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登时让韩子高大起知己之感,不由得拱手一揖:“多谢顾兄弟仗义执言。”

高肃也点头:“韩大将军,在下也对你好生相敬。若你不嫌弃,咱们就依欢儿之言,结为兄弟吧。”

韩子高与陈茜情投意合,几乎被他立为皇后,对世俗礼法一向就没放在眼里。自陈茜死后,他便觉了无生趣,对陈锁夺他手中大权根本淡然处之,有时连上朝都不去,只等着陈茜出殡之日的到来,送他至永宁陵,便自请守陵,永不离开。今日来玄武湖小坐,也是追思当日与陈茜把臂同游的快来时光,却不想遇到了齐国的兰陵王。见他风姿绰约,英气勃勃,身边的少年也秀丽可人,活泼可爱,虽是萍水相逢,初次相见,却对自己关怀备至,韩子高不由得好感大起,便慨然点头:“也罢,咱们便在此义结金兰。”

三人当即出亭,撮土为炉,插草为香,结为兄弟。

韩子高今年三十岁,高肃二十二,顾欢十七,三人互相抱拳,称兄道弟,都愉快的笑了起来。

韩子高微笑着问:“二弟三弟,你们住在哪里?”

顾欢立刻答道:“就在江边的仙客来。”

“哦,我知道那里。”韩子高点头。“虽说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客栈,却终究不便,不如便搬来哥哥的府中小住吧。”

顾欢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好啊好啊。”

高肃也很洒脱,欣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便去叨扰大哥了。”

第29章

顾欢与高肃住进韩子高的将军府后不久,陈茜的殡葬大典便举行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陈茜的棺木送到建康城外的永宁陵,韩子高自然不会缺席。他全身缟素,骑马走在新皇和安成王陈锁身后,送自己的爱人最后一程。

顾欢和高肃不过是韩府客卿的身份,自然不能去陪伴他。全城戒严,百姓几乎是看不到送葬的大典的,况且他们也没必要去看。高肃送过先皇高湛,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顾欢不想引入怀疑,给韩子高惹麻烦,两人便呆在府里,安静的等他回来。

高肃拿着这两天顾欢买来的话本,悠闲的看着,而顾欢则跟着郑怀英学琴。

皇帝新丧,丝竹禁绝,他们没有动琴,只在弦上虚拨。郑怀英指点着顾欢练习指法,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顾欢抬头看向窗外。

北风骤起,绵绵细雨纷纷而下,园中花枝轻摇,天地间腾起暮霭,有鸟鸣零落响起,一声一声,仿若杜鹃啼血,充满悲伤的气息。

顾欢忽然想起温庭筠的那首词,不由得漫声低吟:“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好词。”郑怀英微笑。“寻欢小小年纪,却能体会别离之苦,实是难能可贵。”

当初,顾欢坚持要正式拜师学琴,因此两人有师徒名分,便不必拘泥于身份高低,彼此都互相称对方的表字。

“我这也是有感而发。”顾欢叹了口气。“东园,我大哥现在不定怎么伤心呢,真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

郑怀英看着她,温和的说:“你对韩将军真好。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同他的,可你却那么关心他。似乎无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你都可以接受。”

“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接受,可我大哥与陈茜的感情是很美好的,绝不是什么荒唐之事。”顾欢睁大眼睛,肯定的说。“当初在兰陵郡听他们讲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心里祝福他们。可惜,我到建康来得晚了,没能见到那位情种皇帝。”

“如果陈茜还在,听到你这番话,一定很开心,并会迫不及待的与你义结金兰。”韩子高叹息着道,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真是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天地之大,并无我们容身之地。若陈茜不是皇帝,大概我们也不会被世人所容的。”

他仍是白衣素冠,眼圈微红,脸容憔悴,却更显美艳不可方物。顾欢心疼的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温柔的劝解着:“大哥,那些人其实是嫉妒,才会乱嚼舌根,你别理会他们。其实,龙阳断袖之事,自汉朝以来便很常见,上至帝王将相,下到普通百姓,都会有这样的情意,有什么稀奇?那些人闲得无事,百无聊赖,才会乱说别人的事。大哥,你累不累?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喝水?”说到后来,她话锋一转,变得十分关切。

韩子高阅人多矣,自然看得出,这个年少的三弟是真心待自己好,心里不由得特别感激。他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顾欢连忙去拉他。“走走走,我饿了,我们去用膳。你要不吃,我也没胃口的。”

韩子高对这个相识不久的三弟相当宠溺。高肃虽与他成为结义兄弟。却一向独立惯了,家中几个亲兄弟也不常呆在一起,因此与他只是偶尔谈天说地,态度虽然和蔼,但并没有小弟对大哥的那种依赖,感觉上倒像是两人一般大,只有这个少年弟弟,对他才是真心亲近,一声声“大哥大哥”的叫着,让他孤独已久的心感到温暖。

听顾欢说饿了,他这才想起他们好像也没用晚膳,便只得强打精神,起身与她走出门去。

顾欢走到门口,回头叫道:“东园,你也来呀。”

郑怀英微笑点头,将琴收好,这才跟在他们身后,向花厅走去。

顾欢一开始就对韩子高说,郑怀英是有名的乐师,在兰陵王府做客卿,韩子高便对他以礼相待,十分客气,用膳时也都在一起。郑怀英心里感动,渐渐不再像最初那般忧郁,变得开朗起来。

对于顾欢的这些做法,高肃毫无异议。他在军中便爱兵如子,从无等级观念,对于会写文、能谱曲的人都相当敬重,对郑怀英也当是自己家人,并不觉得他不过是自己买下的奴仆。

韩子高与顾欢、郑怀英走进花厅,府中的总管韩福便立刻派人去请高肃。

韩子高让顾欢坐着,便转进内堂换衣服。当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衫出来时,高肃已经坐在顾欢身边,桌上的菜也上齐了。

他坐上主位,对桌边的三人笑了笑,温和的说:“请用吧。”随即拿起了筷子。

这顿饭吃得比较闷,韩子高一脸倦意,始终不吭声。顾欢也无言以对。高肃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郑怀英当然就更不会多说一句话了。

今日,郊外阴云密布,冷风萋萋,韩子高看着陈茜的灵柩被送入地宫。当重逾千斤的断龙石落下时,他的心也碎成了一片一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心碎后涌出的鲜血浸泡着,既疼痛,又苦涩。

世界上最疼他最爱他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天地在他眼里都已失色,再多的山珍海味他都味同嚼蜡,再美的花团锦簇他都视若无睹。已是初夏时节,他却觉得入骨入心的冷,放下碗,他低低的道:“失陪。”便离席而去。

顾欢犹豫片刻,面露不忍,便要跟去劝慰。高肃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让他一个人呆着吧,没有别人看着,他或许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顾欢一听有理,便重新坐下,却已完全没了食欲,只得盛了一小碗汤来喝。

沉默的把饭吃完,三人无言的离去,各自回房。

韩子高的府邸占地很广,里面古树参天,花园池塘颇多,完全是江南园林的清雅格调,主人却只有韩子高,下人也不多,到处都是一片寂静。

顾欢和高肃被安排在韩子高所居住院落的旁边,郑怀英则带着小僮住在他们边上的另一处小院里,府里的总管拨过来不少婢仆,把他们照顾得十分周到。顾欢和高肃自己带了从人过来,便不要他们进内室伺候,只做些日常的洒扫清洗,依时送饭送水便可。

他们缓缓走过花间小径,有婢女撑着油纸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替他们挡住风雨。

顾欢和高肃回到房中,秋燕替他们斟上今年新出的明前碧螺春,春喜和高明、高亮站在门边,听候吩咐。

高肃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不用人伺候了。”

四个人躬身施礼,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高肃端起茶碗,想了想,却又放下,深深的叹了口气:“欢儿,大哥这样下去只怕不行。陈锁不怀好意,那个小皇帝看来又懦弱无能,但陈国大半兵权都在大哥身上,如果陈锁意图不轨,只怕会先拿大哥开刀。此事性命攸关,不可不防,可大哥根本无心政事,不闻不问。等陈锁布好局,那就有点不妙了。”

“是啊。”顾欢知道韩子高接下去会有什么下场,心里更是郁闷。皱眉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长恭,我们先去买艘船,泊在江边,若见势不对,就护着大哥渡江北上,将大哥接到我们那儿去住,谅那陈锁也不敢来要人。”

高肃一向便知她胆大包天,细细一想,却觉得这主意可行,便点了点头:“好,我明日便吩咐高明他们去办。买艘快船,艄公桨手也全部雇下,随时准备离开。”

顾欢大喜,起身抱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长恭,我爱死你了。”

高肃心里欢喜,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柔声道:“以前,你一直是独生女,令尊又长年在外,镇守边关,你一个人呆在家中,到底孤单,现在有个哥哥了,我也很为你高兴,自然就要对他好。”

顾欢窝在他怀里,笑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有这样一个大哥,我开心得很。不过,他也是你的大哥啊。”

“对,可他主要是你的大哥。”高肃怜爱的轻抚她的肩。“我们家六兄弟,其他表兄弟、堂兄弟更是有数十人,惟独我生的太过柔美,从小就被人看不起。我高家先祖倾慕鲜卑武勇,一脉相传,历代皇帝都只喜欢刚健强壮之人,像文宣帝便十分宠爱我五弟,孝昭帝和武成帝都喜爱我大哥,只有我,不但没人重视,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直到渐渐长大,我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十六岁便上沙场奋勇杀敌,这才令他们对我刮目相看。不过,我六兄弟一直亲厚,虽父母早亡,却也并不是太过孤单。欢儿,如今我能得你相伴,已是心满意足,此生夫复何求?只是大哥…实在令人痛惜不已。我们又已结为兄弟,义之所至,自是份所当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被别人作践。”

“正是。”顾欢连连点头。“绝不能让他为小人所害。”

两人情投意合,心有灵犀,便进一步商议起具体事宜来。正在讨论,忽然听到秋燕在外面朗声道:“三公子,韩总管有事求见。”

顾欢赶紧起身开门,温文尔雅的说:“请福伯进屋说话吧。”

韩福站在庭中,长揖到地:“老奴冒昧,恳请三公子劝劝我家老爷。”

顾欢吃了一惊:“我大哥他怎么了?”

第30章

自陈茜驾崩后,韩子高一直很反常,除了守灵外,便是在家中枯坐,偶尔出去走走,也是失魂落魄。总管韩福本来很担心他,见他虽然憔悴消瘦,悲痛伤心,但见他衣食作息尚好,似乎还是在努力坚持着,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今日,韩子高去送陈茜过山陵,似乎是一件大事完成了,眼里闪现出奇异的冷冽的光,令人揪心不已。晚膳后,他将韩福叫进房中,仔细吩咐了家中的事务。他母亲早亡,父亲在前年去世,只有一个兄弟留在家乡会稽,已经娶妻生子。他安排韩福将府中银两分出一半来送往会稽兄弟处,另一半由韩福做主,分给府中下人。陈茜在世时赐给他无数珍宝,他早已叫韩福全部封存,只留下陈茜送他的贴身挂件。

韩福一家在侯景之乱中险死于乱军刀下,是韩子高率平叛大军及时赶到,将他们救下。韩福一直对这位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矢志追随左右。韩子高有感于他的赤胆忠心,建府时便让他做了总管,将家中的所有事务全都交到他的手中。韩福这些年来亲见韩子高与陈茜的情感,也了解他的性情,此时见他如此,竟是交待后事的模样,不由得越想越心慌,又知自己人微言轻,一定劝不动韩子高,便赶紧来找顾欢。

韩子高带顾欢和高肃来到府里,对他说那是自己的两位结义兄弟,韩福便十分高兴。韩子高除了对陈茜是真心实意的好,待其他人一向有些冷淡。他生得太美,对他觑觎的不轨之徒车载斗量,因此他比喜欢与人多亲近,以免麻烦。此刻正当非常时期,韩子高竟然有了朋友,他自是非常欢喜。

这些天来,他也看得出来,韩子高与顾欢更加亲厚一些,常常回府之后会先来探望顾欢,只有在顾欢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愉悦的笑容。因此,当此要紧关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来找顾欢拿主意。

顾欢听他说完,立刻急了,回头便道:“长恭,快,我们去劝劝大哥。”

高肃坐在房中,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时便大步出门,对韩福说:“我大哥现在何处?”

韩福立刻对他施礼:“请二公子、三公子跟老奴来。”

高肃与顾欢都很有礼貌的道:“有劳福伯。”

韩福在前面带路,几乎的一溜小跑,将他们领到韩子高的卧房。

这个院子两人都来过不少次,只是依照礼节,都没有进过卧房,只在堂屋或书房盘桓,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们跟着韩福,穿过堂屋,直接进到里间。

屋里很干净整洁,韩子高坐在窗前,自斟自饮,桌上已放了好几个酒坛,似是都已喝尽。

顾欢和高肃都闻到了一股花雕的浓香,看桌上还有一碟青梅,便即明白,韩子高喝的正是上好的陈年花雕。酒里放进梅子,用热水温了,香醇甘甜,十分好喝,后劲却极大,不知不觉就会醉了。

他心情不好,借酒浇愁,那自然没什么,可桌上还有一样东西,却让人见着有些心惊。

那是一柄短刀,刀鞘掐着金丝银线,镶了宝石,看上去非常名贵,但是,再漂亮的刀,其最终用途也不过是杀人,或者,自杀。

顾欢走上去,不动声色的笑道:“大哥,怎么一个人喝酒,也不叫上我们。”身子掩护着,伸手一抹,便将刀握住,背到身后,示意韩福拿走。

韩福也很机灵,悄悄拿过刀,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韩子高看向顾欢,半晌没有吭声。他双眼通红,脸上却是一片空白,半点表情也没有。

高肃赶紧上前,笑着说:“是啊,欢儿说的对,大哥,有这样好的酒,也不叫上小弟,那怎么行?”

韩子高仍然不说话。

顾欢看他眼睛有些发直,忽然察觉不对,便伸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晃了晃。

韩子高顺着她的力道,软软的倒了下去。

高肃眼疾手快,抬手便将他圈住。

顾欢凑近看了看,低低的说:“大哥已经醉了。”

高肃二话不说,一手搂住韩子高的肩,一手伸到他的腿弯处,将他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顾欢更快,脱了鞋便上床去,帮着高肃替韩子高宽衣解带,将他轻轻放到床上躺好,再拉过锦被盖上。

韩子高身材高挑修长,平时一举一动都很轻捷,看着似乎并不重,可到底是个健壮的男子,喝醉之后,分量可不轻。好在高肃与顾欢都是武将,力气不小,这么一番忙下来,也累得直喘粗气。

他们坐在床上,一人一边,守着韩子高,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互相看了一会儿,才同时叹了口气。

似乎已经沉睡的韩子高却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很轻的叫道:“茜?”

高肃与顾欢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韩子高的声音充满了渴望:“茜?”

顾欢猛然明白过来,对高肃大比手势,又使劲点头。高肃与她心意相通,立刻懂了。只怕韩子高把他们的叹息声当成了陈茜的声音,以为是在做梦,陈茜来看他了,不由得心里一酸,很为他难过,便听从顾欢的意思,低沉的说:“是我。”

韩子高闭着眼,努力的抬起手,小心翼翼的问:“真的是你?”

“是。”高肃的声音很低,用双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韩子高缓缓的笑了起来:“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得你了。”

“不会的。”高肃的声音很温柔。“我在天上,会一直看着你。”

韩子高喃喃的说:“你一个人在那边,一定很孤单吧,我想来陪你。”

“不可以。”高肃脱口而出,然后便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

顾欢直起身来,小心的倾前,凑到高肃耳边,低低的道:“要看着他好好的活着,等他百年之后才能死,绝不能自寻短见。”

高肃立刻对韩子高说:“我想看着你好好的活着。等你百年之后,我来接你。如果你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我绝不原谅你。”他是真的担心,话语中充满情感。

顾欢大为感动,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颊,这才收回身子,靠墙坐着。

韩子高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道:“好,我答应你,不会自寻短见。”

高肃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吁了口气,欣慰的说:“这就好。”

韩子高忽然担心的问:“茜,你要走了吗?”

顾欢赶紧连连摇头。

高肃柔声说:“不会。你好好睡吧,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韩子高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温顺的“嗯”了一声,手上却更加用力,握着高肃的手不放。片刻之后,忽然有一滴泪从他眼角沁出,滑向鬓角。

顾欢连忙用衣袖替他印去泪水,自己的眼睛却已经湿了。

高肃也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刻,在他眼前的韩子高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无暇细想,便侧躺下去,将韩子高拥住,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膀。

韩子高在他温暖的拥抱下终于不再伤心,在睡梦中渐渐变得安静。

顾欢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在床的最里侧,如果要下床,说不定会惊动韩子高,她便不敢乱动。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她才在高肃关切的目光中躺了下去。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屋里一片黑暗,只听见屋外面似乎变大了,细密的打在树叶上,发出轻轻的唰唰声,仿如催眠曲,让人陷入温柔的梦乡。

床很宽大,三个人睡在上面也并不觉得很挤,高肃和顾欢分别扯了锦被一角搭在身上,也沉沉睡去。

第31章

第二天一早,高肃最先醒来。睁眼一看,头顶上的纱帐十分陌生,好一会儿才想起夜里的事,便转头看去。

韩子高平躺着,头枕着他的臂膀,睡得很熟。

顾欢却是习惯性的侧着身,如小鸟依人一般靠在韩子高。虽然盖着被子看不到,可高肃却知道,顾欢喜欢伸出一只胳膊抱着自己的腰,这时只怕多半是抱着韩子高。

虽然知道韩子高只是他们的大哥,顾欢对他鬓不存什么别的心思,更知道韩子高不喜欢女子,对顾欢更无邪念,可高肃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微微侧身,另一只手伸了下去,摸索着放到韩子高的腰上,果然触到了顾欢的胳膊。

他心里轻叹,慢慢将那条修长的手臂拿起来,想要送出去。顾欢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肃不动了,越过韩子高的脸,看向顾欢秀丽的容颜。

顾欢的眼神很迷蒙,半晌才变得清亮。她看了看眼前的人,再看看高肃,也想起了昨日晚间的那些事,不由得眨了眨眼。她小心翼翼的往墙边退去,然后慢慢起身,轻手轻脚的从床尾滑下去,对高肃做了个“走”的手势。

高肃便缓缓抽出自己的胳膊,替韩子高盖好被子,这才下床,悄无声息的与顾欢一起走出门去。

韩子高醉意深沉,心绪也比较安宁,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不大想得起昨天夜里的事,只记得自己似乎喝了酒,心里越来越难受,实在不想再忍耐下去,便打算横刀自刎,后来,好像是陈茜来了,对他说了很多话,要他不可自寻短见,他也答应了,陈茜便很高兴,再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仿佛陈茜一直在床上抱着他,直到他安稳的睡去。自陈茜驾崩,两个月过去,这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晚。

他慢慢坐起来,看着桌上放着的好几个酒坛,以及孤零零的一个酒杯,更相信昨夜来看他的就是陈茜。他回想着陈茜的音容笑貌,出了好久的神,却不再落泪,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他下了床,叫来一直守候在外的仆役,让他收拾屋子,自己到房后的汤池泡了很久。沐浴完,他仍然换上白衣素冠,缓步走出房去。

高肃与顾欢已经用了早膳,有些担心他,便跑到他的院外练武,顺便等他起床,看他的神情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韩子高走出院门,便看见高肃与顾欢正在对练刀法。二人手持短刀,打得难解难分,身法迅速,出招如电。高肃气贯长虹,力道沉稳,让人难以正面招架。顾欢轻灵飘逸,闪转腾挪,然后突出奇招,往往便逼得高肃不得不回刀自保。

韩子高微笑着看了一会儿,便道:“我也来与两位贤弟玩玩。”

高肃笑道:“好。”

顾欢更是高兴:“好啊,咱们来混战一场。”

韩子高回房找刀,那仆役机灵,立刻奔去跟韩福说了。韩福便将收起来的刀交给他,让他带过去。韩子高借过刀,也无暇细问,便出房去加入战团。

韩子高的刀法与高肃的风格很相似,也是大开大阔,力能开碑裂石,犹如雷霆闪电。两人很快便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酣畅淋漓。

顾欢收刀退后,站在一边欣赏着两位美男的英姿,不由得心花怒放。

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停止,随后朝阳升起,将天地映照得无比亮丽。在他们身边,是开满粉色荷花的小湖。阔大的绿色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蜻蜓与蝴蝶四处飞舞,清风徐来,在水面激起阵阵涟漪,荷花与莲叶不断摇动,仿佛是一副流动的画,儿在这幅画前打斗的这两位当世名将便显得更加美丽。

顾欢简直觉得眼睛不够用了,看了这边看那边,一直是眉飞色舞。

韩子高与高肃都想看看自己与对方孰优孰劣,在最初的试探后便全力施为,打得非常激烈。数百招后,顾欢与他们自己都已明白,两人势均力敌,只怕很难分出胜负。

顾欢欢快的笑道:“这种时候,就显出我的重要了。大哥,我要来偷袭你了。”

听她大声嚷嚷着要来“偷袭”,韩子高再也忍不住,朗声笑道:“好啊,来偷袭吧。”出招的力道便松了一些。

高肃也大笑,手中的刀也缓了下来。

顾欢跳进圈中,挥刀便向韩子高砍去。

韩子高反手一挡,将她的刀拨到一边,随即横刀疾斩,直奔高肃的中盘。

高肃架住他的刀,顾欢立刻抢近前去,探身猛砍韩子高的双足。

韩子高立刻跃起,双腿在空中鸳鸯连环,踢向顾欢,手中刀在空中挥过,砍向高肃的头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