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晨曦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怔怔的道:“那又如何?”

萧诺摇摇头,又沉思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从未见过我爹或是我娘和一个帐房先生说过这么多话。”

风晨曦道:“那个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帐房先生啊,他有可能是黑虎的幕僚、军师什么的。”

“可是……”萧诺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我看他还不及黑虎一半精明,难道猴子会请猪做军师么?”

他的比喻虽然很可笑,却非常贴切,风晨曦刚一听的时候很想笑,可是仔细一想,却不由把眉一敛,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萧诺打断了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我们能想到黑虎是故意让我们听见七哥这个名字的,那黑虎他有没有可能也想到了?而如果他想到了这一层,又或者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计中计——他知道我们会想到七哥这个人是假的,也知道我们会回来,因此等在这里和那个帐房先生演这一出戏给我们看,让我们以为第二次听见的对话才是真的,那么说明什么?”

风晨曦浑身一震,脱口而出道:“说明我们第一次听见的对话才是真的!”

也就是说,七哥,才是、的确是黑虎的幕后支持者。

易容为饵

人们的思维向来有种惯性,比如说有两道门,推开第一扇是空的,推开第二扇发现了线索后,就不会再回过头去查第一扇,这种思维上的盲点,恰恰是误导很多人上当的关键。

因此,黑虎的这套计中计的目的,并不仅仅在诱导我和萧诺按“萧家的某好友——大哥”这条线索查下去,还在于让我们永远不会怀疑到所谓“七哥”的身上。

看来他不但对人性摸的很透,而且对我和萧诺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我们必会质疑第一次对话的真实性,然后回头再来试探……可怕!这个黑虎果然极不简单。

然而,我瞥身旁的萧诺一眼——在最快时间内识穿这一切的他,岂非更加聪明?幸好我和他不是对手,或者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和他是对手。

我和萧诺按来时的方法走出去,跃出高墙时,明月在天,已近子时。木偶巷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门窗已闭,街上只有我和他两人,徐徐而行。

“你说如果我们直接去问面条张七哥是谁,会不会有答案?”

萧诺笑起来:“我敢打赌他不知道。如果他连七哥的身份都知道,他就离死不远了。而一个聪明人,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面条张无疑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卖出的情报都有个限度,在那个限度之下,被出卖的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一旦涉及极重要的私秘,那么不将他杀之灭口,是不会安心的。

“人海茫茫,我们如何去找七哥?”

萧诺沿途摘了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如果一条蛇藏在很深的洞里,水灌不得,火烧不得,姐姐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抓只青蛙放在洞口引蛇出来。”

萧诺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么,对七哥来说,什么是青蛙呢?”

“重利。”我很干脆的回答道,“他既然栽培黑虎垄断寒服散,就是因为寒服散的利润大,有巨利可图。如果我们假扮成商人与他做笔大买卖的话,想必他不会拒绝。”

萧诺的眼睛更加明亮,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悠悠道:“那么什么才是能引得他心动的大买卖呢?”

“更巨大的货源、配制寒服散更简便的方法,以及……”

他把我的话接了下去:“取黑虎而代之。”

不错,经过悠黎事件,虽然萧陌未对黑虎有所追究,但他终归算是曝了光,这颗棋子不再安全。如果我是七哥,我一定会寻觅更好的棋子,以保证计划的隐蔽性。

我望着萧诺,不禁再次暗叹他的聪明,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平时要装傻卖乖,莫非他也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当我正那么想时,却见他的目光闪了几下,横臂过来如哥俩好般的架在我肩上,凑到我耳边轻笑道:“啊,不知道一个英俊潇洒的江南贵胄公子带着他的美丽姬妾同来百里镇,要求和七哥见面谈生意,这个诱饵放的够不够分量?”

我顿时感觉耳根一片滚烫,好你个萧诺,竟然敢占我便宜!于是我转头,冲他盈盈一笑,柔声道:“当然好啊,初出茅庐的败家公子,又无主见又听话,的确是很不错的棋子。不过——”

萧诺扬着眉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是我扮公子你扮美姬!”话音未落,我啪的抓住他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出去。

却见他直飞出数丈后一个凌空翻身,燕子般轻盈的落到地上,冲我哈哈大笑,眉梢眼角尽是捉弄之色。

这个!这个!这个……可恶又可爱的孩子啊……

第二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我牵着毛驴走过长街,一路所到之处,人人纷纷注目乍舌,脸上的表情各有精彩,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则是捧腹大笑,更有个小孩,一看见我们,便丢掉了手里的糖葫芦哇的哭了起来,任凭他母亲怎么哄都哄不住。

我微微垂头,实在是自觉丢人。这个萧诺,非要搞得这么噱头,这下恐怕是整个百里镇都知道有我们这么两号人来了。

行至百里客栈门前,店伙计连忙殷勤招待道:“欢……”一个迎字还没出口,在看见驴背上的萧诺时怔了一下,不自然的挤出下面的话,“那个……两位客倌,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小晨晨,告诉他咱想吃什么。”萧诺在驴背上如是道。

听到那个称呼,我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还是要恭声答道:“是。店小二,我们家少爷吃的可讲究了,你听好了,要一酿二果三鲜四素五秀六香七宝八珍九残。”

店伙计听的张大嘴巴,半天才道:“什么什么九残?”

萧诺翻个白眼,懒洋洋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小晨晨,解释给他听。”

我忍笑,咳嗽一声道:“一酿是指椒柏酒,椒是‘玉衡’星精,柏是仙药,服之能长寿。”

店伙计的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二果是指金瓜、檇李;三鲜是天三鲜、地三鲜、海三鲜;四素指冬笋、薰干、口蘑、甜椒;五秀指泮塘五秀,莲藕、马蹄、菱角、茭笋和茨菇;六香是梅花香荷花香菊花香桃花香月季香和牡丹香;七宝是燕窝、海参、鱼翅、随鱼、海堰、乌鱼蛋和领黄;八珍是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鴞炙、猩唇、熊掌和酥酪蝉;九残就更简单了,醉虾、风干鸡、龙须凤爪、活叫驴、烤鸭掌、铁板甲鱼、浅驴肉、三吱儿和猴头。”

我报完这些菜名后,店伙计已汗如雨下,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店里去了。

我抬头,驴背上的萧诺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白了他一眼,就见金一斗挺着个大肥肚一颠一颠的出来了。其实说他大肥肚实在是委屈了他,尤其是对比此时的萧诺而言……

金一斗满脸堆笑道:“两位贵客怠慢了怠慢了!快请进,您老点的菜太多了,要等做齐全,没个三五日是不够的,那可不得把您给等急了饿坏了?这样吧,不如尝尝小店的招牌菜?虽然简单了些,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这个金老板,不说自己店做不出那些菜,反而说是时间不够,不愧是生意人。

萧诺不耐烦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算了,那就随便来点好了。”说着朝他伸出一只手,金一斗一愕,明白过来,连忙上前相扶。

只见萧诺慢吞吞的搭住他的肩,慢吞吞的跨下另一条腿,然后慢吞吞的离开驴背……接着,惨剧发生了——

“砰——”一阵尘土飞扬,萧诺压着金一斗,两人都倒到了地上。我再也捱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金一斗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直着嗓子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过来扶我们?”

几个店伙计连忙围拢,合四个人之力才先把萧诺拉起来,然后再是金一斗,可怜的金老板一边抹汗一边还得跟萧诺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刚手一滑没扶稳您……”

萧诺跺了下脚,又是一片尘土飞扬,恨声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连扶个人都扶不住!”一边骂着一边进屋,结果就卡在了门框里。店伙计连忙打开另一侧门,才把他挤进去。

萧诺气的直骂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

“行啦,少爷,生气会瘦的,你最近已经瘦了很多了,再这样瘦下去可怎么得了?”我一边劝慰一边吩咐伙计换把结实的椅子来,耳旁听到门外一伙计小声嘀咕道:“这头驴也太厉害了,那么个大胖子骑它背上,它居然没被压死,奇迹!”

没错,萧诺此番装扮的就是一个胖子,并且胖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为了他这个形象我着实费了好一番心思。众所周知,阴山百鬼中的鬼斧神工精通易容,我身为风纤素的弟子,自然是从小跟他学了不少。但鬼斧神工曾告诉我,再精妙的人皮面具都有破绽,所以,我这次不但给萧诺戴了人皮面具,还让他服食了一种会令全身发肿,但对身体并无太大损害的毒药。如此一来,他连手指和脚趾都是肿的,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肥胖。

从一路上众人的反应来看,效果还不错,而金一斗,就是我们要实验的第一个对象。如果连他也认不出萧诺,那么证明这番易容是成功的。

萧诺无限伤感的叹了口气道:“小晨晨你也察觉出来了对不对?唉,我最近忧心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会不瘦呢?别的不说,光是那头驴就一路上晕了四次,它要是死了,我可怎么跟我的祖先爷爷张果老交代……”

基本上此时客栈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我配合着萧诺做戏,信心满满的回答道:“放心吧,少爷,只要给它继续服用灵丹,那头驴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店伙计陆续送上菜来,满满的摆了一桌,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萧诺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望向我道:“行啦,菜摆上来了,先来点开胃的。”

“是,少爷。”我解下背上背着的小包袱,平放到一旁的另一张空桌上,打开来,里面精致绝伦的瓶瓶罐罐顿时令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很好,这样的反应正是我们需要的。我微微一笑,先是从沉香木匣中取出几块似木非木的东西来,放入宝蓝镶珠翡翠炉中点燃,一股极其好闻的馨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大堂。

再从绘彩钧瓷瓶里倒出两颗绿色药丸,放在酒里,以翡翠炉上的小火慢慢加热,原本清净如水的酒渐渐变成碧色。

“少爷。”我将白玉杯双手奉至萧诺面前,萧诺接过浅呷一口,浑身忽然一个颤抖,使得旁观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眼皮跟着跳了一跳。

然后便见他眉眼鼻口都舒展开,嘴里嗯嗯有声,显得说不出的舒坦。

“少爷,再来一杯?”

萧诺闭着眼睛摇头道:“这种神仙滋味不可多吃,浅尝即可。”说完提筷开始进食,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说这道鱼不新鲜,那道瓜又太老,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如此云云,周围伙计的脸各个变得有够难看。

我将包袱重新收拢背回背上,走到柜台前,拿出一锭金元宝道:“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清净的上房,这是定金。”

金一斗的目光从萧诺身上收回来,看了我一眼,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天字二号、三号房都还空着呢。”忽又凑近,压低声音道,“那个……小哥,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给你们家少爷吃的可是寒服散?”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掌柜的倒是有点见识,不过那可不是一般的寒服散,而是经过我们张家独门改进后的秘方,更易入口,效果也更好。我们这次来百里镇为的就是推广这种配方,听说……”

刚说到这,萧诺在那边喊道:“小晨晨!”

我连忙噤声,回到他身旁低头道:“少爷……”

“你老毛病又犯了,就是多话,别忘了我们……”声音越来越小,下面的连我都听不到,而我只能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下午,吃到日头偏西,萧诺总算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他摸着肚子站起道:“小晨晨,听说这里有个春宵阁?”

“是,出了名的温柔乡、销金窟。”

萧诺昂头不屑道:“这种小地方,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看也好。走吧。”

众伙计又是一番折腾,当萧诺再度骑上那头瘦骨嶙峋的毛驴时,他们脸上都露出一副“总算送走这尊菩萨”的释然表情来。但快活了没多久,又很快垮下了脸,因为萧诺派头十足的扭头对他们道:“我晚上要回来的,记得给我留门!”

一铢千金

走出百里客栈的大门,骑上那头再度惨遭蹂躏的可怜驴子,萧诺已累的气喘吁吁,用一只又白又胖的小手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道:“小晨晨,今儿个我这运动可过量了,快去打听打听往春宵阁怎么走,让我好好歇息歇息。”

风晨曦刚道了一声“是”,路边的众多摆摊人已经纷纷回答道:“你们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再朝左一拐,就到了。”

萧诺正眼都不去瞧那些人,慢悠悠的说了句:“这小地方的人倒是热情的很,小晨晨啊,赏——”

“哎。”风晨曦拿出一大把散碎银子,朝半空一抛,众人顿时乱了套,哄抢而上。

萧诺见状,自然是少不了再度发出一两句“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的感慨,摇着头骑驴前行。

走至长街尽头,往左一拐,果然便是昨日曾造访过的那条青楼街。一看见萧诺和风晨曦的身影,那些原本立在各院门户前迎来送往的年轻女子们,俱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这个说“公子这边请”,那个说“公子快请进”,一时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脂粉浓香熏的连那头驴子都受不住了,不停的打着喷嚏。

风晨曦好不容易逮了个空问萧诺道:“少爷,咱们去哪一家?”

萧诺翻着一双嵌在肥肉里的小眼睛,没好气道:“这些庸脂俗粉,本少爷可没兴趣。还是去春宵阁。”

众女子一听,纷纷嘟着嘴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

风晨曦牵着那头饱受折磨的驴子继续前行,却见长街两边也不知有多少妓院,每个门前都站着两三个倚门卖笑的妓女,惟独尽头一扇大门,冷冷清清,只在檐前挂着两只灯笼,门下连一个迎客的都没有,走过去一看,却见门户紧闭,匾额上正写着“春宵阁”三个大字。

眼见这番冷清的气象,风晨曦不禁觉得有些失望,而萧诺的眼睛却亮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小晨晨,看来我们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风晨曦道:“可是少爷,看这阵仗,这个名声大噪的春宵阁还不如刚才那些地方有气派呢!”

“你不懂……”萧诺脸上露出一副色咪咪的表情,“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地方表面看上去越是冷清,越是说明它里头有‘好货’。”

说的就像他多有经验似的!风晨曦瞥了他一眼,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从驴子上一跃而下,全然没了先前的臃肿之态,轻轻巧巧的上前一推门,但见门户洞开,入目一堵砖砌影壁,形式极其正规,下面是须弥座,顶上是筒瓦屋檐,屋脊、蝎子尾一应俱全,影壁中心雕刻着亭台楼阁的图案,整个影壁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座砖造建筑。

这种类型的影壁,向来只有官宦大家才用的,这春宵阁明明是妓院,却偏偏设了这么一个正经人家才有的影壁,也不知是想蒙骗世人还是蒙骗自己,真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萧诺一见之下,更是眉开眼笑,又一连高声叫了好几声“妙”。

“什么人在这里瞎嚷嚷!”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接着便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锦袍中年男子自影壁后面绕了出来,板着脸骂道:“这才什么时辰就等不急了?想解火先去别家吧,我们姑娘可都还睡着呢……哟!”

他蓦的噤了声,上上下下的把萧诺打量一番,突然间就非常吓人的换上了一个大笑脸,迎上前道:“这位公子富态逼人,想必就是那位刚来我们这个小镇的贵人喽?快请进,快快请进。”

风晨曦和萧诺相视一笑,知道他们先前夸张的做派已经成功的令他们“扬名”百里镇,怪不得方才那些妓女一见他就全围了上来,想必是知道大金主驾临,谁都不愿意放过。

把驴子交给一名小厮,叮嘱他要好好照料,萧诺便在风晨曦的搀扶下随那名锦袍男子进了门,尚未拐过影壁,鼻中便觉清香缭绕,待拐过去,眼前豁然一亮,但见一座硕大的凹形建筑,正面一座大屋,琉璃瓦整齐地排列在屋脊之上,两端安置着吻兽,梁柱上饰以五彩花纹;两侧是二层小楼,曲折蜿蜒的回廊伸入后院深处……真真是雕梁画栋 碧瓦朱栏,华丽无比。

而那一阵阵清香的来源,却是凹形建筑中央空地上的成百上千株菊花。那纯洁硕大的白菊,妖艳俏丽的桃花菊,富贵逼人的金丝菊,还有翡翠般的绿菊,玉雕般的腊光菊,有的大如冰盘,有的小如茶盏,有的端庄,有的素雅,或矫健如惊龙腾空,或飘逸如翩然仙子,每一株单独看去已是美极,何况这么多株摆放在一起,又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更是色、香、姿、韵皆备,千姿百态,变化无穷。

此景美则美矣,只不过菊花素来被称为“花中君子”,如今却被大量摆放在妓院里,多少叫人心里有点别扭。和那个影壁一样,两者都有婊子门前立牌坊之嫌。

看来,这家妓院的老板不但喜欢沾沾自喜,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显然必是个在百里镇很有份量的人物。

风晨曦脑中忽跳出一个想法:那个七哥能在三个月内把黑虎捧成一方恶霸,其本事之大可见一斑。而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小小百里镇可能容下两个厉害人物?莫非,这家妓院的幕后老板,也正是那位七哥?

正想着,听身旁的萧诺细声细气的念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看见这些个菊花,我倒想起上回家里来的那个大内御厨来。小晨晨啊,他做的那个什么菊花宴,你还记得吧?不知这小地方的厨子,做不做的出。”

刚从百里客栈吃了饭出来,这么快又饿了,难道他外表变胖了,连肚子也变大了?风晨曦白了他一眼,还没来及说话,那锦袍男子已经抢着道:“做的出做的出。公子您有所不知,莫说在这百里镇,就是整个滇边,也要属我们家的厨子厨艺最高明,不是我自吹,只要是公子您说的出名的菜肴,他就一定能给您做出来。”

当即吩咐了厨房,又引萧诺到大厅。大厅内上悬琉璃垂花灯,下设云母屏风,门窗俱是绛红描金,也是一派富丽繁华的气势。

萧诺落了座,等不多会,菜陆陆续续的上来了,清一色菊花入肴:菊花豆腐、菊花肉卷、菊花里脊、菊花藕羹等等,居然还有“菊花蟹斗”和“菊花蛇羹”这两道淮扬菜和粤菜中的名肴,外配由菊花、芹菜、黄瓜、海带制成的小菜“腌菊香”。

萧诺每样只尝了一小口便停下筷子,对那锦袍男子道:“你倒果然没有撒谎,这厨子的手艺的确还不错。只不过……”

锦袍男子忙问:“公子觉得哪里不满意?”

萧诺拿眼睛瞟着他道:“只不过,这地方太嫌冷清了些。”

锦袍男子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赔笑道:“小的明白了,您且稍坐,小的这就去叫姑娘们起床。”飞奔而去。

以眼角瞥见他走远了,萧诺立刻拉住风晨曦的手,小声道:“姐姐,快坐下!都大半天了,你一口东西都没吃,饿了吧?”说着,塞了把筷子到她手中,连声催促:“快吃快吃!”

感动突如其来,风晨曦一时间竟愕住无法出声:他故意要这么多菜,又支开外人,原来竟是怕饿着她!这个萧诺,何其细心,何其令她悸动……怔忪间,萧诺又拿起桌上的小酒瓶,为她倒了一杯酒,道:“《西京杂记》中有记: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他们这酒是用川菊泡制的,虽不及白菊、杭白菊和黄山贡菊那么好,却也一样有清风散热、平肝明目的功效,而且味道不错的很呐,姐姐你喝一点。”

风晨曦自幼饱读医书,曾在《神农本草经》上看到过菊花入酒入肴可治“诸风、头眩、肿痛”,并“久服利气血、轻身耐老延年”,却不曾尝试过,忍不住喝了一口,初入口时觉得味道甘苦,入喉后却觉得清甜无比,果然很好喝。再吃那些菜,只觉气味芬芳,无论是蒸、煮、炒、烧、拌皆很美味,当下大快朵颐起来。

萧诺坐在一旁,见她吃得那么香,好象比自己吃到美食还高兴,兴致一来便道:“姐姐,你吃这菊花宴,我再说个菊花的故事给你听,如何?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道:“话说苏东坡任职湖州期满后,赴京等候新的任命。有一天,他到当朝丞相王安石府上拜访,在书房等候接见时,看到一首题为《咏菊》的诗稿,上面只有‘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两句诗,字迹是王安石的,还没有完稿。苏东坡就觉得很奇怪喽……”

风晨曦道:“为什么奇怪?这两句诗的对仗没有问题啊。”

“怎么会没问题?简直是有悖情理!”萧诺眨眨眼道,“在苏东坡看来,菊花开于深秋,其性属火,敢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即便老来枯烂,也不会落瓣。王安石却说它‘吹落黄花满地金’, 岂不大错特错?”

风晨曦听得入迷,连舀了一勺菊花藕羹都忘了喝,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苏东坡就举笔依韵续了两句诗:‘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写完之后,担心王安石责怪,干脆也不等见面了就一走了之。再后来,王安石看见苏东坡提的诗,决定煞一下他的傲气。没过多久,经王安石的安排,苏东坡被任命为为黄州团练副使……姐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风晨曦想了想,道:“我觉得,和黄州这个地方脱不开关系吧?”

“不错,姐姐你真是聪明!”萧诺抚桌赞了一声,又接着说,“其实,王安石所咏之菊乃一特殊品种,仅产于黄州。苏东坡赴黄州上任后没过多久,便到了重阳节,他和来访好友一起去后花园赏菊,没想到却看见因连日的大风而被吹落了一地的菊花花瓣,苏东坡目瞪口呆,这才知道黄州菊花果然是落瓣的,而王安石迁他到黄州,就是为了让他看菊花。由此可见,人们总是容易被已知的事物所蒙蔽,而忘了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多错误也就是这样犯下的。”

风晨曦心上一震,慢慢的咽下那一勺菊花藕羹,浑然不觉羹已凉透,半晌才沉吟道:“我们会不会也犯了苏东坡的错误——这个案子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而我们究竟有没有被已知的线索所误导?”

萧诺隐去笑意,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也很担心。也许那个七哥根本就和这个案子没有直接关联,也许真正的凶手还隐藏在我们至今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话未说完,他就突然匆匆收了声,而风晨曦也听见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刚站起身,大门就被人推开了,那名锦袍男子领着十七、八个年轻女子热热闹闹的进了门,往萧诺身边一站,道:“还不快叫公子!”

“公子——”众女子嗲声喊道,你一言我一语的围了上来,把风晨曦挤到了一边。

萧诺此刻又换上了那副色咪咪的模样,左拥右抱,口中心肝宝贝的乱喊一气,叫这几个女子弹琴、那几个跳舞,忙的不亦乐乎。

很快,丝竹声起,几名罗衣女子手执小扇翩翩起舞。刚扭了没几下,萧诺突然猛的拍了下桌子,喝道:“停停停!都给我停!”

这下,别说众女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连风晨曦都愣住了。

萧诺用力推开怀里的女子,气的满脸的肉都像波浪一样颤抖,大声骂道:“你们这叫跳的什么舞,啊?有气无力,腰也不动、屁股也不扭,本少爷花大价钱就来看你们扮僵尸么?太过份了!”

“这……”锦袍男子错愕了一下,忽然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公子息怒,她们……她们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萧诺怒道,“莫非你们徒有其名,净来骗我们新客的银子么?”

“不是不是,公子您误会了!”锦袍男子更小声的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儿的姑娘都好那一口,每日起床头一件事便是把那玩意吃上一包,可是您催的紧,我让她们化了妆就赶来了,所以……这个……要不公子您再坐一会,我让她们先回去吃了药,再来伺候您?”

萧诺的脸色刚稍有缓和,一听这话,又是一拍桌子,道:“本少爷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在这儿等!这么着吧,小晨晨?”

风晨曦知道好戏就要上演,忙上前道:“在。”

萧诺挥挥手要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哼哼唧唧起来,风晨曦把脸一抬,失声道:“那怎么行!少爷,这东西一铢千金,岂可……”

“哎呀!”萧诺又是一挥手,大声道,“此趟就算便宜她们了,照我说的去做!”

风晨曦犹豫了一下,垂首道:“那好吧。”

众女子听她方才说道“一铢千金”时,已是面露惊异之色。要知这一铢,只是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一铢千金,什么东西竟然这般珍贵?

所以,当风晨曦打开包袱,取出宝蓝镶珠翡翠炉和绘彩钧瓷瓶里的绿色药丸时,大厅内不知何时已变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睁的极大,一心只想看看这一铢千金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果遭暗袭

我照先前在客栈的次序如法炮制了一番,馨香刚起时,那些妓女们已面露惊喜之色,纷纷吸鼻,小声议论道:“呀,这个难道也是……”

普通人吃寒服散,不外是水服或干吞两种,药效往往要经过好一段时间才能散发出来,而我在炉中所加的香料,却能刺激感官,再加上温酒送服,可使寒服散的药性在一瞬间挥发,即达到所谓的极乐。看来虽然神奇,其实不过是投机取巧,并非长久之道,不过拿来演一两场戏,已经足够。而且我还往里面加了一种解药,初期服食似乎会毒瘾加重,但一段时间后,则会令人产生厌恶呕吐的感觉,从而慢慢戒掉毒瘾,也算是为百里镇的居民做了件好事。

我将药丸在酒壶中化开,按萧诺的吩咐一一倒入杯中,那些妓女们起先只是看着,不知是什么玩意,不敢轻尝,后来有个胆大的拿起一杯颤颤饮下,瞳孔顿时收缩,然后涣散开,大喊出声:“啊啊啊!我要飞了我要飞了——”

她那么一喊,其他妓女哪还忍的住,各个抓起酒杯,先后出现颠狂之态,脸色绯红,双目明亮,完全进入兴奋状态。

锦袍男子在一旁看着,吞了吞口水道:“这个是……莫非这个也是寒服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