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的脸,遇上拳头都不美;再华丽的衣服,遇上刀都会碎。”

属下们垂头,激灵灵打个寒战,为那些女子们的命运感到哀悼。

苏亚和花寻欢瞅着太史阑淡定而隐含杀气的表情,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这“再美的脸”,不会指的是国公的吧?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出使队伍已经到了京郊,容楚回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腊月二十七,容府赏梅宴。

容夫人把日子掐得很准,既要在容楚快回来的时候,又要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把一切搞定。

赏梅宴之后就是过年,他想跑也没处跑。

容府也在打听太史阑的消息,现在京中大部分官员都还不知道太史阑已经到了丽京,但容府是知道的,容府得到的消息是太史阑目前住在宫中,并没有出宫,也便放了心。

容府有一个专门的梅园,里头种了各种梅花,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红绿青白黄紫俱全,这个时节开得正好,满园簇簇,大片大片烂漫如霓虹,人离得老远,就会被香气熏醉。

容府这次的赏梅宴也花了心思,梅园之侧有曲水亭台,一泊水流清亮如带,绕着一座精致的水阁,水阁四面轩窗,据说每扇窗都是请京中名匠雕琢,各自雕了和梅花有关的诗词和画面,雕工精美,内含人物一百零八,每个人物衣饰相貌神情动作都不同,最是京城一绝,很多人听说过却没见过,今日正好一开眼界。

天冷,轩窗内垂了毡毯,生了火盆,毡毯是南洋透明鲛纱,密密层层,看似薄却不透风,还可以任怕冷的夫人们隔帘看景。水阁内不设灯火,照明的是南洋夜明珠,富贵而不见烟火气,杏黄纱灯里淡白色的珠光映亮朱红的承尘垂梁,美若梦幻。

外头梅园的花树下也设了地毡和小几,假山旁、池水边、处处都是。上面陈设了果品点心,方便玩累了的闺秀们休息说话。花树层层叠叠,也方便夫人们在此偷窥小姐们。

内院的梅园最精致,外头还有个大园子,两个园子之间隔着一个小湖,湖边有舟,小姐们若有兴致,也可以泛舟湖上,湖那头的草坪上,男客们在那里吟诗赏花,如果有人有心,也可以远远瞧一瞧赴宴的女子们,不过两个园子之间隔着天然的花树篱笆,想要近距离接触是不行的。

这种设计,也算一个小小的红娘会,容夫人选剩下的仕女,在这里也可能有别的机会。

容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本身年节就张灯结彩,处处挂红,今日更是热闹得起劲,容夫人给每个佣人都发了三倍赏钱,务求今日做得尽善尽美。

整座府邸的人都早早起床,打足十分精神迎接客人,睡到日上三竿的只有一个太史阑。

花寻欢又搬进来和她同住,一大早在她门上挠了七八遍,挠到门板都薄了,她老人家才眯缝着眼开门。

“哎呀你怎么这么慢。”花寻欢跳脚,“据说客人都来齐了,容夫人也打发人来催了你三遍!”

“她催我干嘛。”太史阑慢吞吞穿衣服。

“不是说给你也找个好姻缘么?”花寻欢撇撇嘴,“容夫人说你看中了谁,容府就认你做义女去提亲,想必人家也不会拒绝,回头给你风光送嫁。”

太史阑点点头——挺好,她成容楚妹妹了,整一出狗血伦理家庭大戏。

花寻欢在那唧唧呱呱通报,来了哪些千金小姐,都穿了些什么衣服,一边哈哈哈地笑,“…那群女人脱了大氅,里头竟然都穿的是丝裙,飘是飘了,仙是仙了,却没想到赏梅是要在外头赏的,里头暖阁里都是有年纪的夫人吃茶,外头容夫人要听小姐们赏梅做诗,她们为了漂亮,大氅都脱在水阁里,再回头命人拿,就等那么一会儿,一个个冻得脸都青了,挂着个清鼻涕在那做诗‘红绡正映水清浅…’,唆溜溜一声,鼻涕下来了,哈哈笑死我了!”忽然一转头,瞪大眼睛,“你就穿这个?”

一身黑衣的太史阑低头瞧瞧自己,“怎么?挺好?”

“裙子!”花寻欢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套裙子——也是丝裙,很飘,很仙,浅浅的粉白色,嫩得清鼻涕似的。

“然后你想看我挂着清鼻涕吟诗?”太史阑把衣服推开,就这么走了出去。

花寻欢托着下巴瞧她背影,忽然也不再叫了,反而点了点头。

这种天气,太史阑只穿了一身黑缎番服,黑色镶银边的长靴,简单而内敛,但衣料厚重尊贵,因此又生出低调的奢华感,并不寒酸。她细腰长腿,又天生的中性气质,穿这种束腰利落的服装,潇洒得令人眼前一亮。更关键的是她里头有容楚给的贴身小裘,足够保暖,不需要再穿任何臃肿的衣服,所以这一身的线条,一身的自如,实在不是那些冻得发抖,或者裹着臃肿的大氅的小姐们能比。

所谓美,所谓亮眼,其实有时候就是独特。

太史阑脸上易容未去,挂着普通猎户女儿那张脸,不过周身的气质实在不是那么回事,以至于等候她的婆子一眼瞧见,都呆了呆。

随即她们才对跟上来的花寻欢道:“夫人说了,今日后头园子里人太多,兰姑娘不太方便,还是不要往那边去了,老婆子们引着两位姑娘,去那边湖上转转瞧瞧,也是一样能赏梅的。”

花寻欢皱皱眉,这不是明摆着不给太史阑任何机会?也是,一个贫穷猎户的女儿,哪怕对容楚有救命之恩,也决计不够资格和那些小姐们站在一起,成为未来国公夫人的候选人。

容夫人大抵觉得给她这样安排已经很上心了,至于给这位“兰姑娘”公平参选的机会,只怕想都没想过。

她看向太史阑,太史阑没表情,花寻欢也就点了头,反正太史魔王要做什么事,从来没有谁可以阻止。

婆子们带她们去看那隔湖的大园子,走的路线很小心,她们竟然一个千金小姐都没瞧见,到了湖边,婆子指着船,笑道:“这船很稳妥,姑娘尽可以自己操船,在湖边好好转转。”说完便向对岸示意。

太史阑瞧了瞧对岸,有些少年在那边转悠,一边努力探头瞧那边小梅园的小姐们,偶尔也抽空对她这边望一眼。

看来她现在假托的这个身份,大家都知道来历,就算是国公府义女,也不在这些公子哥儿的眼里。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大概地位较低些,专心冲太史阑而来,远远地站在她的正对面,采了那边垂下的梅花枝对水里抛,一边抛一边对她笑。

太史阑面无表情,花寻欢的脸青了,她青着脸瞧了瞧那船,笑道:“嬷嬷有心了。不过咱们在山中长大,不太会水,或者嬷嬷可以示范下怎么操船?”

“划船还不简单?”那嬷嬷撇嘴笑了笑,一脸遇见土包子的表情,上了船,拿起桨便要撑船。

花寻欢忽然一脚踢在了船帮上!

“嗖”一声,小船立即箭一般地荡开去,激起一阵水浪,那婆子尖叫一声,手中桨落在水里,啪嗒一声巨响。

船的去势犹自未绝,一直哧溜到了湖正中,婆子连声惊叫,被溅起的水泼得浑身透湿。

花寻欢哈哈大笑,道:“这样划船,不是更简单?”

船此时才停下,婆子惊得面青唇白,趴在船帮上撅着屁股不敢动弹。生怕船给翻了,花寻欢出脚却有分寸,硬生生将船踢到湖中,随即稳定下来。

水波荡漾,水花乱溅,四面一阵寂静,太史阑再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些少年全部不见了。

也是,这么惊天地泣鬼神临门一脚,足可以把所有求娶的心都踢散。

湖边此时却是僻静,这里属于内院,护卫们自然不能涉足,其余婆子丫鬟都在小梅园那里伺候,那婆子坐在湖心打转的船上,无助地望着天。

太史阑也不管她,转身就走,直奔小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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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存稿君忧伤地收拾包袱准备滚蛋,顺便尽职地表示大桂圆还是靠谱的,开文至今活动不少,但都没断更,就凭这也够厚着脸皮伸伸手——天道酬勤,你来我往是吧?攒到票的亲掏掏票,让土肥圆回来有力气写后头好戏哈。

第二十章 大闹容府

小梅园里正热闹,老远就看见彩裙蹁跹,俪影穿梭,脂粉混杂着梅花的香气,几十丈外都能闻的见。

小姐们在内围,夫人们在外围,三三两两看梅花,容府的丫鬟婆子们捧着瓶伺候在一边,如有客人看中了哪枝梅花,便可以采了去,容府还附赠玉瓶,可谓服务周到。

容府大方,客人们却不敢放肆,谁都知道今日来不仅仅是赏梅,也是被赏,一举一动都在主人家眼里,得出不同的评判和结果。这梅花,人家让采,但第一个采了的会不会被容夫人认为放肆贪婪?采梅花也涉及到鉴赏能力,采下的梅花不合容夫人意那自然不好,太合容夫人意,夺了她心*的梅花去,是不是也会惹她不快?

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小姐们都抱着宁可不出风头也不要犯错的想法,各自站在一边谈笑,任容府的丫鬟们抱瓶空等。

太史阑眼看好戏还没开,远远带着花寻欢在一处偏僻角落,拿出带来的熟食,吃东西看戏。

小姐们围着梅花窃窃私语,忽有人排众而来,朗声笑道:“这一树的好梅花,难得主人家不吝啬,愿意与我等分享,这般看而不取,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那人声音清朗,言辞旷达,笑声中充满畅意,听得人心胸也似一爽。

众人都回头望去,便见白衣少女自林间漫步而来,嘴角笑意盈盈,她行路步姿利落而不娇弱,衣角轻轻一动,人已经到了近前,显见得有一身极佳的下盘功夫。

人们瞧见她,脸上的神色便显出几分古怪来,带点羡慕带点嫉妒带点鄙薄,却又都不由自主让开道路。

白衣少女行到人群中央,旁若无人地左右看看,自选了一枝绿萼梅,又选了一个丫鬟手中的冰纹白玉瓶插上,自己左瞧右瞧,笑吟吟道:“好花配好瓶,果然够雅致。”

她举止落落大方,风度出众,外围的夫人们很多人点头赞许,也有人暗暗嘀咕,骂一句“塞外长大的野丫头。”

容夫人此时正陪着客人过来,瞧见这一幕,笑道:“我就猜是丹佩第一枝折花,果然不错。”

慕丹佩捧了花枝,微微躬身,笑道:“夫人知道我一向见着好东西,都要忍不住辣手摧花的。”

容夫人笑道:“这花经你的手被选中,也是它的福分。”

两人一对一答,神态自然亲热,慕丹佩脸庞洁净,眉目清雅,怀中玉瓶里梅花淡绿,色泽十分相衬,越发显得清越高华,有洛神之姿。容夫人眼神里的满意和喜欢,几乎满得要溢出来。

众人瞧着又羡又妒,暗恨自己太小心,被慕家的野丫头拔了头筹,瞧容夫人的神态和语气,竟然有种“谁先折花谁簪花”的感觉。众人这么一想,哪里还按捺得住,连忙呼奴唤婢,亭亭上前,各自去选花。

慕丹佩此时倒不凑热闹了,站在一边和容夫人说话。

她眼睛在四处溜一圈,笑道:“夫人好兴致,今日邀得这么多人来。”

“难得开宴,就多给几家府里下了帖子,更有些带了姐妹来的,人便多了。多点也好,瞧着也热闹些。”容夫人慈祥地抚着她的手背,笑道,“不过总不抵见着你最欢喜。”

慕丹佩一笑,脸色微微薄红,犹豫了一下,又道:“听说国公也快回来了。”

“你现在在内五卫任职,自然比别人清楚。”容夫人笑道,“你和国公之前在天授大比也见过,等他回来也不必避嫌,你们再见见?”

慕丹佩脸色更红了些,又犹豫了一下,道:“快过年节了,国公是一个人回来的么?”

她这话一说,容夫人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坦然笑道:“自然是一个人。”她含笑拉着慕丹佩的手,柔声道:“丹佩,你莫要想太多…”

忽然一个婆子过来,低低和容夫人说了几句,容夫人微微皱眉,慕丹佩急忙后退,道:“夫人有要事,丹佩不扰了。”

“也没什么。”容夫人瞧瞧她,忽然有了考校的心思,招手对她笑道,“一点小事,我府里最近住了一位远房的亲戚,是个孤女,我有心替她在这次赏梅会上寻门好亲。刚才命婆子带她到那边湖上泛舟,顺便瞧瞧今日的客人。谁知道婆子回报说她似乎有点不愿,还使了点性子,令婆子现今漂在湖上回不来。丹佩,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好?”

慕丹佩想了想,正色道:“丹佩以为这事夫人也有不对处。”

“哦?”容夫人诧异地挑起眉。

“想来这位姑娘虽寄人篱下,但也自有风骨。这种隔湖看人的方法,于夫人是想为她寻好亲,于她却可能觉得有伤名节。是以微有不快。说起来今日姑娘们都在这边,夫人却让她到那边独自游湖,难免人家心中不满。”慕丹佩直视容夫人,直言不讳,“想来夫人也觉得她出身太低,没将她放在和我们一样的地位,不是吗?”

容夫人有趣地瞧着她,“丹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姑娘如果不肯去游湖相看那些客人,一心想着参加这边的游园,那就说明她心里也存了一些想法。你不觉得不高兴?”

“既然夫人挑明了,丹佩也就明白地说。”慕丹佩一挑眉,满不在乎地道,“公平竞争,无所畏惧。”

她望望那边湖面,心里有句话还没说出来——就怕争得头破血流,依旧一场空。

“好个公平竞争无所畏惧。”容夫人笑道,“好孩子,你说得对,是我思虑欠周,该给人家公平机会才是。不过你既然管了这事,便帮我管到底吧,那个婆子还在湖中心荡着呢,刚才一些姑娘们也去湖边玩了,给她们瞧见那婆子大喊大叫也不好,此时又不便寻外头护卫来解救,听说你武功好,你去给我把那婆子救下来可好?”

慕丹佩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容夫人退后几步,坐了下来,看看四面姑娘们选的花,忽然笑道:“都有一双慧眼,把我这园子里最美的花都选了去。”

一个纤巧苗条的美貌少女笑道:“岂可入宝山而空回?夫人今日便咬牙心疼等着,咱们不把您的好花儿采完绝不肯走,谁叫您大方来着?”

“你这滑嘴的丫头。”容夫人笑骂一句,又道,“那边湖上在玩杂技,你要不要去瞧瞧。”等那女子应声去了。才和身边嬷嬷道,“听说前头今日来了好些京中诗词名家和年轻翰林,把小姐们选的花都送到前头去,请他们评评哪枝最好。若有兴致,便做两首诗也是好的。”又对小姐们道,“你们也别闲着,给各自的花都评上一句,不用写名字,就挂在这瓶上,也让众家翰林们见识见识咱们闺中女子的才情。”

众家小姐一时都有些紧张也有些失望,很明显,容夫人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那些人选现在都被派到了湖边,剩下这些,是夫人没看中的,但夫人没看中也不亏待她们,这是在给她们牵线呢。

容府宴客,来的自然都是京中一流的世家子弟和杰出人才,众人虽失望失了容楚这边的机会,但也明白国公确实很难高攀,退而求之,外头也不是没有好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