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们交给护理团队,她一人去了画室。

慕靳裴新买的这套公寓离画室不远, 她一路走过去。

初秋,天高云淡。

季星遥把画室的窗全打开, 秋风卷着纱帘, 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今天阳光不错, 她把所有盆栽拿到落地窗前晒太阳,三十多盆,摆了两排。

在它们身上看不到秋天的痕迹,依旧葱葱郁郁。

给盆栽浇水,修剪。

忙完,季星遥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坐在画布前, 她努力去想着慕靳裴的背影。

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后来, 被一阵手机振动给打断了思绪, 谢昀呈的电话。

谢昀呈想小布丁, 可小布丁电话打爆了也没人接。

他担心, 就直接打到季星遥这里。

“北京都快十点了,你们还没起来?”

季星遥:“早起了,我在画室。”即便打电话, 也不耽误她构图。

她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谢昀呈:“你把手机给小布丁,她想造反了是不是, 我电话她也不接。”

“她在家,和月月玩儿呢。”季星遥想了想小布丁为何不接电话,“可能关了静音,防止有些人打扰。”

这话听上去就有针对性,谢昀呈懒得搭理。

不过郁闷倒是真的,每天都是他主动给小布丁打电话,小布丁玩脱了,一点都不想他。

“哪天回?”

季星遥也不确定,她还要等着傅寒回来商讨合作细节,最好能把合同定了,这样就省得来回跑。

“最早下周。”

谢昀呈‘嗯’了声,他靠在办公桌沿,百无聊赖拿着钢笔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电话里清楚听到,‘咚’‘咚’。

他说起她投到L.T的简历,“董事会有人反对,怕是悬了。”

季星遥手上顿了下,“你哪儿听来的消息?”

谢昀呈:“我跟你老师认识,从他那儿听来的。”

季星遥不解的是,“我又不是应聘学院管理层,还需要惊动董事会,一个任课老师而已,搞那么大动静?”

谢昀呈把钢笔丢一边,“因为人事和行政的负责人,是女的。我猜测,八成是看你不爽。”

他猜测着各种可能,“也可能是你情敌呢。”

“情敌?”

“嗯。想得到慕靳裴的人,可不就是你情敌,当然,你也是她们的眼中钉,谁会自虐把眼中钉往自己眼里夯?”

“……”季星遥无语,“行了,别脑补了。应该是我的资历不够。”

这几年,她名下没什么作品,‘假面’系列,只有几个人知道是出自她手。

就算厉赫文跟董事会解释,她这些年以‘假面’活跃在油画界,也没人信,毕竟口说无凭。

她看着眼前的画布,也许,她该高调的证明一下,假面就是她,不然以后‘星遥’系列就很难再维持以前的拍卖价格。

“等回去,我把‘星遥’系列跟‘假面’系列合体,公开一下,假面就是我。”

谢昀呈好奇,“你打算以什么形式让它们合体?”

季星遥:“商业机密。”她话锋一转,“不过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份上,我透露一点给你。你现在开始多囤一些我的画,说不定哪天你就暴富。”

槽多无口,谢昀呈直接挂了电话。

已经八点多,夜色很浓。

小布丁不在家,谢昀呈回家无事可做,关了电脑,他拿上风衣准备去夜场。

停车场,他遇到了Landy。

她的车横在他车前面,一看就是在这里堵他。

看在小布丁份上,谢昀呈还算客气,敲了敲她车窗。Landy抬头,看到是他,她把车倒回另一个停车位,降下车窗,“放心,我还不至于倒贴到你停车场。”

谢昀呈盯着她看了几秒,给足了她耐心,“有事快说。”

Landy:“过来看看小布丁,我刚才去医院,医院说出院了。”她不知道小布丁住哪,就来找他,当然,还有一事要求证他。

跟小布丁有关,谢昀呈表情有所缓和,把小布丁行程跟她简单一说,“等她回来我联系你。”

说完,没有任何停留,他走去自己的车。

Landy看着他欣长的背影,这个男人就是行走的荷尔蒙,渣的明明白白,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她也曾一度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两年了,还放不下。

“听说你为了收购L.T控股的艺术学院,把自己送去了滕诺的床上。你要是真缺钱,我有钱。我们俩那套公寓,还在那,也给你。”

谢昀呈:“……”

他已经开了车门,又砰一声关上,转身,眼睛微眯,一言不发看着她。

Landy跟他对视:“圈子里都在传,怎么,你还不知道?”

谢昀呈蹙眉,他还真没关注,开了一下午的会,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是厉赫文在败坏我?”

Landy:“谁传出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滕诺在L.T的高层会议上力挺你们M.K资本进入,这不就说明什么了?”

滕诺那女人,很少替谁说话。

“再说,你约了滕诺见面,也是事实。你们俩去酒店,有人看见。”

谢昀呈瞅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注了?”

Landy:“从你离开我床的那一刻。”

谢昀呈:“……”

他轻哂,拉开车门坐上去。

Landy的指尖无意识来回抠着方向盘,“不管是不是为了收购L.T艺术学院,你还真打算跟滕诺在一块儿?”

滕诺也符合他对女伴的审美,性感漂亮,聪明,不黏人。

谢昀呈发动车子,跟她的车会车时,他轻踩刹车,“不管我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反正不可能再跟你。”

他看着她的眼,“我没有吃回头草的癖好。”

说完,车窗升上去。

Landy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尾灯拐弯,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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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季星遥又收到了对面餐厅送来的午餐,菜品和多年前差不多,她以为,是慕靳裴给她订的餐。

饭后,她接着忙。

重拾过往支离破碎的记忆,很难。

她花了一上午,才拼凑出画面的一角。

再次抬头,太阳挂在了西半空。

季星遥关窗,把所有盆栽放回原处,关了灯离开。

等电梯时,她下意识就去看走廊尽头的窗口,那盆绿植还在,似乎比以前更茂盛,也长高了许多。

可张伯不在那里等她了。

曾经,她一直以为,他陪着她长大,而她也会伴着他老去。他无依无靠,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手机震动,是慕靳裴,【我今天回去不会太早,大概要六点钟。】他现在每天早请示晚汇报,中午还会让人给她送一杯打包的咖啡。

季星遥回家也没事可做,那两个小不点没空理会她。她打开软件,叫车,打算到处逛逛。

很快,有人接单。

显示信息,司机是张师傅,还有车牌号。

张这个姓,很大众,季星遥并没多想。

到了楼下,出租车已经在路边等着。

她看了看车牌,确认后加快步子走过去。

张伯看着倒车镜里越来越近的身影,不安和局促充斥了他整个心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他怎么都没想到,打车的人会是季星遥。

季星遥拉开后座的门,直到关上车门,她才看驾驶座,同时说道:“师傅,麻烦…”她愣住。

那些话在喉间滚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遥遥。”张伯的声音苍老也苍凉,还夹杂着想念。

季星遥依旧怔怔望着张伯,他鬓角的头发白了,眼角布上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她跟慕靳裴离婚多久,她就有多久没再看到张伯。

“您…您怎么开出租车了?”

张伯看着倒车镜:“我没事做,打发时间,天天固定在这个地方跑。”安静了下,“也挺好的。”

“遥遥,你呢?这次回来待多久?”

季星遥忽然转头看向车外,她拿背包用力抵着心口,那种疼痛不亚于离婚时。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出租车的窗半开,马路上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像置身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

张伯问:“遥遥你去哪?”单子上只有个大概位置。

季星遥:“随便。”

张伯发动车子,“那我带你到处逛逛,这几年北京变化不小。”

季星遥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出租车并入车流,走走停停。

很长一段时间,车里都是沉默的。

久远的记忆跟倒退的街景一样,一幕幕闪过。

张伯再度开口,“我前两天看到月月了,你带着她还有另一个孩子。”

季星遥倏地转头,“这几天我吃的饭,都是您订的吧?几个月前,月月的画展,您也去看了,对吗?”

张伯都没否认。

他关心道:“你除了教画,自己还画吗?”

季星遥点头,“画。”她说了说近况,“研究教学,自己也每天画,还会看看书,不忙了,也看会儿电视。”

每天,也总有一段时间会发呆,想一些人,想一些事,想那些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张伯好几次欲言又止,不敢碰触季星遥心里的那道伤,直到季星遥说起,“张伯,您觉得月月像我小时候吗?”

“像,眼神也像,笑起来也一样。”

“遥遥,”他心里挣扎着问了出来,“你…打算认月月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不认了。”

张伯张张嘴,没发出声。

心里,嘴里全泛着苦涩。

季星遥不由将怀里的背包又收紧一些,“月月跟我再亲,在她心里,我只是她喜欢的人,是她崇拜的人。”

在月月心里,就算骆松和周羽西再忙,没那么多时间陪她,那也是她最爱的爸爸妈妈,无人可以替代。

感情上,没人能接受别人突然成了自己的爸妈,而自己一直以为的爸妈不是自己的亲爸亲妈。

那种经历太痛苦。

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了。

就算慢慢接受了,那又得花多久才能愈合那道嫌隙?

就像小布丁跟何楚尧。

况且月月小时候的心理状况并不是很好,好不容易能走出那个封闭的世界,她不敢去赌。

不敢拿月月的身心健康去赌月月能轻易接受她跟慕靳裴。

她想,经历了小布丁的事情,慕靳裴大概也放弃了想认回月月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季星遥跟张伯说:“前边停车点给我下来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车缓缓靠边停。

季星遥下来,走到副驾驶窗边,“张伯,您别自责,都过去了,我现在也挺好的。您照顾好您自己。”

她把电话号码说给他。

“画室密码锁的管理码还是以前那个。”

停了几秒,她挥挥手,转身走去人行道。

直到后面有出租车司机喊话,张伯才回神,发动车子,再次汇入车流。

太阳渐渐西落。

慕靳裴到家后,季星遥还没回来,两孩子还在房间,他敲门,她们应了一声,“叔叔,我们好忙的。”

他就没再打扰,“一会儿出来吃水果。”

“哦,好。”

慕靳裴给季星遥打去电话,“还在画室?”

季星遥:“没,在外面瞎逛。”

慕靳裴正在解袖扣,又扣上,“我去找你。”

季星遥拒绝了,“不用,我不固定去哪,随意走。”

慕靳裴拿上车钥匙出门,“你继续逛,不用刻意等我,我也出去逛逛,说不定就能碰到你。”

“北京那么大,你到哪遇?”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她们不理我。”

季星遥随便他,“我挂了。”

“等一下,”慕靳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前我要是找不到你,你给我发定位,我去接你。”

“嗯。”

季星遥又突然想起一事,“我刚才刷手机,你们M.K集团上了新闻头条。”纽约不少媒体都有报道,国内财经新闻也有相关转载报道。

曼哈顿那边凌晨五点,她不知道谢昀呈起没起,就没打电话过去求证真实性。

慕靳裴早就看到了,已经让集团公关部门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