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杨花》作者:吾无故【完结】

【内容简介】

他饮尽的不止是“春寒”,还有那时他二十五岁的青春年华。

“陛下,臣必当全力辅佐皇兄,抵御外患,清平四海,但求宵衣旰食,鞠躬尽瘁。”

段成悦经常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一字不拉地记起这句话,他在朝堂之上,面向衮衮诸公,镇定自若地说道,然后接过了先帝递给兄长的“春寒”。这是他在朝堂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自此之后,他再也不能,也不愿意踏足高高的朝堂,所有的热血澎湃,宏图伟业,都已随着那杯酒,消散得无影无踪。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杨花》原本就有两个构想,一个是段成悦在南都的故事,一个是段成悦在江湖的故事,曾经一度打算将南都与江湖结合起来,后发现本事不够大,结合不起来,于是决定分开。

现在您看到的是南都的故事,江湖的故事可能是武侠,也许会取个名字叫《江山若有待》。

两文毫不相干,互不干涉。

比如异卵双胞胎,像也不大像,完全是两个人。:)

朱色剥离的木门“格格”一阵钝响,极缓地,静安王府便在段成悦眼前徐徐展开。

他记得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府邸,有无数色彩斑斓的繁花,若干年前他走进这里,楼宇上的琉璃流光泛彩,飞檐相叠宛若重峦叠嶂。那时南都翯城有这样一种传说,静安王府的春天是要早来半月的,因为侍女斑斓的羽衣会唤醒冬日沉睡的花。

现在他站在门槛之外,默默看着眼前满目的荒凉。

今日是三月初八,清明,翯城早已暖意融融,街道早已飘满了杨花。他慢慢地跨进门槛,却忽觉一阵寒凉迎面扑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王爷,您没事罢?”陈嗣胜见他迟疑,忙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他淡淡地道。

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出自己的府邸,却没想竟是到这样一个地方。他不禁微微苦笑,打量着四下的萧瑟,都说世态炎凉,却不曾想到,原来,居然季节也趋炎附势的。

静安王府的青砖路面,缝隙里已长满青草,有几丛长得狠的,竟已将砖挤裂。他一路走去,一路寂然,未曾遇见一人,直至绕过后堂照壁,才才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坐在门槛上低头抠地。

她穿的衣裳已旧得颜色发暗,却很整齐,仔细一看,质地亦为上品,段成悦打量她,忽然认出来,低声唤道:“小慧。”那女孩子猛一抬头,见一群生人,便露出惊惶的神色,往后面逃了出去。段成悦注视她的背影,驻足而立。

片刻,一个中年妇女急惶惶地赶了出来,扑通就是一跪,连连磕头道:“大人,王妃病得很重,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半晌听不见回应,方才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却见黑甲佩刀的御林军沉默肃立,兵甲之前,一位年轻男子只是站着,看着自己。她一定睛,猛地一震,脱口道:“定安王爷!”

段成悦仍旧不语。

这妇女拉扯跟出来的女孩子,慌乱道:“二郡主快给王爷磕头。”

段成悦心中蓦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却只淡淡一笑,道:“小慧长的这么大了。”

妇女“是是”乱应,“是”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泪水便如泄闸的洪水,不能止歇地涌了出来,“王爷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王妃…她…她…”

“你将王嫂请出来罢,也把人都叫出来,虽然跟你们没关系,静安王逃走的事,照规矩还要问一问的。”段成悦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

妇女猛一怔,忽然平白升起一丝希望。“是!王爷!是!王爷!”她急匆匆地道,陡然手一撑,艰难地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进去了。

情急之下,遗忘了小慧。小慧便只怯生生地站在当地。段成悦看着她,微笑问道:“你还认得我么?”

小慧并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段成悦一时无语以对。这小慧出生时,先帝已然登基,静安王威望声势正是鲜花著锦般盛隆,小慧诞生那日,贺客几乎将门槛踏断,谁不愿意巴结圣上嫡子,未来的南帝?当时又岂能料到今日的景况。

记得静安王抄家时他正卧病难起,向他王府的总管何藤升打听抄家时的场面,何藤升只寥寥数语,不愿多提,末了竟就在他病榻之前,轻轻摇头一叹。

今日看这府内,想来那时必定天翻地覆水深火热了。

抄家时王府所有的仆从几乎已发落光了,剩下的都是甘愿留下服侍主人主母的老家人。只过了片刻,五六个男女陆续走了出来,个个衣衫窭陋,待宰的羔羊般,垂着头,跪在前面。

段成悦的眼光越过了他们,往后面缓缓走出来的静安王妃范氏,看了过去。

范王妃的嘴唇似乎在微微哆嗦,然而她的腰却挺得很直,凌乱的发下露出一张雪白的脸,面无表情。后边跟着一个年老的奶妈,抱着三岁的小郡主,那小女孩不知何故,正放声大哭,奶妈在小女孩身上乱拍,浑身颤抖。

“陛下有何圣旨?”范王妃毫无表情地问道。

段成悦淡淡一笑。

两人的目光忽然交接,范王妃全身一凛,凄惨地笑道:“王爷,您宣旨罢。”

段成悦道:“王嫂,静安王的下落,你若知道,还是说出来的好,他,”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他能跑到哪里去?”

范王妃也一苦笑,这次却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段成悦看着她,并不逼问,回过头去,向陈嗣胜微微颔首。

陈嗣胜躬身应命,一声令下,御林军潮水般涌了上去,跪于地上的仆人猛然间被掀翻在地,尖声惨叫登时响成一片。御林军并不理会,一拥而上,架起所有挣扎的人往外面拖去。小慧蓦然扑到刚才那中年妇女的身上,哭叫:“三娘!三娘!”一条不知哪里抽出的鞭子,恶狠狠甩在了小慧的手上,小慧喊了一声,摔倒在地。

段成悦看着范王妃。她犹挺着背立在混乱的人群之间,脸色灰白,她并没有看向谁,眼睛里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绝望的目光。她仿佛遍体生汗地要虚软下去,却又竭尽全力地站着,直到人群的嘈杂渐渐消散。

陈嗣胜躬身低低地道:“启禀王爷,人点清了,一共七个。”

段成悦心中好像猛地一提,然而他脸上却很平静。“勒毙。”他淡淡地道。

范王妃陡然抬起头来,却又低下头去,半晌以后,她直直地盯向段成悦,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泪光。“王爷,”她声音嘶哑挣扎着道,“我们也总是要死的,待到那一天…请您救救孩子。”

段成悦道:“服侍王妃、公子和郡主们迁去后边笔耕斋罢,不得擅出。”

范王妃声音一噎,忽然跪倒,泪流满面地泣道:“王爷,请您看在同宗同祖的情面,看在祖皇德帝陛下的情面!”

段成悦心中猛地一震,这一语勾起了他隐藏在心内深处的往事,他淡淡一笑,朝跪在地上的范王妃看了过去,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问道:“王嫂可还记得我的昭儿?”

范王妃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露出了死人一样的青黄,全身上下,登时剧烈颤抖。

御林军大步跨上,将范王妃一把拉了起来,半拖半拽地往后面架了过去。几个孩子早已惊恐地大哭,亦被御林军或赶或抱,随在范王妃身后半步走半步跑地去了。

段成悦默默看着,半晌,忽然毫无笑意地一哂。

昭儿是他一生最璀璨温暖的光华,只不过那一片亮色只存在了短暂一年多的时间便疏忽离他而去。他犹记得最后包裹他的襁褓是黯淡的深紫,恰能相映他奇异的唇色。他曾探手进去,抚摸那紧闭的双眼,和冰凉的肌肤,那一阵冷在触及的刹那熄灭了他心中所有温情脉脉的灯火。

昭儿最终被装殓在一只极小的棺材里面,匆匆埋去,这些年来他先殚精竭虑四下谋策,再重病缠身神枯力尽,竟始终未曾去探望过他的坟墓一眼。

“瞧在同宗同祖的情面,瞧在德帝陛下的情面,”段成悦冷冷一笑,“这何从说起呢。”

确实已无从说起了,那时他在昭儿的眼睑鼻唇里头发觉了蹊跷,他的兄长沉默半晌,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多生事端。

不要多生事端,如此而已,何来情面?

他相信即便祖皇德帝在天之灵得知此事,一定也只能无语默然。德帝一定也懂得对敌人决不心慈手软的道理,即使这个敌人是他的伯父,是他的堂兄,是同一祖父留下来的相同的血脉。

陈嗣胜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差事办妥了,您看…?”

“你现在去回禀罢。”段成悦淡淡道,“我回府了。”

陈嗣胜躬身道:“是!”

马车平稳行驶了片刻,便驰入了翯城的闹市,街道摩肩接踵,车夫减下速来,使得马车微微一震。段成悦的身体一晃,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这时,车外叫卖声、喧哗声、吵闹声,一齐涌进了他的耳朵,让他刹那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确实已很久没有出门了。自去岁初冬那场大病,他一直缠绵病榻,几乎便要忘记热闹的集市是什么模样。

他轻轻撩起车帘望外看去,行人大都兴致高昂地走着,脸上都带着热切的期盼,每个人都相互客气地说着话,谈天,或者讲生意,总之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生机勃勃的。他看见行人的头顶上面,霜白的杨花稀稀乱飞。

这让他心中忽然一动。

“嗳,”他吩咐车夫道,“不回府了,找个能看到好风景的地方,去坐一会罢。”

随行的侍卫知道他久病卧床,兴许闷得慌了,然而照规矩是要劝一劝的。侍卫笑道:“王爷,何总管吩咐了,您的身子刚刚好起来,不能劳累的。”

段成悦眉头一皱,道:“我是去劳累么?走罢。”

“是,是。”侍卫料想在翯城之内出不了事,便问道,“王爷想去哪里?”

段成悦想了想,道:“捞月楼。”

捞月楼是南都翯城最老的一家字号,少说也有百来年的历史,向来享誉四方,不止四地富商,王公大吏慕名前去的也为数不少。捞月楼临一小泊,相传有仙人在此捞月,因而得名,酒楼四周精致幽雅,远亦能眺望城外镜山,是看春景的好去处。

马车才停到捞月楼,便有个长得一脸机灵的伙计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将段成悦送入座位,殷勤地沏上茶。伙计一看,侍卫侍立在段成悦身后,并不落座,便知此客非富即贵,当下不敢怠慢,笑吟吟地道:“客官面生,想必是初客?小店有一款梨花酒,最宜春日引用,所谓青旗沽酒趁梨花,小店的梨花酒,用的是南方最好的青瓷,碧若翡翠,玲珑剔透。”

段成悦微一笑,道:“我不喝酒。”

伙计精神大振,道:“客官如不饮酒,便不能错过一道菜。此菜名曰‘七山八海奇珍馐’,取的全是上佳的材料,鱼只用鳃边指甲大小的鲜肉,鸭只取舌,至于瑶柱一类,更是南都少见的物事。于烹调上更加繁复,一道菜,手续不止十三,其间细节,却是本店之秘了。客官用过便知。”

“这道菜,跟饮不饮酒有何干系?”

伙计耐心地道:“这‘七山八海奇珍馐’十分珍贵,要在口中无味时品尝,每尝一种,便用好茶漱口,再尝下一种,如此方能尽知其味。倘若边饮酒边吃,这盆菜就成了下酒菜,身价大掉了。”

段成悦一笑,道:“那就来一盆罢。”

伙计连连称是,问道:“客官还要些什么?”

“给我来一个黑鱼笋片汤,若有别的小菜,随便上一个就好。”

伙计唱着菜名,跑下去了。

段成悦侧过头,遥望远处的镜山。镜山早已满山春光,茸茸绿意,点缀着无数或白或粉的桃花,若有红成一片的,定是热烈的杜鹃。他记得镜山上是有许多杜鹃的,那时鬟姬还摘来给他看过。

那时他们都还那么小,无忧无虑,在祖皇德帝的华盖下上窜下跳。他觉得人就是这么奇怪,小的时候拼命想要长大,待到长大,才知道长大的生活一点也不自由,甚至,一点也不快乐。

他与他的兄长十年前也曾来过这捞月楼,家训严谨,十六七岁的少年,囊中羞涩,为了一碗黑鱼笋片汤,差一点就要脱掉衣服抵押。像那样尴尬的场面,如今是不会有了,然而其中的温情,只怕也不会再有了。

他的兄长如今是睿帝。他如今是定安王。

他忽然觉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酒店中一阵吵闹打断了他的思绪。

捞月楼一向是豪门大贾云集之地,这些人哪怕不是读书出身,到了这地,自然而然,都会假装风雅起来,何况捞月楼素以照顾周到著称,几乎从来没有吵架的事发生。

然而确确实实,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嚷道:“一盘肉丝,怎么就要五十两银子!分明敲诈!骗我是外乡人么!”

段成悦微愕,转过头,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衣着朴实,腰系长剑,涨红了脸,正在跟掌柜理论。看他桌上那个白瓷盆子,正是“七山八海奇珍馐”的样式。

掌柜也不生气,道:“这并非肉丝,用料珍贵,是七种山珍,八种海味,所以才有这个名字,这道菜的花销向来是五十两银子。”

男子已经有些手忙脚乱,气急败坏地道:“哪怕七十种山珍,八十种海味,也用不了这个价钱!山上爬的,海里游的,还不遍地都是,我去抓几百种给你瞧瞧!”

大堂里不少人转过去看他,这时当他是小丑一般,哄的笑起来。

段成悦也不禁微笑。

男子的面孔涨得更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坐在他旁边的少女也微微红了脸。

掌柜道:“既然公子嫌贵,以我们这里熟客的规矩,打个折,你三个菜一共八十两如何?”他的话已经十分客气,男子却脱口道:“八十两!我身上统共带了一百两银子,是要给师父买寿礼的!”

这话一说,登时又哄的一声,笑声大作。

段成悦许久未见如此有趣之人,见他老实得可爱,不禁笑了出来,便有心给他解围,道:“掌柜,都算到我这桌罢。”说着掏出一个银丝缠绕的钱袋,轻轻搁在桌上。

这个钱袋一看就价值不菲,掌柜连连道谢,既然有人会钞,自然也就不急。

男子尴尬之极,走到段成悦旁边,抱拳道:“兄台,多谢了!”

段成悦微笑道:“不妨事。”

男子身边的少女走了过来,低声埋怨道:“叫你不要上这里,你偏要进来,这下可闹笑话了。还不请教这位公子的姓名,交个朋友,来日也好还钱。”

男子恍然大悟,道:“在下李鸿雁,这是我师妹,名叫红颜,兄台贵姓?”

段成悦微微一愣,他倒没想要与他们结交,然而这般豪爽的江湖人士,却也有趣,便微笑道:“我姓程,你们叫我悦之好了。”

李鸿雁道:“程兄,多谢你慷慨解囊,我们换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段成悦淡淡一笑,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李鸿雁登时脸又涨得通红,大声道:“程兄难道嫌弃小弟是个粗人?”

侍立于后的侍卫见平白惹出事来,赶紧上前,站到段成悦旁边,皱眉道:“这位小哥,家主身子不适,不便饮酒。何况,家主好意为你解围,你怎么反而大呼小叫起来?”

那名叫红颜的女子将李鸿雁一扯,歉意道:“程公子,我师兄就是嗓门大,他没有别的意思,别理会他就是。多谢你啦。程公子是南都本地人么?住在哪里?我们改日一定还钱。”

段成悦微一笑,道:“不用了。”

李鸿雁一听,还要说话,却又被红颜一扯。

段成悦见他二人仍立在桌前,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道:“两位是来南都探亲访旧,还是游览名胜?”

红颜道:“不瞒程公子说,我们师父八十大寿,我跟师兄商量了半天,觉得南都说不定能买到别致的寿礼,一合计就来啦。只不过在这里呆了几天,也没淘到好东西,又听说捞月楼不错,差一点就进来出不去。”

她说的如此直爽,段成悦又不禁微微一笑,道:“倘若你们要买古董,我倒可以给你们推荐两家有名的店。”

红颜摆手道:“都去过了,没一件中意的是买得起的。真是白来了。”

李鸿雁道:“可不是这么说?咱们来到南都时,刚巧错过了定安王爷的大婚,本来买不到东西,倒还能看场热闹!”

侍卫心中猛然一跳,忙偷眼去觑段成悦的脸色。段成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知是喜是怒。过了半晌,他语气平淡地道:“两位既然没有买到合适的寿礼,就在南都玩上两天,翯城郊外的镜山景色不错,眼下仲春天气,正是游览的好时光。山上常能见到许多青年爱侣,结伴踏青。”

这话的意思十分坦率。红颜微微一怔,秀丽的脸上浮起一层朦胧的红晕,正要说话,李鸿雁这个直肠子已经叫道:“好哇!师妹,咱们一会就去。”

侍卫却知段成悦的意思其实便是逐客,忙对李鸿雁道:“镜山距此地还有些路,两位不如赶时间就去罢。”见李鸿雁眼中已有跃跃之意,便又道:“两位去镜山游览罢。镜山山腰上有一座明台庵,倘若晚上赶不及回翯城,可以借宿。”

红颜过意不去,赶紧又问:“程公子,贵府在哪里?那银子…”

段成悦道:“不用了。”

红颜迟疑道:“那…”

李鸿雁已不耐烦,这次轮到他将红颜一扯,道:“师妹,走罢,程兄,告辞了!”

红颜朝段成悦瞄了一眼,脸上忽然微红,道:“那便多谢,我们告辞了。”

两人走出捞月楼,正要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红颜忽然又跑了回去,从袖中掏出一块墨黑的物事,递与段成悦道:“程公子,这是我们梁子山剑派的信物,改日公子行走江湖,倘若遇到麻烦,说不定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段成悦一怔,随即莞尔。但是看红颜的神情,却万分真诚,他心中一动,微笑道:“多谢。”伸手接过了信物。

再抬头一看,红颜已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第二章

如今定安王府是南都出名的精致府邸,选址闹中取静,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正门,却远离市肆繁华之处。从王府高高的围墙外面,便能略窥里头雕梁画栋,说不尽的繁华。然而这般堂皇的府邸,门口竟然少有车马,简直清静之极,只有一对威武的石狮,两列挺立的侍卫,方勉强证实了王府主人显赫的身份。

定安王权势之熏隆,圣宠之盛重,在当今一朝,确实难以有人与之并肩。他是睿帝一母同胞的亲弟,自幼与睿帝感情颇深。只是,在这位睿帝登基以后,却也没有委任这个弟弟以重任。这种皇家的皮里阳秋,街头巷尾,偶尔当作谈资,自然难以深究。

这时王府大门,张灯结彩的喜事痕迹尚在。段成悦的马车一路驰来,远远他便望见,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行到近处,便叫车夫勒马,打起门帘,朝那大大的红灯笼盯了过去。

带刀的侍卫自然认得,忙上前行礼道:“王爷,您回来啦。”

段成悦淡淡道:“去叫何总管来。”

王府总管名叫何藤升,不一会,急匆匆地赶过来,道:“王爷,您怎么这么晚回来…”忽然看见他望着那灯笼,心中打了个突,笑道:“这是小人为了讨喜气,特意没有摘下来的…”

段成悦冷冷一笑,道:“讨喜气?”

何藤升伸了伸舌头,陪笑道:“是,是小人糊涂了,这就弄干净。”

段成悦下了车,沉着脸,一语不发,朝王府内快步走了进去。何藤升忙随在段成悦身后,他实际上还有一件事,然而段成悦这样的反应,却叫他极难说出来,揣摩了半天,觉得不说又不行,于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提。“王爷,”他道,“王妃在万锦阁摆下了家宴,王爷什么时候去?”

定安王妃是新妇,实际上,按照风俗,新娘嫁入之后,是丈夫理应设宴,将新娘介绍给全府中人,自此之后,新娘的地位便在家中确定下来。现在新娘主动摆宴,已经委曲求全得很了。

段成悦道:“我很累,不去了。”

何藤升当然早料到这句答复,陪笑道:“王妃是陛下钦选的,大事也是陛下操持的,王爷便看在陛下面上,去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