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现在不说么。”花寻欢半晌有点艰难地道。

“可以。”

花寻欢感激地吁一口气。

“你上我的车来吧。”太史阑道,“过来帮我松松筋骨。”

花寻欢一怔,随即明白太史阑的意思,她哪里会使唤人帮她按摩?分明是体谅她出身五越,不让她本族出手。

“你…信我?”月色下花寻欢眼睛里有碎光闪烁。

“我从来不会不信任身边人。”太史阑道,“上来,等下计算下他们的战果,你可以不参战,但不能偷懒。”

“好!”花寻欢顿时轻快起来,一个箭步跃上车子。

村口的学生们已经被惊动,雷元站在高处,大声喊道:“兄弟们,狼崽子来啦,给你们练手的机会,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兔崽子,睁大眼睛瞧瞧到底谁是废物。你们打不打?”

“打!”被惊醒的学生一跃而起,拳头攥紧。

“按小组合作,”雷元咧嘴一笑,“割耳计算战绩!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看输赢!杀人杀得最少的后三位组长,绕着村子裸奔一圈!”

“他娘的,好狠!”一个学生转身就拔刀,“杀啊!快点!”

还有一个组,反应慢了点,还在找武器,雷元跳过去,当即把他拎着扔到一边。

“你!等着光屁股跑吧!”

这一刺激,学生们顿时嗷嗷叫着冲上去,生怕比别人慢一点,等下就要裸奔。

这一路上,太史阑一直让他们互相演习配合,也让指挥最出色的沈梅花和每个小组沟通,研究应敌的各种方案,此刻便见了效果。

分成小组的对敌,相对会更有效率,指挥安排阵型,箭手掩护,枪手远距离进攻,搏击谨慎攻杀,其余人负责善后及割耳朵,一个小组一个小组卷过去,好比蝗虫过境,所经之处,遍地鲜血。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作战,小组配合虽然私下演练过很多次,但实际战场上总会出现很多问题,很多人杀着杀着就忘记和本组的人配合,单独窜到别处或者挡了别人的事,有人宰了几个,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顿时就慌了手脚。

这些越人虽然不多,但越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人人都是战场老手,立即有人发现有空子可钻,随即听见一声怪异的长调之后,越人们忽然都换了步法。

他们的步伐诡异,古怪,大开大合,手舞足蹈地看起来确实像舞蹈,学生们刚刚适应刚才的作战方式,忽然遇上这么奇怪的步子,都怔了怔。

在车中观战的太史阑一瞧不好,作战是不能分神的,其实千破万破,唯快必破,不管敌人玩什么花招,一刀砍过去算完,速度越快越好,这样分神,就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刚要再次下令进攻,那些越人已经跳着奇怪的步伐舞到了每个小队的中枢队员身边,一个越人一个大仰身,身子后翻腿抬起,仰出奇异的弧度,他对面的学生一怔,不知道这样的体位该招呼他什么要害,那越人忽然手一翻,手竟然从自己裆内翻出,手中一柄雪亮的小斧,唰地砍向他的肚腹!

另一个学生,则遭遇一个跳“铁板桥”翻肚皮的越人,也是那茫然一瞬间,那越人忽然抬头,嘴间尖啸,齿缝间喷出尖锐的蓝汪汪的针!

还有的看见劈叉的,劈开的叉下忽然滑出一柄刀。

还有的被一个腰弓翻到面前,腰弓一翻,翻出一根吹箭…

一瞬间几乎大部分人遇险!

一个少女被一柄刀忽然逼到脸前,巨大的恐惧令她发出尖叫,声音尖利,听得学生们更加紧张失措。

正在这里,太史阑吹哨了。

哨声尖利瘆人,听得让人浑身神经都似被拽住,这哨声是太史阑故意安排,就是要难听,要特别,要让人无法忽略,一路上学生们浑身发麻地听着这哨声训练,此刻听见,每个人都下意识立即后退!

本来要被砍中肚子的,这下斧头落在大腿上,划一条血痕。

本来要被刀击中脚腕的,这下逃脱。

本来要被针击中面门,这下针落在肩膀上。

虽然一部分人逃脱了必死杀手,但终究还是很多人受伤,初次上战场又初次见自己的血,这心理冲击还是有的,再加上对方那古怪的“舞攻”,学生们这一退,眼看就似乎没有勇气再冲。

苏亚焦急地看着前方,她知道太史阑吹哨下令后退是为了保住学生们的命,但此刻一退,很可能就会一退再退,面临败局。

这一战不能输,首战一输,士气必颓,二五营就真的很难有出头之日了。

她开弓取箭,箭若流星,三连发齐射,射伤不少冲在前面的越人,只是也不能阻止学生的后退。

太史阑却不急的样子,放下哨子,忽然道:“策马!驱动马车向前!”

赶车的雷元一声吆喝,抖开缰绳,驾驶着马车向前冲。

马车有天窗,太史阑瞧瞧,忽然对苏亚道:“打破它!”

苏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立即挥刀砍破。

“送我上去。”

“大人!”苏亚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骇然道,“不能!有危险!而且你现在的身体也不能吹风!”

“立即!”颠簸的马车里太史阑声音严厉。

景泰蓝在另一辆车里,由护卫层层保护,这车里只有她和苏亚。

苏亚看着太史阑,她病了好几天,眼眶都深陷下去,可就是因为眼眶深陷,眼神反而看起来更亮,更迫人。

太史阑已经自己向上爬,苏亚咬咬牙,扶住她的腿,送她上了车顶。

天窗可以容一个人出入,不过现在马车在疾驰中,颠簸得厉害,上去一时也站不稳,太史阑便站在车厢的座位上,脚下还垫个凳子,苏亚扶着凳子,而她的半身,露在马车外。

头一伸出去,高处的风便呼啦一下扑过来,人如同被煽了狠狠一巴掌,灌在嗓子眼里的冷风,竟然是火辣辣的,刺激得人恨不得咳出心肝。

太史阑吸一口气,捂住嘴。

马车原本停在一个坡度上,此时向下冲,迎着一个没有学生的战团。

越人一抬头就看见马车以及马车上的人,背弓的立即开始寻找弓箭,还有一些人试图往车上爬。

已经向后退的学生们则大惊失色,立即停住脚步。

太史阑竟然驱车迎着敌人冲过去了。

她会成为靶子!

“停!停!”学生们狂呼乱叫,拼命向前冲,紧追着马车的轮子。

太史阑不说话,一直冲到战团中心,近到已经看见底下越人粗黑的脸,才忽然喝道:“停!”

雷元双臂一紧,两匹马齐声长嘶,雷元双臂如铁一动不动,两匹马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马车骤停。

突然停止甚至连惯性都没发生的马车,一下将三四个试图攀爬马车的越人摔了下去。

“今天我的马车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太史阑终于喘定一口气,勉力大声道,“以此为线,这便是两军疆域!你们争夺的就是我的死活,你们进,我生,你们退,我死!”

马车下人人仰首望她,只有那个失心疯了的少女还在尖叫,太史阑大喝:“闭嘴!”一抬手击出一颗石子,正击中她面颊。

少女惊得原地一跳,这才清醒,捂住脸看太史阑,眼睛慢慢红了。

太史阑已经不看她,在车顶转身,看着那群学生,“我把命交给你们了,自己看着办吧!”

雷元跳下车,拔出刀,一手持盾站在马车前,回头冷笑道,“敢不敢上来?敢不敢往前走?敢不敢向后退?敢不敢做男人?”

学生们狂奔向前的脚步声,淹没了他的挑衅。

学生们几乎是顺着马车爬过去的,一瞬间,马车前就满满是人,拦成长长一线,谁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撞出去,又是谁第一个杀了对方的人,只知道那一瞬间无数人冲出去,怀里揣着刀,刀在扬起那一刻就已经劈下,不用管砍在什么部位,反正溅出来的是敌人的血。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因身后是她。

当初下北严历练的学生冲在最前面,他们被打散分在各组,有这些见过鲜血的老鸟带动,新手渐渐也好些,而且距离拉近,冲进阵中,不被分割,对方的舞功也就没有发挥余地,阵势一冲就易倒,何况背后还有太史阑,学生们此刻只恨自己先前表现不好,都嗷嗷叫心无旁骛地杀人,眼角还瞄着别的队伍,生怕手慢一点就输了。

那几百个打游击的越人,本来是惯例来掳掠,他们向来是三天一骚,五天一扰,和本地壮丁时常交战,对彼此的战力和作战方式早已熟悉,哪里想得到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堆煞神,作战风格还从来没见识过,本来祭出本族最有杀伤力的诡异作战方式,已经快要奏效,谁知遇上一个女疯子,瞬间就提升了对方的士气,转败为胜,当即被分割,被打散,被围殴,被不断割耳朵…

村子里窗户啪嗒啪嗒被推开,一堆脑袋探出来,所有的表情都是目瞪口呆。

本地村民习惯了越人骚扰,早已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案,一般几十人的队伍就打出去,上百人要斟酌,今晚有一两百人,便先关好门窗,不予出战,让这些混账在外头转一圈好了,反正外面也没什么东西,反正这些越人,猪圈里一根爬犁齿都会捡回去当战利品的。

谁知道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群被他们瞧不起的“二五懦夫”竟然先冲了出去,不仅冲了出去,还在杀人,不仅杀人,还杀得利索,一小队一小队,跟梳子篦子一样,哗啦啦划过去,留下一片带血的虱子。

本地村民也没见过这样的作战方式,更没见过一群杀人像比赛的人,瞧他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癫狂模样,杀迟了会抽筋吗?

杀迟了不会抽筋,会裸奔…

战局几乎瞬间就到了尾声——学生们一路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被太史阑要求一直压抑着,只等着一个爆发点。

此刻遭遇越人,再被太史阑一激,这个爆点瞬间就“砰”了。

太史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气,有委屈,被误解,费太多口舌和人解释都是白搭——亮出你的拳头来!

亮拳头还不是对老百姓,欺负群众不是本事,要打就打那些伤害民生的家伙!

围观的村民渐渐从屋子里走出来,嘴越张越大——这是二五营吗?

这是传说中年年倒数,懦弱无能,不敢应战,被迫裁撤的二五营吗?

哪个王八羔子瞎传的流言?

如果这就叫年年倒数的武装力量,那南齐的军队早就他娘的横扫大陆了!

越人被杀得心惊胆战,交战不过一刻钟,当先一人便发出一声尖哨,随即疯狂后撤。

再不撤就得全留在这里。

就算他们跑得及时,二五营杀上瘾的疯子们,还撵在后面跑了十几里,有些人兴奋过度,直接跑迷路了,最后还是于定带领护卫们到处吹哨寻找,才把人找齐。

这边战事刚结束,那边村民纷纷打开门,由一个老者率领,迎向马车。

“先前我等失礼,惭愧。”老者当先道歉,又大赞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如此英勇的二五营,感谢二五营帮他们驱逐越人,随即邀请太史阑入村休息。

太史阑这才下车,从天窗钻下去的时候,她晃了晃,苏亚接住她,感觉她浑身冰冷僵硬,想必病又要更重几分。

苏亚叹了口气。

太史阑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唯一不太考虑的是她自己。

做她身边人,活得既痛快,又担心。

太史阑自己也觉得实在不舒服,也不客气,坦然下车随他进村休息,老者连忙命人准备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食物招待贵客,并给二五营其余学生都送来食物热水。

学生们一鼓作气杀人,此刻松懈下来,都一屁股坐下来,眼睛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