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的时候,那只鸟突然伸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我手里的袋子里啄了一颗小银粒,吞了。

“喂!”我吓了一跳,怎么还有这种自己抢食吃的家伙。伸手就抓住它的脖子,它倒没跑,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

不会已经开始在录音了吧?

我皱了一下眉,松了手,轻咳了声,怕它脑容量不够,先简明扼要的把我们这几天碰上的事情说了,要阿骜去找六太帮忙调查一下有没有哪国的台甫失道。迅速地说完了这些之后,看到这只鸟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于是又轻咳了声,加了句:“阿骜…那个,你好吗?”然后顿了一下,又道,“呃,我很好。”

青鸾扭过头去用嘴清理自己的羽毛,完全一副鄙视的样子。

好吧,对着一只鸟说这么多话本来就是件很蠢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

然后又喂了它一颗银粒,拎着笼子走出帐蓬。

放走了青鸾,我把笼子顺手扔在一边,在河岸上躺下来。

这里是一片旷野。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满天星辰更是亮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但是我斜斜伸出手,却只能更加清楚的意识到我的指尖和我想触摸的星辰间,到底隔了有多远。

在这里,能看到奥丁吗?海尼森呢?

不论那人出生还是死亡的地方,都已经离我不知有几亿万光年之遥,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触及…

一时神伤,结果连有人走近身边都没有察觉,直到一条毛毯盖到我身上来,才忽地惊坐起来。

帮我盖毯子的人略微向后退了一点,温和笑道:“夜深了,河边风凉。很容易染上风寒,公子还是回帐中去睡吧。”

是修篁。

其实猜也能猜到,如花不会这样细致,其它的敢死队员也不会主动接近我。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还没死心啊?”

他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想跟着我们?”

修篁道:“公子又为什么要跟妖魔战斗?”

“我手痒啊。”

我的回答让他皱了一下眉,然后笑出声来,道:“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嗯。很多人这么说。”我道,“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你们是怎么看出来我的身份来的?”

他怔了一下,才轻轻反问道:“这么说,我们应该是没有看错?”

我也怔了一下,“呃…这么说,你们原本并不确定?”

修篁又笑起来,道:“因为,我们的主上,是位女王。而公子你…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吧。”

我挥了挥手,道:“先不管这个,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修篁道:“第一,不会有什么富家公子在这种时候到振洲来游历。第二,公子你言谈举止看起来都不像一般的芳国人。第三,你的侍卫们都不像是一般的杖身,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第四,我们听说过主上带着一队禁军出来剿灭妖魔的事。”

我听他一条条数过来,连连点头。

看起来我们这些伪装,的确太不专业了。

没想到修篁顿了一下,微笑着补充了最后一点。“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主上的登基典礼上,我们父子曾经有幸远远见过主上一面。”

…!

亏我还觉得他前面的分析很有道理!

原来穿帮的根本原因是这个!

亏我当初还觉得区区一个商人能够如此体谅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原来人家根本就是认出我故意在拍我马屁!

我不由得咧了咧嘴,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看。“好吧,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自然也应该知道此行的凶险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去?”

修篁依然笑得云淡风清,“许公子你以身犯险,就不许别人为国捐躯?”

“呸。”我啐了一口,“不要随便说不吉利的话。”

修篁道:“公子你又为什么坚决的不让我去?”

我还没回答,他自己又补充问了句:“我长得像什么人么?”

我皱了一下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只是一种感觉。”他笑了笑,道,“公子每次看着我,眼神都像是有些奇怪。”

若是一年前,只怕根本就不止是看他的时候有点奇怪这么简单了,也许会直接扑上去吧。

但现在想起过往种种,竟然恍若隔世。

就算那样的日子,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声,坦然道:“没什么,只是因为你的长相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如果你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指不定哪天我就会做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也不一定。”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俊颜微微泛红,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

我继续道:“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你,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之所以现在还能这么正经的跟你说话,是因为我刚刚被爱人抛弃,又突然接手芳国这个烂摊子,心理冲击太大,一时没缓过劲来,暂时没有调戏帅哥的心情。”

修篁看着我,一时没说话。

“所以不论你们父子是打的什么主意想接近我,都请你自己考虑清楚,是不是值得。”我站起来,将那条毛毯扔回给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有没有心情喝酒?

第二天我们和商队道了别,各自分道扬镳。

修篁竟真的牵着骑兽跟上了我们的队伍。

莫烨空去劝了他几句,好像没什么用,于是又跑来来请示我。我只随意摆了摆手,道:“随他便吧。反正这大路朝天,也不是只有我们能走别人就不行吧?”

莫烨空皱了一下眉,道:“公子你本来不是不想让他跟着么?”

我挑了眉看着他,道:“你本来不是想让他跟着么?”

莫烨空迟疑了一下,没回话。于是我又摆了摆手,道:“让他走到队伍当中来吧,毕竟是个平民,出了差错我们面子上也不好过。”

莫烨空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下去安排了。

如花走在我身边,往那边看了一眼,道:“公子昨天晚上考过那位大夫了?”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累得很。谁有空去考他什么。”

如花道:“那公子为什么会同意他跟着?”

我笑了笑,道:“他既然有了那样的觉悟,要做什么,也不会管我同不同意吧?”

如花像是有些不理解的样子,搔了搔头,我没再理他,自顾拍着□的孟极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两三天都很太平。

到我们快到振州州城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时我正在想到振州城应该可以好好休整一下,补充一下补给,最好能找到一些更强力的弓弩,不行就找人做几张,类似攻城弩那样的,以枪为箭,一发就能直接将一只妖魔钉死的那种。突然就听到了担任斥候的士兵的警报。

——有情况!

我一抬头,就看到东方远远有一个黑点飞过来。速度还不慢,一眨眼功夫已能看清是一只白色的大老虎。我手才摸上腰间的剑柄,便看清了那驺虞上坐着的人。

是延王尚隆。或者他这身平民打扮的时候应该叫他风汉大人。

我松了口气,他已勒着驺虞的缰绳降落下来。

我抬手安抚紧张得剑拔弩张的敢死队员们,“没事,是自己人。”

尚隆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我,皱了一下眉,试探性地问:“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

我微微偏了一下头,道:“风汉大人你本来想找谁?”

尚隆笑了笑,道:“一个想把全国的美少年都集中到自己的后宫里去的疯丫头。”

我点了点头,道:“那就没错了,你看,我刚好捡了一个。”一面顺手往后面的修篁那边指了一指。

修篁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往那边一瞟,就正看到他望过来,目光一触,他便又别开眼假装看向别处。

尚隆笑起来,“你这一路果然精彩,怎么早不叫上我?”

我板起脸来,道:“自己家的家务事,怎么能叫别人来看笑话?”

尚隆倒是毫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刚刚谁说我是自己人来着?”

我道:“这两个自己人的意义当然不一样。”

“那么,我算是哪个意义上的…”尚隆本来也不知想说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话头便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皱起眉来,道,“你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是个秘术。”我解释道,“我觉得这样出来行动比较方便。”

“对我来说,感觉就有些别扭了。”尚隆叹了口气,道,“能变回去么?”

“能啊。”我笑着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的振州城,“先去振州城吧。”

反正风餐露宿这么久,我也很想好好地泡个热水澡休息一下。

进了振州,我们直接去见了州侯。

振州侯虽然一副意外的样子,但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我们这一行人安顿下来,并说很快就安排人去做我跟他说的弩箭。毕竟振州现在深受妖魔之害,虽然搞不出什么热武器,重武器准备点也没差。

他本来还想要安排宴会给我接风,我拒绝了。只说振州现在也不富裕,这些虚礼都不用再搞,叫人给我准备洗澡的热水就好。

振州侯应了声,令人去安排。

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尚隆等在外间。

我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头发还滴着水,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风汉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想偷窥么?”

尚隆笑起来,伸手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来帮我穿,一面道:“我只是很担心你能不能变回来啊。”

我由着他摆布,自己拿起干布来擦头发,也笑了笑道:“那你现在放心了?”

他双手绕过我身子去为我系腰带,顺势就搂了我的腰,头凑到我耳畔轻轻嗅了嗅,笑道:“突然想起在蓬山那天早上,好像也是这么为你着衣。”

不知他突然提起那天是想做什么,我也只是淡淡应了声。

尚隆伸手拉好我的衣领,道:“想起来就像是昨天的事情。”

“嗯。”我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尚隆摸了摸我的头,道,“之前那个紧张惶恐没有做王的自信的小女孩,现在也已经真正担起了国君的责任呢。”

“哦,尚隆主上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拉下他的手,“我完全只是被赶鸭子上架而已。”

尚隆握着我的手笑了笑,道:“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只有你会这么说而已。其它人没把我当伪王轰我下台已经不错了。”

尚隆道:“我初登基的时候,也被人指着鼻子骂呢。”

我想起后来被取了个别字叫“猪突”的帷湍大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那是因为你长了一张讨骂的脸吧?”

尚隆皱起眉来,“不会吧,我一向都很招人喜欢啊。”

我咧了咧嘴:“只是酒馆妓院和赌场的女人吧?”

“总也有一些那些场合之外的女人吧?”他这么说着,轻轻在我手背上摩挲,眉梢眼角,都是暗示。

我笑了声,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这次是特意来跟我讨论这个的么?”

“正事归正事,但人生若不能及时行欢,岂不是太寂寞无聊了一点?”

这种话,这个家伙居然能说得一本正经。

我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斜眼瞟着他,“抱歉,你既不是什么适合行欢的对象,我目前也没有那个心情。”

尚隆笑了笑,“那有没有心情喝酒?”

懒得想标题了

酒是尚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好酒,入口又辛又辣,烈得像有一把火从喉咙烧下去。

但却很衬这时的气氛。

我和尚隆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下面的振州城。

满目苍夷。

夜风呼啸而过,正要这样的烈酒才抵得住人心底的寒意。

尚隆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将我拢在怀里,轻轻道:“会好起来的。”

我靠在他怀里,闷闷笑了声,道:“你对我这份信心,也不知到底从哪里来的。”

他也笑了声,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雁的情况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其实一无所有,反而让人没有后顾之忧,正好放手去大干一场。”

我喝着酒,笑了笑,道:“其实雁和芳的情况还是不一样吧?何况我本人也完全没有尚隆主上的那种才能啊。”

其实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这种个性,要我去学政治谋略这种沉闷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

我想将芳国治理好,只能依靠能干的大臣们。

但现在芳国的朝堂上,每个人看我,都是考量与怀疑。我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先得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才行。

这次出来,其实也就是一场考试,我战战兢兢,举步维艰,只怕走错一步,便连阿骜一起害了。

尚隆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玄英宫做客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

我又笑了笑,道:“你那个时候说的话多了去了,你指哪句?”

尚隆道:“大概就是,人若背负着太多过去,就很难向前迈进,但是如果不时常停下来反省过去,就会迷失前进的方向。诸如此类的吧。”

我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跟他讲了罗严塔尔的事情,他这样开解我。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那是我第一次那样想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一个人,却依然得到了那样的结局,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想放就放得开?

尚隆又轻轻道:“其实国家也一样。”

我不由得一怔,抬起眼来看着他。

尚隆道:“以史为鉴,固然可以防止重蹈覆辙,但是所谓历史,毕竟是过去了的事情,太过在意的话,未免会束手束脚,反而不能有所进展。”

我继续怔在那里。

尚隆看着我,笑了笑,道:“没错,雁是雁,芳是芳。你也的确和我不一样,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值得期待不是么?你这样的王,会带着芳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呢?我可是很想看一看啊。”

我静静看了他一会,才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他又笑起来,玩笑似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我想要你报答我啊。”

于是我也笑笑,搂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尚隆反而怔了一下,像是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搂着我的腰,轻轻道:“现在有心情了么?”

我摇了摇头。

心情有点复杂。

尚隆是我喜欢那类型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也很轻松,刚刚亲他也没有任何勉强,但是不论是我自身的状态,还是芳国的形势,都让我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心情,就算逢场作戏也不想。

刚刚也只是很单纯的感激与感动而已。

尚隆叹了口气,道:“哎呀,又被拒绝了呢。”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眼神却根本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道:“风汉大人你挑的时机不对嘛。下次有机会再说好了。”

他点了点头,道:“好的,不过,我要先拿点订金。”

我还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这个订金是什么,他已低下头来,亲上了我的唇。

很温柔的一个吻,阳刚的男性气息挟着酒味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