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逝未满百日,整个建康城依然处处缟素,丝竹禁绝,但茶楼酒肆中却还是坐满了人。普通人对于皇宫里的御座上坐着的究竟是谁根本没什么兴趣,顶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绘声绘色的八卦一下。这些年来,被百姓们谈论得最多的并不是那些皇亲国戚,才子佳人,更不说秦淮河上的花魁,而是那位倾城倾国的美人将军韩子高。虽然陈茜已驾崩,可传奇仍在继续,无数人的嘴中仍然挂着那个名字。

韩子高和高长恭、顾欢走在街上,顿时招来无数人注目。高长恭在韩府中便没再麻烦的改容,韩府中人早就看惯了自己主子的美貌,对他也就习以为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便失了警惕,走出来也似韩子高那般,没做任何修饰,以遮掩自己俊美的容颜。韩子高早就对别人的目光养成了视而不见的习惯,更是从不乔装改扮。此刻,两人走在建康的大街上,顿时引来众人围观。虽碍于他是朝廷高官,不敢公然出言不逊,暗地里却也有不少指指点点的。

顾欢走在高长恭和韩子高之间,完全不起眼,便兴致勃勃的把那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很多人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疑惑,似乎不知道她是哪路高人,竟然能与两个美的无与伦比的年轻男子走在一起。

韩子高带着他们穿过繁华的大街,走进了坐落在长江边的狮子楼。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酒楼,里面却格调高雅,壁上随处可见当代名人的墨宝,尤其是那些风流名士,常爱与秦淮河上的名妓光顾这里,吟风弄月,留下不少佳话。

酒楼里的伙计对每位贵客都记得很清楚,一见韩子高进来,立刻迎上去打躬作揖,热情的道:“韩将军大驾光临,楼上请。”

韩子高淡淡的道:“要个雅间,清静点的,不要人来打扰。”

“是是。”那伙计哈着腰,将他们带到二楼,送进了最靠里的一间雅间。

里面装饰得就如大户人家的内院,里外两间,以雕花月洞门隔开,房门处放着一架镶贝花鸟屏风,里面的博古架上放着仿古董的瓷器和玉雕,文房四宝俱全,门旁还放着一张琴,桌椅几案全是紫檀木所制,十分贵重。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非富即贵,往往都要附庸风雅一番,店主投其所好,因而生意兴隆,经久不衰。

韩子高让伙计配些本地的特色菜和店里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明前龙井,便坐了下来。

窗外便是长江,在夜色中却已看不清楚,只能听到隐隐的流水声。清凉的风吹了进来,让人顿觉空气清爽,身心舒畅。

韩子高轻声说:“如果是白天,从这里看出去,景色非常美。”

“现在也很好看。”顾欢趴在窗框上,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兴味盎然。

高长恭有些依依不舍,坐在那里半晌不语,忽然道:“大哥,如果你有时间,就来青州看我们吧。”

“哦?你要去青州?”韩子高想了想青州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离建康挺远的。”

“我已调任青州刺史,回去就得赴职。”高长恭看着他,诚恳的道。“建康其实离我那里也不远,骑快马不过五日即到。我和欢儿这一去,短期内是出不来了,会很想念大哥的。大哥若是有暇,便过来瞧瞧。”

“对啊。”顾欢从窗户那里过来,坐到他们身边,殷切的看着韩子高。“大哥,你过来看看我们吧,我陪你去瞧瞧咱们北方的美景,与江南大不相同,也别具一格的。”

“好。”韩子高笑着点头。“若是有机会,一定去看你们。”

菜很快便上来了,都是顶级名厨烹制的精美菜肴,地道的淮扬菜系,江南风格。

顾欢很喜欢,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

韩子高叫了一壶陈年花雕,青梅煮酒,悠闲自在的与高长恭对饮。

顾欢见猎心喜,也倒了一杯,与韩子高和高长恭碰了一下杯,豪爽的喝了下去。

韩子高宠溺的看着她,陪她饮尽了杯中酒,再笑着替她斟上。

高长恭想阻止:“大哥,你别太宠她了。她酒量浅,一下就醉了,那才有得你头疼的。”

“不会。”韩子高温和的笑。“欢儿一向有分寸,看着像是胡闹,其实进退有度,都在大规矩之中。至于小节,你我都不是常人,不拘也罢。”

顾欢大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哥也。来来来,大哥,你我痛饮三杯。”说着,便拿起桌上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高长恭只得无奈的摇头:“有大哥惯着你,你更是无法无天了。”

顾欢开心的一偏头,斜斜的瞄着他,笑嘻嘻的问:“那你要不要惯着我啊?”

高长恭看着她娇俏的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提起温水中的酒盅,往她的杯中斟满了酒。

韩子高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欢心满意足的拿起被子,把甜香的酒喝下。她从没喝过花雕,只觉得很甜,顺喉而下,舒服得很,便没了顾忌,三杯酒下去,脸上便有些热了。她拿过筷子,在空了的酒杯上有节奏的敲着,畅快的唱起歌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的声音清亮,圆转如意,悦耳动听,词意更是切合此情此景,豪气中更有飘逸出尘的韵味,令人称绝。

韩子高含笑听着,等她歌声止歇,刚要称赞,便听外面有人大声叫好:“妙啊,真是绝妙好词。”

第35章

高长恭倏地转头看向问口,眼里有了一丝警觉。

韩子高则抬手做了个手势,表示没关系。高长恭紧绷的身姿才放松下来。

顾欢已薄有醉意,笑眯眯地看向外面,好奇地问:“谁啊?怎么能随便进我们的雅间?这家店主太过分,就不怕我们砸了他的店?”

“他不敢拦,就是怕自己的店会被砸了。”韩子高微微一笑,从容淡定地说。“至少他能肯定,我不会砸,可别人就难说了。”

外面的房间里有人哈哈大笑:“韩大人性烈如火,天下皆知,不过是涵养比我们好,轻易不动怒罢了。”说着,几个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前面一人须发皆白,举手投足都有种文士的儒雅。在他侧后,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再后面也是位中年男子,相貌普通,但气宇轩昂。再后面的几个人大部分也都是中年人,一看便是朝廷命官。

韩子高潇洒地起身,对他们抱拳行礼,客气地道:“刘大人,到大人,殷大人,华兄…”一路招呼过去。

几个人也拱手还礼,与他寒暄着,态度十分亲热。

高长恭和顾欢都礼貌得站起身来,面带微笑,一声不吭。

前面那位老者看了他们一眼,向韩子高询问道:“这两位是韩大人的朋友?”

“是我结义兄弟。”韩子高很自然地替他们介绍。“二弟,三弟,这位是中书舍人刘大人,仆射到大人,那位是东宫通事舍人殷大人,尚书左丞王暹,这是湘州刺史华大人…”

他一路介绍下去,高长恭和顾欢只对那两个顾命大臣,中书舍人刘师知和仆射到仲举的名字有印象,而湘州刺史华皎是韩子高的朋友,与他过从甚密,两人便留意了一下,对殷不佞和王暹等高官都不甚了了,反正抱拳为礼,跟着韩子高的介绍,客气地叫声“大人”,也就行了。

那些人听说他们是韩子高的结义兄弟,再加上高长恭相貌不俗,气质高华,顾欢也是清秀动人,灵气四溢,自然不敢怠慢,都热情地抱拳还礼。

韩子高最后才介绍他们两人:“这是我三弟顾欢,那是我二弟顾无忧。”

总人便同时说:“顾公子,幸会,幸会。”

高长恭的那个假名是顾欢给起的,当时便得意洋洋地说:“总之,你这就算是顾家的人了。”逗得高长恭笑不可抑,欣然同意。此刻,韩子高当然不可能说出他那让人如雷贯耳的真名,便以此化名示人。至于顾欢,倒没什么关系,反正名不经传,即便说出真话,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扰攘了一番,大家便在桌边坐下。

跟着这些贵客们过来的几个伙计跑前跑后,张罗着增添椅子和碗筷,韩子高吩咐把桌上的残羹剩菜撤下,重新整治一桌席面来,招待诸位大人。

那些伙计都训练有素,有人先给每位客人递上茶,有人同时迅速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把凉菜流水般送上来,再把酒温好,给大家一一斟上。

刘师知在文学上颇有造诣,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看向顾欢,笑道:“顾公子…顾三公子刚才的词实在绝妙,既有英雄的慷慨豪迈,又有隐士的淡泊宁静,既悲壮又苍凉,又正切合当下的情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是啊。”到仲举立即附和。“顾三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才华横溢,实在了不起。”

“两位大人过奖了,在下实是愧不敢当。”顾欢连连摆手。“顾某只是一时兴起,胡乱唱出,算不得什么。”

她可以压低了声音,举止之间又不带半分脂粉气,相貌也没有她那两个哥哥美,那些人没有半分怀疑她是女子,都当她是个清秀的少年,纷纷对她的才华大加赞扬。

韩子高一直保持着微笑,听着他们礼貌得投桃报李,夸赞与谦逊。这些不速之客都属于保皇派,对陈琐的专横跋扈相当不满,一心想保住陈茜这一脉的正统江山,对此他心知肚明。此时来找他,多半与下午陈琐到访韩府有关,虽然心里有数,他却不去主动提起,只沉静地坐在那儿,悠闲的品茗,听着他们从诗词歌赋一直延伸开去,说到琴棋书画。

顾欢心疼韩子高,知他心情不畅,便不愿让他应酬这些官吏,能替他担起一点算一点,虽然累得半死,却也勉力支撑,把前世今生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穷经据典,旁征博引,倒也与刘师知这个当世大儒不分轩轾。

高长恭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奈何自己对诗书礼乐均涉猎甚少,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帮她斟茶倒水,以示支持。

顾欢本就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对许多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绝不人云亦云,说到兴头上,更是神采飞扬。在座诸人中她最年轻,青春的活力犹如火花四溅,让每个人都不得不受到感染。

韩子高看着她,神情中满是喜爱与欣赏。

看在那些大臣眼里,大概便是韩子高另有新欢了。

等到他们的谈诗论文偃旗息鼓,已是酒过数巡,月上中天。

韩子高亲手盛了碗酸菜老鸭汤,放到顾欢面前柔声道:“累了吧?喝点汤。”

“哦。”顾欢开心地点头,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除了高长恭,其他人全都一副什么内情都明白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诡异。

刘师知兴奋地喝了口酒,对韩子高说:“顾公子如此有才,应当入朝为官,大展鸿图。”

“是啊。”到仲举立刻点头。“皇上求贤若渴,顾三公子又是韩大人的结义兄弟,入仕是顺理成章的事。”

韩子高一怔,随即了然。自魏晋以来,朝廷任用官吏,大都不看才学,只重风貌,“求贤若渴”云云,实在是笑话,不过,顾欢虽然年纪尚小,风采相貌都是上上之选,确实有入朝为官的良好素质,到仲举这话自是为了拉拢韩子高,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想着,韩子高笑道:“我这两个兄弟生性闲散,无心为官,只喜游山玩水。他们过几日便要离开建康,回家去了。”

“是啊。”顾欢连连点头。“家父不放心,派人带信来,催我们兄弟回去。”

“哦,这样啊。”刘师知叹息。“可惜了。”

韩子高淡淡地说:“人各有志,就不必强求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大有弦外之音,刘师知鱼到仲举对视了一眼,立即达成共识,仍要不遗余力地说服他,站到他们这一边来。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坚定的神情,同时看了看顾欢和高长恭,又有些犹豫,似乎碍于有外人在,下面的话不便出口。

顾欢与高长恭审时度势,便欲托辞离去。刚要开口,韩子高先说话了:“各位大人找我,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吧?我这两位兄弟都不是外人,我与他们金兰结义,生死与共,没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如果各位大人觉得此时不方便,亦可改日再谈。”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在朝中任职的,但华皎等寥寥几人却是外官,只因为赶来送先帝陈茜过山陵,这才会呆在建康,过几日便要离去,却不知临行前还有没有机会与韩子高晤面,再加上陈琐已经去过韩府,情势便显得尤为紧迫,不能再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与韩子高好好谈谈。

华皎起身出去,吩咐自己的从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然后才进来,将房门关上,回来坐下,示意他们可以说了。

刘师知没有吭声,到仲举看着韩子高,沉声道:“韩大人,自先帝驾崩,安成王受遗诏委托顾命,气焰嚣张,专横跋扈,前日竟率三百亲兵进驻尚书省,意图独揽朝纲,进而篡夺帝位。刘大人与卑职同为顾命,不敢有负先帝所托,遂与众位大人商议,应从速督促安成王安守本分,忠于王事,勿痴心妄想。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韩大人鼎力相助,以保先帝创下的基业,不使付之东流。”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着韩子高。

顾欢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

有些事情…难道是注定的吗?

第36章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将清辉洒向这个繁华的都城。

建康河并未安静下来,奢靡的气息慢慢升腾,弥漫的空气中。街上行人如潮,淮河画坊如织,长江上渔火点点,茶坊酒肆笑声阵阵。

只有这狮子楼的雅间里一片寂静。

那些陈朝的大臣们都看着韩子高,等他答复。顾欢和高长恭对视一眼,都没吭声。他们两人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布衣草民,对这种事情根本没资格说话,能让他们在旁边听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搞不好已经有人在心里琢磨,准备事后杀人灭口了。

韩子高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仔细掂量。那些朝廷重臣都不敢催他,等了一阵,便有意闲聊起来。

刘师知看着顾欢,笑着问:“顾三公子是哪里人啊。”

高长恭立刻道:“我们是兰陵人。”

顾欢心里一惊,表面却很沉得住气,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的诚恳。

高长恭心里暗笑。他们两人这是第一次出来游玩,也是第一次联手骗人,玩了几个月,编了好多次瞎话,现在早就配合默契了。

“哦。”刘师知的脸上虽然仍带着微笑,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异样。“跟萧将军是同乡啊。”

他说的兰陵并不是高长恭的封地,而是常州附近的兰陵郡,人们通常称之为南兰陵,以便与齐国的兰陵郡区别开来。

“萧将军?”顾欢茫然,看了一眼韩子高。

高长恭心里却明白,但默默不语,也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

见他们不似作伪,那几个大臣的神情都放松下来。华皎笑着解释:“是萧摩诃将军,本朝有名的猛将。”

“哦。”顾欢恍然大悟。

萧摩诃是陈国第一猛将,骁勇善战,现在却是陈琐的亲信。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与高长恭也算得上是同乡。兰陵萧氏是有名的世家望族,虽然比不上荣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四姓最高门,却与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渤海高氏的门第相当,身份很贵重。西晋末年,北方士族为避战乱大举南迁,山东兰陵萧氏也南下渡江,徒居至常州附近的兰陵郡。如今,王、谢、袁、萧四姓并列为南朝四大高门,族人满布朝野,势力强大,其中便有不少是陈琐一党,深为保皇派所忌。

他们既然是兰陵人,却不知同乡中最为有名的萧摩诃,很易启人疑窦。高长恭立刻说:“敝兄弟乃山野之人,只喜纵情山水,吟诗作赋,一向不关心朝中之事,兰陵萧氏又是豪门望族,在下等不敢高攀,因此不太清楚。”

顾欢听他说喜欢吟诗作赋,肚里笑得打跌,表面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

韩子高一边思索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忽然看到顾欢眼中有种拼命忍耐却仍然流泄出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脸上不由自主地也有了一丝愉悦。

刘师知一听,顿时大为高兴:“原来顾二公子也喜欢诗词歌赋,实是不胜之喜,可否将大作示下,老夫洗耳恭听。”

高长恭一怔,心里暗自叫苦,急中生智,谦虚着说:“各位达人才高八斗,在下实在惭愧,献丑不如藏拙…”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欢。

那些大臣纷出言夸赞,纷用词冠冕堂皇,却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定要高长恭吟诗一首才肯罢休。

看到高长恭隐带求援的眼神,顾欢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作弊?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便提醒道:“二哥,上次我们在江边赏月,你不是作了一首旅夜书怀吗?不妨拿出来,向刘大人请教一二。”

那首诗其实是顾欢触景生情,顺口就吟咏出来了,当然,她才没那种才能,原作者其实是杜甫大人,不过反正他老人家差不多要等到一百五十年后才出生,现在借用一下也无所谓,不过是抒发一下当时的感受而已,顾欢便无所顾忌的拿来用了。

高长恭不善舞文弄磨,记忆却非常好,凡是顾欢曾吟咏过的诗词全都记得,反正他的就是顾欢的,顾欢的也是他的,此刻正当要紧关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当即曼声吟道: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的语音刚落,众人便叫起好来。刘师知很兴奋,亲自去拿文房四宝,要请高长恭将诗句写下来。

顾欢立刻跟过去,从刘师知手中结果墨条,很有礼貌地说:“刘大人,怎敢劳动您老大驾?还是让在下来吧。”

刘师知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大部分也是给韩子高看的,既然目的达到,也不便太过矫情,便笑着点头,让开两步,站到了一边。

见他如此,其他官员也不便再坐着,也都凑趣地上前,有的拈须微笑,有的负手而立,都看着书案前那个清秀的少年。

顾欢磨好墨,拈起狼毫,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举止颇为潇洒,大有名士风范。他退后一步,看了看宣纸上的字迹,便从容搁笔,抬头笑道:“献丑了。”

“好。”刘师知首先称赞。“天质自然,丰富盖代,大有书圣之风。”

“正是。”到仲举跟着夸道。“飘若游云,矫似惊龙,确实不凡。”

“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道美健秀。”王暹欣赏地说。“既有汉魏遗风,又含鸿鹄飞张之态,十分难得。”

“这诗意更是好的。”殷不佞看了一眼高长恭。“两位顾公子真是才华出众,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他们滔滔不绝,招揽之意溢于言表,顾欢赶紧抱拳团团一揖,谦逊地道:“在下兄弟生性懒散,好读书不求甚解,喜山水无远弗届,最大心愿便是仿效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岂不快哉?若是再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那便得其所哉。”说到后来,她便由着性子,开始信口开河了。

高长恭听得暗笑不已,表面上却很认真地点头:“我二人胸无大志,只想悠闲自在地过日子,在下拙作中也是此意,还望各位达人海涵。”

“顾二公子言重了。”刘师知赞赏地点头。“两位顾公子淡泊名利,堪比前朝竹林七贤,令人敬佩。”

“不敢,不敢。”高长恭连忙逊谢。

“如今世风日下,人欲横流,两位顾公子却是一派赤子之心,实属难得一见。”华皎颇为感慨。“子高能有你们这两位兄弟,辛何如之?”

“正是。”站在最后面的韩子高含笑点头,眼里都是喜悦。

“是我二人高攀大哥了。”顾欢说着客套话,望向韩子高的眼里满是亲切。

“兄弟何出此言。”韩子高有些不悦。“你我三人意气相投,身份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对啊。”高长恭生性豪迈,不喜欢咬文嚼字,装模作样,应酬那些陈国大臣到现在,已然不耐,便道。“请各位达人就座,继续畅谈,别让我兄弟二人扰了雅兴。”

众大臣笑着谦辞了几句,这才回到桌边坐下,又重新把视线投向韩子高。

屋里再度寂静,夜风中飞扬的吴侬软语的清唱便清晰地传了进来。

第37章

顾欢和高长恭一到建康就努力学习这里的方言,勉强能说能听,又自称走南闯北,自然在口音中带着南腔北调,刚才与那些大臣们说话才没露马脚,此刻被屋中的气氛感染,也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歌声婉转悠扬,未闻丝竹弦乐伴奏,似乎只是一位女子独自哼唱,却别有一番韵味。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白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