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天生有种特别的气质和姿态,雌雄莫辨,中性俊美,有男子般的英挺和女子应有的柔和,冷酷而不阴郁,简练而不无情,那种极致的简单,生出禁欲般的迷人气息。

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像一个无宠发还的嫔御。

容楚的眼光,在太史阑的短发上停了停。

她倒也是奇异的短发,是因为受命修行,自己断发明志?

“她在殉葬名单上吗?”

“拟名单的时候,不在;但后来,在了。”

容楚似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悠悠道:“安州,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身后人尊敬地弯下身去,他知道,当主子露出这种神情时,往往便有什么别人还没发觉的事,已经看在了他眸中。

容楚遥望半晌,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但头转过的一瞬间,眼角似瞟见一丝异光闪过。

他轻轻“咦”了一声,立即掠了过去。

此时太史阑正要将人间刺刺入邰世竹的耳后,忽然心中警兆一动。

太史阑素来是个感觉敏锐的人,有种天生的野兽般的直觉,当初在研究所时,文臻说她如果穿越肯定很适合带兵作战,景横波则一口咬定她上辈子一定是只猎狗。君珂…君珂只顾着膜拜了。

太史阑微微偏头,就看见了夜色中掠来的容楚。

夜风中星光下,那人衣袍若舞,轻盈若魅,似一朵云被风吹散又瞬间聚拢,再出现时已经瞬移千里。

太史阑看见这人的一瞬间,浑身细胞都蹦跶起来——敌人!

叫花鸡!

手指一动,人间刺滑回袖中。

此刻出手,必然会落入那人眼里,她不要冒这个险。

她手一松,邰世竹赶紧往前一窜,她先前挣扎,双手向后拼命反抓,抓住了太史阑的腰带,此时一纵,“嗤啦”一声,太史阑腰带被撕破,绑在腰上的一个白白的袋子坠地。

太史阑立即伸手去捞。

一双手比她更快,横空一抄,将那袋子抄在掌心,容楚一摸那袋子的质地,眼神便眯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内裤此院中!

唰一声,太史阑的手也到了,并不因为赃物已经到了失主手里而气馁,同样狠狠抓住了包袱。

两人手指交错,太史阑用力一拉——当然没拉动。

“你是…”容楚岿然不动,手腕一反已经抓住了太史阑左手,两人指节相扣,容楚忽然一笑,微微使力,将太史阑往自己怀里一拉,“好你个…”

太史阑身子一斜,在跌入容楚怀中之前,忽然抬头看住他,低声而清晰地道:“叫花鸡你好,叫花鸡再见!”

容楚一愣。

这么一怔神间,太史阑手腕一动,藏在袖子里的“人间刺”,银白的棱尖,刺入了容楚的掌心!

 

第十章 我太美!

电光火石一瞬间。

几乎容楚刚感觉到一点刺痛,太史阑的刺尖已经收回袖子。

幸亏人间刺,比寻常三棱刺要粗短得多。

随即她好整以暇地抓回内裤包袱,塞在披风内,抽出自己被抓住的手,顺手还在容楚袖子上擦擦手指,才大步走回。

回头正好迎上面色焦灼的邰柏兄弟俩,俩人看看容楚,觉得晋国公似乎有点愣神的模样,又不敢问容楚,都回头看太史阑。

太史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哦,我太美,他惊艳。”

“…”

邰柏兄弟一个踉跄…

太史阑走出几步,回头,容楚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和问候的邰氏兄弟答话,果然已经忘记了她刚才的动作言语,太史阑却暗暗心惊——她记得邰世竹中“遗忘”招的时候,愣了好久才回神,之后思维也很缓慢,而且邰世竹还没被刺尖直接刺中。

而眼前这人,中招后只刹那迷茫,随即转回现实,思维流畅丝毫不受影响,如果不是她抽手快,说不准还会被他发现不对。

很可怕的反应力。

太史阑立即把容楚列入“暂时尽量回避”名单。

邰世竹已经远远逃了开去,连带那些今晚有份杀邰世兰的女人们,都眼神惊恐,避鬼一样避开她。

太史阑没有继续追过去,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不能动用人间刺,何况“邰世兰”还“活着”。贸然指证邰世竹,根本占不了上风。

那边容楚在邰氏兄弟的解释陪同下,再次返回前厅,太史阑感觉到自从那一刺后,容楚再没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气。

果然,中“遗忘”之后,是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的。

她没有看到。

背身而去的容楚,忽然张开手掌,看了看自己掌心。

玉白的掌心,一点细微印痕,鲜红如血。

随即他笑了笑。

意味深长。

容楚离开,邰柏急于跟去前厅相陪,狠狠瞪了邰世竹一眼,匆匆离去,邰世竹僵立当地,脸色死灰,知道今天自己的奇怪举动,要想解释清楚不知得费多大劲儿。

随即她脸色又变了。

对面,太史阑忽然从袖子里掏出根点翠琉璃八宝金钗,邰世竹一看就认得,正是自己安排人塞在邰世涛袖子里,准备用来栽赃的首饰。

此刻这东西以这种方式拿出来,邰世竹立即知道,计策被识破了。

各房少爷小姐此刻都在,远处邰家续弦夫人也带了人匆匆赶来,邰世竹见援兵将到,己方人数众多,松了口气,正要开口。

太史阑拈着那昂贵的首饰,面无表情看了看,突然手一松。

金钗落地,黄金钗尖夺地一声微响,插在了泥地上。

太史阑的靴子,缓缓地踩了上去。

碾、磨。

四面无声,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史阑的脚底,靴跟决绝而缓慢地转动,琉璃珍珠在靴底发出细微的格格碎裂声,一点点翠绿和银白的粉末,从靴沿挤压出来,洒在黧黑的土地上。

四面人的脸色,也惨绿银白,邰世竹的脸色尤其精彩——这金钗,出自京城“扶绿轩”。扶绿轩是皇家特供首饰店,首饰专供宫中及王公亲眷,轻易不接外客活计,是京城闺秀的身份象征,谁得了一支“扶绿轩”的首饰,足可以炫耀数年,因此这钗对她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珍品,若不是为了一举扳倒邰氏姐弟,她哪里舍得拿出来。

她拿出这金钗,从没想过拿不回来,没想到对方一个动作,便让她一败涂地。

众人一晚惊悚,此时注意力又被太史阑的动作吸引,只顾着盯着粉碎的簪子看,邰世涛却盯着太史阑的靴子。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姐姐让他避到外间,然后换了衣服出来,他当时心焦如焚没有多想,此刻才记起,姐姐原先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男装?

太史阑换穿了邰世兰放在床上的披风,却没法换鞋子,她注意到邰世涛怪异的眼光,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本来她就没打算把西贝货长久做下去。

好半晌之后,太史阑松开脚,地上,琉璃珍珠粉末和泥土搅合在一起,现在这根价值万金的首饰,神仙前来也无法恢复了。

太史阑毫无表情,就像踩死只蚂蚁一般无所谓,从那堆彩泥上跨过,扬长而去。

一言不发,却极致轻蔑。

留下一堆“兄弟姐妹”,张大嘴,喝着晚间呛人的凉风。

太史阑觉得,有邰世涛这样一个“弟弟”,有时确实是件不错的事儿。

“姐姐!我扶你去庵堂!”邰世涛逃离一劫,又小小出了气,心情雀跃,殷勤地跟上来,给太史阑指出了去庵堂的方向。

挺好,省了她连“自己庵堂”都不知道怎么走,露出马脚。

“那是后宅,你去做什么。”太史阑一句话便堵回了他,他留下还有用呢。

果然,她没走出多远,便见邰林匆匆赶回,此刻事情过去,连同邰世竹姐妹们在内,都已经发觉这个“邰世兰”的奇异之处,随即便听见邰世涛扯着嗓门,和一堆人吵架。

“她突然短发?她头发是世竹姐姐带人烧剪了的!”

“声音不对?世竹姐姐给世兰姐姐灌了辣椒水!”

“表现不同?世竹姐姐欺负世兰姐姐,她当然要反抗,你们刚才都看见了的,她还试图诬赖我们!”

邰世涛的大嗓门,连同邰世竹等人又气又恨的“胡说!乱扯!混账!”之类的尖声喝骂纠缠在一起,火光跃动下有人青面獠牙,有人气急败坏,有人事不关已,有人满面疑惑…而太史阑,早已走得远了。

太史阑站在庵堂的门槛上,环目四顾,皱了皱眉。

这破败陈旧的房子,就是邰世兰的居所?

邰府处处豪奢,对这邰家小姐却实在苛刻。

太史阑跨进门,房间里一床一榻一几,比正统尼姑的住处还简单。

太史阑打算在这里休息一阵,等事端平息,护卫散去,就逃之夭夭。

她的小皮箱因为太扎眼,没带在身边,藏在安州城外一个破旧的土地龛里,她出了安州,取了行李,便换个地方四海浪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