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上来人身穿一袭鹅黄色对襟小软袄,竖领处配着洁白的狐裘毛,越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全场雅雀无声。

女子是随守宫门的禁卫头领进来的,禁卫头领对着帝王行了个礼:“启禀皇上,此女子说她是夜坊主的妹妹,跟昨夜轻罗国王爷一案有关,微臣见早朝未散,便擅自做主将她带了进来,请皇上恕罪!”

禁卫头领说完,女子已行至夜离的跟前,姐妹二人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后,女子也轻拂了裙裾跪于夜离的身边,对着高座上陌千羽伏地而拜:“民女夜灵拜见皇上!”

陌千羽微微眯了眸子,目光沉沉。

夜离脑中一片空白。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强撑,在钟霓灵出现的那一刻全部轰然倒掉。

是她没用。

她终究没能护这个妹妹周全。

不仅不能护她周全,相反,还每次都是这个妹妹来救她,保她周全。

心中的愤恨来得那样突然,她转眸,冷冷看向凤影墨。

如果说方才她对此次事件是凤影墨所为还只是怀疑,那么霓灵的出现,她便完全肯定。

不然,霓灵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她远在宫外冥街,又如何知道金銮殿上发生着什么事?

必定是有人通知她。

而如今金銮殿上所站的,只有凤影墨一人知道霓灵的存在。

凤影墨,你还能更狠一点吗?

大概是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凤影墨一直都没看她,她死死盯了他很久,他连一眼都没看过来。

前方,陌千羽已经扬手让大家平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离张嘴,正欲回答,边上钟霓灵已先她一步出了声:“回皇上,昨夜在醉仙居跳灯伞舞的人是我,同轻罗国王爷在画舫上小酌的人也是我,大哥同我是龙凤胎兄妹,我们两人五官几乎别无二致,或许因为如此,这位公子才认为大哥是我。”

霓灵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转眸看向白虎。

白虎没有吭声,显然认同了她的话,毕竟两人的样貌摆在那里,而且昨夜,他也是在那女子面具跌落在地的时候跟其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有印象的就这些。

好在此女找到了。

“那我们王爷…”白虎刚准备开口相问,钟霓灵已笃声回答:“虽然这些都是我,但是,我没杀轻罗国王爷!”

见钟霓灵双手端在身前,亭亭玉立,不徐不疾的模样,夜离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有她知道,这个丫头心里有多害怕,端在身前的双手虽然被袍袖所掩看不到,她却能想象到这丫头一紧张就两手死死交握的样子。

虽经历钟家变故,可这些年,她没让她再吃一丝苦头,连生人外人都见得少。

那日让她见凤影墨已是非常难为她了。

今日竟然直上朝廷,面临这后幽的帝王,而且还是为这罪祸之事,她怎能不惧?

这般想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伸手轻轻握了霓灵的手腕:“灵儿…”

果然如她所料,这丫头在薄颤,她五指收了收,带了几分力道,希望能借此减少她的恐惧。

霓灵聪明,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转首看向她,微微一笑:“大哥,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杀轻罗国王爷,你相信我吗?”

夜离心中一疼,“我当然信!”

与此同时,也暗暗庆幸,昨夜之事,她大概跟她说了一些。

戒坊不是练舞的地方,所以这几日她都是在三三棺材铺里练,对于她要做什么,霓灵知道,而且,昨夜跟岳卓凡分开后,她身着女装,自是也不方便回戒坊,便也是先回了三三棺材铺,大概情形也跟霓灵聊了几句。

不然,霓灵这样贸然前来,若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被动。

另外庆幸的一点是这个傻丫头没有盲目担下所有责任,她就怕她为了帮自己脱困,连岳卓凡被杀一事也承担了下来,还好,还好。

如今,她就完全寄希望于高座上的那个男人了,希望他能查出真正的凶手,这样霓灵才能平安。

如此想着,她便拉着霓灵的手,带着她一起再次跪下。

“皇上,奴才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虽调皮贪玩了些,却绝对不是能杀人放火之辈,请皇上明察!”

夜离说完,钟霓灵也紧接着开了口。

“是啊,皇上,若人真是我所杀,我又何必自投罗网,专程跑来说明此事?”

百官们发出低低的议论声,纷纷表示霓灵所言不无道理。

陌千羽面色沉静,一双凤眸却是黑得见不到一丝光亮。

唯恐众人就此放过钟霓灵,白虎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利用了大家这样的心里,为了帮自己脱罪故意前来的呢?”

霓灵闻言就怒了,毕竟世事经得不多,远远没有夜离的内敛和沉得住气,她转首咄咄问向白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就因为我昨夜跟他在画舫上喝了一次酒吗?”

白虎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冷硬驳回:“可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

王爷不是你杀的?王爷遇害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不管怎么说,你都脱不了嫌疑。”

“你——”霓灵气结,还要发作,被夜离落在腕上的手重重一握止住。

“我们没必要在这里逞口舌之争,凡事都讲的是证据,这样争来争去,证据也不会争出来,皇上英明,奴才相信皇上一定会让此案水落石出!”

不徐不疾说完,夜离伏地而拜。

边上的霓灵见状,便也躬身埋首、伏地不起。

陌千羽眸光微微敛起。

百官中有不少人纷纷出列,对夜离的话表示支持。

“是啊,皇上,此案关系重大,需得好好审理,相信此时京师衙门那边应该已经受理此案。如夜大人所言,证据是争不出来的,证据只能在现场找,我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现场勘查一番,或者去衙门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

当男人低醇沉稳的声音响起,夜离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竟然是凤影墨。

哈,还真是会做戏呢。

道貌岸然的沈孟也不过如此吧?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沈妍雪跟他如此情投意合。

夜离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心里却着实恶心了一番。

不过,凤影墨出口,一句抵人家十句,且不说本就是陌千羽倚重之人,他曾经还是御史台之首,御史台专审皇家和天下大案,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他成为现在这个时候最有资格主持大局的人。

果然,凤影墨说完,百官皆都回应附和。

陌千羽也终于发了话:“此事关系到两国邦交,一定要尽快查明真相,让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并参与调查,凤台主和沈相从旁协助和监督。”

一众人领命。

夜离蹙了蹙眉,心里却并不乐观。

虽然大理寺跟御史台已是一国最高的审案机构,可有她家灭门一案一直沉冤未雪的前车之鉴在前,她已对这些部门丧失了信心。

何况,何况还有两个奸.人参与其中。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闻见大家这般,白虎也不好再做纠缠,只得抱拳道:“既然陛下已下令彻查,我便静候佳音,只是,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这个女人就脱不了嫌疑,虽不能贸然顶罪,但至少应该先关起来,陛下以为呢?”

陌千羽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当然!”

话落,当即吩咐左右:“来人,将夜灵带下去,关入大牢!”

夜离一听,心中就急了,那宫中大牢岂是人呆的地方?

天寒地冻,除了发霉的稻草无一丝敝体不说,膳食也是各宫用剩下的残羹剩汁、馊菜馊饭,钟家虽遭遇灭门之灾,可霓灵却一直被娇惯着,几时吃过这种苦?

最重要的,在宫里呆了多年,她深知宫里的阴暗,若有阴险歹毒之人存心陷害,想逃都逃不掉。

这般想着,一时就失了分寸,见两个太监过来要将霓灵带走,她一把拉住霓灵。

众人都不意她反应如此大,陌千羽皱了皱眉,沉声道:“夜离,朕只是将她暂时关押,你大可放心,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没有人会动她。”

夜离眼帘微颤。

看来,陌千羽看穿了她的心思。

“大哥,我没事,不用担心。”霓灵轻轻拂掉夜离的手,笑着安慰她。

夜离摇摇头,心如刀绞。

真是个傻丫头,手心湿哒哒的,满手冷汗,还说自己没事。

“灵儿,你放心,大哥一定尽快证明你的清白。”

“嗯,灵儿相信,灵儿等着大哥。”

一直到霓灵被带走,陌千羽离开,众人散去,夜离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定定望着身前的地面,她久久平复不下来心情。

视线所及之处,一双金线云头黑底官靴缓缓行至跟前,官靴上一截官服袍角轻曳,夜离胸口微微起伏,愤然抬眼望去。

人长身玉立、低敛着眉目睥睨着她。

心中怒极,夜离却愣是笑了出来:“凤大人现在满意了吧?”

“什么?”男人一脸懵懂和无辜。

夜离恨不得扇他一耳光。

强忍住满腔的怒火,夜离冷哼一声从地上起身:“没想到凤大人如此卑鄙!”

说完,也不想跟他纠缠,转身就走。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去查岳卓凡之死。

“在夜大人的眼里,就是如此看凤某的?”身后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

夜离脚步微微一顿,回头,“不然呢?”

男人勾唇轻笑:“凤某还以为夜大人是感激凤某的。”

“感激?”夜离嗤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感激你什么?感激你将夜灵推了出来吗?”

见男人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夜离又道:“别告诉我,不是你通知夜灵过来的。”

“是我通知的。”男人回得理所当然,就像是做了一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情一般。

“凤影墨,你混蛋!”夜离终于难以抑制地嘶吼出声:“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置别人的性命于不顾,你还是男人吗?你连做人都不配!”

盛怒的火焰在心中焚烧,夜离在自己最后一点的理智被怒火焚光殆尽之前,喘息着转身,疾步离开。

她担心自己再下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出来。

眼前霓灵身陷大牢,等着她解救,她要冷静。

凤影墨看着那抹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金銮殿门口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印象中的夜离或内敛,或沉静,最多也是跟他冷言相对、相讽相讥,几时看到如此失控发这么大的火?

凤影墨耸耸肩,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是男人?

连做人都不配?

呵~

唇角一勾,凤影墨举步朝门口走去。

************

夜离马不停蹄,直奔醉仙居。

因为此事,醉仙居已经停止营业,被戒严了起来。

出示了戒坊的令牌,守卫才将她放进去。

那艘画舫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黑漆漆一片,残骸搁置在河道边上,她钻了进去。

除了烧坏烧断的船木,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仔细搜寻了一圈,也未发现什么线索,便只得作罢,出来问边上守卫:“里面的东西是不是都拿去衙门了?”

守卫说:“是的,轻罗国王爷的尸体也一起抬去了。”

夜离便又再奔京师衙门而去。

衙门里,仵作正在验尸。

就算心里再有准备,知道烧死之人必定没有什么好的死相,可当那一具烧得焦黑、面目全非的尸体映入眼底的时候,夜离还是惊了。

头发几乎烧得没有了,只有少数几缕亦被烧焦成卷,脸上被烧得完全看不出五官,身上也是,她记得昨夜他穿藏青色衣袍,如今却只有黑,也不知是衣服,还是皮肤,只有漆黑一片。

“也好,反正戴着面具,嘴还是露在外面的,能吃能喝能说。”

男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昨夜那般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竟变成了这样,夜离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见过太多的残忍,看过世态的炎凉,她并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可,对于岳卓凡,她却是惋惜又歉疚。

正值风华年少,且从她让人打听他的一切和昨夜与其交往来看,是个好人,是个痴情的男人,是个君子。

而这样的人,却…

是她害了他。

“可有何发现?”略略撇开眼,她问向验尸的仵作,有些不忍心再看。

“死者的脑门上有一根银针,直中要害,所以,应该是先被人暗算之后,凶手为了毁尸灭迹,才放的火。”

果然。

她还在想,当时画舫上能够引起大火的只有烛台跟炭炉。

可岳卓凡会武功,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又怎会被火活活烧死。

所以只可能先杀后烧。

夜离刚在衙门呆了没一会儿,宫里就有人过来传话,说让衙门将案件速速移交大理寺和御史台,包括现场取得的所有证物和岳卓凡的尸体,统统都送至大理寺去。

夜离站在边上,看着那些衙役将画舫上搬下来的物件一一往外抬。

包括当时的桌椅、烛台、炭炉、沙漏….

目光触及那个沙漏时,夜离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顿时瞳孔一敛,喜从心来,飞快地出了衙门。

************

毕竟圣上有旨,且案件重大,大理寺跟御史台一接到移交,就当即组织了会审。

会审在大理寺的审堂进行,主审官员有大理寺卿、御史台主、沈孟、凤影墨。

传到人员有钟霓灵、醉仙居主事。

听审人员有白虎。

原则上没有夜离,但是她去了,因为她戒坊坊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也不好说她什么,所以,她也是听审之列。

钟霓灵跟醉仙居主事各自将自己昨夜所经历之事讲了一遍。

接着就应该到了大理寺卿跟御史台主开始审问的时间。

而这时,钟霓灵却突然出了声:“夜灵可以先问各位大人几个问题吗?”

被获得同意后,钟霓灵问了第一个问题。

“听方才醉仙居主事说,他发现画舫失火是在丑时,那时大火应该已经烧了有一段时间,请问各位大人,能确定起火是什么时辰吗?”

“按照大火扑灭现场被烧的程度来看,起火应该是在子时。”大理寺卿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