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翡翠瞪起眼道:“不是么?”

“不是。”百里晨风接口说,“只有自内部爆炸,才能把那么大的一艘船毁于瞬息。”

我皱眉,环顾四周道:“可水鬼都潜伏水下,船上除了杜三娘和她老爹还有几个舵手外,并无他人,那么究竟是谁引爆了船只?还有,那些人都去哪了?怎么就你们两个?”

宫翡翠撇嘴道:“什么老爹,分明是她相好的,一爆炸后,大家都落了水,铁骑们正在跟那帮水鬼纠缠着呢……”兴许是我看她的目光有些讶异,她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不会游泳,萧左又身负宝贝,就先行离开了。”

萧左见她面有愧色,便把话题扯开道:“晨风,方才船行过一个水上绿洲,你可留意?”

百里晨风点头道:“我们正是想往那里去。”

“好,待到了再放信号通知铁骑们前来。事不宜迟,我们快往那划。”

百里晨风目光一转,看到了我:“风姑娘被硬物撞到受了点伤,你的药呢?”

萧左朝我看过来,目光颇有深意:“风总管……风姑娘的脸色似乎很差。”

我一怔,怎的他也改口叫姑娘?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酸甜难辩。

挽起左袖,只见原本的淤青里渗出一粒粒红点,天生弱质,稍加碰触即成伤害,更何况那重重一撞?

萧左轻吁口气,摇头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道:“晨风,你这可不对了,竟然让风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

当然,哪像你,把大小姐保护的那么好,全身上下别说磕伤碰伤,连滴水都没溅到。我当下笑笑道:“我是在舱底时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与他人无关。”

“对了,你们在舱底发现什么了吗?我真是想不明白船是怎么炸了的!”宫翡翠问。

我看看萧左,又看看百里晨风,决定将最初的发现说出来:“那个……其实,我们在舱底发现了一样东西,但我当时没怎么注意到,直到爆炸后才想起来……”

“什么东西?”

我缓缓道:“竹茹。”

宫翡翠不解道:“竹茹?好象是种草药吧?”

“是草药,但——”我看见萧左的眼睛眯了起来,沉声道,“它也是火药。”

不错,竹茹,毒药烟毬的必要配方。舱底既有竹茹,想必火药早已埋放好了,却因我受了伤,所以没来的及把它找出来。

一念至此,不禁目露羞愧,颇有些不自然的望向百里晨风。他看着我,低声道:“这一切显然都经过了精心策划,无论我们看不看得出来,都此劫难逃。”

“不错,现在我们还是先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萧左说着,站了起来,“绿洲到了。”

我转眸,但见一片绿色迎面而来,羊筏已靠岸。

 

第一卷 第四章 风波乍起(4)

 

第四节 实在聪明

黄河中的水上绿洲为数众多,规模有大有小,大的方圆可达百里,俨然一座滩涂岛屿,小的却只有丈许,如沧海一栗。

我们登陆的这个绿洲,规模适中,虽不算太大,倒也足够容纳百余口人。

风纤素似乎伤的不轻,虽有百里晨风搀扶,还是在下筏之时差点跌倒。饶是如此,她仍在双脚刚站稳后便回身向我伸出手道:“草地湿滑,大小姐,我扶您。”

偏巧就在这时,已从另一边跳下筏的萧左也对我伸出了手……这一左一右的,倒像约好了似的。

萧左见状,跟风纤素同时怔了怔,忽而一笑,道:“风姑娘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说着,也不管风纤素并未把手缩回,径自牵过我的手……

手上传来他的温热,我不禁想起方才和他双双置身筏中的暧昧情形,顿时红了脸,一边嚷着“我自己来,你们谁也别扶!”,一边摔手,生怕萧左不肯放,摔的还很用力。

没想到他一听立刻把手松了,而我则因用力过猛,重心不保,筏子就造起反来,左右摇晃个不停……我虽练过轻功,但我不是神仙,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如何提气运功,顿时前仰后合,手忙脚乱。

正狼狈不堪,忽觉轻风拂面,眼前人影一闪,转瞬我就被腾空抱起,再落下时,两脚所踏之处,已经是柔软的芳草地。

“还说自己来,差点摔进河里了不是!”耳畔响起萧左淡淡的语声,“下次别这么倔了,知道么?”

呀!他竟然教训起我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想都没想,一拳就捶上他的脑袋,趁他惊愕的功夫跳出他的怀抱,冷笑道:“别以为你救过我就能对我指手画脚,门都没有!”

萧左的脸色顿时一变,清亮的眼神也被乌云荫蔽,静静的盯了我半晌,忽一点头,转身就走。

呃,他怎么……我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想喊住他,眼角瞥到风纤素又是好笑又是好奇的表情,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那厢,萧左已在西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定,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地上的一根草,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

我怔怔的瞧着他,耳中充斥着黄河之水起伏荡漾的“哗哗”声,突然间,委屈就像潮水般涌上心田,我背过身去,道:“纤……”

刚说了这一个字,觉察到自己鼻音浓重,便咬住了唇,半晌才接着道:“纤素姐姐,我们去看看四周环境吧。”

“好。”风纤素应着,抬眼看向百里晨风,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萧左,又转向我说:“走吧,大小姐。”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抬起腿,下意识就欲向东走——萧左在西边啊。

可是下一瞬,我就又改主意了——他在西我便要朝东么?凭什么我要躲着他!

我又没错!

我咬了咬唇,忽然一把挽住风纤素,拧身便向西走去。

随着和萧左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也把头越抬越高……一步、两步、三步,我与他已经近在咫尺……我高昂着头,专注的盯着那有气无力的挂在天上的太阳,仿佛它突然变成了方的。

但老实说,就算此刻太阳真的变成方的,恐怕也无法让我忽略那个静坐无声的人的存在。

他发什么脾气嘛?我自小便那样倔,如果他希望我改,不会好好跟我说么?搞成现在这样算什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太阳好刺眼呐,我的眼睛都被刺疼了!

我、我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便在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百转千折到我心悸颤,连五脏六腑都被熨烫。

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沉重到再也不能被我的意志所驱动,定定的站在那儿,一步都迈不出去。

风纤素向前走了几步,也站住了,回首道:“大小姐?”

我怔忪的瞧着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复闻身后衣袂窸窣,两耳终于再度听见那把熟悉的男声:“风姑娘,绿洲上蛇虫甚多,你又有伤,还是跟晨风在滩头等待铁骑吧……我陪她便是。”

他的语音刚落,一阵风夹带着水气扑面而来,我顿觉精神一爽,全身上下都流窜着一股暖意,连那本来看上去很是没精打采的太阳,此刻都精神抖擞的对我露出笑脸,我便也傻呵呵的对它笑了笑。

一转眸,瞧见风纤素询问的眼神,我连忙把笑意一收,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唔,我倒忘了你手上有伤,还痛着吧?既这样,你就回去好了……”

有他陪我就够了。

我在心底加了一句,不禁又咬着舌尖发起笑来。

“那好。”风纤素先是怪模怪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问萧左,“对了,如果有船只经过,我们是否需要拦截?”

萧左说:“如果看见那大官的船便截下,别的船只就算了。恐防有诈。”

风纤素想了想才点头道:“不错,那大官告老之事早已安排妥当,定然不可能被敌人利用……如此,我便回滩头守侯吧。”

说着,又瞧了我两眼,这才往回走去。

咦,难道我脸上突然长出朵花来了,她怎么那样看我?我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她的背影,一转头却看见萧左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笑意未消,很是不该被他看见,慌忙又想转回去,耳中听他叹道:“真是个小丫头,又哭又笑……”

“谁哭了?”我用力抬头瞪他,没想到这一瞪之下,眼泪竟真的掉了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在哭?真的是我在哭!

天呐!这不能怪我!都是泪珠在眼眶里蓄的太久,自己都麻木不觉了。

怪不得风纤素的眼神那般奇怪,我这又哭又笑的,情形当然很是诡异。

完了完了,这次真是羞死个人!

我在心底呻吟了一声又一声,面上想必也是阴晴不定、变化多端,萧左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响亮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还一边笑一边说:“虽然被你气的半死,但是能看见你这副模样倒也值了!喂,你知不知道,你傻兮兮的样子真是可爱至极!”

我呸!这家伙到底会不会讲人话?我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抬起手——“砰”!

再次一拳捶到他头上。

“哎呀!”

一声惨呼出口,我捧起自己可怜的手,差点再次落泪……痛啊!痛死我啦!这家伙的头莫非是铁做的?上次打他时怎么没发现?

萧左负手而立,由我在旁又叫又跳的折腾,施施然道:“随手打人不是什么好习惯,第一次我可以让着你,这第二次嘛,可就不成了。若让你养成习惯,将来……”

“将来?”我抓住这两个字,立刻问到他脸上去,“什么将来,啊?”

他瞧着我笑了笑,却不说话了。

“哼!”我从眼皮底下瞟着他,冷哼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你知道?”他似乎愕了一下,有点心虚的试探我,“你知道什么?”

我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他——哈!只见这个无论何时都一脸恬淡、好象天踏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萧左大少爷,在我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一副又不安又期待又有一点慌乱的神情!

我心中好不惬意,因而又故意磨蹭了一会,才慢吞吞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家世又好,武功也不弱,怕我将来养成仗势欺人的习惯呗!”

“什么?”萧左的脸一下子变的说不出的多姿多彩,五颜六色变换个不停,煞是好看,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

我心中不住偷笑,却又有一点点诧异:就算被我说中了心事,也用不着这样夸张吧?

于是我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什么你你你的!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谢谢你啦!”

萧左骤然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仔仔细细把我瞧了个遍,突然一抬手,抱起拳,认认真真的说:“宫大小姐,我的姑奶奶,这样都能被你想到,我佩服你,真的,我简直佩服死了你!”

当然了!我多聪明!我得意的摇头晃脑,学着他的样,也一抱拳,道:“好说,好……”

第二个“好说”并没说完,因为就在这时,滩头那边突然传来风纤素的声音:“大小姐,铁骑回来了!”

第一卷 第四章 风波乍起(5)

 

第五节 水意两难休

与铁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艘大船。

一眼扫去,但见诸人虽衣发俱湿,却无多少狼狈之色,久经训练,果然兵用一时。一人自丈高的船头轻轻跃下,落在我面前,曲膝道:“恭请大小姐,大总管和两位公子上船。”

“战况如何?”

“水鬼五十人,死四十,十人不知去向。我方死十二人,伤五人。”

死的比伤的多,可见战况之惨烈。

宫翡翠在萧左的搀扶下正要上船,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个杜三娘和她丈夫呢?”

“杜三娘遁水而逃,她丈夫死了。”铁骑领队自怀中取出一只镯子,“但她在水遁前却将这只镯子朝我们丢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但见银光闪亮,花式古雅,正是先前杜三娘臂上所戴那只。

宫翡翠凑上前瞧了一眼,喃喃道:“逃便逃了,留下这只镯子做什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大小姐,还是先上船再说吧。”

宫翡翠点头应允,一边上船一边问铁骑:“你们怎么弄来的这条船?”

“回大小姐,途中正逢那位告老还乡的大官,原来是曾参加过珍展的前礼部侍郎史大人,得知我们遇难便主动借船。”

宫翡翠“哦”了一声,我想了想了,道:“大小姐,是不是赶上去向人家致谢?”

“好。”宫翡翠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去便去吧。”

我转而吩咐舵手道:“追上史大人的船。”

舵手领命而去,我倚在甲板栏杆上,看着船下翻滚的浪花,想起刚才船沉落水的一幕,恍若隔世……诸事不顺!为何这一路行来,偏偏诸事不顺?

“怎么了?”百里晨风跟上来问。

我幽幽叹道:“传说大禹治水时,用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泄黄河水东流入海,故而取名三门峡。那么从此穿过,便象是在三界中选了一回,为人为神或为鬼,可能自知?”

百里晨风的眼睛迷离了起来,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一笑带过道:“我们此行,至百里城后,能见到那位了不起的义子么?”

“你想见他?”

“非常。”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更想确定的是他和萧左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疑点已经纠结许久,若无答案,实在不甘。“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百里晨风还未回答,一声音已飘过来道:“如果风姑娘关心的是他是否真如传说那样的百毒不侵的话,我倒是可以代为回答。”

我转头,看见了笑嘻嘻的萧左,一双眼睛晶晶亮。若他以为如此我便会窘迫不安那就错了,我微微而笑,顺着他的话道:“那么,就有劳萧公子解我疑惑了。”

“我的答案是——城主义子再怎么百毒不侵,遇到风姑娘,也要玩完。”

“你确定?”

“非常。”他学着我的口气说,为了表示肯定,还用力点了下头,可那双眼睛里分明满是笑意。

信他?除非我是白痴。

想从百里晨风那打探点内幕的计划就此被萧左打断,于是我干脆放弃,转头看着河水道:“再过半个时辰后便可到壶口,说起来,我们虽比原计划慢,但还好慢得不是太多。”

“不,我们不在壶口靠岸。”

“也好。”我丝毫不觉意外。不知为何,我就是料到这个狡猾无比的少年会临时改变路线,当下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句:“那么,萧公子的新计划又是什么?”

“我们在韩城下船,取道渭南,再入骊山。如此一来,山中一窝鬼必定想不到,计划全乱。他们愈乱,与我们便愈是有利。你说是不是,风姑娘?”

我淡淡道:“萧公子是我们的领路人,自然一切由你决定。”

萧左望着我,眼中神采忽闪,当我想去捕捉些什么时,已消失无影。就在这时,宫翡翠走出船舱朝我们走了过来:“你们在这聊什么?可猜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了么?”

搞鬼?

见我迷惑,她扁扁嘴巴道:“就是那个杜三娘啊!虽然她玩的把戏不怎么入流,不过如果接下去都是这些美人计什么的,难保某人不会浑浑噩噩就中了圈套。”

萧左尴尬的咳了一声,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很有趣:虽然他总能气得宫翡翠七窍生烟,但反过来,能让他困窘无语的,也只有宫翡翠。

百里晨风沉吟道:“杜三娘应该不是山中一窝鬼那边的人。”

“不是?”我向他看去。

“我觉得不是。”他回答说,“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赶到渡口早早等着我们上钩。”

“那就奇了,难道觊觎宝瓶的还另有一帮人?”

萧左忽然阴沉沉的插了一句:“也许对方觊觎的不是宝瓶。”

宫翡翠疑道:“不是宝瓶,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的,因而都非常慎重的等着萧左回答。

谁料他却摸了摸下巴,悠悠道:“哦,那可说不准了。也许是哪个头头瓢把子什么的见宫大小姐娇美如花,想抢回去当压斋夫人也不定……”

我以为宫翡翠必定会生气,谁知她只是白他一眼,轻啐道:“呸,没个正经的。”脸反而渐渐红了。

看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宫翡翠今年十七,若非因老爷去世,她为父戴孝一年,这个年纪早该择婿而嫁,但她心高气傲,素不将天下男子放在眼里,这回却因送宝一事与萧左有了交集,瞧这模样,莫非……

刚想到这,一铁骑高声道:“禀总管,我们已追上了史大人的船。”

这么快?倒像是故意等着我们似的。我忽而一笑,转身瞧向船舷另一边,只见另多艘大船并水而行,其中一艘最大也是最华丽的船上,一老头走出船舱,笑着朝我们拱手道:“对面可是宫小姐和风总管么?老朽史岩,在这有礼啦。”

我看看宫翡翠,只见她已收敛了先前那副小女儿模样,微微颔首回礼,又是矜贵又是慵懒,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她不喜应酬,便命铁骑放好过板,亲自过船去,还没到史岩已一把迎上来相扶道:“怎好劳动风总管亲自过来,小心小心。”

我刚自微笑,目光忽顿,只见史岩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孩,十一二岁年纪,粉生生一张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至极。“这是……”

“哦,这是我孙儿子玉。”史岩拉过身后小孩。

“好漂亮的孩子!”我蹲下身,平视那孩子清澈的眼睛,柔身道,“姐姐送你个见面礼。”

说着自颈处摘下一条链子,放入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