了十七年那么久了,这次,我一定要立个大功回来,好不好?”
“我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心愿,我要嫁给一个世人说起他都要竖大拇指的男人,一个真正的英雄,”她说,眺望远方,黄昏日落,总是那样的美,只是,却总有凄凉萧瑟的感觉。
“那我回来,就嫁给我好了。”七郎不等她说完,“我一定要成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所以,到我回来的时候,嫁给我吧。”
“可是我现在好像后悔了,”她摇头,“我发现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离别,我不想你去冒险……”
“娘常和我的嫂嫂们说,当杨家的女人,就要有这样的准备,他们的夫君不会时常陪伴在她们身边,他们的夫君,要在边疆为国征战,流血牺牲,要先有国才有家,所以,杨家的女人都要坚强起来,你后悔吗,选择我,选择一个杨家的男人?”
“我要想想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她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换上女儿装,水粉色的薄纱衣,在风中飞舞,张开衣袖,她便成了展开翅膀,翩然欲飞的粉蝶,摇曳在风中,落日的余辉映在她的脸上,那白瓷一般的脸颊,绽开的笑容,如水的眼神,说不尽的娇俏动人。
“来不及了,”他笑,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你已经在我心里了,再也走不掉了。”
“那,你要早些回来,我在家里等你。”她说,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原来他的肩也是这般的宽阔坚实,可以这样依靠一生,夫复何求呢?
七郎跟着父兄去了雁门关,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三个月后,大军得胜,班师还朝,辽国使臣几天后也到了汴梁,上表求和,辽国太后和幼主都希望能在金沙滩与大宋皇帝见面,签定议和的文书。
朝廷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在家里一心一意的等着他,他来了,却又是来道别。
“皇上要去金沙滩与辽人议和,我们杨家军奉旨护驾,三日之后,就要出发了。”他说,“金娥,你生气了吧,我们的事我已经和爹娘提了,爹娘说,先把四哥、五哥的亲事操办了,我们就等到这次议和回来,和六哥一起办。”
“金沙滩,你一定要去吗?”她问,心中忽然一阵的痛,没来由的,那是不好的预感,“不去好不好?”
“这次是议和,以后就不打仗了,怕什么,我很快就回来了。”他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次肯定不要三个月那么久的,以后,我们就可以再也不分开了,不打仗了,我没有战场可去了,不好吗?”
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心痛和莫名的慌张,到了他要告辞的时候,只是抱住他,流泪不语,也不肯放手。
“你们小孩子可真是的,看着都着急,要我说,也不用等议和回来,今天就是好日子,你们索性就拜堂成亲,等议和回来,你再来迎娶,也就是了。”爹终于看不下去,自外面进来,一锤定音。
“这……”七郎没想到会这样,但是却不想拒绝,只是抱紧怀里的人。
“你们到是说话呀,这样是不是行了?”爹追问。
“但凭伯父做主,”七郎说,她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那还叫我伯父?”爹哈哈大笑,听着七郎叫了声“岳父大人,”便哈哈笑着,叫下人去赶着准备了。
婚礼虽然仓促,却并不简慢,三个月的分离,我早为自己准备好了嫁妆,大朵的牡丹,盛放在红色的盖头上,七彩的凤凰,在锦绣的嫁衣上展翅翱翔,一切都是最好的,因为他是最好的人。
这是我一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没有放开七郎,没有放开幸福,哪怕,只有一夜……
我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杨七郎的妻子。
深夜,他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的泪却没有停止过,太幸福了,也会流泪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抱紧他,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一切,再不放手。
我不想放手,却不能不放手,天亮了,他就要回到京城,虽然是议和,要准备的事情也并不少,他的四哥、五哥都要成亲,家里也很忙乱。
“金娥,等我,这次不用三个月,我一定会回来,带着花轿,接你回杨家。”他的吻轻轻印在我的额头上,温暖而甜蜜,我的心却尖锐的刺痛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让他走!”
“辽国人阴险狡诈,这一去,还是该多加小心。”我咬了咬嘴唇,止住上涌的泪,我已经是杨家的女人了,杨家的女人要坚强,不能哭,沙场是杨家男儿的世界,即便明知是去流血牺牲,我也不能哭的,眼泪会羁绊他的脚步,让他为我牵挂太多。
“大不了就是打一仗,我们杨家的男人,还能怕了那些辽人不成?”他说的豪气,“到是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觉得这几个月你都瘦了,别挂着我,好好吃饭,将来……”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将来,好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谁要给你生孩子,也不害臊!”她脸红红的,心中痛而甜蜜着,生个孩子,生个像他一样的男孩子,真好!
尾声
七郎一生,只失约过这一次。
这一次,她在家里没有等到七郎回来,等来的,只是宋军在金沙滩大败的消息,因为皇帝在最关键的时候听信的潘仁美的挑拨,拒绝派援军支援,杨家军在金沙滩中伏,全军覆没,杨业将军撞死在李陵碑上,大郎杨延平当时冒充宋主,中毒后被韩延寿杀死;二郎杨延定在追赶萧太后时,被伏兵斩断马足,跌落马下,被千军万马乱揉而死;三郎杨延辉坐马被绊倒,也被乱军杀死,四郎杨延郎、五郎杨延德失踪,生死不明;只有六郎突出重围,回到京城,御前状告潘仁美。
七郎呢?她问,爹爹却只是摇头。
七郎没有回来,潘仁美手下的一个受过杨家恩惠的士兵告诉杨家,七郎当日已经杀出重围,回到营地求援,但是潘仁美因为杀子之仇,趁七郎没有防备,将他擒获,万箭穿心,尸体被沉入黄河,只是,尸体一日没有寻获,潘仁美就一日拒绝承认此事。
“七郎!你在哪里,你答应一声,你答应我一声!”她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到黄河边,滚滚浊流,河水奔腾,她的七郎又在哪里?
“七郎!你回来呀!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回来,你为什么不守诺言?”
“你回来呀,七郎,回来!”
“七郎!”滔滔水流,盖不住她绝望的呼喊,远远的传开,“七郎”,“回来”……
七郎终于还是回来了,黄河边上的一户人家被她的呼唤惊动,当日,他们偷偷收藏了他的尸体,如今,她终于可以带他回家了。
“七郎,我们回家去,回家了!”她说,马车很慢,却终于回到了京城。
潘仁美伏法,杨家众人监斩,再后来,辽国欺大宋无良将,再次兴兵犯境。
“杨家的男人不在了,杨家的精神还在,杨家的军威还在”,太君说,“杨家的媳妇一样可以上阵杀敌,丈夫不在了,丈夫的遗愿不能忘记。”
她不知道七郎临去的时候想过些什么,她只在七郎的怀中找到了她绣的荷包,那是她惟一绣过的一个荷包,舞刀弄剑惯了的人,拿针真是很痛苦,所以荷包上的鸳鸯绣得和水鸭一样,七郎却珍而重之的收藏着,油纸包好,贴着心口放着。
只是他不知道,荷包终究还是破了,当胸的一箭贯穿了荷包的同时,也贯穿了他的心脏,他终究不能陪伴她看无数个日出和黄昏……的
“杨家的男人要在边疆为国征战,流血牺牲,要先有国才有家……”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说起跟着父兄上战场杀敌时难以掩饰的兴奋,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今她要做的。
雁门关外,辽人厉兵秣马,她拿着七郎留下的杨家枪,驰骋疆场。
“七郎,你放心吧,即使你不在了,杨家依旧在,杨家军依旧在,雁门关上,杨家的军旗,会始终这样迎风招展,你要做的事情,保家卫国,孝顺太君,尊敬嫂嫂,我都替你做了,你只要等我就好,即使到了见面的时候,我已经风霜满面,你也要第一眼就认出我才行,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