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欢坐的位置离舞台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清苏末的神情动作。

他拿过吉他之后,坐到了中间的椅子上。大概是提前和酒吧老板说过,头顶灯光一瞬间暗了下来,只看到那里有道人影。

苏末手指随意一拨动,吉他声的第一个音符泄露出来。

他微微低头,靠近了面前的话筒。

青石板路/月光下/一棵枯树生了枝桠

......

星移斗转/寻寻觅觅

那个人啊/不知去哪浪迹了天涯

苏末唱的是一首他从前读书时创作的歌曲,江见欢很喜欢听。苏末在这个酒吧打工时经常弹奏,出道并未公开过。

说起来,他公开的曲目基本都是后面创作的,以前那些旧歌很少有人知晓。

苏末声音出来的那一刻,酒吧底下微微安静了一瞬,似乎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又似乎只是被他的音质打动。

第一句尾音落地,不少人就把目光抬起望到了台上。那个男歌手坐在那里,抱着吉他,戴着鸭舌帽。舞台那一块光线是昏暗的,看不清脸。

可正是这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歌声中。清冷干净的嗓音透过耳朵,像是被山涧清冽的泉水洗过心灵一般,让人牢牢被吸攫住。

这首歌酒吧的顾客几乎都是第一次听到,却异常的抓人。词曲音调,唱功意境,仿佛构建出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不由自主带领着人的意识冲破空间,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一首歌的时间转眼即逝,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众人还有些恍惚,直到第一声鼓掌喝彩响起,大家才如梦初醒纷纷热烈回应。

大部分人都在叫着再来一首,或者还有些人在往舞台挤去,想看清这个唱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谁。

只是随着演唱结束,舞台的灯光也彻底灭了,原本还能隐约看见的人影消失在了黑暗中,任凭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清楚。

有些急脾气的都忍不住开骂了。

“这个酒吧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不开灯呢!”

“是没钱交电费啊!”

他话音刚落地,台上的光就一下骤然亮起,只是却已经换了另外一支乐队上去,方才的歌手不见了踪影。

“唱歌的人到底是谁啊,这也太好听了吧,都可以直接出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吧新招来的男歌手。”

“可我总觉得他声音有点耳熟...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很像苏末?!”

“不会吧...苏末怎么会到这里来唱歌,大概只是像。”

“好吧。”那人很失望地说。

江见欢听着耳旁源源不断的议论声,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微微震动了一下,是苏末发来的消息。

【出来,我在后门等你】

第36章

江见欢望着手机迟疑了两秒,周釉大概猜出来了, 很善解人意的凑过来说道。

“快去吧, 不然待会苏末被发现了就惨了。”

“那你们...?”

“我们待会也就回去了。”

“那好吧。”

江见欢和几人告完别, 起身往酒吧后门走去,这条路对她来说是烂熟于心了, 不用两分钟就出来了。

门后是一条小巷子, 路灯一闪一闪的,狭小破旧, 苏末就倚在墙边, 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滋一下亮起火光, 一下又灭了。

明明暗暗的火苗在黑夜中闪烁, 头顶的月亮冷白皎洁。他高瘦的一道身影,鸭舌帽压得低低的, 再加上黑色外套长裤, 这样一眼望去, 真像是什么不良青年,

“你不打算戒烟?”江见欢走过去, 很平常的语气, 苏末的动作却一僵。

“你介意?”他侧头过来看她,瞳孔很黑,嘴角微微抿紧。

“你希望我介意吗?”江见欢反问, 苏末顿了几秒。

“我知道了。”又过了会。

“我会戒。”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因为刚才那一茬, 气氛有些沉默。

头顶灯光却突然扑闪了两下, 紧接着老旧的灯泡寿命大概到了尽头,发出细微的一声响之后彻底灭掉了。

整条巷子陷入黑暗。

江见欢最初的受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只是有些轻微的恐惧,苏末在一旁很快抓住了她手臂。

“还好吗?”他轻声问,江见欢摇摇头,想到他大概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我牵着你。”

“两个人一起走安全一点,不会摔。”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江见欢刚想说不用,他手已经往下移,擦过她的腕骨,轻轻牵住了她。

苏末的手微微烫,温热,掌心有薄茧。

烂熟于心的触感和纹路。

他没有收紧手指,只是很轻的圈住了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步伐平稳又缓慢。

黑暗中,空气有种别样的安静。

江见欢落后他半步,直至走出巷子,灯光和城市的喧嚣一瞬间扑面而来。他们立于一角,仿佛刚从外界闯入繁华的一对男女。

接着,苏末松开了她。

失落感很不争气的冒了出来,江见欢不自然蜷缩起手指,就听见苏末说。

“你...想去看看我们以前的房子吗?”

当初苏末租房是为了方便晚上兼职,因此离这个酒吧非常近,步行大概十分钟左右。江见欢还能记得走过去的路线。

她沉默着没回答,苏末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失落,正在失望之际,又听到江见欢道。

“好啊。”

苏末眼睛骤然亮起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眼前这条不算繁华的街道走到底,右拐,就是一片小区,当初苏末的房子就租在里头。六楼,坐北朝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光线很充沛。

江见欢喜欢阳光,苏末就在阳台上放了个吊篮椅,还种了不少绿植。她经常蜷缩在里头晒太阳,抱着本书,没翻几页就睡过去了。

两人并肩在街边走着,行人偶尔匆匆擦肩而过。苏末低着头,从衣服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口罩带上。

江见欢看了他一眼。

“嗯?”苏末察觉到她的视线,从鼻间溢出一声询问。

“你这样会不会很累。”江见欢回想了一下,苏末每次和她出来都是全副武装,而一不小心还会被拍到,上新闻被无数网友看到关注评论。

“还好。”苏末声音从口罩后面透出来,有些瓮瓮的。

“我平时很少出门。”

几年的光景,街上有些变化,但中间仍然掺杂着许多熟悉的店铺和品牌,江见欢视线四处查看着,一点点被勾起心中的记忆。

两人慢慢走完了这条街,江见欢记得尽头拐角处,有一对夫妻在卖炸土豆,香香脆脆的,她很喜欢吃。以前每次苏末下班都会给她带一份。

两人刚好走到了那个位置,江见欢眸中绽出惊喜。

“哎,这家店还在啊。”她脸上不掩开心,苏末嘴角弯了弯。

“对,他们生意很好,一直都在。”

“我想吃...”江见欢已经低头在包里翻着零钱,兴冲冲的跑过去排队。

苏末站在原地无奈的望着她,过了几秒,跟了上去。

这边靠近大学,晚上有许多的学生出来逛街,此刻前面也有三四位大学生模样的人在排队。两人等了一会,终于从老板手里接过了炸好的土豆。

“啊,好烫。”江见欢迫不及待往嘴里送,被烫得龇牙咧嘴。

她心满意足地吃掉了大半,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象征性问了句。

“你要吃吗?”

戴着口罩的苏末:“......”

“不用了,谢谢你。”

“哦。”江见欢点点头,心安理得的吃完了独食。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楼下,苏末有门卡,直接就可以进去。乘电梯上六楼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大概是刚才的炸土豆有点咸,江见欢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苏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外面的走廊映入眼中。有些旧了,墙面刷的很白,底下地砖是黄褐色,头顶的那盏灯泡依然明亮。

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

江见欢跟着苏末走到了其中的一扇房门前,看着他插入钥匙,轻轻一转。

门被打开了。

她踟蹰在原地,苏末停住脚步,侧开身子。

江见欢还是走了进去。

首先闯进视线的是客厅,小碎花的窗帘,浅绿色沙发,电视机,柜子,餐桌。

里头摆设没有丝毫变动。

江见欢环顾一圈,迟迟未动,最后鼓起勇气般回神,走过去慢慢一样样碰触着那些东西。

浅绿色的沙发很小清新,是她当年和苏末逛二手市场时买回来的。那时天已经有点热了,苏末和她一起扛上的电梯,出了满头汗。

桌子是上一任租户留下来的,但上面的蕾丝小桌布是江见欢在旅游时买的纪念品,柜子...

那个柜子经常被她藏零食,苏末不喜欢她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江见欢忍不住,只能背着他偷偷吃。零食被她藏得很深,苏末基本不会去翻那一块,直到有一次——

木柜子角被老鼠啃了个洞。

苏末疑惑的打开门检查,发现里头散落了满柜子的薯片和辣条。

......

后来江见欢很惨,因为那个柜子被苏末买了把锁锁了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她好奇地蹲下去看了眼,发现这个柜子现在已经是可以打开的了。她咦了一声,伸手滑开。

曾经被她藏零食的角落,此刻堆着一层又一层的吃的,全部是她学生时代时最喜欢的那些。

“...你干嘛?”江见欢想笑,又想哭。抬头看着苏末。

“为什么要在这里放零食,你又不过来住,不都过期了吗?”

“家政阿姨会处理掉。”苏末不自然地解释,又想摸鼻子了。

“...我偶尔也会过来。”

这样,就感觉她好像还在这里一样。

从未离开过。

“那这个还在保质期内吗?”江见欢伸手翻了翻,拿出了一包她以前很喜欢吃的辣条,看了眼后面生产日期。

“...竟然还是最新的。”她有些惊奇,苏末嗯了声。

“家政阿姨定期都会过来打扫检查。”

“...好吧。”

刚好有点饿了,原本今天就没吃什么。江见欢慢吞吞的拆开一包,尝了一口。

嗯,还是原来的味道。

在国外几年江见欢都再能没吃过这个,她吃完一包不过瘾,又拆了一包。苏末在一旁看她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给我也尝尝。”

“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垃圾食品了吗。”江见欢这样说着,却还是递了过去,苏末低头咬了一口。

“后来发现还挺好吃的。”

好多次,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时,会去翻开柜子,尝一下她当年很喜欢的零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嘴里竟然也觉得好吃,不再像以前那么厌恶。

两人看完客厅,去了卧室。

和设想中的差不多,正中那张床,衣柜,包括旁边的书桌,都没有动过。

江见欢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对小熊身上,它们头挨头靠在一起,亲密依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的模样。

小熊的衣服口袋里,被她塞了两张纸条。头上有蝴蝶结的那个小熊写了江见欢的名字,另一个小熊口袋里放的是苏末。

她想起来,又忍不住莞尔。当年的自己好像有点幼稚。

江见欢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小熊,在口袋里翻了翻,果不其然找出来了一张纸条,字迹清秀熟悉,正是出于她的手。

苏末倚在门边看着她的动作,看她时而笑时而沉思,手指一一拂过旧物。

曾经无数次一个人呆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渴望幻想着她会突然出现,而如今,她真的站在那里时,心中却平静得可怕。

就好像一件事情等待的太久了,都快忘了最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