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叹了口气,索性就跟他商量了要对外面解释他是阿骜的使令的事,又跟他解释了麒麟和使令的关系。

阿天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微微眯起眼来看着我。

“…没办法,这边的人似乎就没办法接受跟妖魔和平共处,何况你之前还闹那么一出。不说你是使令,估计下次他们再看到你不是尖叫逃跑,就是动刀剑招呼了。”我伸手顺着他的毛摸了摸。

他还是没说话,索性连看都不看我了,把头埋在自己的皮毛里,团成一圈。

“怎么了?”我有点意外,侧过身子来,摸着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我过来,就只是在给你添乱…”阿天的声音很轻,闷闷的。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

以前调戏我消遣我放我鸽子的时候,可没见他这样内疚过。

好像突然转了性。

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半晌才笑了笑,道:“养宠物…可不就是给自己添乱么?”

阿天跟着静了半晌,也笑了,“说得也是。我既是你的宠物,你就活该管我吃喝拉撒,带我散步陪我玩耍,照顾我娇宠我担心我,努力让我过得舒服,身心愉悦…”

“喂,要求不要太多啊!”

我伸手去捏他的鼻子,他避开了,反而张嘴轻轻咬了咬我的手指。

我嘶嘶叫着抽回来,“还咬!”

阿天闷闷地笑着,用脑袋在我颈间拱了拱。

狐狸光滑柔软的皮毛在皮肤上摩擦的感觉很好,我一面摸着他,一面想,若是他真的只是这样一只小宠物,倒是简单得多。

我差不多又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阿天轻轻道:“其实…你刚离开那会…我真生气。想着等你回来,或者我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有些心虚地打了个哈哈:“那不是有突发情况嘛。谁也想不到我们渡个假会又是劫机又是外星人的。一时又联系不上这边…何况当时你还在伯爵那里闭关养伤呢…”

阿天也理我的解释,自顾道:“到了第二年,就全变成了担心。你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是活着还是死了,又或者是因为也受了重伤回不来…就算没事,过得好不好?”

…那段时间,真的要说,也不知是算好还是不好。

突然去了几千年后的世界,举目无亲的,又是战争年代,看着他们一场接一场的打,见证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后期阿骜的低烧就没断过…真算不上什么安稳的生活。

但…我却遇上了罗严塔尔。

到了我现在这个处境,再说这种话也许会显得很无情又自私,但我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有一个再回去的机会,我一定不会犹豫。

哪怕是再一次看着他去死。

至少也让我看到最后。

我有一瞬间走神,听漏了阿天一两句话,他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只继续说下去:“…到了最后,我只想,只要你能回来,只要你好好的,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倾尽所有,放弃一切…”

我怔住。

这正是我刚刚在想的。

我垂眸看向他。

阿天碧清的眸子也正迎上来。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感到心口一直钝钝的痛。

说到底,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谁跟谁都没什么不一样。

最终我只是搂了搂阿天,低低道:“抱歉。”

阿天却自嘲地笑了一声,“但你回来了,接了我过来,我不要说为你做什么了…简直就成了一个麻烦…”

我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件他可以做的事情,犹豫了一会,试探着问:“你真的想帮我?”

阿天点了点头,“嗯。”

“做什么都行?”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但依然应了声,“嗯。”

于是我就把芳国妖魔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包括一开始围城,春祭的伏击,到后来的潜伏,最近又零星出现等等。

“虽然底下的人报上来都说规模不大,各地的军队卫队都能应付,但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倒也不是担心这些妖魔还能闹出什么大问题来,只是总有那么件事悬在那里,不想办法解决掉总是不舒服。”

阿天静了会,歪了歪了头,“你想我去灭了它们?”

如果阿天还有之前的神通,这么一劳永逸倒也不是不好,但这个世界显然对妖怪并不友好,他过来这边灵力就受了限制,连变人都只能维持那么短短几秒,能不能灭了那些妖魔,倒也不太好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我只想着看你能不能以妖魔的身份混进去,看它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统领,想干什么。至于灭了它们这种事,我自己来。”

阿天笑起来,“这一点上你倒是没变,碰上要打架的事就想冲到最前面。”

“可不?”我说,“我也就剩下这么点乐趣了。”

阿天笑着,点头应下来,“好,我去替你做这个卧底。”

他肯帮忙,这件事上可就轻松多了。我忍不住低头在他头上亲了一口,“哦,阿天你真好!”

他瞬间变成了美少年,压着我狠狠亲回来,然后才道:“你今天才知道?”

阿天第二天就出发了。

大家看不到他,再接受了他是阿骜的使令这种解释,宫里出现妖魔这种传言自然也就会平息了。

我送了阿天回来,阿骜表情奇怪地看着我,“看不出来么,你对付男人的手段渐长啊。”

“胡说什么呢。”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他答应离开的?”

“呃?”

我怔了一怔,我还真不是故意找借口把阿天弄走的,只是看他是真的有了点心结,就顺着他的意思让他帮点忙而已。

当然,妖魔这件事上,他也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我就把请他做的事跟阿骜说了一下,“只是恰好可以给他找点事做而已。”

说到这个,我眼前倒是一亮。

我之前还在纠结怎么平衡后宫这些人,其实…早该给他们各自找点事做,就没什么问题了。

所谓宫斗,还不就是闲出来的。

阿骜自从接手了国政,跟我闹别扭生闲气的时候不也少了很多?

早该想到这点的。

现在阿天做卧底去了,修篁也该给他找点工作才行。

他能做的事,倒也是现成的。

我跟阿天带回来一屋子书呢,正好让这个懂海客文字又向往海客文化的人去整理。

于是我就把修篁找来,领着他去看那一屋子书。

“这些就都交给你了,你整理一下,先紧着这边能用的畜牧农业水利科技部分找人翻译过来。”

修篁一进去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直接就伸手捡起本最近的书翻了翻,听到我说这话才停下来,缓缓抬起头看着我,露了个为难的表情。

我看着那堆真正可以称为“书山”的书,也明白这任务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没办法,我又不知道具体应该要带什么书,阿天就十分豪气地卷了小半个书店,若不是时间不够,他还想卷个图书馆回来呢。

我咳了一声,道:“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整理就是了。需要什么人手,只管去问月溪要。我有空也来帮帮忙。”

修篁这才点头应下来,双眼放光地扑在了那堆书上,连我说我先走了,都只是稍微抬了抬手。

…好吧,这样,总算也是各得其所。

116差异

阿天做卧底去了,阿骜每天都有大堆玫事,修篁忙着整理那一屋子书,突然之间整个后宫就只剩下我最闲了。

除了每天去跟如花他们打趟拳,基本上无聊得满地打滚。

阿骜取笑我说“圣人垂手而治”,意思是贤明圣德的人什么也不干就可以治理天下了。

呸,就我这样,还圣人呢。

我寝宫旁边的跨院已经变成了图书馆。我带回来的书被粗略地分了分,整齐地码在了书架上。

修篁如今吃住都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

他认识一个懂海客文字的人,月溪又推荐了两个,就只有这么四个人,要翻译这么多书,怎么看都是太过繁重的工作。

我想着动画里好像看到雁国有专门接待海客山客的部门,想来懂文字的人也应该不少,就给尚隆写了封信去借人。反正报酬也是现成的,翻完的书让他们捡用得上的抄回去就是了。尚隆还没回信,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

在外援到来之前,也只能靠修篁他们几个了。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紧着农业种植方面的翻译一些东西,拿去给技术开发局参考,看能不能在今年春耕前弄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结果那天上午才送过去,下午刘盛河就和月溪一起来找我了。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我的心就跟着提了提,不等他们行礼,就问:“怎么了?”

月溪行了礼之后,皱着眉像在斟酌用词,盛河已经直接道:“主上命人送来的资料臣看过了,觉得不妥。”

月溪有点无奈地横了他一眼。

我倒是觉得他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才好,又问:“怎么个不妥?”

“主上来这里时日尚短,也许有些情况并不了解,这里毕竟不是蓬莱,很多东西不一样,所以有些办法并不能通用。”盛河道,“比如说今天送过来的选种育苗之法,理论是不错,臣也相信在蓬莱昆仑有过很好的成果,但在我们这里,是用不上的。”

“为啥?”选种这事,不该都一样吗?

“主上。”月溪这才插了话,道,“这里的种子,也是里木上结的。需要由主上向路木祈祷,然后全国的里木上才会结出谷物的种子。这是春祭仪式的一部分,您忘记了么?”

去年春祭又是裁员又是妖魔袭击什么的一团乱,我还真忘记了。

这么一说…反正种子都是树上结的,大概也真是没有什么培育改良的余地了。

但我还是有点不死心地问:“拿去年收下来的粮食试一试呢?”

月溪和盛河对视了一眼,盛河道:“试一试倒也可以,但仅限于在开发局的试验田。”

“那是当然,必须要等你们试出来觉得可行,大家看到结果才能推广啊。”

我这么一说,他们就好像松了口气。

我突然反应过来,“啊,难道你们是担心我会直接强行让大家执行吗?”

月溪就干咳了一声。

“放心,我不至于乱来到那种程度啦。移植一棵树还会因为水土不服可能成活不了呢。这种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笑起来,就算我不明白,之前利广也已经提醒过了,不过我之前的确一直只是交待他们研究各种新工具新用具,倒的确没有仔细跟他们讲过这个,也不怪他们会误会。

“这正是我成立技术开发局的另一个原因。总之所有新的事物都交给你们去试,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大胆去试,有了结果我们再来讨论推广的问题。”

月溪却依然皱着眉,道:“主上,臣认为,这些书藉的内容必须严格挑选,不宜流传出去。”

“诶?为什么?”我一怔,我还想等翻译好了做成开放式图书馆呢。但月溪之前不也挺支持么,还帮着找翻译的人。怎么这时突然跳出来唱反调了?

月溪道:“还是因为这里和蓬莱的差异。我不否认蓬莱的技术比我们先进,但实际情况实在相差太远了。就比如说育苗,如果真的成功了的话…还有谁会去祈求里木?”

自己在家里只要付出劳动就能得到的,当然比去求一棵树,到时结不结果还得看天帝高不高兴强得多。所以我问:“那有什么关系?对百姓来说,有种子可以播种,能收粮食就好了吧?”

“但这样,会造成信仰的缺失,也许会引起民众的恐慌…”

“有没有这么严重啊?不过就是以前一直求神祭拜来得到种子,突然发现原来不求他也可以得到,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会恐慌?”我真是完全不能理解。

月溪看着我,也是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表情。“主上可不能小看了数千年来的传统。在这里,里木就是一个国家不可动摇的根本,如果民众连自己的根都已经不信任了,这个国家怎么还可能有好下场呢?”

…这完全是鸡同鸭讲吧。

争辩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只好等着盛河那边实验田育苗出结果再说了。如果索性长不出来,那就没什么好争的。如果可行,又能增产,想来月溪这样一心为民的人也会有所动摇吧?

于是我叹了口气,道:“那就先照月溪说的,对外保密吧。看看成果再说。另外修篁他们之前把我带回来的书整理了一下,粗略分了下类。你们自己去看看,觉得眼下我们比较缺乏哪方面的知识,又不涉及什么根本的,让他们优先翻译。”

月溪这才点了头,和盛河一起去找修篁商量去了。

我靠在椅背上,又重重叹了口气。

早先也听说过统治者利用宗教来控制民众稳固自己的地位,如今到我身上,难道要反过来吗?

晚饭还是我和阿骜两个人吃的。修篁在图书馆就没出来。

我想想他们废寝忘食地整理翻译,结果这么轻易就被叫停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决定过去看看他。

图书馆其它三个人已经回去了,修篁那边还亮着灯。

门只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

屋子有些乱,书案上,地上,左一堆右一堆的书,显然是月溪和盛河他们来过之后改了翻译方向,临时挑出书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随手捡了本,发现是水利方面的。估计是盛河去年修河修出心结来了。

这倒的确是实用又不担心会靠成人心浮动。

我咧了咧嘴,把书放回去,这才发现修篁伏在书案上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因为要看书写字,灯光剔得很亮,却越发映得他眼下两抹青印那样明显。

想着这些天我都无聊得“垂手而治”了,看他累成这样,心底不由得又是心虚又是心痛。我轻手轻脚地把修篁抱起来,正想往他的睡榻那边走,他就醒了。

修篁眨了眨眼,看着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就挣扎起来。

我本来只是想送他去睡榻,也没用什么力气,他一挣,就掉下去了。

“小心。”我连忙又伸手去拉他,结果反倒被旁边的书绊了一下,两人倒在了一起,连同旁边两摞书也散了一地。

修篁有没有摔倒我不知道,我却正好被一本硬皮精装书硌了后腰,痛得嘶地倒抽一口气。于是修篁又慌忙地过来看我,“主上…”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好好地乱动什么,看你搞得这一团乱。”

修篁面色一红,“我…只是…怎敢劳烦主上…”

“是觉得被个女人抱着走不好看吧?”我哼了一声打断他的期期艾艾,揉着腰站起来。

修篁没说话,讪讪笑了笑,随手把散乱的书拢了拢。

我也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帮着收拾书本,一面问:“下午月溪他们过来跟你说过这些书不能公开的事了吧。”

修篁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不单是两边的技术不一样,其实思想相差更远。有些东西在这里看起来,的确是异端邪说,月溪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嗯,你能理解就行。”我点了点头,“所以,这些书到底有没有参考意义还得另说。你就不用太急了,慢慢翻就是了,只当个消遣,别熬坏身体…”

我话还没说完,修篁就笑起来。于是我顿下来,“怎么?”

修篁笑道:“不,没什么。只是主上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

“废话,我自己的人怎么会不关心?”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赶紧去睡觉,早些把这两黑眼圈给我去掉。”

“嗯。”修篁应了声,按住了我的手,轻轻问,“主上,你那么急着把阿天送出去,是因为我吗?”

我怔了一下。

说来也是,我特意去那边把阿天接过来,才过了一天,又匆匆把他给送走了,在别人看起来,说不定就真的是因为阿天为了修篁和我吵架?

“呃…”我迟疑了一下才坦然道,“也不算,只是刚好有事情拜托他做。早些做完早些放心。”

阿天是去做卧底的,虽然不知道妖魔有没有办法刺探人类的消息,但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份安全,所以我也没有详细跟修篁解释。

他倒也看不出有没有失落,只是又问:“它真的只是个宠物?”

我只好叹了口气,把我和阿天的事说给他听,毕竟阿天肯定会回来的,以后还会相处很长时间,早些说明白了也好让修篁自己决定怎么来和他相处。

修篁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其实它不介意台甫,也不介意青龙,是因为了解他们对主上的一片真心吧…”

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得问阿天自己才知道。

修篁显然也没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自己又道:“假以时日,我一定也会得到他的承认的。”

我笑出声来,道:“你这想法…有点奇怪吧?你是我的人,难道不是只要有我的承认就够了?”

“那么…”修篁拉着我的手,在我手心里轻轻一吻,声音低柔,带着无尽诱惑,“主上愿意给我表现的机会么?”

我又怔了怔,好久没见过修篁这样积极了。是因为阿天到来的关系,让他也心急沉不住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