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小翠等人一听这名字,都神色一变——竟然是新任的武帝夫人!也就是李扶舟的名义上的妻子。

二五营的人,都知道一点乔雨润对李扶舟的心思,也知道一点这几人的旧事,想必此刻乔雨润见了韦雅,心中恨意不比对着太史阑低。

“我为何不敢来?”韦雅看着她,眼神里掠过淡淡憎恶,“便是来一趟看看你如今模样,也是值得的。”

史小翠听着两人对话,皱了皱眉,心里隐约觉得,似乎这两人原先就是认识的?

“你来救太史阑的贱种?”乔雨润眼神阴沉,看着她怀中孩子,忽然格格笑起来,“我的天,韦雅,你可真善良大度!你居然千里迢迢专程来救太史阑的孩子!哦,也是,”她装模作样点点头,“太史阑帮你成为武帝夫人,虽然只是个空架子,好歹你坐上了那位置,你知恩相报倒也是对的。”

“家主传令,令我等前来护卫太史阑。”韦雅漠然道,“这是家主闭关一年来首次传信,所以我亲自来一趟。”

“韦雅。”乔雨润忽然又笑了,这回不再是刻薄讽刺,倒显得亲亲热热,“其实呢,你我之间可没什么仇恨。倒是太史阑,她是害扶舟伤情闭关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扶舟必然能接受你,你就不会是一个刚成亲便独守空房的武帝夫人,空闺寂寞,无人相伴,还是武林笑柄。可怜啊…到现在丈夫闭关一年没见,唯一一个消息,还是要你来护佑太史阑的孩子…”她窥探着韦雅的脸色,深有所憾地摇摇头,“你真是好性子,换我,早一刀杀了那个贱人!”

“乔雨润!”史小翠怒喝,“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你有没有廉耻!”

韦雅面色漠然,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像矗立在墙头,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心绪。

乔雨润却觉得十拿九稳,理也不理史小翠,声音更加诱惑,“这个孩子…你瞧,是太史阑那个贱人,未婚生子,和容楚搞出来的贱种。她都和容楚生孩子了,还要拉扯着你家扶舟,这不是欺负扶舟和你?你又凭什么千里迢迢地来救这两个小杂种?这将你这武帝夫人置于何地…”

“这两个孩子,骨骼清奇,我很喜欢。”韦雅忽然道,“如果太史大人同意,我想收他们做契子女。所以,请你不要一口一个贱种。”

乔雨润呛住,不断咳嗽。

“你刚才说得也对,也不对。”韦雅淡淡道,“我和太史阑之间那笔帐,不劳你来算。不过你说你我之间没有仇恨,我还不敢这么认为,”她伸指点了点乔雨润,眼神讥诮,“我相信,你恨我不下于恨太史阑,只要有机会,你一定会杀我。”

乔雨润给她一指点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仰头看着气质高贵的韦雅,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泥泞血迹的狼狈,顿觉一心的恨意,都腾腾地涌上来。

韦雅算什么东西?当初只是李扶舟身边一个女属下,大丫鬟的地位!一朝成了武帝夫人,如今武功出手,连带周身气度,四面拥卫,竟然都已令她无法追及!

而这些,本来该是她的,她的!

“韦雅!”她脸色一冷,又恢复了先前的狰狞,“既然你要救这贱种,现在就给我乖乖让开!惹怒了我,我先掼死她!”

“留下孩子,我让你走。”韦雅不看她,站在墙头仰望云天深处,极东之地,眼神很远。

“夫人!”史小翠急了,乔雨润这样的祸害,怎么能放走?

“你们有把握留下她的性命,并且保证孩子的安全么?”韦雅眼光转过来,依旧那般空,却又似乎带着淡淡讽刺的眼神。看得人心中难受,觉出沧海桑田般的寂寞。

史小翠一怔。

“我们也没这把握。”韦雅道,“孩子为重。”

史小翠只得默默无语。

“先让开路。”乔雨润狰狞地道,“我要先出了总督府,到了安全地方,咱们再来谈条件!”

史小翠等人怒目相视,熊小佳落到人群后,悄悄召来一个人,低低嘱咐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史小翠用眼角余光看见他们的动作,心中稍安,冷哼一声。

走得出这总督府,也走不出静海城!

“既然如此,任凭夫人做主。”她道,“但请一定保证我家小主人的安全。”

“你放心。”韦雅道,“既然我来了,自然不能坏了你们的事。总督府和国公府,也不是我李家能招惹得起的。”

史小翠听她说话,平和里总带着点骨头,听着甚不舒服,想来韦雅虽然没有被乔雨润说动,其实心中还是存了点怨气。她此时顾忌着小公子还在韦雅手上,只得当没听见。

墙头上的人让开,乔雨润冷笑着迈过墙头,韦雅也要跟过去,史小翠急了,急忙道:“烦请夫人先把小公子还给我…”

“没看见我一直按着他后心吗?”韦雅道,“你家小公子先天不足,母腹之中又受了太多折腾,我一直以真气护着他的内腑,是否能存活,还要看机会…”她身子一闪,已经跟着乔雨润追了过去。

史小翠呆呆立在原地,想着她临去的几句话,心中巨震。

“先天不足,难以存活…”她痴痴地扭紧了手指,“怎么办…”

“我尊敬的太史总督。”锦衣人手里的剑悠悠晃晃,漫不经心地指着太史阑的太阳穴,“看到你真令人欢喜,看到你萎缩于男人怀中更令人欢喜。”

邰世涛看着他的眼睛,乌黑深邃的眸子,眼角微微挑起,看上去有三分喜意,仔细琢磨却只有漠然。

淡淡的,因为看穿和掌握一切,而觉得无趣的漠然。

邰世涛默不作声爬上来,并没有理会那悬在头顶的剑,果然锦衣人的剑也向后退了退,但还是对着他和太史阑的要害。

邰世涛这个举动,让锦衣人终于一怔,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道:“我说呢,太史阑在这种时候居然单身依附于一个男子…你不是她的护卫。”

他一口肯定邰世涛身份,邰世涛也不理会也不询问,手掌轻轻按在太史阑后心。

“你应该是一位将领。”锦衣人又看了他一眼,“从军未久,但经历颇多。目前官职不低,和太史阑的交情应该是私下交情…嗯,听说前院有天纪军的士兵在,等待他们的副将出来,你该不会是天纪军的副将吧?”

邰世涛心中一震,想不到多少眼前人都猜不到的事情,竟然这不相干的东堂刺客,一眼就看了出来!

“天纪军不是和太史阑不和么?”锦衣人眯起漂亮的眼睛,似乎终于来了兴趣,“你是奸细?”

邰世涛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盯着他。

“你想杀我了。”锦衣人有趣地道,“难得的是你眼神居然没杀气。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果然有点门道。”

邰世涛倒觉得有点摸不清这人的门道,明明是敌人,杀意却不明显,至今站在这里废话。这个人,似乎把“遇见并解决有趣的事情”,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这是那种绝顶智慧,难逢对手的人才会有的心态。

“交出太史阑。”锦衣人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杀我。”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他?”忽然一个声音缓缓接口。

锦衣人眼睛一亮,“你醒了。”

邰世涛怀里,太史阑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还是极白,眼神也颇暗淡。

锦衣人却没有掉以轻心的模样,手中剑立即转向她,笑道:“大名鼎鼎太史总督,太史元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见面更胜其名。都伤成这样了,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嚣张。”

“我就是死了,你也只配在我尸体面前跳大神。”太史阑淡淡地道,“东堂,亲王?”

“贱名不足挂齿。”锦衣人居然翩翩向她躬身,姿态优雅。

“我本来就不知道你的名字。”太史阑声音虚弱断续,态度却很不客气,“不过我也很奇怪你的嚣张。你以为剑对着我就是挟持住我了?你忘记这是在谁的地盘?”

“是的。”锦衣人一笑,“不过我很奇怪,您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召唤护卫前来营救呢?虽然此处偏僻,在厨房之后,但我相信以你府中人数众多的护卫,应该很快就能赶来。”

“我…也很奇怪,你为什么还在废话。”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在我护卫赶来之前,你看起来确实来得及先围攻杀死我。”

不等他回答,她淡淡道:“因为你很闲。”

锦衣人忽然笑了,这一笑艳光四射,围观的人如被灼痛眼睛般低下头。

“哦?”他声音轻轻,看太史阑的眼神温柔缱绻,如见久别情人。

“你不是东堂主事人,你甚至…和东堂在这边的主事人关系不佳。”太史阑道,“这些刺客对你尊敬却不亲近,甚至还有防备,所站的位置也有距离,不像要保护你,倒像先保护自己。显然你能决定他们生死,而且不会爱护他们,所以他们忌惮你,这不是主属之间应有的关系。”她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喘口气,邰世涛将手贴在她后心给她输入内力,太史阑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锦衣人眼神一扫,那些刺客汗出满身,心中大骂太史阑太毒,仅仅这么一句话,很可能等下就会害他们遭受杀身之祸。

谁不知道这位主子喜怒无常,杀人如除草?

“果然名不虚传。”锦衣人半晌轻笑,“那又如何呢?”

“那说明你如果在此杀了我或者掳了我,你就是个傻叉。”太史阑面无表情,“你不是东堂主事人,你来此不过是路过,你杀了我,功劳也是别人的。为他人作嫁衣裳,你有病?”

“有道理。”锦衣人笑意更深,“不过我如果不杀你,就得杀了这些刺客,我为了不杀你而杀我东堂人?这事儿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是不是更有病?你哪里值得我这么做呢?”

“挑战。”太史阑轻轻道,“世间难得的挑战,都值得你去玩一玩。”

锦衣人不笑了,深深凝视着她,忽然唏嘘道:“太史阑,巍然如山,洞彻人心。为东堂将来打算的话,我该立刻杀了你。”

“你该。”太史阑漠然道,“这世上应该但是没有做的事情,太多。”

“你要如何挑战我呢?”

“是你挑战我。”太史阑不客气地纠正,“你先让我离开,之后我会出现在静海城安抚民心,赶赴黑水峪主持战事。在这段路途中,你可以追击我,如果你能拦下我,便算我输,我任你处置,如果你最终没能拦下我,让我顺利地传递给全城百姓我还在静海的消息,并顺利地登上战船,算你输,你立即离开静海,并发誓永不再参合静海的事。这个时辰限定,以我跨上黑水峪南齐任何一艘船只为止。”

“姐姐!”邰世涛低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样怎么可以?姐姐处于最虚弱的时期,要如何和这智慧绝伦的东堂亲王相斗?

然而他瞬间就明白了太史阑的意思,她是担心两个孩子,不想让这只大鳄鱼留在府中威胁新生儿,宁可自己先把锦衣人引出府,给孩子一个安全的地方。

“听起来还是我亏。”锦衣人道,“我完全可以现在就留下你。”

“我也完全可以让你在杀了我之后,无法出府,小命交待在此地。”太史阑道,“现在,我们都不动用彼此手下的力量,只较量一件事——”

“智慧。”锦衣人道,眼神深深。

“这不是你最喜欢较量的事情吗?”太史阑道,“你已经因为缺乏对手,寂寞了好久。”

锦衣人似笑非笑盯着她,忽然回头又对府中看了看,邰世涛的心因为他这动作不禁一紧,太史阑神色不变。

“我觉得你似乎在隐瞒什么,或者想保护什么…嗯,以身作饵,调虎离山?”锦衣人笑容玩味,盯着太史阑。

太史阑用一种“你是傻逼,你是多疑的大傻逼”的目光回敬他。

锦衣人又笑,这人笑起来异常潇洒干净,漂亮到夺目。

“不过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他亲切地道,“不仅好玩。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如果我是在你对百姓演讲的时候擒下你,或者在你即将在黑水峪登船的时候擒下你,那绝对比现在默默杀了你要有意思。”

“对。”太史阑道,“这样不仅你可以狠狠打击南齐的百姓和军队,而且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功劳,谁也抢不走,东堂夺静海最大的功劳,就归你了。”

“诚然很有诱惑。”锦衣人风度翩翩地躬身,“那么,请吧。我给你一炷香的时辰先走。”

“殿下…”东堂刺客们忍不住出声,实在不舍得这个杀太史阑的大好机会被殿下给玩没了。

锦衣人眼角轻轻一扫,所有人立即噤声。

有种人他在笑,没有杀气,但别人就再也不敢笑。

锦衣人此刻就是这种微笑,做出揖让的样子,但手中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直没有让开。

邰世涛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拨开他的剑,抱着太史阑从容地从他面前过去,后背坦然地对着他。

锦衣人眼神里有激赏。

邰世涛走了几步,低声问太史阑,“姐姐,我要如何召唤你的护卫?”

“不…”太史阑声音更低,“带我出府…”

“姐姐!”邰世涛大惊失色,他原以为太史阑不过是麻痹对方,先脱离对方的杀手。一炷香的时辰,够他们出了前院,召唤护卫,那样就算不能将这些人立毙于当场,也可以保证太史阑能得到更多保护,才好在城中露面。

难道她竟然真打算信守承诺,老老实实和自己两人,应对那可怕东堂亲王的追杀?万一失手,她自己和静海,那就是万劫不复!

邰世涛怎么也不肯相信太史阑是个这么老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