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扬手,青光飞射——

“着!”

“砰。”额头血花飞溅,那侍卫仰头便倒。

倒下时正落在碎瓷片上,一声惨叫,刚被砸昏再次被痛醒,浑身被瓷片扎成鲜血淋漓的刺猬。

他倒下时还撞到了其余人,众人纷纷闪避,险些也被碎瓷扎中。

“救我!救我!”受伤的人流血过多,生怕自己会死,一把揪住身边的人。

“废物!”侍卫首领怒喝,只得留下两个人给他包扎伤口,自己带领剩余的人继续追。

这么一耽搁,太史阑又跑远了,她往和后院一墙之隔的小型练武场奔去。

侍卫并不知道那是练武场,只看见那里有道墙,太史阑翻过了墙。

“追!”接连遇见怪事,侍卫头领不敢再大意,手一挥,剩余七名侍卫形成三角阵型,越过围墙。

然后他们看见了太史阑。

她已经不再跑,正站在空荡荡的练武场正中,跑了这么久,看得出来她也已经筋疲力尽,微微喘息,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

她站在练武场唯一的武器之后,面无表情。

本来这里有人看守的,但现在都被紧急调出去追捕她了,谁也想不到,太史阑不向外跑,冒险迂回,竟然是为了冲到这里。

蹭蹭微响,七名侍卫落地,一眼看见黑色巨大床弩之后,笔直而立的女子。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唯有两样东西在发光——床弩深青近黑的铁质光泽森冷,太史阑乌黑狭长的眸光芒狂野又冰寒。

她站在弩后,手搭在床弩弩柄,弩柄向后有一道槽,拉到底就可射弩。

“神工弩!”有人失声道。

众人脸色都变了。

这些人都听说过这弩,列为南齐第一重要武器,曾因杀伤力过于强大,被都察院一干御史以“有伤天和”之名联名谏阻使用,最终还是因为力量太强,箭矢无法承受而没有推广。

这是神工,更是杀神,据说一箭出,至少穿七人!

可怕杀器一时震住了众人,不敢移动,可是当侍卫头领仔细地看了看弩身之后,忽然仰头狂笑。

“我说哪里来的神工弩,原来你虚张声势!”他大笑指着那弩,“他娘的,拿断箭哄老子!我说神工弩下,怎么还会有完整的箭!”

众人这才发现,床弩之上,搭弦的,竟然全是断箭!

很明显,这架试制的神工弩依旧没成功,满地都是被强劲弩力折断的箭,而准备用来试验的新箭,是锁住的。

狂笑声震动小校场,众人笑得很放松。

太史阑默不作声,手心缓缓抚上装进弩槽里的断箭。

侍卫首领正在大笑,忽然眼角仿佛觑到一点不对,他霍然回首,一眼看见槽中箭,脸色大变。

“你——”他颤抖着指住太史阑,“你…怪物…”

太史阑猛然拉动扳机!

艰涩!沉重!不可撼动!拉动它,感觉像要单凭自己拉动火车!

用尽全力,过槽一半!

太史阑刹那间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弩,它开射所需要的力量,远超所有重弓。她这弓都没拉过的人,这一着是拿命冒险!

然而,箭在弦上,拿命也发!

她咬牙,身子一蹿!抱住扳机,整个身子向后拽,全力爆发!

齿破薄唇,鲜血迸出。

“咔!”

使力过大,坚硬的铁扳机抵住了肘尖,幼时断过的左前臂不堪承受,再断!

断裂的肘骨,鲜血狂涌,染红弩身。

杀器无声,床弩光泽越发幽幽。

太史阑深吸一口气,迅速抽出腰间荷包塞在嘴里紧紧咬住,剧痛之下用力过紧,荷包被咬破,一股清凉苦涩的味道渗入口中,她于极度疼痛的昏眩里想起,可能是容楚给的药瓶子里的药滚了出来。

那不知是什么药,镇痛而提神,她借此机会喘一口气,全身后仰,全力一压!

静默,忽四周落木萧萧。

天地人群,都似因为一个女子的无畏和悍勇,震惊失声。

断骨微微支出臂外,森然可怖,随即轻微“咔”一声。

扳机至底!

“唰!”

第二十五章 一个人的屠杀

“唰!”

杀器出,风若哭!

刹那间天地都似因这一射而暗沉,苍穹如铁,幽深广罩,广罩的苍青色天空下,掠过一片青黑色的箭的狂云。

“哧。”

那么多箭,射中人身,也不过一声。

就像死亡,也不过如风中树枝,断裂只在一霎。

七根箭,有四箭毫无作用,因为只用三箭,便穿裂了所有人体,每根箭都至少射穿三人,犹自去势未绝,携着穿过人体带出的血肉,狠狠射上特制的墙,留下殷红的一个深洞。

也不过睁眼闭眼,地上便只剩一堆破碎。

这是一场一个人对一群人的屠杀,更在将来,成为南齐历史上最为神秘的传说之一。这个传说是太史阑光艳一生的起步,更是她流传于世诸多传奇的开端,很多很多年后,人们依然津津乐道地猜测,当时还不会武功的那位传奇女子,是怎样在绝境之中,一箭杀七人,并认为这是只有她才能创造的奇迹。

坚硬如太史阑,看了一眼这屠场,也不禁转开目光。

这冷兵器时代的弩箭,其射出时的效果和感觉,竟然已经近似现代的手枪。很难想像竟然有人可以研制出这样恐怖的东西。

如果箭能使用…太史阑看着满地的断箭,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悚,却不知惊悚从何而来。

随即这奇异感受便被剧痛所淹没——紧张一刻过去,她沉重的伤势立即开始喧嚣。

太史阑的头上唰一下冒出冷汗,她是个痛域值很高的人,换句话说就是轻易感觉不到痛的人,但这也绝不代表她可以无视这样的伤。

痛到极致其实是一种麻木,但最可怕的是虚弱和昏眩,肉体在受到极度伤害时会自主寻求休眠,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晕,死命咬着牙,捂住手臂,跌跌撞撞离开弩机,用剩下能用的一只手,剥下了死去护卫身上的薄绸斗篷。

艰难地把斗篷披上,简单的动作又让她出了几身大汗,无法系住带子,她把系带勉强绕在脖子上。

把伤臂藏在斗篷内,她靠着墙,一步步往外挪,滴落的鲜血一路逶迤,和敌人的血溶在一起。

全部的精神和意志都用来抵抗排山倒海的剧痛,身体和脸颊摩擦在粗糙的墙壁上,她毫无感觉,只在挣扎的间歇,抬起被冷汗浸湿的苍白的脸,看一眼还未露曙光的天际。

今日…谁逼她挣扎如此,他日,她必以百倍报之!

空荡荡的院子躺破碎尸体,流殷红鲜血,回荡她沉重喘息。

将要挪到门口时,外边已有喧嚣声传来,邰府的护卫到了,门随即被打开。

打开门的那一霎,她挺直了背,刚才因剧痛导致的虚弱和痉挛瞬间消失,她看起来冷淡威严,竟然真的有几分像那些皇家侍卫。

“啊…大人!”邰家护卫一眼看见微微垂头的她,黑暗中不辨面目,惊慌地喊。

“快进去!”她指着场内,粗声道,“很厉害的敌人!救了那女人,杀了我同伴!你们给我挡住!我要去寻公公求援!”

邰家护卫一听脸色就白了,有人探头一张,看见里面惨绝人寰景象,顿时也发出一声惨呼。

“全死了…全死了…”

“放屁!这位大人还好好的呢!”

太史阑冷汗直冒,却也忍不住冷冷一勾唇角——叫得很对,确实全死了。

“杀了这么多人!快请老爷!”

“里面可能还有敌人,小心!”

邰家护卫们纷纷乱喊,堵在门口,却没人肯走进去一步——这么厉害的敌人,转眼杀了这么多人,皇家侍卫老爷想让他们当挡箭牌,他们才不做傻子!

他们拥挤忙乱,在门口抠青苔看门缝找蚂蚁,就是没人进去。

也没人注意到,“侍卫老爷”已经消失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太史阑一旦离开那群护卫视线,立即又恢复了蜷缩的身形,刚才那阵子的伪装,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这一身侍卫装,果然一路上没有人敢盘问,这些侍卫刚跟着太监来传旨,人人跪接圣旨,没人敢看他们的模样,后院又接到前头通知,说侍卫老爷在后头抓逃犯,所有人及时避让,不得侵扰,这给太史阑带来了很大便利。

因为接圣旨,前后所有的院门都开着,太史阑一路过去,眼看只要再过一个跨院,就可以接近正门。

逃出去后,赶紧看伤,可不要留下残疾…太史阑紧了紧披风,想。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心中一跳,随即仿佛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全力向前一扑!

“呼”一声,一道沉重的风声从她头上越过,重重砸入路边草丛,离她的脸只有寸许。身后纵起黑影,仿佛有人当头扑下。

太史阑一个翻身,要翻出对方“狮子搏兔”的攻击范围,翻到一半,压着断臂,剧痛袭来,她一声冷哼。

瞬间身子一软,这一翻便翻不出去,眼看黑影当头罩下,风声虎虎,她心中暗叹一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