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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多一笑:“心中有佛,出世入世皆是修行。所以这并不矛盾。”

卫云兮看着他明澈的笑容,心中不禁黯然,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想得这么透彻就好了。也不会为情所伤。

普陀多见她神色黯然,虽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但是还是劝道:“逝者已逝,娘娘还望节哀顺变。”

卫云兮黯然道:“我不再是娘娘。大师不要这么客气。”

普陀多并不以为意,笑道:“当初小僧曾给娘娘算过一卦,娘娘可还记得?”

卫云兮心绪复杂,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他给她和苏仪都算了一卦。她还记得他说过她虽有人上人的命格,但是结果并不好,如今看来都一一验证了。

“那娘娘还记得小僧曾让娘娘抽了两次签?”普陀多又温声问道。

卫云兮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当时抽了两次。而普陀多只给她解了第一次抽到的签文。第二支签没有解她便转身离开了。那时的心境与此时已是截然不同,但却依然不想听这第二支签文上到底说了什么。当时心中怀着对慕容修和苏仪的怨恨,听到自己与苏仪命格相同,便不想再听。而如今却是心已成殇,再无解签的好奇心思。

普陀多从怀中抽出一支发黄的签文,恭谨地放在她的面前。

卫云兮看了一眼,抬头问道:“什么是‘帝王燕’?”

普陀多眼中含了深意:“帝王燕,燕归吉,帝王之吉,便是帝之右,可谓帝之后。”

卫云兮心中一震,半晌不语。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轻轻薄薄的一张泛黄签文。半晌,她把签文缓缓放入一旁的炭盆中,神色已平静如昔:“大师实在不必这么心急替萧王来做说客。不用说如今我没有半分这种心思。退一万步,就算是我有萧王殿下也不会接纳我这样一个逃难至此的女子。”

初来云仓城,她心中怨恨之极,想来想去若要报仇只能襄助萧世行。可普陀多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去做了萧世行的妻子?

卫云兮越想越觉得荒谬,反问道:“大师难道忘了萧王殿下已有了正妃?拆散人的姻缘云兮是不会去做的。大师这样做也是有违佛理的。”

普陀多并不生气,看着炭盆中化为灰烬的签文,微微一笑:“娘娘误会了,小僧并不是要拆人姻缘,只是这签文上这么写,小僧就这么解罢了。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真正看破将来呢?”

卫云兮正色道:“慕容修对我有杀父之仇,我想要襄助殿下报仇没有错,但是绝无任何高攀权贵的意思,也绝无成为他妻妾的意思。天长日久大师就会明白我的心。”

普陀多一笑:“这小僧自然知道,这签文也只能解几年之内的命盘,再远连天都看不透。只是小僧很好奇,娘娘是要以什么身份在萧王殿下身边襄助他?”

卫云兮陡然语塞,脸慢慢红了起来。

普陀多了然一笑:“娘娘是女人,一个女人要待在一个男人身边,若非他的妻妾,光流言蜚语就能将娘娘给毁了。娘娘还是三思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眼中流露欣赏与感激:“听说是娘娘劝得萧王殿下回京,全力一争。小僧不知这其中娘娘的私心有多少,但是纵观大局要结束北汉与南楚百年征战,这一局谁胜谁负十分重要。娘娘是做的好事。小僧希望娘娘以后释仇恨,为天下苍生计,襄助萧王殿下,他将是一代明君。”

他说罢施了一礼,告退了。卫云兮甚至来不及相留。

那炭盆中的签文已化成灰烬没了影子,只有普陀多的一番话还在耳边回荡。卫云兮看着那明灭的炭火,心中酸楚难当。心已死,只余一缕不甘的恨意充斥支撑。这样的她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如何还能怀着这样的心思去攀附萧世行这样磊落的男子?更何况她也没有起过这个念头。

襄助萧世行,她除了满腹的智计还有什么?没有了她,萧世行一样能横征南北,他待她这般礼遇,想来想去,除了因着喜欢她还能有别的什么样的缘由么?通过萧世行报仇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如今看来连这条路也是走不通了。

可是前面如果无路,又无法回头。她不过是一介女流,连栖身之所都是要靠殷凌澜安排。

果然是没用。

卫云兮忽地笑了起来,难怪殷凌澜这般决然说道,他已不愿再与她纠缠。恐怕真正的意思不过是他厌倦了她这样麻烦的女人。

宽阔的大殿中,卫云兮独自枯坐,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孤独过。在南楚她还有父亲,大哥,还有他——殷凌澜。可是现在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就连以为从不会离她而去的殷凌澜,都已决然放手。

她终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而已。

四月的春光渐渐普照大地,别院中的花儿也抽出了花骨朵,有耐不住的纷纷开了。卫云兮侍弄的墨梅也渐渐有了精神,也许来年将会抽出花骨朵,绽放墨梅。花只要精心栽培就能有回报,可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倾心付出了所有都无法得到的自己想要的。她看着这株墨梅,不知不觉黯然泪落。

“看来本王要把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统统砍去了才行。”身后传来朗朗笑意,令卫云兮一怔。

她恍然回头,只见天光下,萧世行一身清爽白袍,外罩天水青纱罩衫,脚上穿着一双马靴走了过来。

卫云兮见他一双乌黑湛亮的深眸盯在自己的脸上,便侧了头拂去脸上的泪痕,勉强一笑:“许久不见萧王殿下,是云兮失礼了。”

萧世行看着她的脸色,微微皱眉:“是眼疾还未好吗?不然为何又流眼泪?”

卫云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淡淡道:“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殿下不必担心,那药丸吃了十分有效。”

萧世行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原来如此啊,不然本王真的要砍掉这一园子的梅花,上一次来庄子就见你脱鞋采梅,如今又对着一株不开花的墨梅流眼泪,这岂不是梅之罪过。”

他说着手抚上那株墨梅,想要摘掉一片枯枝,卫云兮以为他当真要把这株墨梅拔掉,急忙伸出手拽紧他的手,失声道:“殿下,千万别…”

她微凉的手碰到他的温热的手,两人俱是一怔。

卫云兮讪讪收回手,眼中水雾凄迷,低低道:“别摘,不是它的错。”

她说着低着头转身离开,萧世行看着她神色不对,深眸掠过若有所思,慢慢跟上。卫云兮恍恍惚惚走到院中,一回头这才发现萧世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有心事?”萧世行开门见山地问道:“在山庄中不开心?还是因为什么?”

卫云兮只觉得心如黄连般苦,可是偏偏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半晌才勉强一笑:“没什么,殿下若是得空,云兮煮杯清茶给殿下尝尝?”

卫云兮不待他回话,便径直进了暖阁中,生火烹茶。茶香一起,萧世行踏入了那暖阁之中。

他脱下马靴,佯装舒心一笑:“本王还真羡慕能日日住在这里的人。淡然随心,不理世事。”

卫云兮看着暖阁外的马靴沾满了泥土,心中一颤。他换过沾满风尘的衣衫,却忘了换上一双干净的鞋子。他又是疾驰而来。这云仓城又有什么值得炙手可热的萧王殿下放下纷繁复杂的京中局势,千里而来这个小小的庄子?

卫云兮看着他的靴子,怔怔出了神。

萧世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双马靴,俊颜上已染上了些许掩饰不过的尴尬。他轻咳一声,唤回卫云兮出神的目光。卫云兮转了眼眸定定看着他的脸上,萧世行只觉得自己被她那一双迷蒙的美眸一看,五脏六腑似都能被看得通透。

他不自然一笑:“卫小姐在看什么?难道发现本王今日不同凡响?”

他说得风趣,卫云兮却是依然一声不吭。她垂下眼帘,看着咕咕冒着热气的茶鼎,半晌才淡淡问道:“云兮何德何能能让萧王殿下如此倾心相待?”

萧世行正在拿茶叶,闻言不禁手一抖,满盒的茶叶抖落少许。他顿了顿,这才笑道:“卫小姐是我山庄的贵客又是友人所托付的,本王自然要多多照顾。”

卫云兮清清冷冷自嘲一笑:“这么说,若是不是萧王殿下的贵客,也不是他所托付萧王的,殿下也就不会看顾一眼了?”

“当然不是!”萧世行不禁失口否认。

卫云兮抬起明眸,眼中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神色,慢慢道:“我已等了他这么久,看来他已经决意如此做了。所以这里云兮已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过两日,云兮自然向萧王殿下辞行。”

她说着朝着萧世行深深施了一礼。萧世行结结实实一怔,问道:“卫小姐要去哪?”

卫云兮黯然道:“天大地大,怎么没有我卫云兮的容身之所?我没用,报仇不了,待着这山庄里又会累得殿下分心照顾还不如就走了,反正这次秦七也带来不少财物,省吃俭用还能过日子。”

她说着将来的安排,方方面面都已决定。萧世行眉头越拧越紧,听到最后断然道:“不行!本王不会同意你离开!”

卫云兮一怔,反问道:“为何不可?”

萧世行许是发觉自己神色太过严厉,顿了顿,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卫小姐耳边说了什么话?难道是普陀多这个多嘴的家伙?!”

卫云兮轻轻摇头:“不关普陀多大师的事,是云兮自己…”

“不行!”萧世行断然打断她的话,猛的站起身来,朗朗的面色带着她看不明白的烦躁之色:“不行就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能离开山庄,你的眼疾都还未好!”

“会有东方姑娘照顾我。我的眼睛不碍事。”卫云兮平静地道。

“那你的身份也不容你如此做。慕容修难道不会派人又潜入北汉把你捉回去?”萧世行剑眉深锁。

卫云兮语塞,半晌才慢慢道:“那我就走得更远一点。有大漠还有西域…”她笑得飘渺:“若他再不放过我,大不了一死。”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一大片阴影覆下,萧世行已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卫云兮不禁一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两人不过咫尺,他的俊颜就放大在她面前,眼底的沉怒翻涌不息。

卫云兮刚想要说什么,萧世行却先开了口,冷冷的带着怒气:“卫云兮,你是在逼着本王是吗?”

卫云兮看了他一会,失笑:“逼?向来只有别人逼我,哪有我去逼了别人?把我放在这山庄中他从不过问,这不是逼?把我丢给了殿下,这不是逼?我卫云兮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起码还有自尊!”她眼中的泪渐渐凝聚眼底,却倔强不肯滑落:“殿下让我走吧!我就算走到了山穷水尽,无人可依,也不会走他安排的那一条路上去!”

她说着咬牙推开萧世行奔了出去。她一路跑到了房中,浑身簌簌颤抖不知该做什么。她猛的拉开柜子,拿了包袱就开始收拾。只是收拾一件掉了一件,片刻已衣衫掉了一地。秦七听到动静,看着一地的狼藉,哎呦一声上前拉住卫云兮颤抖的手,问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呢?”

卫云兮冷冷地笑:“别叫我娘娘,我要离开这里!秦公公若是还想跟着我这不中用的主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天大地大,总是有一块地方可以安顿我们。”

“娘娘,这山庄不是挺好的,娘娘又要走到哪里去?”秦七半天只得这么一句话。

卫云兮轻轻笑了笑:“再好也是别人的地方。我又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住在这里?不过是无国无家的废后罢了。再住下去就是矫情了。”

她拿了包袱冷冷转身:“秦公公若是觉得跟着我没甚前路,就另谋出路吧。”

秦七急得直跺脚,上前要抢下她的包袱。

“让她去。”不知什么时候萧世行已到了房门边,俊脸阴沉,只看着卫云兮。

卫云兮提了包袱,看着他冷然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很狼狈,但是狼狈也是她应得的。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错估了自己,错估了殷凌澜的凉薄冷心。她不愿让普陀多的签文应验,她更不愿自己就这样被殷凌澜安排下半辈子。

这一两个月来,她仔仔细细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不能再继续无用地等待殷凌澜的回头。

殷凌澜决意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他不屑她的原谅,更不屑前来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已不需要再用多一天的等待来凌迟自己日夜期盼的心。

她挺直背,擦干眼泪,对萧世行深深施了一礼,道:“这么久以来多谢殿下的照拂。殿下再生之恩,云兮无以为报,下辈子定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的大恩。”

她说着提了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哗啦”一声巨响,房边半人多高的花瓶瞬间碎裂。萧世行看着自己缓缓流出鲜血的掌心,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第99章 娶你为妻(1)

卫云兮独自一人下了山,秦七跟了过来,小香亦是追随了过去。她先找了家客栈歇息,然后再命陈福出门找个房子,安置下来。云仓城民风淳朴又远离战火,适合居住。

秦七见卫云兮如此,知她已决意离开萧世行的别苑山庄,不由心中摇头叹气:别看卫云兮柔柔弱弱,可是骨子里还是倔强自尊。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把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放在别人的手中,还不如就此抽身也许会有别的变数。秦七很快找到一处清净的院子,主仆三人便搬了进去。院中一应俱全,只是自然比不得萧世行的别院山庄。

秦七寻思了两日,忽地道:“娘娘这一招果然妙,萧王殿下若是真的喜欢娘娘一定不会弃娘娘不顾的。”

卫云兮一怔,心中苦笑,原来自己一番举动竟被人误会了成这样,难怪萧世行说她在逼他。罢了,设计逼萧世行也好,真心想离开也好。繁复的世事总是会被人解读成无数不一样的说法。可真的如何就只有自己知道。

卫云兮住下后日日随着小香学着做事。小香嫁了个老实的小伙子。这次也一并来到了云仓城。卫云兮知她已成亲嫁人,便令她在云仓城另找了个房子安顿下来。小香不舍。卫云兮笑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主仆一场,我怎么能拘了你一辈子?”

小香无奈,只得含泪离去,但是每日白天还会过来帮个手。

卫云兮学得甚快,只是眼力不好,缝缝补补什么的,无法长久凝视,一看多了,眼前就模模糊糊。她生性坚韧,也不以为苦。

卫云兮听着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如今北汉皇帝大丧已过,但是帝位迟迟未立,皇太后与舒太贵妃之间明争暗斗已是路人皆知。舒太贵妃娘家是北汉一大世家部族,权势滔天。皇太后把控近半朝政,两派人提出的储君人选,却是各自不服,僵持不下。萧世行此时的处境越发微妙起来。

卫云兮想到自己离开别苑山庄时萧世行那脸色,心中不由一黯。能把不轻易发怒萧王殿下气成这样,看来自己真的是伤了他的心了。只是这男女之情也不是说能给就能给的。她想着叹了一口气吹熄烛火,疲倦地上床睡去。

她不知,庭院之外的阴影中,影影绰绰站着一抹清冷身影。他看了那熄灭烛火的窗子许久,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院门打开,秦七已躬身侯在一旁。

“这几日她可好?”黑暗中传来他压低沙哑的声音。

“回统领大人的话,娘娘都好。只是眼疾还未好。”陈福回答道。

黑暗中那抹黑影沉默了一会,这才道:“治眼睛的药不可落下。”

“是。”秦七低声回道。

黑暗中,那身影拉上风帽缓缓地走出了院中。他才刚踏出门口,就看见一人负手站在门口不远处,只静静等着。

殷凌澜低头捂住唇轻咳一声,这才走到那人跟前,淡淡道:“萧王殿下好兴致,深夜也到这里散步不成?”

萧世行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殷统领何必如此做?这两个月她一直在等着你。可是你却伤她至深。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如何不知?你这是在逼她!”

殷凌澜沉默,门边的风灯轻轻在风中摇曳,他的面容也忽隐忽现,更令人有捉摸不定的感觉。

“不逼能让萧王下定决心吗?”殷凌澜忽地反问。

萧世行深眸眯起,眼中已有了恼意:“就算本王肯收她,你可问过她肯么?她对你用情这么深。当日要不是她不顾生死指明捷径,颖城之时你和卫云冲都死了!她对你如何,就算你不知,本王比谁都知道!”

殷凌澜微微一震,想要说什么却是捂住唇不住地咳了起来。他怕声音传入院中,憋得脸发红。萧世行见他病体支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殷凌澜慢慢跟上,等走远了,这才喘了一口气道:“我已将她托付给殿下,殿下若是不收她,这天下间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若我…”他猛的住了口,拿了帕子捂住唇扶着墙边剧烈咳嗽起来。

萧世行见他身体比当日所见更不如,不禁扶着他问道:“殷统领难道毒还没解?”

“我没事。”殷凌澜猛的一把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把手中的帕子藏入衣袖,冷冷道:“殿下若是守诺的君子理应兑现承诺,若是不守诺言,殿下会知道殷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萧世行看着他冷冰冰的样子,皱了眉,口气也不悦:“殷统领也要逼本王吗?”

“放着京中大局不顾,只在这云仓城中虚耗时日。萧王殿下难道敢说自己对她一点都不动心?”殷凌澜深眸中掠过深深的讥讽,说得话越发尖刻:“萧王殿下是个做大事的人,为何在这等小事上畏首畏尾?”

萧世行见自己一片好心却反而被他讥讽嘲笑,不禁怒而转身离开。

殷凌澜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捂住唇剧烈地咳了起来,手中一方洁白的帕子上血色渐渐浸染开来。他看着手中的帕子,吃吃笑了起来。昏暗的巷子中,手中的血渍如暗夜盛开的红花,妖娆而不祥…

卫云兮在云仓城中渐渐安稳下来,萧世行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小院一步。许是终究对她失去了耐心回到了京中。

回了也好。卫云兮看着日头下晒着的被褥,静静地想,自己不该是阻了他的好前程。而自己也许终将这么过一生,或者努力活得更久一点,亲眼看着慕容修的失败。

每当午夜梦回,她都会从惊悸中惊醒,卫国公的惨死,卫云冲胸口的那一箭,他们两人血污的脸。她的恨没有消融,可是命运却为她关上了所有报仇的路。她想着不禁深深地咬着下唇,咬得渗出丝丝血来。

“娘娘,有位夫人前来拜访娘娘。”秦七上前道,唤回了她的出神。

卫云兮一怔,问道:“是谁?”

秦七摇头:“奴婢真的不知。”

卫云兮想了想,这才道:“请进来吧。”她在北汉人生地不熟,哪还有什么故人认识她?上次的普陀多已是惊喜之外的了,这一次又是谁?

她正想着,秦七已将那位客人引到了院中。卫云兮只见一位身着锦衣长裙的贵妇走进院中。她与卫云兮一般年纪,身穿一身嫩黄色绣百鸟争春锦缎宫装,外披一件鲛绡提花盘金丝披帛,一头青丝挽成规整的发髻,头上簪了两支金凤衔枝凤簪,其余各处珠钗点点点缀其间,十分美艳。

她年纪轻轻,身材窈窕,一身雍容贵气遮掩不住。眉眼间看着有几分眼熟,带着三分的傲气,三分的自矜还有三四分的挑剔与打量。

她站在卫云兮两三丈处,拿了眼细细打量面前粗布荆钗的卫云兮。卫云兮只着了一身粗布裙,为了方便做事,袖口折起,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似的皓腕。她头上朱钗皆无,只簪了一支寻常银簪。衣衫虽简陋,但是身材窈窕曼妙,只随意站着,素颜倾城,容色灼灼,一身风华万千,令人移不开眼去。

这样的女人要是打扮起来,那岂不是令每个男人都要疯了不成?难怪…那贵妇眼眸中微微一闪,藏在袖中的纤纤玉指不禁握紧,捏得骨节发白。

卫云兮看着她眼熟却想不起她是谁,客气问道:“恕云兮眼拙,尊夫人是?”

那年轻贵妇亲热上前,声音恳切:“卫姐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玉和郡主。”

“玉和?”卫云兮结结实实一怔。

她,不就是当年萧世行不远千里去南楚和亲的娶回的王妃吗?

她想起当日萧世行让她帮忙参详众美,她一番品评的话最终让萧世行弃了淑和郡主而选了面前这位玉和郡主。往事在眼前掠过,当年自己认为至情至性的淑和郡主果然一条路走到了山穷水尽。而面前这位玉和郡主…

她美眸中眸光复杂,看得含笑的玉和郡主面上的笑意几乎撑不住。这一双迷迷蒙蒙的美眸为何这么犀利?

玉和郡主一笑,亲热地握了卫云兮微凉的手:“卫姐姐,你我虽未见过几面,但是在南楚可是人人都知道卫姐姐的美名,我也十分钦佩卫姐姐呢。”

卫云兮看着她十指殷殷蔻丹,指上的宝石戒指富贵刺眼,轻轻挣开她的手,淡淡道:“原来是萧王妃,云兮不知萧王妃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她说着施了一个礼。玉和郡主见她神色恭谨,扶了她:“这不怪卫姐姐,是我贸然前来。”她顿了顿,看着简陋的院子,皱眉道:“卫姐姐来到北汉怎么可以住这么个地方呢?殿下在云仓城有座别苑,卫姐姐若是不嫌弃就住那边吧。”

卫云兮不由抬眼看着热情的玉和郡主。这一番话此时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呢,一字一句仿佛意有所指,又说不出什么来。她指了屋子道:“若萧王妃不介意就进敝舍喝口茶再走吧。”

玉和郡主挽了她的手笑道:“好啊。听说卫姐姐煮得一手好茶,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一杯呢。”

卫云兮听到这里心中已明了,她领了玉和郡主进了屋子,神色自如地为她煮茶点水。

玉和郡主看着面前淡然娴静的卫云兮,再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忽地轻声一叹:“卫姐姐,你在南楚的事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

卫云兮头也不抬,淡淡道:“多谢萧王妃关心,我很好。”

玉和郡主看着她神色不动,一咬下唇试探问道:“卫姐姐心里有什么苦处就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相帮。”

卫云兮闻言抬起头来,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满脸诚挚的玉和郡主,道:“我很好。什么都不缺。萧王妃有心了。”

她说着又低头专心致志地煮茶,末了把一杯清茶放在了玉和郡主面前,微微一笑:“萧王妃请。”

面对这样毫无破绽的女人无疑是最令人沮丧的。玉和郡主抿了一口清茶,叹道:“殿下也喜欢煮茶,时常一个人煮茶煎水就如卫姐姐一般从不假手于人。”

卫云兮垂下眼帘,眼底的讥讽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