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个人还没动。

容楚。

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扑到太史阑身边,而是留在了门口处,此刻南齐人扑进去,东堂人退出,他身子一倾,似乎也要向前扑到太史阑身边。

东堂季将军刚刚松口气。

忽然他听见风声一响,看见人影一闪,刚才扑出去的容楚,忽然脚跟一转,鬼魅般又转回来,掠过他身边。

季将军大惊,立即飞快后退。

容楚的袖子已经卷了过来,大袖底雪白的手指一闪。

一道无人看见的亮光也一闪。

“哧。”

血泉飙出,射在门框上,季将军一个踉跄,靠到一边墙上。

“你…”他瞪着容楚,伸手捂住胸口,“你…”

容楚却已经不出手了,负手站在门槛上,冷冷地看着他。

“这里面的事,你干出来的。”他用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季将军喘息不语。

“谁伤了她,我必复仇,而且一刻不等。”容楚森然俯视着他的眼睛。

季将军痛苦又不解地看着他,他知道刚才容楚完全有机会把小刀插入他任何要害,可是容楚没有。

容楚没有笑意地笑了笑。

“杀你很容易,但我觉得最大的惩罚不是要你的命。”他淡淡道,“我给你留下的伤,会让你从此不能动武不能劳累。可是你想要在那人手下存活,就必须还亲赴沙场,事事操心。从此,你将活在永恒的痛苦之中——明知动武会死,可你还不得不动;明知每做一件事都会离死亡更近一步,可你还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死——这感觉,你用不久的余生,好好体味吧。”

季将军打了个寒噤。

他知道容楚说的是对的,这个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也知道他的未来真的是这样的——拖着残疾之躯,依旧不敢懈怠,继续奔波劳累,直到活活累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早早知道这个结局却还不得不奔向那里。

他忽然心生后悔。

容楚动了真怒,他对太史阑果真…

早知道不该…

他闭上眼,长叹一声,容楚从他身边随意地走过,笑了笑。

“回去早点给自己准备棺木,你们东堂白山的乌铁木很好,结实,不怕将来你家主子掘你坟扒你尸骨。”

季将军给容楚这句恶毒的话激得脸色发青,坐倒在地,容楚早就不看他一眼,走入里间。

苏亚等人刚才已经冲了进来,现在将太史阑背了出来,容楚伸臂一拦。

苏亚惊讶地看着他。

容楚目光一垂,在太史阑手中看见那染血的半段钗子,他将钗子拿出,对东堂诸人一晃。

“太史阑把东西找到了。”

季将军默然,原本他还想抵赖,此刻却万念俱灰。

容楚目光一转,看看司空昱空空的手,问极东总督,“你藏的是什么东西?”

“一枚玉佩,我先前戴在腰上的,当着季将军的面取下藏入这里的。”极东总督进了里间,在众人目光下从板壁后拿出一枚玉佩,“还在这里。”

容楚看向季将军,和随后被扶过来的东堂亲王,“南齐,赢了。”

两人咬牙,腮帮上浮出青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容楚那眼神,此刻东堂再敢抵赖一句,他就敢立即杀人。

东堂沉默,胜负已定,容楚这才转身,看了看太史阑。他的手指在太史阑满面焦灰的脸上轻轻抚过,微微一声叹息。

苏亚垂下眼,明白他的心思——不让太史阑的辛苦白费。

此刻忙着救人,各自纷乱,没人记得当面敲定战果,如果给东堂就此浑水摸鱼,事后抵赖,南齐这边没了证据,太史阑的一番血战辛苦,就付诸流水。

这才是这个男人,最坚忍沉稳的心志体现,也是他对太史阑最大的体贴和理解。

所以只要他在,太史阑就能放心地晕。

太史阑这一晕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晚霞满天,艳红灼灼,还以为刚刚天亮。

身边有呼吸声,很近,瞬间让她想到昨夜黑暗里的喘息,扑上来的疯狂的司空昱…

她惊吓地霍然睁眼,身体却一动不动,手指慢慢地移向瓷枕…

身边呼吸忽然一停,随即一只手按住了她又想K人的狼爪。

一个声音带笑地响在她耳侧,“喂,你又想干什么?”

太史阑浑身骤然松弛。

她嘴角咧了咧,似乎想笑,但随即就换了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喂,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身边人冷哼一声,太史阑一听这冷哼,就开始头痛。

这哼声,和某人前段时间傲娇状态时的语气很像啊。

那段时间他就是这样,用鼻音说话,用下巴做表情,走路像浮云,说话如吹风。

醋意嗖嗖的小风。

她头痛欲裂地回想了一下,恍然想起最后那一刻的状态——啊!哦!呀!原来如此。

不过太史阑这个人脑回路向来和别人不一样,想起来了也没什么表情,还是舒舒服服躺着,忽然道:“我毁容没有?”

容楚没说话,转头和隔壁的隔壁道:“你输了。”

又是一声不满的“哼”,来自于她的大头半路儿子。

景泰蓝在床里面爬起来,从床里的柜子里掏出他的瓷猪扑满,忧伤地上交了他存了好久的私房钱。

容楚将瓷猪扑满在手心里掂了掂,满意地一笑,“真是会过日子,南齐百姓日后有福了。”

景泰蓝垂头泫然欲泣,呜咽道:“麻麻你变了…”

容楚忽然提高声音对外头道:“不用听了!你们都输了!等下记得把钱交给周七!”

外头响起一片懊丧的叹息声,隐约沈梅花的声音大呼,“太史阑你咋忽然这么娘娘腔了…”

太史阑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两只,“你们打什么赌?”

容楚懒懒靠在床沿,道:“哦,我们打赌,景泰蓝说你醒来会先问他,我说你醒来会先问你自己的脸。外头那堆说你醒来会先问胜负。然后…你知道的。”

太史阑不说话了。

容楚把脸凑过来,眯着眼,用一种危险的表情瞧着她,道,“你说我为什么会猜中?”

太史阑推开他的脸,唇角一扯,不回答。

身上哪里都在痛,心却是软的,似泡在温而滑的水里,柔柔得让人想笑。

容楚就坐在她对面笑,黄昏光影里肌肤如玉眸子如星,散散地披着一袭轻绸内袍,乌黑的发垂在一线精致的锁骨边。

三分懒,七分魅,看见他,让人心都痒了。

他身边是垂头丧气的大脸猫,光着小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蹬他,“坏人,坏人,骗子,骗子——”

太史阑慢慢地一笑。

刚才那一霎的可怕回忆,那一刻的黑暗挣扎,血色冲突,生死一线,烈火焚身…那无数让人心底发寒噩梦缠身的景象,忽然在这一刻的黄昏美人,稚童活泼的场景里被覆盖,渐渐消褪。

人世还是很美好的,值得她为生存拼命挣扎的。

只要有眼前这两个人在。

哪怕他们在对面捣乱,将她的床滚得乱七八糟。

她觉得累,闭上眼睛,身边容楚还在不依不饶地问:“你说我为什么会猜中?”

她闭着眼睛,撇嘴,“我该先问胜负的,不然问问景泰蓝吃了没有。”

“为什么没有问呢?”他在她耳边吹风,芝兰青桂的香。

她翻个身,背对他,不理。

唇角却有一抹浅浅的笑。

因为…因为现在有你了啊…

有了你,有了我在乎的人,我才懂得在乎自己的容颜。

太史阑的美,只想为一个人维持。

身边容楚也没再问,脸上一个微带得意的笑,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头景泰蓝哭了一阵,瞧瞧那两个居然都睡了,轻手轻脚地把被容楚扔在一边的瓷猪扑满拿了回来,想了想,藏在床柜的另一头。

然后他拍拍手,也心满意足地睡了。

一张大床三个人,舒舒服服又睡了一觉,晚饭时才醒来。太史阑这次脑子才更清醒些,看看那个还赖在她床上的家伙,也不问那句“你为什么在我床上”了。

他一定回答“因为我也受伤了需要养伤。”

行动派太史阑唤人进来,在屋内重新放了一张软榻,被褥放好,然后准备起身。

舍不得她去睡软榻的容楚只好自己乖乖去睡了。

太史阑再次舒舒服服躺下来,对面容楚在床上滚了滚,满意地道:“我觉得这里也不错,看得更清楚。”

他眼角瞄啊瞄,太史阑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换了寝衣,是按照现代式样做的那种,有领子。

但她的衣服就算有领子也绝不会袒胸露乳,说到底容楚能看到的只不过是领口三角形的一块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