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答答,野花香。

有马代步自然方便,一个半时辰后,东昌城在望。

东昌城外有连绵的山坡,种着些城外村庄居民的田地,一片一片树林,在大地上稀稀落落,撞入太史阑眼帘。

太史阑停马,眯起眼睛。

她记得东昌城有香椿树,那天乘马车出城去二,那天乘马车出城去二五营时,好像看见过。

找了好一阵,才在城外五里一个小村的村口处,看见一株香椿树,还是太史阑靠着她灵敏的嗅觉,一路闻过去的。

看到那株数人高的树时,太史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不会爬树。

不过,她也不会骑马,不也从二五营一直骑到了这里?

太史阑是个从来不把任何事当回事的人,想到就做,往掌心呸呸吐两口唾沫,搓搓手,开始爬树。

蹭蹭蹭,上半截,哧溜,滑三尺。

没事,蜗牛上一寸落半寸也一样能爬到顶。

噌噌噌,上三尺,哧溜,滑两尺。

上三尺,滑两尺…

上两尺,滑一尺…

夜色下,就见太史阑抱着树,上上下下,各种折腾…

小半个时辰后,太史阑瞪着树,恨恨地喘着粗气。

早知道带把刀来,挖洞踩上去。

或者…她抓起狼牙棒,对着树身比比能不能砸断?

狼牙棒继恐吓马之后,再次发挥了砍树的特别功能…

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一棒,太史阑忽然听见一声轻笑,来自头顶上。

她手中的狼牙棒第一时间改变方向,护住脑袋之后,仰头。

满树紫红嫩芽,间隙散落月色如飘锦,纵横的皎洁光芒里,那人俯下的脸,笑意虚幻,也如这飘忽的月光。

太史阑扭头便走。

腰身忽然一紧,随即身不由己飞起,下一瞬她已经坐在树梢,浓郁奇异的香椿气息扑来,不知道是被气味熏的还是这三丈许的树离地太高,她有些晕眩。

容楚的芝兰青桂香气,在这么浓郁特别的香椿气息中,依旧清晰将太史阑拎上来,他笑道:“真是等得我急死了。”

太史阑紧紧抿嘴,眼神漫出杀气这家伙看笑话已经很久了是不?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猜到你会出来采香椿?”容楚倾身笑问,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腰,“你呀,心其实很软。”

太史阑狼牙棒一举,落下的前一霎,容楚飞快地把一个精致的篮子塞过来。

“喏,采香椿芽的篮子我给你带来了。”

“砰。”藤编篮子遇上木包铁狼牙棒,后者断成两截,落下树梢。

绝对武力,温柔展现。

太史阑不说话,人间刺在衣袖里一动,银白色的刺尖已经对准了容楚的腰。

这么一刺,然后再把他推下去。

不,这么一刺,然后再把他脱光,用腰带吊在树上。

计划瞬间拟定,还未来得及实施,容楚忽然道:“你看。”

太史阑一抬头。

日出。

滟滟千万里。

仿佛只是霎那间,刚才还黑黝黝的天际,已经泛出一片鱼肚白,似天幕乍分,银河倏卷,又或者天神衣袖挥洒,洒袖间霜雪,染万丈苍穹,深深浅浅的白。

那一片白先静,后动,在云端翻涌,一层层翻出丽色,白、淡红、绯红、粉红、红、深红、绛紫、深金…又或红中生紫,紫中有金,华光折射,七彩霓裳。

这一霎天公倾翻颜料桶,织女扯乱彩线团,大片大片泼洒出的色彩,涂满人的眼膜,寻不着中心,只觉得华丽,然后忽然便觉得眼前一亮,现一团金光。

纯正的金色,难以描述,这是世间真正最尊贵的颜色,否则不足以镀饰龙身称霸天下,那一团金在万千色彩里呼之欲出,一切华美便都成了附庸。

忽然便是一颤,金乌跃然而出,刹那间彩霞退避,浮云无声,亿万碎金光线似万箭,自云端呼啸而过,穿透瞬间清透湛蓝的天际,抵达。

人人眉间光灿,恍若真神。

太史阑仰头,不动,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多年岁月,她未曾如此近如此真切见日出,在这葱葱青树之上,广袤平原之上,青灰城池之上,郁郁江山千万里之上。

人说海上见日出,见其壮阔;山巅见日出,见其灿烂;此刻浩浩平原,风过脚下,一片无遮无挡的空漠之中见日出,见其无涯而壮美。

她眯起眼睛,并不觉得日光刺眼,或许这一生,想要往前走,总得迎着烈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