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犹豫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马上捆扎着很多猎物,这些人高谈阔论,得意洋洋,路人则面带厌色,纷纷走避。

苏亚眼睛一亮——她认得这些人,是东堂那批等待行省天授大比的天机府公子哥!

她高兴的却不是看见这些人,而是忽然想到了他们的头儿司空昱。

这位东堂世子,传说很受康王优待,他有没有办法,从康王那里把太史阑救出来?

她想到就做,好在司空昱此刻还赖在昭阳府后院养伤,太史阑给他用了最好的药,这人恢复能力和狗一样惊人,不过才几天功夫,那么重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时常在院子里走动,只是还是不肯走。

苏亚冲回后院,司空昱正忙于摆脱昭明郡主的纠缠,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救星,急忙把昭明郡主给赶开,把她迎了进去,问她,“可是你家大人找我?她是想通了吗?”

“现在需要你去找她。”苏亚开门见山地道,“她被康王掳走了!”

“什么?”司空昱霍然站起。

一刻钟后,他和苏亚匆匆抢出,把昭明郡主的呼唤抛在脑后。

苏亚匆匆去和三公知会了一声,便骑了马赶上早已策马狂奔而去的司空昱。

她没有通知赵十三,太史阑严令,她和康王斗法的一切事务,决不允许让赵十三等人知道,他们保护好景泰蓝就够了。

倒是赵十三的手下,已经发现了苏亚的匆匆来去,还发现雷元于定等人没有回来,急忙告诉赵十三。

还在养伤的赵十三想了想道:“怕是有什么事儿,我今早接到飞鸽传书,主子就快到了,你们赶紧传书给主子,让他拦住苏亚,太史阑这里怕是出了事儿。”

“是。”

赵十三的飞鸽很快滑过长空,飞往城外,苏亚则在城门处追上司空昱,问他“你知道大人在哪里?你有办法进康王山庄?”

“你们说的那个方向再走几里,我知道康王有个秘密别院。”司空昱道,“他向我夸耀过,还简单描述了别院地形的神奇,屡次邀请我去别院玩玩,我拒绝了。在昭阳城等候大比期间,我和伙伴们常去打猎,也到过那座山,太史阑一定是被押到那里去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城门处,城门前人流来去,有一批人风尘仆仆快马而来,在快要到达城门时,却似是怕太过惊动他人,速度放慢,其中一个人仰起头,忽然眼神一凝,一声呼哨,天上飞下一只鸟,降落在他的臂膀上。

苏亚没有在意,她的心神此刻都在营救太史阑身上,她知道慢上一步便可能恨海难填,心急如焚。

“司空世子,你此时不请自去,还一直住在昭阳府里,他怎么会让你进去?”

“他没有理由拒绝我。”司空昱笑得狡黠,“我狩猎受伤了,回不去,想起这附近有康王别院,请求借宿一晚,他有什么理由不应?”他看看苏亚,皱眉道,“糟了,出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去召唤我的随从,你又不能跟了去,太史阑的护卫,康王手下都认得,我没有护卫单身前往,怎么都说不过去。”

苏亚也皱起眉,正思索着怎么办,忽然一人隔着她,拍了拍司空昱的肩膀,笑道,“世子爷,这个简单,小的来服侍你。”

石板向下一滑,太史阑身子倾落。

所有人都没想到康王说杀便杀,都惊得一怔,美人们尖呼高叫,瑟瑟躲在康王怀里。

康王快意地哈哈大笑。

太史阑双手被铐,双脚也有锁链,无法自救,这时刻她并没有尖叫,只是忽然大喝:“纪连城!你赢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冷笑,一条人影,从门楼背后电射而出,脚尖在康王头顶那顶紫色大伞上一点,狂飙而过,身子一落已经跃上石桥,单手一拎,拎住了太史阑。

石桥连崖,云台乱风,风将他衣衫吹得鼓荡,一抹杏色锦缎光华,衬一双光芒内敛,却显得阴沉的眼睛。

纪连城。

康王的笑声断在喉咙口,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而站起,道,“少帅!你这是做什么!”

纪连城毫不客气将手中太史阑往上一甩,正甩到门楼前。

“不战而胜,我不要!”

太史阑唇角微微一扯,爬起来,自己掸掸衣服。

容楚果然没说错啊。

这纪连城,果然是个骄傲得没治的傻叉。

刚才生死一霎,她忽然想起容楚说过,纪连城其人骄傲得出奇,从小和护卫练武比试,一般少爷和家中护卫比武,护卫自然要相让,让少爷赢了,大家哈哈一笑,也便罢了。但纪连城从来不允许护卫让他,发现谁让他赢,就会拖出去狠狠抽一顿鞭子,然后驱逐。所以他家中护卫从来不敢让他。

不过后来人们又发现,总是赢他,他当时点头赞好,事后更加刻苦练功,总要将赢他的人打倒,打倒后手段毒辣,让人非死即伤。以至于纪家后来护卫呆不下去,纷纷请辞,最后只好用士兵护院。

容楚说,这么个心性奇傲的人,他最大的软肋,便是傲。

所以她刚才临急一呼,纪连城这个傲气冲天的家伙,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胜利?

太史阑坐在地上,想前阵子不耐烦听这些破人的破事,容楚非要说给她听,还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将者以此为道。此刻想来,真是一点不错。

算起来,这家伙,隔空也救了她一次呢…

太史阑唇角弧度因此更深了点,微微露出一点小酒涡。

她右颊的这个小酒涡,别说别人,她自己都没发现过——实在是笑得太浅,太少了。

对面的康王震动地盯着她——这女子果然是疯子!没见过刚死里逃生就笑这么欢喜的!还是太史阑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惊悚。

可也真是…美。

便是对太史阑满心厌憎的康王,也不禁为这一霎,冷峻女子难得的温柔笑意而触动,只觉得满目花开,冰雪消融,而云台上天光忽然一黯。

纪连城更是看得一眨不眨,眼神复杂。

他从知道太史阑那一刻起,就满心厌恶。

在他一开始的想象里,他觉得这是个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男人一般的女子,等到容楚为她怒焚他的刺客的消息传来,他脑海里男人婆的影像退去,换了娇媚婉转,以女色掳获男人的风尘女子形象。

然而此刻一见,忽然发觉都错了。

平台下拎起她那一刻,她一转头,山风将她满头乱发都吹得扑在脸上,黑发间只露出一双微褐色的狭长眸子,眼波犀利而亮,像两把漂亮的小刀,忽然就刮在了他的脸上。

他生平未遇女子有如此锋利入骨的眼神。

而此刻她生死之险后,竟然微笑,一抹酒涡在午后日光里慢慢展开,竟至要醉人。

纪连城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

他没有想到,太史阑,竟然是这么一个特别的女子,特别到说不清美丑,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光,特别到看见她就像看见绝崖上的雪玫瑰,只让他想狠狠攀折。

尤其,这还是容楚的花…

他眯着眼,忽然阴阴笑起来。

“小的来服侍你。”

声音带笑,几分戏谑,却隐隐有威重气息。

苏亚听出了这个声音,眼睛瞬间亮了。

司空昱却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拂开搁在他肩头的爪子,一边想这人是怎么接近的,一边冷冷道,“兄台何人?请让开些!”

“国…”苏亚张嘴要喊,那人飞快地接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小郭给你问好了。”

苏亚张张嘴,硬生生把那剩下的一个“公”字给咽回肚子里。

她不明白尊贵的容国公是要搞什么把戏,不过听他的总没错的。

容楚此刻披一身黑披风,披风上积了不少灰尘,也看不出什么质料,而司空昱这人,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偶尔肯俯下来瞧一瞧太史阑,其余人他是不屑多看的。

此时他瞟“小郭”一眼,微微有些惊异,想不到南齐也有这等人物,随即想起他谦卑的语气,不禁仰起脸又哼一声。

如此美貌,而又如此谦卑,可别是哪家妓院的大茶壶吧?

容大茶壶才不生气,就在刚才,发现苏亚和这人之后,他已经根据对方那出奇深沉美丽的眸子,判断出了对方身份——虽然他一直没和东堂世子碰上,但是作为地方光武营的总帅,对敌方选手的资料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是应该的。

发现对方是谁,听了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了情况,瞬间计成。

“在下昭阳府典史郭大仁。”他笑吟吟地对司空昱道,“见过司空世子。”

“郭大仁。”司空昱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苏亚开始咳嗽。

“世子大名,昭阳府上下谁人不知。”容楚笑得可亲,“刚才听世子说,身边没有随从,无法取信于康王,既然如此,便让在下随世子去吧?在下身边也有几个副手,也还算可用。”

司空昱上下审视了他一下,傲慢地道:“你看起来不甚强壮,不过现在也没得可以选,救人要紧,你跟我去吧。”他瞥一眼容楚身后护卫,“你的副手们看起来倒不错,到时候让他们保护你吧,我是不需要的。”

“多谢世子体谅。”容楚一揖,拉了苏亚到一边,简单问了问情形,随即道,“你回去联络三公,我有些事要他们做好准备,太史阑的事情,交给我。”

苏亚放心地回去了,留下容楚和司空昱,带着容楚的护卫,一路向云台山去,司空昱看看容楚护卫,再看看所有人骑的马,忽然道:“昭阳城典史,这么富有?”

“世子有所不知。”容楚道,“在下本是昭阳富家子弟,所谓典史,也是家父给捐的官,这些护卫兄弟,是家父出重金招来的。”

这倒也合情理,司空昱点点头,眉宇间忧色不去。

两人一路奔驰,直往云台山而去,在路经那处陷阱时,两人都同时驻马。

“糟了。”司空昱说。

“嗯?”

“好大一个陷阱,对方人数极多,呀,还有火药。”

容楚一眼扫过那坑边,道:“边缘平滑较短鱼鳞状,果然是军中短铲,人数不少于五百。”

“看不出你还有这眼力。”司空昱一撇嘴。

容楚笑笑。

“她呀…真是胆子太大…”司空昱轻轻叹息,没察觉自己的嗔怪的语气,听来其实有点亲昵。

容楚眉毛一挑,笑了。

“她?”

“你家大人呗。”司空昱烦躁地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管着别人不顾着自己,要保下那些护卫做什么?她不觉得她自己更重要吗?”

容楚的笑容越发有些危险。“世子也觉得太史大人无比重要吗?”

司空昱似乎沉思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有点不想承认的模样,却最终重重道:“她不重要,我拼死救她做什么?这女人!我拼命救了她性命,她就该为我珍重自己,竟然还敢自投罗网到康王那里去!”

容楚忽然摸了摸下巴。

嗯?

这是什么典故?

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