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人?”

“嗯,就是住在深山里的部落人,我爹说他们的历史可能比我们还悠久。”

“你见过他们?”

“当然了。他们虽然不喜欢和外界打交道,但百里城例外,因为他们要请我们帮他们挂棺材。姐姐你看,那些比较低的,里面葬的是普通人,就由百里城弟子去挂;那几个最高的呢,里面葬的是僰人的族长和祭祀,可是我爹亲自挂上去的哦。除了他,谁也飞不了那么高!”

我心中暗自惊悸。他所指的那几具棺材,高居百丈悬崖,而且无论从上往下掉还是从下往上攀都不太可能,该是怎样的轻功,才能做到?难怪师父自负一生,但惟独对萧左颇多避忌。

转念一想,忽觉不对劲,便问:“你刚才说他们历史悠久,可百里城建立不过百年,在百里城出现以前,他们是怎么挂棺材的?”

萧诺撇了撇嘴,道:“就是说嘛。没有百里城之前,他们都是自己攀崖把棺材挂上去的。可是自从他们发现我祖师爷爷,哦,就是百里闻名,发现他会飞后,那些僰人就不肯这么辛苦了。到了现在,他们连一个会挂棺材的人都没有了。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姐姐你说,几百年后的人会不会连跑步都不会啦?”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想过这么远的问题,而萧诺却倏的笑了,冲我眨着眼道:“我想那些后人一定会很奇怪,也许还会一群人专门来研究这些悬棺是怎么挂上去的,又是谁把它们放上去的……哈哈,好好笑!”

我也笑了笑,并不答话。萧诺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片刻后,到底闲不住,便从锦盒里拿出那方丝帕,大声念道:“遥举卅年陈酒,忆君英姿明秀。寄语故人心,谨祝健体康寿。知否,知否,今秋紫萸依旧……原来是阕如梦令。”

我扬眉,看来这位三少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无用,起码还熟通诗词。

谁知他下一刻就露出极其惶恐的表情道:“完了,完了……这帕子要被我娘看到非出大事不可,没想到我爹竟还有个相识了三十年的旧情人!”

我淡淡道:“不是情人。”

“不是情人,难道是敌人?”

“曾经算是。”

萧诺露齿而笑:“姐姐骗人,敌人会写这么情意绵绵的词给你么?”

情意绵绵?我摇了摇头,不愿再谈,径自转头看向窗外。

马车不知何时已驰进一片茂密的竹林内,放眼望去,两边俱是翠竹摇风、修篁如黛,仅凭目测,已有万倾,置身其中,恍若被绿色海洋包围,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难道百里城就在这片竹海附近? 如果真是这样,始创者把城址选在如此美丽的地方,且又靠近人际罕至的深山老林,真是既可坐拥如画美景又可确保其安全隐秘性。

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跳出我的脑海——水上有城,名曰百里——这个“水”,莫非并非湖水、海水,而是指竹海?

我并非喜欢胡乱猜测之人,只不过虽然现在的百里城已不像当年那样神秘,但有关它的城池具体位置所在,依旧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行事如此隐秘,任谁也不免起了些许好奇。

便在这时,车夫突然朗声道:“根据城规,下面的路段不便参观,请贵客关窗。”

“我来我来。”萧诺关上车窗,车内光线骤然变暗。我伸手轻扣了下车壁,这马车竟是以精铁所制,如出意外,被人自外关死,岂非逃都逃不出去?

就这样,我和萧诺呆在一片漆黑中,只觉得车身轻晃,约走了一柱香时分,悠悠停下了。

车门自外而开,原来已停在一座府邸的花厅前。一声音慢吞吞的传了进来:“欢迎三少爷回家。阿不,给少爷更衣;阿许,给少爷换鞋;阿变,给少爷梳头;阿心,给少爷净手。”说话间,一只手将他拉下车,四个青衣家仆齐齐围拢,只见衣衫不见人。

阿不阿许阿变阿心——不许变心?这种古怪名字,一听便知是萧夫人给起的,难怪师父常说若论古灵精怪,天底下恐怕没人比得上那位宫大小姐。

不过一会儿功夫,家仆散开,萧诺的样子已由一个店小二变成了贵胄公子。一六旬左右的紫袍老头走过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嗯,这个样子应该可以去见夫人了。”转身又朝那四个青衣家仆伸手道:“拿来。”

四个家仆每人乖乖递上一锭碎银子。

萧诺好奇的问道:“财伯,今天发工钱吗?以前不是你发给他们钱的吗,今天怎么变他们给你了?”

紫袍老头财伯恭恭敬敬的回答:“回三少爷,这个不是工钱,是赌金。”

“赌金?”

“老奴跟‘不许变心’他们打赌,看三少爷这回能当多久的店小二,老奴赌你今天回来。”

萧诺立刻露出一副很羞愧的样子,对不许变心四奴道:“因为我要带这位姐姐回家,所以……你们一定赌我能做足三天,是不是?”

“回三少爷。”财伯打断他,“他们赌的是你昨夜就会回来。”

“……”

财伯将视线转到我身上:“这位姑娘是要见城主吗?城主现在有贵客,暂时没法见你。”

萧诺问道:“什么贵客?”

“哦,这位贵客可就说来话长了。他是前武林盟主的义子,但说是义子,其实是侄子,因为盟主膝下无子,所以盟主妹妹过继给他的。说起那个盟主妹妹,三少爷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绝代有佳人,一笑倾武林’讲的就是她了。当然,那句话的原型是说汉武帝的李夫人,李央央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棋差一筹,最终都没斗得过卫子夫……”

然后便听他从卫子夫说到武则天,再说到太子弘的脔童,由此展开对好男色一事的看法,最后总结:“那位程必鸣公子,就是武林里出了名的好男色第一人。”

我终于有空暇发话道:“那么可以拜见一下城主夫人么?”

“可以啊,我带你去!”财伯还没说话,萧诺便一把拉起我,一溜烟跑出花厅。

“三少,三少……”身后传来财伯的呼喊,“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夫人在哪儿?你不问我怎么会知道夫人在哪儿?你不知道夫人在哪儿怎么带那位姑娘去……哎呀,算了,还是老奴告诉你吧,你还听得见吗——夫人在饭厅。”

所谓伊人

饭厅外。

有竹有肉轩——风晨曦抬眼看着头顶的匾额,心道:又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名字,想必也是萧夫人起的。

不料,却听一旁萧诺得意洋洋的说:“这个名字不错吧?是我起的哦。很久以前呢,有个很妙的人叫王动,因为家里穷的只剩下一片竹林,他就给自家庭院起名叫有竹无肉轩。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们家比他家有钱多了,所以……”

话未说完,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气,他嗅了两下,脸上乍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大喊了一声“娘”,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去。

风晨曦只好也跟了上去。

跨过雕刻着精致图案的门槛、绕过绘着美人扑萤图的屏风、行过一排放满古董物件的博古架,随着那股香气越来越馥郁,风晨曦便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坐在铺着丝绒的八仙桌前,翘着丹蔻染红的小指,秀秀气气的喝着粥的女人。

只一眼,风晨曦便知此人定是萧左的爱妻、宫家的大小姐宫翡翠无疑——除了她,天下再无第二个连吃早点时也要穿戴得如此奢华灿烂的女人。

怪不得师父一再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宫翡翠都会打扮的精致得体极尽妍态。

风晨曦正欲上前拜见,萧诺已手舞足蹈的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宫翡翠的衣袖,连声嚷道:“娘!娘!你这件孔雀羽锁子锦好漂亮哦,再配以这件杏黄金缕裙,简直完美!我再看看挂饰……哇,是双同心帕耶!娘你真会打扮!不过,再加一块玉佩会不会更好点?”

说到此处,他突又噤了声,目光直勾勾的盯住宫翡翠的头,盯了半天,骤然眉开眼笑道:“环云髻!娘,你梳了环云髻!我就说嘛,只有皇后那种没品位的女人才会用百花宝髻来配紫金百凤衫……三年前在京城看见那个老女人竟敢打扮成那样出来接受百姓朝拜,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怄的慌。”

“算啦,儿子,品位这东西本就是天生的嘛。”宫翡翠得意洋洋的摸了摸头发,“来,帮娘看看这双鞋如何……”说着,也不吃饭了,把腿一伸,拉开覆在脚面的群摆,露出一双做工精致的小靴子,好象根本就没看见旁边还站了个大活人。

她当然不是真的没看见风晨曦,她虽已年近半百,眼却尖的很,不但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姑娘身怀武功,而且武功还相当不错。

她故意视而不见,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这么些年来,想拜会萧左的武林同道实在太多,虽然其中大半都被金一斗挡驾在百里镇,可每天仍有两三个被引见的,她可没那么多精神去应付。

她是故意装做没看见,萧诺却是真把风晨曦给忘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母亲的鞋给吸引去了。

“红凤花靴?娘,我觉得杏黄金缕裙还是跟岐头履比较相配啊。”

“是吗?”宫翡翠翘起脚,左看看又看看,颦着眉道,“好象是呢……那如果我穿的是浅碧凌的裙子,又当如何?”

“哦,那样的话,你就……”

就这样,这母子二人由一双鞋说开去,继而说到衣衫和服饰的搭配,再接着是服饰和发型的搭配,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火朝天,外人根本就插不上话。

风晨曦也不烦也不恼,静静的站在一旁,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却是财伯跟来了。

见那对母子俩聊的正欢,他脸上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对风晨曦道:“姑娘,我看你还是先到偏厅歇会吧。我家三少别的不灵,对穿衣打扮却是专家,每回夫人一和他聊上,至少也要一顿饭时间。”

风晨曦淡然点头,跟他去了偏厅落座。等了半天,渐听外面那对母子的谈话已快至尾声,忽又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三弟回来啦?你这小鬼,当店小二有什么好玩的,竟去混了一整日。”

“大哥!”萧诺虽发出抗议的叫喊,可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依赖和亲昵,“我已经十七了,不许你再喊我小鬼!”

原来是萧陌来了,风晨曦暗忖。

偏厅四面都有窗,阵阵秋风送爽,吹起偏厅门帘,她一抬眼,正好看见堂上站着一名微笑的年轻男子,果如师父所言:容貌俊美、温文尔雅。然而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然武功修为也颇深湛,这却是师父未提及的。

难道是次子萧渐名声在外,叫众人都忽略了萧家这位长子也是个武林高手?

不管怎么样,单单和老大相比,萧诺已是毫无闪光点可言。

却说萧陌一进内堂便觉察出偏厅有人,只不过也和他母亲一样,只当又是个求见父亲的江湖人士,是以干脆装不知道,连问都没问一声,自顾和弟弟调笑道:“你本就是个小鬼,哪有不让人喊的道理?喂,小鬼,你可知你去当店小二时错过了什么?”

“什么?大哥,你快说快说!”

“你的曲水流觞亭……”萧陌拖长了嗓音,“盖好了。”

“真的!”萧诺惊叫起来,“那你快去约子昂哥哥……”

“昨天就约过了。不但约了子昂,还有小酒仙他们呢!”萧陌拿眼睛瞟着小弟,“我们把酒杯放进水槽,水流把它带到谁面前,谁就作诗一首……哎呀,玩的不知道多尽兴。”

“你、你们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等我?”萧诺懊恼的几乎哭出来。

“后悔了吧,谁叫你非闹着要去当店小二?下次再这么任性,有好玩的我还不等你。”萧诺瞪了他一眼,自怀中取出一叠软帛,递上去道:“好啦,别哭丧着脸了。喏,这是那天做的诗,我都记下了,拿去看吧。”

萧诺连忙接过,大略瞧了瞧,抬眼笑道:“大哥,我看这一次子昂哥哥的诗可把你比下去啦。”

“哦,何以见得?”萧陌凑了过去,兄弟二人就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风晨曦在偏厅听的一清二楚,不禁心生疑惑:这萧诺为人处世处处像个孩童,怎会对诗词如此精通?

正想着,财伯端着杯茶走进来,道:“姑娘,你且喝点茶。我家三少别的不灵,对诗词歌赋却是专家,每回一和大少爷聊上,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别的不灵?我看三公子谈诗论赋,出口成章、见解独到,财伯何出此言?”

“唉。”财伯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要说我家三少啊,真真叫人伤透脑筋。记得夫人怀他那会儿,府上鱼池里的鱼接连不断离奇死亡,最后竟在一个月内统统死光了,这可是个异象啊……哦,说到异象,还有更怪的呢……”

他开始滔滔不绝,从金鱼之死谈到白茶花枝上突然冒出朵红花,继而又举出至少三个以上的这种异象说明萧诺生来异于常人,至于他怎么异于常人,他又举出至少三个以上的例子,例如:萧诺八岁那年模仿吴道子的画便能乱真,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墨水和清水的分别就是一只砚台;再例如:萧诺十岁便能演算最复杂的算术,但他到现在无法理解米饭和粥其实是一种东西。

就在讲这个米饭和粥的例子时,财伯突然停止了絮叨,匆匆忙忙的对风晨曦说了句“姑娘你稍等”便奔了出去,至宫翡翠面前道:“夫人,您的粥没喝多少啊,老奴叫人换份新的来吧?”

宫翡翠懒洋洋的挥手道:“不用啦,我吃饭不能停,一停就再没了胃口。”

“这样啊……那好,刚巧城主打发人来问您早饭吃了多少,人还在外面候着呢,老奴这就去回了,省的让人再跑一趟。”

“财伯回来——”宫翡翠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啊,怪了,怎么说着说着我又饿了呢……玉粹,让人给我上碗粥。”

“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美妇强忍着笑转脸对旁边一个紫衣侍女道:“小挽,没听见夫人说饿么,还不快去厨房。一碗粥恐不顶事,记得再拿些千层糕。”

话未说完,到底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风晨曦在偏厅听着也不禁莞尔,这位萧夫人素来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如今看来倒对自己的丈夫颇多忌惮。而其他人,如财伯、玉粹,显然很清楚她这个死穴。

宫翡翠恨恨的瞟着玉粹,骂道:“你这死丫头,当初为什么不跟你姐姐一样,找个婆家早早嫁了得了!”

玉粹笑答:“那是姐姐没我有福气,不能一辈子都陪在大小姐身边。”

宫翡翠“呸”了一声,道:“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小姐,哪回你不是帮着那个混蛋不帮我……”

“混蛋?”忽有一人接腔道,“好个似曾相识的称呼啊,是在说我么?”

偏厅内,风晨曦浑身骤然一震:怎样一把动人心弦的嗓音!那么醇厚,如饮沉酒;那么清越,如闻丝竹;那么柔煦,如沐春风……像时光撞击在青春的弦上,一下子扣到了心中来。

“城主。”

“姑爷。”

“爹。”

外面响起一片问安声,风晨曦也缓缓从椅子里站起。其实,就算没有听见那些人的喊声,她也知道:是他来了,只有他,只可能是他……那个她一直等到现在也未能见上一面的男人——萧左。武林第一人

我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自我有记忆以来,听闻最多的便是这个人的故事。阴山每个月都会有专门的弟子到师父所居之风幽憩,向她汇报武林动态,而每次师父都会在最后问一句“萧左最近在做什么?”,有他的消息时她不见得如何欣喜,但没他的消息时她却会怅然若失。

师父为人冷漠,喜怒不形于色,而她对此人的明显关注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觉得很好奇。直到有一次师父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呢喃说:“既生风,何生萧……”

那晚,我知道了事情的一切由始,以及师父对萧左的复杂心态——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击败过她的对手,在怨恨的同时,却对他又有着难言的欣赏。(有关萧左、宫翡翠和风纤素他们的故事,详见前传《风烟引》)

因此,在我十八年生命中,萧左是唯一一个让我好奇不已的人物。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这个让师父一生难忘、被江湖中人称为武林第一人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今,他就在外面,和我仅一帘之隔,我却忽然觉得有点紧张,站在帘前,不知是否该贸然出去相见。

犹豫间,听得萧左夫妇在外说笑了几句,然后财伯的声音插了进去:“城主,夫人,有位姑娘在偏厅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先见一见?”

“呀,姐姐!我怎的把姐姐给忘了!”这是萧诺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往我这边跑来。

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要见到他了……终于要见到了。

“诺儿,哪个姐姐?你跑那么快干吗……”

宫翡翠犹在喊着,我面前的门帘已被人一把掀开,我深吸了一口气,甫抬眼便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中。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乍见仿若沉静的湖水,深处却又似隐藏着无数旋涡,好象一不留神便要将人吸进去……我忙挪开目光,转而打量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已不再年轻,但是那种飘如流云的风流蕴藉、那种逸如秋水的潇洒倜傥,却足以令人忘却他的年龄。

萧左!

只有萧左才会有这样的风姿,或者说,只有这样的风姿才衬得上那样一个传奇人物。

我怔怔的凝视着他,他也只是笑笑的看着我,一时间我们都不曾言语。

片刻,宫翡翠首先开口:“这位姑娘是……”

我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正欲自报家门,萧诺已抢着道:“娘,这个姐姐叫风晨曦,金大叔说她是‘故人之徒’。”说着,拿出金一斗交由他保管的锦帕。

宫翡翠接过,只瞧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迅速抬脸看向萧左,道:“你、你看看!是……”

萧左却只是看着我,笑道:“三十年未见,风总管……你师父,可好?”

他未见锦帕已知我来历,显然百里城与百里客栈之间必定另有更快捷的联系途径,使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向他施了一礼,回道:“家师素来体弱气虚,身体一向不大好。不过她老人家常说,人活一世,只要把心放宽,便可得安康。”

“她真这么说?”宫翡翠灿若星辰的眸中倏的划过一丝异彩。

“是的。”我淡淡道,“师父还说,胜负成败皆命数使然,与人无忧。”

宫翡翠沉默下去,半晌,忽把头一抬,看着萧左迟疑着道:“你还要带她去那个地方么?看在纤素姐姐面上,可不可以……破例?”

“不可以。”萧左把手放到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你先吃饭,我们去去就回。”

继而转向我道:“跟我来。”

语毕转身先行,我愕然之下,也只得向宫翡翠点点头跟了上去,听见萧诺在身后道:“娘,爹带这位姐姐去哪儿?”

财伯抢着道:“老奴赌他们去了鲜见林。这是赌金十两。”

“……财伯,你又来了……”

穿过抄手游廊,屋宇依山而建,晨雾缭乱间,像行走在水天边缘。碎石小径别有情趣,以不同颜色拼凑出不同图案,两旁种着低矮灌木,苍翠欲滴。路的前方是道拱门,门上无锁,只用红色丝线系了个结。但等我走到门前时,才发现那个结复杂之极,并不好解,而同时我看见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的正是“鲜见林”三字。

果被那财伯猜中,萧左带我来了这里,可是,这里又有什么玄机?

萧左伸手拆解红结,手指灵巧纯熟,带着独特的韵律,更像舞蹈。谁知他刚解开便用更快的速度结回去,然后转头道:“你来。”

我怔了一下,迟疑上前,对着那结看了许久,然后将眼睛一闭,脑海里回忆着他刚才拆解的动作和步骤,等我回忆完毕,再睁开眼睛时,结已被我解开。

萧左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微笑道:“很好。”

他推门,乌木拱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碧色——竹林,再见竹林。

竹叶上霜露凝珠,天地一片幽静,像是连露珠滑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的见。而其中一些修竹上,竟或插或挂着许多兵器,其中大半为风雨侵蚀,已残旧不堪。

萧左走到一杆竹前,拔出了上面插着的那把剑,在所有裸露着的兵器中,惟独这把的剑刃依旧光华清冽如泓静水,不见丝毫锈迹。

我不禁叹道:“月出沉水,英雄是谁……想不到十五年前名扬天下但却忽然间消声匿迹的沉水剑竟然失落在此。”

萧左目光闪动,道:“说是鲜见林,其实也是解剑林。康咏先生不肯解剑,我也只有请他将剑永远留在此处。”他手臂一扬,沉水剑划出流星般的璀璨光芒,再度插回竹身上。

一路行去,所见的尽是名兵利器,每样兵器身后都有着江湖一则传奇,而萧左却放任它们在此风吹雨打,毫不爱惜。

见我神色有异常,萧左问道:“你可是为这些剑感到可惜?”

“不。它们不是我的剑。”

“你只在意自己的剑?”

“不错。”

“你是天生的剑客。”萧左笑了。

笑声中,他带我来到一间小屋前。名副其实的小屋,长宽不足五步,连我来时的马车车厢都比它大。

萧左弹了弹屋旁的竹子,屋门即开。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萧左又弹了下竹身,只听一阵响动,地板自动移开,露出个地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