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很心疼凤笙生病了,尤其是知秋,将范晋川怨得一头包,当然都是私下抱怨。表面上她和知春将凤笙拘在房中,哪儿都不让去,一天三碗药,盯着喝完,让凤笙根本没机会把药倒掉。

勾庆也听说方凤笙生病之事,特意前来探望,不过他前脚踏进房间,后脚范晋川就来了。只能放下补品,草草离开。

而范晋川,除了处理水灾之事外,似乎也没忘记自己说的话。花了数日时间,写了一份奏章,拿来给凤笙参详。

看完后,凤笙问:“能递上去?”一个七品知县可没有直接上书的资格。

“我托人递上去。”

“最好是没有利益牵扯,此地牵扯太广,唯恐递到利益相关者手里,你这份奏章将永无见人的机会。”顿了下,她又道:“你想好了?你知道这东西递上去,可能会面临的情况?这个情况可能并不好,可能消息会走漏,你会被利益相关者报复,可能东西根本到不了圣上手中……”

“我都想好了。如果贤弟怕被牵连……”

“我不怕被人牵连。你既想好了,就赶紧找人送走吧。”

……

凤笙看似漠不关心,其实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可让她诧异的是,她竟不知道东西什么时候送走的,还是隔了两日她问范晋川,才知道东西送走了。

就这么送走了?

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慎重其事,也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平淡得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她能不能找到契机?

这些谁都不知道,唯一做的就只能是等待了。

*

冬至圜丘祭天,这已经是老惯例了,今年同样也不例外。

建平帝一身威严的衮服,立于中层平台拜位,太子宗铎立于台阶之上,下侧是文武百官列位,与一众皇室宗亲、王公勋贵。

整个过程虽繁琐,但礼部和太常寺及一众陪祀之人,都是做惯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偏偏就在建平帝向诸神位献爵之时,捧着祭樽奉上的太子铎,突然摔了一跤。

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幸亏太常寺官员有经验,很快就奉上新的祭樽,这茬就算过了。

可谁都知道这事没过,祭天之时太子在圜丘坛摔跤,往大了说就是诸神对其不满,往小了也可以说是太子铎对上天不恭。

总而言之,这都是一件大事。

大典结束,建平帝起驾回宫。

御驾还未入紫禁城,就有流言说祭天本是要斋戒三日,可太子却在斋戒时饮了酒,触犯了神灵。又逢之前不久东宫闹出一桩丑闻,堂堂的太子妃竟和一个姬妾计较,致使其小产了刚怀了两个多月的胎。

建平帝本就对此事不满,说太子治家不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后收到消息,建平帝刚到乾清宫,她就匆匆赶过去请罪。

建平帝素来爱重皇后,可这次却没有见她。皇后在殿外久跪不起,最后还是太监总管陈前将她劝了回去。

“皇后走了?”见陈前走进来,建平帝问。

陈前道:“娘娘回去了。”

坐在龙案后的建平帝,先是冷笑,手臂一拂,将龙案上奏折都拂在地上。

“陛下息怒。”

息怒?!

怎么息怒!

建平帝站了起来,在殿中来回踱步着,目光落在被拂落在地上的奏折。

他走过去,捡起其中一份,翻开——

臣范晋川……

“把魏王叫来。”

陈前一愣,应道:“是。”

……

不多时,一身礼服的宗钺便来了,显然是还没来得及出宫。

“给父皇请安。”

建平帝将手里的奏章扔在龙案上:“看看。”

陈前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把奏章捧来给宗钺。

宗钺翻开,入目第一眼就是眉头上的姓名,之后奏章上所书的内容,反倒不让他太惊奇了。倒是其上所署的时间,让他多看了两眼。

照这个时间来看,建平帝早已收到奏章,却是直到今日才发作。想到之前太子在圜丘坛上摔得那一跤,他合上奏章,忌讳莫深。

“你怎么看?”

“范大人素来耿直,想必所言不虚。”

“就只有这些?”建平帝目光沉霭,看着他。

“儿臣愚钝,请父皇示下。”

“你倒是谁都不愿开罪。”建平帝冷哼一声。

宗钺默了默。

“你去一趟扬州……”

……

宗钺刚走出乾清门,甬道上便急急行来一个小太监。

“魏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坤宁宫。”

宗钺沉吟一下,跟着小太监走了。

到了坤宁宫,不光皇后在,宗铎也在。

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乃是建平帝的原配发妻,已年过五旬的她,头发依旧是乌亮的,只眼角和略微有些深的法令纹,昭告了青春流逝的痕迹。

坐在她下首处的宗铎,是唯一的中宫嫡子,也是长子。

天生地位不凡的他,打从一出身就格外高众兄弟一等,他是君,其他皇子是臣,他坐着,其他人就只能站着。可今日素来在一众弟弟们面前格外有威严的宗铎,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和狼狈。

“老三,父皇叫你去干什么?”

与宗铎焦躁的态度不同,皇后制止地看了他一眼,道:“慌什么,魏王跟着陪祀,好不容易回宫,刚到宫门,又被你父皇叫转去了乾清宫,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富春,上茶。”

“是,娘娘。”

第32章

宫女富春端了茶来, 放在宗钺身侧的花几上。

宗钺也就端了起来, 用碗盖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啜了一口。

“谢母后的茶。”

“谢什么, 想你幼时, 总在这坤宁宫里跑来跑去。如今长大了, 跟母后也生疏了不少。”

宗钺端坐着,半垂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没有说话。

皇后笑看了他一眼,和蔼道:“真是岁月不饶人, 你幼时多热闹一个孩子, 如今越大倒显得性子越发寡淡。不过你大了,确实不能还像幼年时那样, 会让外人笑话的。”

“母后。”

“好好好, 母后不说你了。乔氏去了也有两载, 前阵子你父皇还与我说, 想给你再挑个王妃, 可有看中的?”

“儿臣暂时没有再娶的打算。”

皇后眉宇间带着疼惜, 也有些感叹:“你别听那些人胡叨叨, 乔氏和柳氏薨逝, 是她们没有福分,怎生能说你克妻?皇家的福分, 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住的。”

“母后。”

“罢, 母后就不再提你的伤心事了, 说说正事。”皇后看了一旁难掩焦躁的太子一眼, 有些疲累道:“你也知道你皇兄,坐在太子位上就是众矢之的,后宅里没了胎儿,也是他治家不严,今日发生的这场事,又被那些人给利用了,说你皇兄触怒了神灵。如今你皇兄正在风头浪尖上,你父皇那处态度不明,方才太子着急询问你,就是想知道陛下叫你去,可是提起你皇兄?希望陛下可千万莫听信谗言,不然你皇兄……”

说到最后,皇后沉沉叹了口气。

太子也道:“老三,父皇叫你去是干什么?”

“这——”宗钺看着茶盏,迟疑了下,放在花几上。

“老三,你就别这这那那了,什么时候你说话也这么娘们兮兮了?!”

皇后也忘了过来,目光急切。

宗钺露出难色:“臣弟是领了密旨。”

太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怒道:“你当着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皇后道:“太子你逼迫魏王做甚?领了密旨就是臣,就得忠君。”

“可……”

这母子二人,看似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实则目光都落在宗钺身上。

他长叹一口气,道:“多的实在不能多说,但与皇兄关系不大。父皇让我去扬州办差。”

“扬州?”太子瞳孔一阵紧缩,与皇后互看一眼。

“除了扬州,可还有别的?”皇后问。

“是不是跟周广瑞的案子有关?”太子比皇后更直白。

宗钺站了起来:“皇兄,如果你愿意听臣弟一句,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做,安身地待着就好,其实这趟臣弟本不愿来,但怕伤了母后的心,所以才来了这趟。”

太子还在琢磨宗钺话里的意思,宗钺已经走了。

……

“母后,他这话什么意思?”

皇后目光落在宗钺远去的背影上,没有说话。

“母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好生的待在东宫。魏王说的没错,我们这趟请他来坤宁宫,是太急躁了,如今万众瞩目,恐会落人耳目,甚至你父皇那里可能也会知晓。”

“两者可有关系?”

皇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太子一眼,平时太子没有这么没分寸的,恐怕也是近日事多逼得乱了章程。

“你以为周广瑞是无缘无故就坐上两淮盐运使的位置,他死的那么急,还是那种罪名,你父皇心中会没有想法?会隐忍不发,是面上做圆了,是不想节外生枝,也是两淮乱不得。这次会派魏王去扬州办差,就是警告我们,警告所有人。”

“那儿臣这便命人下去看看,可有什么尾巴没扫,以做遮掩。”说着,太子急急就想走,被皇后喝住。

“都让你什么不说,什么不做,你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

太子没料到皇后会突发脾气,愣愣地看着她。

皇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你父皇隐忍不发,就是两淮乱不得,只要两淮不乱,他不会重翻旧账。你即日起就回东宫闭门思过,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出东宫。”

“可母后扬州那边?”

“两淮那边插手的不止我们,还有其他人,但派了魏王去扬州,就是你父皇还顾念着你太子的面子,顾念着和本宫的情义。你忘了魏王从小是养在坤宁宫?你忘了丽妃是谁的人?”

是啊,认真来说,丽妃是皇后母家陈家送进宫侍候皇后的,丽妃会蒙得圣宠,也是当年陈皇后身怀有孕,主动送给建平帝用来固宠。

丽妃做的比想象中更好,怀上了三皇子,可陈皇后的二子却夭折了。皇后伤心至极,建平帝心疼妻子,就把三皇子钺放在坤宁宫里养。那时候丽妃还不是丽妃,不过是个小贵人,她能晋到妃位,如今儿子封了王,全仰仗了中宫一脉。

所以建平帝的意思很清楚,这是哪怕对太子有所失望,依旧偏着中宫。

“可是母后,你就不怕老三他有异心,近几年他和中宫可不太亲近。”

皇后瞥了儿子一眼:“只要有丽妃在,你怕什么?不是母后说你,少把心思都用在猜忌上头,如果魏王依旧像当年那样和中宫亲近,今儿这差事也轮不上他。”

帝王心术也远比平常人想得要深,皇后和建平帝几十年的夫妻,不过只能堪透点皮毛,而太子连那点皮毛都勘不破。

与之相比,反倒魏王更来得通透,这让皇后心中也对太子十分失望。

可失望也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也生不出第二个,只能硬着头皮,事事多维护。

*

不提这边,另一头宗钺出了坤宁宫,就去了一趟咸福宫。

这也是四妃之一,丽妃的住处。

见宗钺从外面迈进来,大宫女倩如匆匆迎出。

“见过殿下。”

“母妃呢?”

倩如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宗钺:“娘娘在佛堂礼佛,殿下稍座,奴婢这便去请了娘娘。”

宗钺眉心轻蹙,去了椅子上坐下。

不多时,一个宫装丽人从珠帘后步了出来,但见她纤态盈盈,翩若惊鸿,再去看其面相,倒是分不出多少岁,说是十几岁有人信,说是二十多也有人信。茕茕弱质,清丽如莲,眉眼可见怯弱之态。

她微微有些气喘,显然是匆忙而至。在主位上坐下后,宫女就端上了茶,喝了茶,匀了气息,她才轻声道:“皇儿今日怎么有空来咸福宫?”

“父皇给了差事,儿臣要出京,归期不定,特来拜别母妃。”

“陛下给了你差事?”丽妃眉眼可见欢喜之态,道:“不枉我求了陛下那么久,陛下既然给了你差事,你当好好替陛下办差,不要挂念母妃,母妃在宫里很好。”

宗钺复杂地看了丽妃一眼,见她双颊晕红未退,说话气息不匀,明摆着倩如之前礼佛之言,是骗他的。

恐怕礼佛是假,练功才是真。

打从宗钺幼年时,就总会碰见丽妃莫名消失一会儿的状况。后来渐渐才知,丽妃为了博圣宠,经年累月不忘练功,而她的练功与她出身有关系。

丽妃在没入宫之前,是个扬州瘦马。

是陈家遍寻扬州之地,才寻来的上等瘦马。后来被陈家换了层壳子,以侍候皇后之名送入宫,其实就是为了替皇后固宠。

而扬州瘦马之所以会闻名天下,自有其独到之处。除了色艺双绝之外,也有些不为外人的秘术,这也是她们能博得男人欢心的重要手段。

这功,丽妃一练就是几十年,哪怕生下魏王,位列四妃,也没落下。

事实上她这么做,也不是没用,她入宫的年头也不短了,二十多载以来,若论宫里最圣宠不衰的妃嫔,还属丽妃。哪怕建平帝有了其他年轻貌美的妃嫔,每月也不忘来几回咸福宫。

“母妃岁数也不小了,太医说您胃疾越来越严重,您无须再节食饿自己。”

丽妃浑不在意道:“皇儿不用担心,母妃已经习惯了少食,再说我的胃疾和少食无关。”

“既然母妃不听,那只当这话儿臣没说。儿臣还有事,就先出宫了。”

……

等宗钺走后,倩如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又何必惹了殿下生气,殿下说的没错,您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如今殿下封了王,哪怕娘娘没了圣宠,这也不妨碍您在宫里的地位。”

“你懂什么!”向来说话细声细气的丽妃,突然拔高了音调,“你懂什么!”

“娘娘!”倩如吓得跪了下来。

丽妃调匀了气息,轻声道:“四妃之中,我出身最低,也许别人尊我一声娘娘,我没忘记自己是个什么出身。我就这么一副皮囊,就钺儿这么一个儿子,众皇子中,就他母家无势,只有我这么个娘,他能不能理解不要紧,我只要做到我该做的。”

“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她素来看重殿下,不会不看护殿下的。再说,殿下一向和太子殿下好,日后也不会被薄待。”

“她?”丽妃声音飘忽,听不出什么意味,“指望皇后娘娘,现在我还是丽贵人,我儿还在太子身边鞍前马后……”

轻柔的声音渐渐消了声,丽妃站了起来:“走吧,回静室。”

第33章

一桌两椅, 二人下棋。

范晋川持黑, 方凤笙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