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问儿子:“一大早不去公司来我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你自己拿不定主意?”

静默片刻,慕靳裴低声道:“妈,我想跟星遥求婚。”

裴钰这段时间迷上了煮茶,正往茶杯里倒,被他这句话震惊到,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桌面都是,顺着桌沿往下滴滴答答。

慕靳裴赶紧起身,拿抹布擦水。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裴钰一瞬不瞬盯着儿子看,就怕自己幻听,“你再说一遍。”

慕靳裴:“妈您没听错,我想跟星遥求婚。”

裴钰从疑惑和震惊中抽离,激动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妈妈都没想好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呢。”

慕靳裴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脸上散发的由内而外的笑容,“不用礼物,有您的祝福就够了。”

“那怎么行。”说着,裴钰不由感慨,“终于长大咯。”她好奇,“怎么这么突然?还是受了什么触动?”

慕靳裴如实道:“昨晚我在星遥画室楼下待了八个多小时。”

裴钰明白了,“是不是感觉这八个小时比你活了这么些年都长?”她理解:“等人确实很煎熬。”

慕靳裴解释:“不是因为煎熬。”

裴钰一时没弄明白,她也没心思去揣摩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直接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发觉自己比想象中对星遥的感情还深?”

慕靳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她把自己关在画室九天了,一次也没跟我联系,就是为了完成跟画廊签约的作品。”

裴钰理解季星遥这样的做法,因为她也是这样,只要开始作画就谁都不认,也不想跟任何人联系。

因为说不定一点情绪波动就会影响原本的灵感,那种灵感错失的感觉很糟糕。

她好像知道儿子为什么要急着求婚,感觉星遥一旦入迷作画连他也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年他习惯了掌控,可偏偏星遥早就脱离了他能应对的范围。

她宽慰儿子:“星遥不是心里没你,是她得全神贯注,因为爱情把自己事业荒废的女人,你肯定也欣赏不来,不是吗?”

慕靳裴想说的重点母亲没捕捉到,他解释:“求婚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不至于这么矫情。”

裴钰顺着他的话问:“那是?”

慕靳裴:“她想把所有作品提前完成,四月份之后要学飞行。”

裴钰怔了怔,“星遥想开飞机?”

慕靳裴:“嗯。开直升机。”他说:“爷爷送我的那架。”

裴钰小心翼翼问道:“星遥不知道你有直升机恐惧症是不是?”

“知道。”顿了顿,慕靳裴:“不过她不知道具体原因。”

裴钰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慕靳裴之所以从心里抗拒抵触甚至害怕坐直升机,是因为他亲生父亲一家,还有他外公外婆,全都因为直升机坠毁而丧生,那是他的一个噩梦。这些年他也经常做噩梦。

她伸手握住儿子的手,“星遥学飞行是想帮你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慕靳裴颔首,“她说她亲自开,陪着我。”

不仅如此,她还想着要怎么把他从孤独里带出来。

此刻他是清醒的,也清醒的知道,她不经意间为他做的那些,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脱了轨的心,已经没回头路可走。

裴钰不知道慕靳裴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沉浸在儿子愿意结婚的欣慰中,“怎么样,妈妈喜欢的人很棒吧。这样的情侣和夫妻才能长久,那些搭伙过日子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能说不好,”她欲言又止。

就比如他跟慕温怀,期间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戒指准备好了?”她自己转移话题。

慕靳裴回神,点点头,“一早我就科里伯伯打了电话,让科里伯伯给我设计。”

裴钰抚抚额,无奈至极:“科里是手表设计师,你让他设计钻戒?”

慕靳裴觉得没什么:“一样,设计上的审美是共通的。科里伯伯设计的手表星遥就喜欢。”

裴钰竟然无言反驳,但愿吧,但愿星遥也喜欢科里设计的钻戒。

她顾不上煮茶,更没时间跟儿子闲扯,她起身:“你自己喝茶,妈妈亲自画一幅人物画送给你们。”

慕靳裴愣怔,这次换成他不可置信,“妈,您刚说什么?”

裴钰笑了笑,“妈妈说,我亲自给你们画人物画,就画你跟星遥。”

她不奇怪儿子这样反应,她已经三十多年不再碰人物画,也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笔画人物画,没想到季星遥治愈了她。

也可能从拍《星遥2》就注定了她跟季星遥的缘分。有时夜里失眠睡不着,她就起来欣赏《星遥2》。

她常常问自己,有没有后悔没生孩子。

如果当年她没那么偏执,跟慕温怀生个女儿,会不会他们夫妻感情不会像今天这样?

是不是她早就走出了那个牢笼?

也许慕靳裴再有个可爱的妹妹,他性格就不会那么冷淡,会被温暖的亲情治愈。

可惜,时间回不去。

她收回思绪,跟慕靳裴说:“我就凭着我心里的感觉画了,祝你求婚成功,祝福你们俩百年好合。”

母亲去了画室,慕靳裴看着茶几上的茶盘出神,他跟星遥的婚姻百年不会了。他从不敢奢望那么多。

他自私贪婪,想把能给她的都给她,只希望能给她留下足够深的回忆,不至于等到分开后,她很快就把他给忘了。

慕靳裴把茶杯里冷掉的茶喝完,去画室找母亲,“妈,我今天中午不陪您吃饭了,要去拜访星遥父母。”

裴钰正在构图,头也没抬,挥挥手。

慕靳裴给储征打电话,问他礼品有没有准备好。

储征:“刚从商场出来,都准备好了。”他问:“慕总,我在哪儿等您?”

慕靳裴:“就在上次你买康乃馨的那家花店。”

储征到了才明白老板为什么把碰头地点选在花店,老板亲自挑选了一束玫瑰花,还有一束康乃馨。

又到了他多嘴的时间,“慕总,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

他说这话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醒老板不能沉迷在恋爱里,不然一个不小心,这么多年的布局,满盘皆输。

二是想告知老板,他们放松了戒备,可季常盛未必,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慕靳裴:“走一步算一步。”

储征:“......”

慕靳裴所谓的走一步算一步是指他跟季星遥之间的感情,显然,储征理解错了。

“去画室。”慕靳裴吩咐司机。

季星遥今天没安排任何任务,早上给父亲打过电话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后敷面膜化妆,又去楼下银行提了现金。

慕靳裴到画室楼下时,季星遥已经在大厦门口等他,看到他的车牌她疾步走过去。

这是第十天没见。

慕靳裴拿着玫瑰花下车,季星遥浅浅笑了,快速奔到他怀里,她两手穿过他风衣,隔着衬衫环住他的腰。

亲吻拥抱都是情不自禁。

一句言语没有,所有想念都在这个吻里。

幸亏储征没跟着过来,不然他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季星遥从慕靳裴手里接过花,轻轻嗅了嗅,“你等我一下。”她抱着花跑去停车场那边,把花交给张伯,“张伯,麻烦您送到楼上,我晚上回来画。”

这是慕靳裴送她的第一束玫瑰,她要画下来留念。

花有凋零的那天,画里的花不会。

坐上慕靳裴的车,季星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慕靳裴,“给你的相思补偿小费。”

“信封自己做的?”慕靳裴没急着打开,一直欣赏封面,是她的信手涂鸦,线条柔美,蓝粉色系。

季星遥也挨过去看,“好不好看?”

慕靳裴点头,他打开信封,原本以为是一张手稿,结果是一叠现金,还有零头20元。

他没数一共多少张,侧脸问她:“2020?”

季星遥:“嗯。”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

这种平淡,这种简单的快乐,让慕靳裴恍惚,没有一点点真实感,因为这些终究不属于他。

可此刻他又无比贪恋。

汽车驶进季家院子。

季常盛和尹荷出来迎接,他们也有些天没见到女儿。上次年终酒会算是见过家长,今天见面就没了那天的不自然。

慕靳裴和季常盛的演技依旧旗鼓相当,不管是季星遥还是尹荷,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付。

寒暄一番,几人进屋。

季常盛不想跟慕靳裴面对面聊天,他穿上围裙,“你们聊,我给你们做饭。”

慕靳裴随之起身,“季叔叔,我帮您。”

季常盛淡淡一笑,“你也会做菜?”

慕靳裴:“烧菜不会,搭把手没问题,我在家也经常给我爸洗菜。”

“慕董也下厨?”

不等慕靳裴说话,季星遥抢过话头,“慕伯伯的手艺不比厨师差,上次我去慕伯伯家,他亲自下厨做了好多菜。”

季常盛还能说什么?慕靳裴想要帮忙也只能随他。

他们去了厨房,季星遥陪尹荷在客厅插花,康乃馨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在水晶灯下折出五彩的光。

“星遥,你跟慕靳裴现在在谈恋爱呢,不能由着你自己心性来,说把他晾一边就把他晾一边。”

季星遥认真剪花枝,母亲的话她也耐心听下去,“知道,我这不是带他回来吃饭了么,还给了他一个表白的小红包。”

尹荷:“......”无奈摇摇头。

厨房里,慕靳裴这个助手还算合格,不懂就问,因为是给季星遥做菜,他格外上心。

“季叔叔,柠檬榨几个?”他问季常盛。

季常盛:“三个吧。”

两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既不算热络也不冷场,正好符合他们彼此的性格。

季常盛递给他一个玻璃碗放柠檬汁,“星遥说你们情人节要回纽约庆祝?”

“嗯。”慕靳裴没有任何隐瞒:“星遥说我话少,天天忙工作太孤单,要我带她去感受一下孤独。”

季常盛理解孤独字面上的那个孤独,以为慕靳裴说的就是他理解的那层意思,这种孤独他感同身受。

作为集团的管理者,每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遇到难处只能自己硬扛,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没经历过的人不懂。

说起感受孤独,他说:“你可以带星遥去50号公路自驾。”

“就是打算带她去50号公路。”慕靳裴没想到季常盛跟他想到了一处,他道:“不过还没跟星遥说。”

那条公路被称为全美最孤独的一条路,通往天际。

他也打算在那里向她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200个红包,前50,150随机~

☆、第三十三章

吃饭期间话题都是围绕着季星遥, 不尴尬也没冷场。

季星遥能给慕靳裴的私人时间并不多, 午饭后在家里待了会儿就要赶去画室。

慕靳裴送她过去, 路上季星遥一直黏着他,不时索吻,只有这个时候慕靳裴才感觉到季星遥是他的, 可到了画室,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画布上。

他没急着离开, “我给你煮杯咖啡。”

季星遥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你要不忙就在这里待会儿, 不过我没时间跟你说话, 怕你无聊。”

慕靳裴想留下陪她一会儿,后来又作罢, 他在这里或多或少会牵扯她一点精力。

咖啡煮好,他倒了一杯放到她手边, 又把保温杯装满。

“遥遥。”

季星遥抬头,他已经穿上大衣。

她起身过去,慕靳裴把她抱起来,“过几天我来接你,每天的中药别忘了吃。吃完了你给我打电话,我去骆松那给你开药。”

她回吻他,“你要是想我了直接来画室。”

慕靳裴把她放下, 拇指抚抚她的脸颊,“忙吧。”他带上门离开。

楼下,张伯正围着广场转悠, 今天阳光不错,他在车里坐久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慕靳裴看得出,张伯是在这里特意等他。

他走过去,“张伯。”

张伯点点头,“星遥又开始忙了?”

“嗯。”慕靳裴双手抄兜,在边上站着不语,他在等张伯说重点。

张伯拧开茶杯,茶叶从早上就放里头了,早就没了味,有些事逃避也不是办法,他艰难开口,“张伯要让你失望了。”

他抿了口清淡的茶水,明明跟白开水没区别,可喉咙里还是发涩,“靳裴,我很抱歉。”

这声音莫名苍老,透着歉疚和悲凉。

慕靳裴望着熙攘的街头,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跟张伯之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没什么。您遵从您内心就好。”

“谢谢您的坦诚。”

他抬步离开。

当初在纽约别墅,他去季星遥房间陪她,张伯却一直站在窗口喝咖啡,也许那时张伯便不再是以前的张伯。

失落吗?

不知道。

张伯一直目送慕靳裴那辆跑车远去,汇入车流。

慕靳裴开车上了环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上来,又要去哪。期间他想去顾家曾经的老宅看看,清醒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绕了一圈,他开回公司。

储征还在加班,他刚得到消息,这周五晚,谢君毅举行生日派对,不是他本人意愿,是谢家人给他举办,顺便邀请了不少生意场的朋友,季常盛也在被邀请名单,还有瑞琛的齐董事长。

“慕总,您去不去?”

在外人眼里他们一家和睦,如今他人在北京不出席怕也说不过去。

慕靳裴:“没空。”

储征没再多言。

生日派对那晚,谢昀呈也没去,他提前两小时把那幅画送到家里,要不是怕谢家人看笑话,他来都不会来。

“淘了幅画给你。”他连生日祝福也懒得说。

谢君毅没想到儿子会过来,还带了礼物,受宠若惊,可打开那幅画,他脸上平和的表情便一点点敛去。

《昨日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