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夜离只看了他一眼,四目相撞,都来不及捕捉双方的目光,她便已撇过眼,就似没看到一样。

钟霓灵见长安已让人抬来担架,便示意寒香:“我们一起将夫人抬上去。”

“好!”

两人刚走到床边,正欲一首一尾抬夜离,忽然男人一声低喝:“别动,我来!”p

声音刚落,眼前已是白影一晃,未闻脚步声,但见男人已来至跟前。

躬身,将夜离打横抱起,然后,转身往外走。

夜离虽没想到他会有此举,但也并未反抗,只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原以为他只是将她抱到担架上,却不想他抱着她径直出了门往前走。

“马车在哪里?”经过长安身边的时候,他问。

长安连忙紧步跟在后面:“在府门口。”

如霓灵所讲,凤府真的很大,从他们的厢房到府门口,不是一点点的距离。

夜离想起了大婚那日。

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从府门口一直抱到了行礼的前厅,后来,又从前厅将她抱回了厢房。

今日竟又重复那日的事情,只不过那日是进,今日是出。

才不过短短三日的时间,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沧海桑田。

许是怕牵扯到她的伤,他的手臂落得很下,且比起大婚那日的健步如飞,今日也是走得极其缓慢。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晨曦微露,雾霭沉沉,他平视着前方,她低垂着眉眼。

两人都没说话。

长安跟霓灵跟在后面,却又都心照不宣地跟他们保持着有一段距离。

终于还是到了大门口。

在抬脚迈过府门门槛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了句:“你会回来吧?”

夜离一怔,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跟霓灵去戒坊,她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反正这几日也不用上朝。

而且,她呆在霓灵身边,她也放心,若戒坊出个什么变故,她也能及时应对。

难道这个男人以为她跟霓灵去戒坊会一去不复返不成?

他又不给她休书,她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想了想,她冷声道:“若我不回,想必凤大人也自会有让我回来的手段。”

她说的是实话。

这个男人的手段她早已见识,心思玲珑、擅计擅谋、操控人心、运筹帷幄,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做不到的。

譬如救霓灵,又譬如娶霓灵。

她以为男人会因这句话生气,或者至少同寻常一样,反讥一句。

都没有。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看走了眼,他不仅没生气,还似乎略显愉悦,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虽很快掩匿收起,可她从他怀中正好抬眼的瞬间,还是将其落入了眼底。

************

回到戒坊,天就彻底亮了。

霓灵喊了福田搬来戒坊的轮椅,将夜离抬到了轮椅上,便自己推着她回了厢房。

夜里凤影墨来找她,她走得急,厢房里的灯也未熄,还亮着。

推开厢房的门,将轮椅缓缓推了进去,正欲返身关门,门却已经“嘭”的一声掩上。

姐妹二人皆是一震,双双扭头循声望去,只见门板后面赫然立着一人。

待看清那人,夜离和霓灵全都变了脸色。

“皇上。”

可不就是陌千羽。

只不过今日的他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软袍,头顶冠玉束发,没了平日的威严和凌厉,更加显得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皇上几时来的?”问的人是钟霓灵,他出现的突然,她甚至忘了行礼。

夜离虽有同样的疑问,却不敢吭声,因为两人还没换回来,就怕多说,反而露了马脚,那后果不堪设想。

幸亏自己的唇瓣离开凤府的时候,上了些薄粉,虽然细看还是能看出,却也不至于破碎不堪到让他一眼识出。

而且,方才霓灵抬她下马车的时候,她看到霓灵的唇上似乎也有破皮,正好,可以掩饰过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眉心一跳,转眸看向霓灵。

她为何唇上也破了皮?

正疑惑中,陌千羽出了声。

“朕在此等了你一.夜。”

夜离心口一颤,又扭头朝陌千羽看过去,只见他凤眸深深,扬落在霓灵身上,面色稍显寒意。

“奴才是四更天才随凤大人去的凤府。”

到底是少经世事的霓灵,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陌千羽说等了一.夜,便想说,她那个时候才走的,并未见他来啊。

于是,某人的脸

色就更加难看了几分。

98.【098】三爷,是我

于是,某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几分。

霓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对方是谁,可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啊,遂连忙撩袍跪于地上。

反正也是要行礼的。

“奴才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籼”

夜离坐于轮椅,不方便起身行礼,便也随着低头颔了身子。

陌千羽凌厉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一扫,最终自是落在一身男装的钟霓灵身上,“深更半夜去凤府做什么?”

霓灵低着头,心里腹议道,那你一个天子,深更半夜来戒坊又是做什么,面上却是抱拳对着陌千羽一揖:“回皇上,因为妹妹不慎摔倒受伤,故凤大人来戒坊接奴才前去。”

“受伤?”陌千羽抬眼,看向夜离,目光在她全身上下略一盘旋,又扫了一眼轮椅,沉声问向钟霓灵:“受伤就应该找大夫,你是大夫吗?而且,既然受伤了,就应该好好静养休息,做什么还要劳累奔波跑来戒坊。”

夜离眼帘轻颤,始终没有出声,亦没有抬头。

钟霓灵回道:“皇上所言极是,奴才的确可以算得上半个大夫,正逢三朝回门,奴才见这几日事少,也不用上早朝,便想着将妹妹接过来住上两日,也可好生照顾她。”

半个大夫?还所言极是。

这回答还真是…

人家哪是那个意思,她还见杆就上了。

夜离又好笑,又担忧,不禁替霓灵暗暗捏了一把汗。

陌千羽缓缓踱步走到钟霓灵的面前,也不让你起来,在她前面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白色袍角在她的眼前轻荡,淡淡龙涎香若有似无地萦上鼻尖,钟霓灵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了起来。

眼前又浮现出那夜凤府前面的龙辇里这个男人的疯狂,呼吸便变得微微有些乱了,同时,脸颊和耳根亦是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偏生男人还不走,也不说话,就站在她的前面,她只觉得气势迫人,就像是大山压顶一般难受。

想了想,便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

“不知皇上深夜到此,且等到现在,所为何事?奴才进门之时,并未接到任何通报,想必皇上御驾亲临,戒坊的人并不知道,皇上是偷偷而来?”

夜离闻言,心头一撞,终于禁不住抬眼看向钟霓灵。

这丫头。

大家都是明眼人,最后一句心里知道就行,做什么非要说出来。

一颗心又捏紧了几分,她又轻抬眼梢偷偷睨向陌千羽。

还好,那冠玉一般的脸上似是并未见多大反应。

“起来吧。”

“谢皇上!”

钟霓灵起身。

“朕前来,就是想问问你昨日观鲤之前厢房中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人下了药他知道,可是药力发作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他没有记忆,他想知道,他对她做过什么?

他也想知道,是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对他一个帝王下.药?

还有后来这个女人如此极端的救场方式,他更想知道她的心思到底是哪般。

所以,他来了。

如她所说,偷偷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目光凝落在钟霓灵的脸上,他等着她的回答。

而此时,钟霓灵的心里早已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日不是她,她如何知道?

而且事后她姐也未跟她多言,她怎么回答?

微微攥紧了手心,一手心的冷汗,她禁不住转眸朝夜离看过去。

夜离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眼里的紧张夜离看得清楚,遂一边用眼神安抚她不要担心,一边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二人的对视陌千羽自是也尽收眼底,他以为是钟霓灵顾忌自己的妹妹当场,不方便多言。

想想也是,毕竟已嫁做凤影墨为妻,遂看向夜

离:“既然夜灵有伤在身,就多加静养休息,你!”他又转眸看向钟霓灵:“随朕来!”

话落,也不等二人反应,便转身走向门口,抬手作势就要拉开门。

“皇上!”

姐妹二人异口同声。

陌千羽顿住手中动作,回头,疑惑地看向两人。

两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终,还是夜离抿唇先出了声:“皇上......”

“坊主!”

刚开口,门外面就传来福田的声音。

夜离一怔,正好借此噤了声,姐妹二人又齐齐看向陌千羽,意思是征询帝王之意。

毕竟他在里面,能让别人知道吗?能开门吗?

陌千羽没有吭声,落在门栓上的大手一拉,径直将门拉开。

门口站着福田,见门开,以为是夜离,便准备禀报:“坊主,那个三十六号......”

说了一半,赫然发现是陌千羽,顿时吓得不轻,连忙停了声,跪于地上:“奴......奴才不知皇上在此,多有冒犯,请皇上恕罪!”

陌千羽冷着脸扬了扬手:“起来吧。”

“谢皇上!”

这厢,姐妹二人微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快速递了一个眼神。

钟霓灵遂也举步走向门口,问向福田:“方才你说三十六号怎么了?”

福田勾着头,眼梢偷偷睨了一下帝王,犹豫着当讲不当讲。

直到帝王俊眉一蹙,沉声道:“快说!”

福田才连忙禀报道:“三十六号戒.毒成功,今日出戒坊。”

钟霓灵愣了愣。

话她自然是听懂了,就是编号三十六的一个戒.毒者,戒好毒了,今日离开戒坊嘛。

她只是不明白,这么点小事,也须跟一坊之主禀报?

见福田立在那里未走,她刚想说“知道了”却是被身后的夜离抢先一步出声打断:“大哥,听说你们戒坊,每一个戒.毒者戒瘾成功离开戒坊的时候,都要举行一个小仪式,难得碰到,大哥可否带灵儿一起前去看看?”

钟霓灵脑子转得也快,听闻夜离如此讲,当然明白那是夜离变相告诉她不知道的这些信息,心中直呼好险,差点在陌千羽跟福田面前露陷,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略一思忖,便吩咐福田,“你先去准备一下,我随后便来。”

“是!”福田领命,又对着陌千羽微微一鞠,这才转身离去。

钟霓灵又转眸看向陌千羽:“不知皇上是在此稍候,还是也一同前去?”

当然,最好是就此离去。

可某人却并未如她所愿,甚至还袍袖一拂,举步走在了前面:“走!”

钟霓灵闭了闭眼,牙齿痒痒的,应道:“是!”

然后,便走到夜离身边,推起轮椅:“灵儿一起吧!”

戒坊专门有个厅堂是用来举行这种出坊仪式的。

帝王端坐正上方,钟霓灵作为戒坊坊主,站于其边上,而此时的夜离,只是一个不相关的旁观者,当然只能是在最角落的位置。

巧黛首先端了一铜盘水进来,放在边上的架子上。

接着,安顺又端了一托盘饭菜而入,置于厅堂正中的桌案上摆好。

一切准备就绪,钟霓灵吩咐福田:“将三十六号带进来!”

很快,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就在福田的带领下入了厅堂。

钟霓灵扬了扬手,示意福田退下去。

因为这仪式只是戒坊坊主对戒.毒者进行,其余人员不用参加,今日只不过多了帝王和夜离两个旁观者。

男子身着戒坊戒瘾者的统一服装,胸前和背上都有一个偌大的编号“36”,身材清瘦,面容晦暗。

陌千羽没有穿龙袍,男子自是不知他是当今帝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于轮椅上的夜离,最后却只对着身为戒坊坊主的钟霓灵

躬身行了个礼,并未吭声。

钟霓灵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故意提醒,略一思忖,便转眸看向边上帝王,假意询问道:“皇上,可以开始吗?”

果然,听到皇上二字,对方反应极大,愕然抬起头,看向陌千羽,下一刻,便屈膝跪于地上,对着陌千羽行了个大礼。

坐于一角的夜离微微弯了弯唇,心中甚是欣慰,霓灵这丫头片子还挺鬼精灵。

陌千羽又何尝不知是钟霓灵的变相提醒,一直微凝的脸色顿时和霁了不少,边朝男子扬了扬衣袖,示意对方起身,边眸色深深看向钟霓灵,“开始吧。”

钟霓灵被他深凝的目光看得一颤,连忙别过眼,强自抑制住狂乱的心跳,转眸看向男子:“三十六号,相信这段时日你自己已深有体会五石散的危害,好在如今你已成功戒掉,只希望你出去以后,牢记自己曾经受过的苦,不要再沾染那些害己害人的东西。”

男子颔首:“谢坊主,我定当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