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顽皮:“我当然不会听了。”

侯斐见她这样的笑,感觉时光似乎倒流,目光充满了缅怀和追忆。

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插手这件事,但如若你执意不听,这位三皇子也许能让你的台阶更高一点。”

“如果是之前,也许我会考虑这位三皇子,但现在——”

“怎么?”

“我有了别的打算!好了,侯叔,走吧。”

侯斐目露询问。

凤笙又想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向来老谋深算的侯斐这样。

“总要帮你先把这个人打发了。”

……

去府衙的路上,知秋忧心忡忡问:“姑娘,你明知三皇子为何找你,你为什么还要去?”

凤笙点了点她额头:“一,这事是我给侯叔招来的,我不去,他交不了差;二,只要我不承认,三皇子是不会道破我们之间的纠葛;最后,就要谢谢禹叔了,就凭着禹叔帮我做的这个,谁敢说我不是男人,难道扒了我衣服看不成?”

知秋目光落在凤笙颈子上,愁容转为笑容:“婢子竟忘了这个,禹叔真是太厉害了,易容之术如此精妙,要是哪天给婢子和知春也做一个,婢子也不愁扮男人不像了。”

“你扮男人做甚?再说扮男人像不像,可不是区区一个假喉结能解决的。”

那得是长年累月融入一个男人的身份,从行走到坐卧,甚至声音,凤笙也是从小被方彦当儿子养,经常穿着男孩的衣服四处跑,才能练出这一身本事。

这时,马车停了,凤笙整整表情,说:“你跟禹叔留在外面,我和侯叔进去。”

*

侯斐领着凤笙一路去了三堂右侧的宾兴馆,此地是府衙专门招待贵宾之处。

门外立着十多名侍卫,见他领着人走来,伸手拦住他。

德旺从里面走出来:“殿下只见这位方公子。”

侯斐目露担忧地看了凤笙一眼,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德旺领着凤笙进去,行走之间一直拿眼睛看她。

凤笙问:“这位公公,还不知你看什么?”

德旺惊疑不定地又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姑娘,真不记得咱家了?”

凤笙停下脚步,拿扇子指指自己的鼻子:“姑娘,公公是在说我?小生虽长得俊了些,从小到大少不了有姑娘家爱慕,说我长得俊,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姑娘。念在您是殿下身边的内侍,小生就当没发生这事。须知,士可杀不可辱也!”

德旺词穷了。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道声音:“磨蹭什么,滚进来!”

于是,德旺就滚进去了,凤笙随后而入。

……

再见宗钺,凤笙仍心悸他的气势。

这个男人太多变了,至少凤笙与他见过三次,三次都是不同的面孔。但可以看出一点,此人虽脾气阴晴不定,但他总可以快速收敛自己的情绪,让旁人洞悉不了内心的波动。

她设想过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会是如何的发怒,甚至吞了她都不奇怪,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他靠坐在太师椅上,一臂支着扶手,端着茶碗,半抬目看着她。

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凤笙嘴角僵了一下,但很快就长揖为礼,并高呼了一声见过三殿下。

上面没有叫起,凤笙就只能这么弯着腰。

平民见官要跪,但身负功名之人是不用跪的,可以以揖礼为礼。不过为了以示尊敬,在面对身份高贵者亦或者长者时,只有对方叫起,才可直起身。

“还不知三殿下招学生是为了何事?学生听说,三殿下与学生有一面之缘,可学生实在没有见过三殿下。”

“你说你没有见过本殿?”

“学生确实没有见过。”

“方凤笙,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殿下不跪也就罢,还谎称不认识。”

一声冷喝后,德旺已经恨不得把脑袋扎进□□了,凤笙反倒站直了腰。

“殿下这是在称呼学生?学生确实姓方,但不叫方凤笙。学生姓方,名凤甫,字审言,乃嘉隆二十三年的生员,朝廷允许可见官不跪。”

“方凤甫?”

凤笙点点头。

宗钺站起,踱了过来。

“字审言?”

凤笙又点点头。

“嘉隆二十三年的生员?”

宗钺围着她转了半圈,似乎在端详,她也就昂首挺胸给他看。

忽地,宗钺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凤笙的喉结上。

凤笙似乎有些恼了,拱手道:“殿下,学生不知您和这位公公为何做出与学生似乎熟识的模样,但人有相似,名有相同。学生定然不是您口中的那位方凤笙,不过家妹闺名倒是叫凤笙,但家妹早已出嫁,又是后宅女子,难道三殿下与家妹见过?是怎么见到的?”

宗钺看着她,凤笙不退不让。

就在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宗钺突然坐回椅子上:“我竟不知方彦有你这个儿子?”

凤笙眼皮子跳动了一下,问:“殿下认识家父?”

“有过一面之缘。”

“那殿下不知,也就不出奇了。学生从小体弱,少在人前露脸,大夫说学生活不过十五,为了养病,学生常年随一位神医隐居在大山之中,外面甚至有人以讹传讹说学生英年早逝,殿下千万莫信了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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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是吗?”坐在首位的宗钺, 冷笑一声。

“如若殿下不信, 尽可去我方氏宗祠查验族谱, 不过学生就好奇了,为何殿下对学生的身份如此锲而不舍?难道真如殿下所言,是将学生误认成了家妹?那么学生又好奇了, 殿下是在何处结实家妹?须知女子名节大如天, 殿下可千万莫辱了女子的清誉,是时就算学生只是一介凡夫,也定会替家妹讨回一个公道。”

话题又被凤笙绕了回来, 宗钺到底是在何处认识了方凤笙, 为何对其如此锲而不舍?

宗钺能说吗?

当然不能。

“……你堂堂一位皇子,竟恬不知耻地企图霸占臣妻……

“……如若此事被圣上所知, 他对三皇子会是何等的失望!如若此事被外面的百姓所知, 三皇子与强抢民女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

从外面走进来一名侍卫, 低头禀报:“殿下, 杜知府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前左春坊左赞善,现泰州知县范晋川。”

“让他们进来。”

侍卫退下。

不多时,杜明亮携着范晋川就进来了。

“见过三殿下。”

范晋川拱手为礼,抬头, 看见站在旁边的方凤笙, 面露惊喜之色。

“方贤弟?”

“范兄。”

“你怎会——”

凤笙一脸无奈之色:“我与三殿下生了些误会, 如今已解释清楚, 正打算离去。”

上面传来一声茶盏碰撞的轻响,引得大家都看了过去。

却是宗钺将茶盏搁回了小几上。

“方贤弟慢行一步,等等为兄的,待我见过三殿下,等会我们一起去饮酒。”

“那我去外面等范兄。”

范晋川点点头。

凤笙佯装无事地对上面拱拱手:“三殿下,那学生就先退下了。”

德旺直想捂脸。

他可是目睹了全过程,亲眼看见此人是怎么把殿下堵得说不出话。殿下可没有说让他走的话,她竟就能这么自说自话。

德旺瞄了宗钺一眼,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连他都不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胆大妄为的方凤笙了。

“下去吧。”

凤笙对范晋川眨了眨眼,就退下了。

……

见范晋川依旧看着门外,杜明亮没忍住咳了声。

范晋川回过神,对上首的宗钺笑道:“未曾想臣前来扬州访友,竟会碰上殿下。”

杜明亮解释道:“子晋去泰州上任,路过扬州,替老师带句问候,谁知前脚离开,后脚殿下就到了,下官想着太川与殿下相熟,就让人把他叫了回来。本想着邀他作陪,为殿下设宴,谁知他这个书呆子当着殿下面和人相约去喝酒。”

他又对范晋川道:“你这人也真是,殿下在此,竟能被你疏忽掉。”

这话说得范晋川有点赧然,但还是道:“朝中有规矩,臣子不可与皇子结交,如若臣还任着左赞善一职,还可借着给皇子们讲学的名头,与殿下相交。可如今既已是地方官员,还是避讳点好。”

这话说得就让人尴尬了,宗钺尴不尴尬不知道,至少杜明亮是尴尬的。

又是臣子不可和皇子结交,又是避讳,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呢?可恰恰说话的人是范晋川,还真让人生不起气来。

因为满朝皆知,范晋川就是这样一个顽固不化且迂腐至极的人。

曾经因他这份迂腐,还惹得圣上几次龙颜大怒,却又爱惜人才,没舍得罚他。不过他这样性格的人在官场上,显然是吃不开的,所以才会一直在翰林院坐着冷板凳,入朝为官已有六年,却依旧做着闲差,没得到重用。

包括这次,他从正六品左春坊左赞善,被下放到地方任一名七品知县。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被降了职。

不然好好的天子近臣清贵翰林不做了,去泰州那样一个是非之地任县令?

泰州是好地方,但泰州县令不好当。

而且,按范晋川的履历来说,十七进士及第,在殿试中得头甲第三名探花。这样的人才放在历朝历代,都是要在翰林院先养三年,而后沿着既定的路线,任着清贵的官儿,做着天子近臣,直至入阁。

还没见过被外放出去的,还是做一个七品知县。

所以拥有这样一个人设的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至少宗钺就不惊讶。

他神色淡淡地道:“不用设宴,本殿舟车劳顿,也有些疲乏,你们都退下吧。”

“是。”

……

等杜明亮和范晋川都退下后,德财来到宗钺脚前跪下。

“殿下,奴才失察,竟忘了查看方氏族谱。”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若是无事,怎会随意去查看别人的族谱。”顿了下,宗钺问道:“以你来看,她所言可是有虚?”

德财站起来,沉吟道:“她既然敢说,定是有所准备。如若照她今日所言,奴才猜测方彦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很可能就是她一人分饰二人。当初奴才就觉得奇怪,方凤甫消失在人前的时间,恰恰是外面传出此女要出嫁之时,只是奴才忽略了此事。

“而且据说这兄妹二人乃是孪生兄妹,因是孪生,自小体弱,极少出现在人前。不过外面人倒是都知道方彦有个极其聪慧的儿子,十二就中了秀才,其女的名声倒是不显,外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很少有人见过。”

宗钺没有说话。

德财问:“殿下,可要奴才再命人去查?”

“不用。陈年往事,就算想查,也是道听途说。方彦是方氏族长,在族谱上添上几笔,不过是随手而为之事。”

德旺插嘴道:“可以审问方家人。”

德财用看傻白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无凭无据,殿下如今不易招人耳目,怎么审问?上次我去,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方家人就算知道什么,也势必会替她隐瞒。”

“奴才想不通,那真的是那个方凤笙?那她的喉结,就算女扮男装,难道这个也可以假装?”

宗钺没有说话,还是德财替他解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些走江湖搞旁门左道的人,手段神乎其神,简单的易容并不难。”

“可她怎么就那么大胆,敢当着爷的面说出那些话。”

因为她就笃定了,宗钺不会拆穿她。

提到这事,宗钺的脸色又黑了点。

“去查查,她和范晋川到底怎么认识的。”

“是。”

*

“未曾想愚兄和贤弟如此有缘,竟在此地还能相遇。”

“可不是,我也没想到能碰见范兄。”

从府衙离开,方凤笙和范晋川找了一家酒楼。

雅间一间,酒菜一桌,足够二人饮酒畅谈。

“方才我见贤弟有些难言之隐。可是出了什么事?”

凤笙其实有点诧异范晋川会发现这些,因为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正直有余,迂腐也有余。

“被范兄看出来了?确实有点事。”

“能否告诉愚兄?说不定我还能帮贤弟解忧。”

凤笙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三皇子看中我,想招揽我去他府上做清客。”

“清客?我离京之时,听闻圣上已下旨准许三殿下入朝办差,并在宫外建了府,会想招揽些清客,也不是不可。”

清客和幕僚通常被一并论之,其实是两类人。

清客是属于高门大户豢养的清闲文人,陪着谈天说地,陪着对弈弹琴,偶尔也帮忙出谋划策。而幕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总体来说幕僚要更被主人看重。

但很多高门大户都不止养一两个这种人,都称之为幕僚太扎眼,才会打着清客的幌子,冠以风雅只之说,企图蒙混过关。

“贤弟可是不愿?”

凤笙没有说话。

“愚兄能问问,贤弟为何不愿?等三殿下入朝办差,贤弟跟在他身边,应该大有前途。”

“天潢贵胄,泼天富贵,可这泼天富贵同时也代表危机四伏。”

范晋川恍然,赞道:“贤弟大智慧。”

“当不上范兄如此夸奖,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那三皇子怎么说?你可与他说了不愿?”

凤笙苦笑:“与这等人物说话,怎敢直言相拒,我还没谢谢范兄今日帮我解了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凤笙没说话,给他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上。

两人一饮而尽,凤笙又给彼此斟满了。

范晋川看了凤笙一眼,道:“如果贤弟不嫌弃,愚兄倒是有一法。”

“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