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后还有杀神在逼着,她只得顺着太史阑的话意,赶紧躬身请罪,又叫屈,“海姑奶奶,别听他胡说,小鱼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

“得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海姑奶奶斜睨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宝贝着他,都不肯给我引荐来着?”

她翻起旧账,辛小鱼有苦难言,司空昱却忽然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船上有随船大夫。辛小鱼有没有怀孕,一把脉便知。辛小鱼现在迫于他的压力暂时承认,但他不可能一直控制着她,她一旦脱困,必然要反口,到时候一查她没有怀孕,还是免不了一场厮杀。

还有那水姑姑,一直瞧着船上,这要看见没动静,指着太史阑再喊出来,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无法周全了。

他正愁着这个,忽听太史阑淡淡地道:“鱼姑奶奶,我知我最初得罪了你,你万万见不得我得海姑奶奶欢心。你深知海姑奶奶脾性,也是万万不肯委屈手下的,我若和你苟且令你怀孕,海姑奶奶自然要把我留给你,正正遂了你的意,以后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我也未碰过你,我兄弟也未碰过你,难道一个海六之前没能令你怀孕,现在反倒能了?再说那日你和那个水姑姑私下商议,她偷偷来求你什么,你怎么不说给海姑奶奶听?”

辛小鱼完全跟不上太史阑的思维,糊涂地眨巴着眼睛,驴粪蛋脸皮子上粉簌簌地往下掉。

司空昱却听懂了太史阑的意思,她这是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提前为后头的“无孕”做铺垫了,干脆把有孕说成辛小鱼为了陷害太史阑而捏造,事情统统推到辛小鱼身上,就算查出无孕,那也是辛小鱼撒谎。

太史阑千回百转的心思,他也得想一想才能明白。他看着神采奕奕侃侃而谈的太史阑,忽然隐约觉得,这一刻的太史阑,瞧着也有几分似容楚风采…

司空昱瞟一眼太史阑肚子,心微微一沉,垂下了头。

她…她真的怀孕了吗…

“你没怀孕?”海姑奶奶倒是听懂了,“你为了抢走他,故意和人做这场戏,假称自己怀孕,好骗我让出他?”

辛小鱼白着脸,不知道该认还是不该认。司空昱虽然似乎站开了些,其实半身还侧在她身后,她能感觉到司空昱的气机锁定着她的后心。

一旦她否认,司空昱和太史阑会不会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一定先死。

在失去海姑奶奶信宠和失去自己的小命之间权衡许久,她终于咬牙,噗通一声跪在海姑奶奶脚下,连连磕头,“姑奶奶!姑奶奶!是我色迷了心昏了头!我…我…我就是不服气这小子在您面前占高枝儿…我…我…之前我折辱过他,我怕他将来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才想着这法子想离间你们…我…我糊涂油蒙了心,您饶了我!饶了我!”

心中又急又怒又委屈,她连声音都在哽咽,这下听起来倒真有几分伤痛。

海姑奶奶面色阴晴不定,低头盯着她。辛小鱼心中慌乱,想来想去,又恨司空昱又恨太史阑,更恨那个跑来喊上一嗓子的水姑姑——那个莫名其妙发疯的贱人!

“海姑奶奶,我是糊涂了听人撺掇…”她抱住海姑奶奶的腿,“就是下面那个贱人,她想求我减了下半年的鱼税,给我出了这个主意…她还…她还说…她能帮我做到大把头…我一时糊涂才信了她…”

海姑奶奶回头看去,水姑姑正仰头对上面望着,眼神殷切执着。

太史阑忽然上前一步,似乎要去扶海姑奶奶,道:“您可别气着了!”

她步子迈得太快,靴子底沾了甲板上的水,身子一滑,向前仰扑下去。看上去就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要落下大船的模样。

底下等得心急的水姑姑眼睛一亮,格格大笑起来。

“你…你果然…”她格格笑着,指着太史阑,一句话要说未及说,却忽然远远触及太史阑的眼神。

森然,讥诮,隐约似还有一分淡淡告别。

那眼神令她一怔,随即她越过扑在船舷上的太史阑的肩头,看见海姑奶奶霍然回身,柳眉倒竖,一手扬起,冷光一闪——

“咻!”

五月初夏的风里,开一朵生命染就的血梅花。

那梅花盛放在水姑姑的额头。

水姑姑瞪大眼睛,眼神直勾勾向上,似乎不明白,自己眉心里那柄小刀,是怎么多出来的?

随即她便听见砰然一声,天地倾倒,沙滩漫过身躯,那些往日松软的沙砾,如今却如刀子一般架在身下,她看见逶迤的血缓缓浸润过沙地,似多少年未见过的红潮。

潮来了,潮去了,一生也便这样过了。

最后一刻,她只记得太史阑沉静的眼神,和司空昱漠然的眼神。

大船上,海姑奶奶潇洒地拍拍手,笑道:“一个渔家女,也敢参合我黄湾的事儿!赏她眉心红!”

“姑奶奶的飞刀越来越漂亮!”一众盗匪谄媚。

太史阑立在船边,手扶船舷,她现在站得很稳,没有一丝要滑跌的模样。

她的眼神,淡淡落在沙滩上倒下的女体上。

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活。

沧海之上,长风浩荡,掀起她的长袍,散一抹坚定雍容王者香。

身后有人长声喊号。

“开船——”

“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容楚翻阅着公文,淡淡道,“这几天就要走。”

苏亚等人默默,心知他确实不能再留,太史阑失踪已经二十多天,他再不回去,朝中那一摊事只怕便要惹麻烦。

容楚到来,不惜假扮太史阑,救了他们这一群护卫,控制住了想要趁乱摸鱼的三大军,赶走了最难缠的黄万两,压下了静海城蠢蠢欲动的地头蛇,顺手还给海鲨添了一大堆敌人,可以说就算他马上离开,静海也不会再出事。

众人安心庆幸之余,心底也浮上淡淡忧愁——太史阑在哪里?她怎么还没回来?

一直以来他们担忧太史阑生死,但看着容楚信心满满不急不躁模样,也便安心了,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段日子容楚也没少派人暗暗查找,她还是杳无音讯,众人的心思眼看着又沉重起来。

更何况还有件令人焦心的事,容府的小姐也走丢了。还是在那晚救花寻欢等人之后走丢的,王三到容楚面前请罪,容楚细细问了事情始末,没说什么,当即便命周八暗中打探一下天纪军近期有无发生什么事。周八回来后和容楚密谈了半天,之后容楚言笑如常,但眼神微有忧色。

苏亚等人惦着这事,也觉得过意不去,如今听他说要走,想着太史阑和容榕都没找到。国公怎么能安心地走?

容楚却好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道:“只怕她们现在都在海上,你我在静海城用尽力气也是无用,不如先做好眼前事。”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静海军务分布图上,那一处的位置正是天纪军戍卫所在。

众人眼光都一跳。

国公临行前最后一件事,竟然是要对天纪军下手?

他自来到静海,逼走黄万两,敲打乌凯莫林,整趴静海地头蛇,唯独对罪魁祸首天纪纪连城和海鲨没有任何动作,那没想到他竟然是要留到最后的。

“海鲨目前的力量还在海上,静海城他已经无法借力,我也鞭长莫及,这个人,就留给太史阑自己解决。”容楚一笑,“纪连城的天纪却还在静海,我走之前不给他送份大礼,岂不是太轻视了咱们的少帅?”

夜色初降。

静海城外平沙村,现在是天纪军的东大营驻地,也是最靠近静海的一个天纪分营。

夜色下的海岸线似乎很远,只将一层濛濛的水汽渗透在淡*的月光里,月光落在军营屋顶上时,便显得湿润清凉,簇簇星火在潮气弥漫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烘不干这夜的潮湿气息。

虽然主帅不在,但东大营依旧气氛严肃紧张,甚至比平时还要紧张些,早早地就熄了灯,勒令士兵休息,岗哨也比平时要紧,由两个时辰换一班,改为一个时辰换一班。

这么紧张,一部分原因是主帅不在,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前的静海局势。

总督回来了,并对静海三军都下了手,却放过了敌意最重的天纪军,这让天纪军更加不安,他们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最早出手伏击太史阑部下的就是他们,一直将太史阑部下消息向外传送,暗示众人围攻堵截的也是他们,他们更曾在静海城和苏亚等人短兵相接,如果不是有人半路搅局,现在苏亚等人想必早已丧命。

那一战他们没能讨得了好,连精兵营新任参将邰世涛都受伤失踪,众人想着太史阑属下的凶悍,再想到那个更凶悍而且很护短的总督已经回来了,浑身汗毛便禁不住往上竖,怎么也无法平复。

在纪连城走后,负责带领全营的是副将郭准,这些日子他操劳谨慎就不必说了,时不时还要做恶梦,不是梦见太史阑撞进了辕门,就是梦见自个被人一刀剖了肚子。

连日来忧心操劳,让他也觉得疲累,这天便早早封营睡下,烛火如星光一闪一闪隐没,整个军营笼罩在沉寂的气氛里,只有一队队夜巡的士兵,无声无息绕着营帐巡查。

“这天真闷。”一个小队长走过三圈,隐隐出了点汗,便招呼同伴,“歇歇,凉快会。”

他坐了下来,想要折片叶子扇风,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随即也发现不对——路边草丛叶片上,凝了夜露,此刻那露水,正慢慢向下移动,整片叶子,都在不易为人察觉地轻微震动。

“不好!”那小队长立即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随即一蹦而起,“有大片奔马到来!速速去报将军!”

此时上头的瞭望哨也发出了示警。

但是已经有点迟了。

地平线那头,已经出现了一排马头,飞扬的鬃毛掠过夜色,转眼就到了近前,靠这么近,马蹄声也不响亮,只是地面震动得厉害,大部分人并没有被惊醒,只有瞭望岗和夜巡的士兵发现,一部分飞快拦截,一部分飞报副将郭淮。

“将军!将军!不好了!”报讯的士兵冲进副将营帐。

“慌什么!”郭淮斥骂,匆匆穿衣,自己却手指颤抖,险些将扣子扣错。

忽然外头哗啦一声大响,夹杂人喊马嘶声音,郭淮心头一跳,箭步冲出去,就看见辕门已经被撞开,几骑狂飙而进。

在那几骑之后,他还看见黑压压的人马!

郭淮吸一口气——他想到太史阑可能会上门,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真的会以这种方式上门!

竟然真的是夜袭踹营!

郭淮又惊又怒——无论如何,天纪军和静海总督府没有撕破脸,也不可能公开撕破脸。都是陛下的臣子,南齐的军队,所以天纪围攻苏亚等人,不穿天纪衣甲,撕去所有标志。那么太史阑就算报复,也只能暗地使阴招,一旦带军踏营,那就是造反!

这也是郭淮守住东大营,并没有请求增调其余军队的原因,他也没有理由请求增调,难道告诉别人:因为我担心太史阑会踹营?

当先几骑闪电般飚进,灯火光芒下脸容清晰,果然是太史阑手下苏亚火虎花寻欢等人!

在他们身后,隐约可以看见那辆传说中的马车,马车门开着,却垂着一道黑丝帘,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有人,衣袍宽大,垂目而坐。

夜色火光晃动,看不清那人容貌轮廓,郭淮心中一紧——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铁血女总督了!

“总督大人!”他咬咬牙,决定先声夺人,“此乃我天纪军营重地,你怎可带兵夜闯,毁我辕门,难道你是要造反吗!”

“郭副将!”说话的却是花寻欢,柳眉倒竖,红发如火,眼神比他还恶,“少在这胡扯放屁,姑奶奶是来传达总督大人命令的!你们军营辕门自个不结实一碰就破,关姑奶奶屁事!”

“传达总督大人命令?”郭淮抓住了话里的疑问,一仰头哈哈大笑,“我天纪军和静海总督平级!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军下命令!”

花寻欢冷笑,却不理他。苏亚上前一步,展开手中一张纸卷,平声道:“奉静海总督、静海将军、一等子爵太史阑大人,及天纪副帅纪连城之命…”

郭淮听见后一个名字,大惊失声,“什么?”

苏亚就好像没听见他的打岔,一条声地读了下去,“现将天纪东大营三万士卒,调拨静海将军麾下,会同折威、水师、上府三营,即日组建援海大营!”

“…”

一瞬间四面寂静如死。

只留苏亚微带嘶哑而坚定的声音回荡。

“即日接令,立即移营,三日内移营完毕!抗令者以军令论处!延误者以军令论处!”

“主将违抗者以叛国论处!”

“其余将佐违抗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士卒违抗者格杀勿论!”

一连串杀气凛然的命令当头砸下,将所有天纪军人砸得眼冒金星大脑当机。

郭淮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太史阑终于开始组建援海大营!而且趁天纪少帅不在,第一个拿天纪军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