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涛心砰砰直跳,勉强压着嗓子道:“少帅富有一军,深受老帅喜*也深受属下*戴,卑下觉得少帅大可不必忧思过甚…”

“哎,你就别说这些套话了。”纪连城晦暗着脸色,打断他的话,“什么事儿,我想你也知道一点。现今我那毛病儿,如果总治不好,将来如何承继天纪军权?我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又如何肯放过我?”

邰世涛不敢接也不敢不接,又想着这事儿和他要容榕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纪连城可绝不会提起他这要命心病。

“海鲨老爷子刚才告诉我,”纪连城笑眯眯地把膀子架在他肩膀上,“我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能讳疾忌医,当真便躲着了。他说他有个偏方,以前治好了个重病的,就是要十五六岁豆蔻少女,干净的,用他的法子,好好的乐上一乐也便好了。”

邰世涛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心火直冒,喉咙干涩,恨不得一拳打死眼前笑着的人,然而他最终也只是低声道:“少帅,这位也不是我亲妹妹,说起来是恩人…”

纪连城挪开胳膊,斜眼瞅着他,笑容有点阴恻恻的,“哦,你不愿意?”

“少帅。”邰世涛苦笑,“这…这似乎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吧?”

“海鲨老爷子说了,他那办法,得女子自愿配合,强求不来,否则我何必来找你,直接要了她便是。”纪连城笑得狂妄,“我瞧着这姑娘,对你似乎有几分意思,要么你去劝劝她?”

“不要冒险硬劝…”纪连城把嘴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如果风头不对,你就别提,直接吹灯,然后…咱们换人…”

邰世涛嗅着他嘴里鱼腥味儿,恨不得将他一把抓起来,塞到黑背鲨的嘴里去。

他咬紧了牙才阻止了自己没呸纪连城一脸,偏脸深呼吸一次后,再转回来已经是一张微带犹豫的脸,“少帅…”他低声地,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真的会给我提副将么…”

“当然!”纪连城神态慨然,“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便没这事,你也该升一升了,上次你及时发现罪囚营不良动向,免了一场风波,我还没赏你呢。”

他心下对邰世涛表现满意。如果邰世涛二话不说应了,他倒要疑一疑他做人心性,以及是不是有假。如今邰世涛有几分犹豫为难,却又老实承认为职位所动的模样,倒让他觉得真实。

“那么…”邰世涛低低道,“咱们以舱房灯光为号,灯光灭了,少帅便来,如何?”

“好!”

夺夺敲门声响起,第二声容榕便开了门,看见门口是邰世涛,早已笑眯了眼。

邰世涛闪身进门,砰一声用背抵上了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容榕吓了一跳,脸唰地红了,刚羞涩地低下头去,邰世涛已经急促地道:“蓉蓉姑娘,我有件事要说给你,你…你先答应我,千万别生气!”

容榕已经给他通过名,他却没听仔细,以为她只是报了小名蓉蓉,也无心问她家世出身。

容榕心砰砰跳着,忍不住便掠过一个念头——他…他是要向我表白情意么…或者直接求娶?所以才希望我答应?所以才怕我生气…可是这样贸然求婚真的好吗…我连他身份都不清楚…可是我不答应,他会不会从此就不敢再开口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心绪复杂,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感觉到邰世涛焦灼的眼神,也不敢抬头,盯着邰世涛的靴尖,忽然便失了刚才的伶牙俐齿,呐呐地道:“你…你先说…”

邰世涛心急如焚,哪里注意到她的小儿女心思,只有点奇怪为什么她的耳朵那么红,透明萝卜似的。

他停了停,想想该如何措辞,容榕却以为他在紧张,咬紧嘴唇低低道:“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那就好。”邰世涛吸一口气,道,“纪连城想…想占有你,我想和你做场戏…”

他实在觉得这事情难以启齿,更觉得身为纪连城的属下十分丢人,说起纪连城的名字时声音很低,几被海涛声淹没,容榕没听清楚,霍然抬头愕然看他,手猛地抽了出去。

邰世涛这才惊觉自己因为尴尬,刚才一直握着她的手,顿时更加难堪。容榕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暗了。

邰世涛眼看她眼神渐转陌生和失望,不知怎的心头也发堵,暗骂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主意,又怎么有脸来和她说?纪连城如此无耻,自己自当拼了一身性命和他你死我活,何必再牵扯上这不会武功的善良姑娘?

“对不住,我刚才…一时发昏。”他简短地道,“我走了,之后…你想办法下到舱尾,一般那边都有小船,划了赶紧逃生吧。”

他思量着就算自己和纪连城同归于尽,海鲨也不会放过她,只得让她先逃生了。

他大步走了出去,容榕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来说这句话,必然是逼不得已,而他此去,也必然是孤注一掷。

邰世涛面容平静,他知道纪连城就在不远处看着这舱房的动静,知道自己只要走出这门,就等于计划失败,等于告诉纪连城他没有去诱惑容榕,那么等着他的,就是暴怒的纪连城,和他从不怜悯的报复。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已经没了,他留在纪连城身边的意义也不存在了,他早已受够了和这小人在一起的日子,要忍受他的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睚眦必报,阴鸷狠毒…

现在好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他微微笑起来。

只剩最后一个希望,将来他去的地方,一定要有姐姐。

那么他还是幸福的,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只有他和姐姐在一起。

容榕怔怔地看着他背影,只觉这一刻的少年背影,刚强里隐然决绝凄伤,每一步都似在离别。

她忽然隐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等等!”她忽然伸手,在邰世涛迈出门前最后一刻,狠狠将他拉了回来。

她心急之下拉得过猛,满腹心思的邰世涛竟然被她这一拉,拉得后跌,砰一声,他撞在容榕身上,容榕站立不住向后倒,好在舱房窄小,身后就是床铺,下一瞬嘎吱一声,两人重重地压在床上。

容榕“哎呀”一声,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压断了,邰世涛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忙挣扎要起,又要急着赔罪,容榕忽然拉住了他。

邰世涛身子也停住——他听见了脚步声,门外有人。

门外人自然是纪连城。

他就站在一边角落,观察着舱房的动静,他信任邰世涛,却还没到信任到诸事交办就不管的地步。他眼看邰世涛进舱房没多久就跨出门,心中不由一沉,手慢慢摸上腰间剑柄。

然而随即他便看见邰世涛猛地撞了回去,看那架势竟像是被狠狠拉回去的,他怔了怔,随即笑开——原来是小儿女情趣!看不出来那个小丫头,还是个会玩闹的,耍得一手欲擒故纵!

如此这般,等会他李代桃僵,是不是也会分外有趣?

纪连城心情变好,对接下来的发展更加期待,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到舱房边,想要听墙脚。

海鲨给他看过那毛病,便说他其实伤得没那么重,这么久的调养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只怕至今欲振乏力,还是心理上的原因。所以他给他开了个“方子”,说要治这个就要剑走偏锋,如果有机会,听听壁角也是好的。

纪连城一听他这话,便知遇上行家,他确实没有什么太重的外伤,但当初挨太史阑那一脚,正当起兴的时候,太史阑那一脚又太突然太奇诡太狠,他与其说伤到还不如说被吓到,那一惊非同小可,之后他伤痊愈了,心情却没痊愈,逢到那要紧时刻,脑海里就掠过那飞龙般横扫而过的铁腿,顿时一泻千里,雄风全无。

他站在门边,耳朵凑在门上,期待着。

床上容榕紧紧抱住了邰世涛,不让他起身,悄悄道:“外边是不是有人偷听?”

邰世涛此时脑子里一片昏乱。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健康英朗,难免有春梦之思,蓬勃的身体对于异性的任何接触都非常敏感,此刻便感觉到身下的少女,温软细腻,触及了,浑身的血肉都似被熨贴揉捏,血液沸腾着,冲向大脑,冲得他无法思考,只觉得尴尬而又畏惧,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窘相来。

而四周又有沁骨的幽香,难以辨明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清爽而又馥郁,似有若无向鼻子里钻。他知道容榕这几日并没有机会洗澡,更不要说涂脂抹粉,那就是所谓的处子之香。

这么一想他的脸又红了,再次挣扎要起,容榕却抱住他不肯放,瞪他一眼道:“外头有人听着,只有这样才好说话。”

容榕自幼当男儿养大,女性意识刚刚开发没多久,很多时候还会习惯性以为自己是男人,所谓男女之防礼教之重也不太有意识,此刻脸红着,倒还没有绮思,又觉得他身上味道好闻,抱住了就舍不得放手。

邰世涛心知她说的是对的,想着事急从权,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自己也不必忸怩,吸一口气沉淀下心神,便把纪连城的心思,详细和她说了。一边说一边担心地看她,怕她发作,容榕只是认真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并没有愤怒之色,完了才冷哼一声,道:“嫂子说得一点不错,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邰世涛苦笑一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必你自己不好意思说,我代你说吧。”容榕眨眨眼睛,“你是让我配合你,咱们…咱们做出那个样子来,然后骗纪连城进来,然后…杀了他?”

邰世涛心喜她的聪慧,点点头。

“可是我想知道,你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成为纪连城这种人的亲信?”

邰世涛犹豫了一下,对着她清澈的眼睛,终于说了实话,“我是特地到他身边的,我最初的计划,是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直到拿到天纪军更多的权柄,不过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今天就算杀了他,可是我们还在海鲨的船上,四面还是茫茫大海,要怎么逃?”

她说的正是邰世涛担心的,他皱着眉,“只能想办法抢一条救生船。”

“你也知道杀他不是上策,可是为了我的安全你只能杀他。”容榕摇摇头,“我们来另外商量个办法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纪连城在门外站了有一会,一开始隐约听见窃窃私语声,但声音太模糊,根本听不清,随即又是一片安静,他心中有点焦躁,忍不住又移步到窗边,还没走过去,忽然“啪”一声,一件外袍掷到了窗上,随即舱房内清晰地响起一声娇嗔,“哎呀,你…”

纪连城一眼看见那袍子是邰世涛的,心中大喜——得手了!有心要进去,却还没得到邰世涛的暗号,心想这事也不用太急,早进去只怕人家还没入港,平白坏了气氛,既然是邰世涛去办这事,让他先尝点甜头也不错,女孩子懂点人事,玩起来才有意思嘛…

他站在窗边,盯着那袍子,袍子将窗户完全遮住,里头一丝一毫也瞧不见,隐约里头吃吃地笑,声音娇嫩婉转,隐约还有邰世涛低低的声气,男声女声都暧昧含糊,交织在一起,在黑暗的舱房里醇酒般流淌,他听得心痒难熬,小腹一抽一抽,心想这听壁角,真真也能听出几分的滋味的…

那些暧昧而含糊的声音忽有忽无,他听上了瘾,忍不住又想瞧瞧,拔刀去撬窗缝,蓦然“啪”一声,又一件衣服掷了过来,撞在窗上落地,隐约听见里头容榕吃吃地笑,“坏人…你是个坏人…”呢哝柔软,水波一般荡漾。

纪连城停住手,开始呼哧呼哧喘气。

里头,黑暗的舱房,邰世涛穿着亵衣,远远坐在舱房的那头,嘴里胡乱哼哼唧唧,脸上满是尴尬为难,脸颊早已成了大红布。

容榕坐在床的那一头,低低地哼着小曲儿,她唱的是南调,曲调柔曼,听来便如女子呻吟,她脸也是红的,时不时瞟一眼邰世涛,看他那坐立不安样儿,眼底便时不时掠过一抹笑意。

邰世涛紧张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他从未想过此生会有这样的境遇——船舱,黑暗,似陌生似熟悉的少女,一场默契的戏,还有那一曲天南采莲调。

依稀这调子幼时也听过,是他的奶娘唱过,他亲生母亲是个姨娘,姨娘早逝,他认在无子的主母膝下,那奶娘是夫人给他找来的,南方人,温柔善良,他在她的怀抱中长大,多少日夜,听她的采莲调入眠,在梦里,依稀也似行船于江南水乡,金波滟滟,白鸟喈喈,雨丝风片,菡萏芳丛…

多年后,在这一片寂寞的海上,他再次听见梦中的声音,而对面的少女,含笑的明亮的眼波,似春风燕双剪,掠过心头柳枝…

他想他不能忘记这一幕这一歌,却又不愿意自己记住,人生里很多的美和好,记着反而是对日后枯寂的折磨,还不如忘却。

容榕哼着歌,瞄着他神色,脸色渐渐有些复杂,她敏感地觉察到邰世涛的心虚不宁…或者,他此刻心事太重吧。

两人虽然隔得远,却并没有完全闲着,邰世涛哼了几声,背过身去,容榕自己在忙忙碌碌准备着什么。

两人哼了一阵,算着纪连城此刻应当欲火难熬,再不开门就得撞进来了,容榕给邰世涛打个眼色,示意准备好了,随即笑道:“邰郎…这板壁好薄的…我怕…怕…给人听见…”

“那你说怎么着…”邰世涛问。

“咱们…咱们下海去吧?我是在海边长大的…水里就像我的床…”容榕声音越说越低,吐字却很清晰,好让门边的人能听见,“邰郎,你在北方长大,不想试试…试试这滋味么…大海的水,最温柔了,像绸子一样…”

门边纪连城呼吸急促,眼睛发亮——水里!在水里!好奇妙的法子!他怎么没想到?这这…这该是怎样一种的滋味?和一个健美美丽的少女在水里…以天为被以海为床…普天之下,谁有这样奇妙的经历?

这样奇妙的法子,不正合了海鲨的“剑走偏锋”?这么一来,也不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花招,只需要临海翻腾这么一阵,自己一定可以痼疾全去,雄风大振!

他急得抓耳挠腮,耳听邰世涛还在犹豫,说什么海水凉之类的话,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拎着邰世涛耳朵逼他答应。

这种五月天气,又是在南方,海水哪里还凉!

好在邰世涛吞吞吐吐半晌,还是答应了,却道:“船上人多,咱们不要一起走,我先走,你后来,把脸蒙上,免得给人瞧见。”

里头容榕软声答应,又关照说,“带一根结实的绸带,到时候绑在舷梯上,以免真的冲到海里去了…”

邰世涛答应着,闪身出来,对等在门口急不可耐的纪连城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悄悄过来。

纪连城心花怒放,走上船尾,那里有个可以下海的舷梯。

半道上他遇见海鲨,老家伙在船头抽烟,诧异地问他:“少帅,你这是…”

“玩点新花样…”纪连城笑着脱衣,又嫌他碍眼,影响自己的兴趣,“老爷子早点去休息吧。”

海鲨看他一眼,忍不住提醒他,“少帅,邰小哥虽是你的亲信,但那女子可来历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