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能给霓灵。

而且霓灵去做这件事,陌千羽那边也好交代。

见霓灵还是面露疑惑,她眉心一皱,低声道:“没听懂?”

“懂了。”霓灵转过头去。

夜离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忽然,她猛地感觉到似是有谁的目光深凝,她一怔,本能地望过去,正好看到霓灵边上不远的凤影墨刚刚转回头去。

夜离眉心一跳。

他刚刚在看她们这边?

他看到了什么吗?

细细睨他的侧脸,想要从中发现点端倪。

轮廓分明、如刀篆刻一般,完美至极的侧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她的动作那么隐蔽,速度又那么快,他怎么可能看到?

众人已经将陌千羽抬到了软椅上。

钟霓灵紧紧攥着荷包,指尖发白,虽心急如焚,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也有她的思量。

如今她是夜离,是戒坊的坊主,是个男人!

一个大男人捏着个荷包上前,总觉得怪怪的不说,她还有些担心,众人会不会怀疑到夜离是女儿身上来?

霍安早已急得不行,不停地大叫着:“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见霓灵踌躇不前,夜离眉心微拢,又趁乱,不动声色地推了她一把。

霓灵向前扑迈一步,连忙大声道:“看样子,皇上是紫罗兰过敏,恰好我随身带着母亲当年给我缝制的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有些抵抗过敏的药草,快让开,让皇上嗅嗅看!”

霓灵一边说,一边扬着手中的荷包,朝人群里面挤。

众人闻言,连忙退至两旁,给她让出一条道。

就在霓灵正欲上前之际,忽然身边白影一晃,紧接着手中一

空,已有人将她手中的荷包接过。

“既然有救命的药草,就应该早拿出来,救皇上要紧,你这速度太慢了!”

低醇的男音落下,男人已经夺过钟霓灵手中的荷包,快步来到陌千羽的身边。

众人皆识得此人,是缉台台主凤影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凤影墨将荷包递到陌千羽鼻翼下面,却又在下一瞬收了回来。

许是嫌缝得太严实,药效慢,大手毫不犹豫地将荷包用力一扯,随着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原本完好的荷包顿时被撕成两半。

里面的药草露了出来。

将撕成两半的荷包扔弃地上,他直接抓起药草,快速放到陌千羽的鼻翼之下。

钟霓灵目瞪口呆。

夜离垂目看着那丢在地上的早已成破布的荷包,微微抿起了唇。

109.【109】夜坊主当真对朕一片赤诚忠心

不同于其他病症,过敏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陌千羽就醒了,在看到是凤影墨拿着药草站在近前时,凤眸中划过吃惊。

“是你救了朕?围”

凤影墨微微一笑,对着陌千羽略略躬身道:“回皇上,不是微臣,是夜大人随身带着他母亲留给他的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正好装着抗过敏的药,所以….羿”

凤影墨的话还未说完,陌千羽已经转眸,透过凤影墨的肩头,看向站在后面人群中的钟霓灵,眸光轻凝。

见钟霓灵正垂目看着地上,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当那被撕成两半的荷包入眼,陌千羽脸色微变,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徐徐抬起眼梢,他再次看向钟霓灵,薄唇轻启:“既是母亲留下之物,当格外珍惜才对,如今却为了救朕就这样给毁了,夜坊主当真对朕一片赤诚忠心。”

陌千羽笑得温润,一双眸子却带着丝丝冷意。

钟霓灵抿了唇,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边上的凤影墨先开了口:“都是微臣的错,当时情况危急,荷包又缝得太过结实,微臣见放到皇上鼻下未见任何反应,一时情急之下,才撕了荷包取药,请皇上见谅,也请夜大人见谅!”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凤影墨微微侧身对着钟霓灵一鞠。

钟霓灵觉得再沉默肯定是不行了,略一思忖,便微微笑道:“没事,母亲当初将荷包留于我,也是为了备不急之需,今日能救得皇上,乃是我夜家三生有幸,母亲泉下有知,也定当深感欣慰。”

夜离弯了弯唇,不得不感叹经过这些时日,霓灵做起戏来也已经像模像样了。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似是看到陌千羽边上的凤影墨也笑了笑,待她转眸再看,却又只见其面色沉静,并无一丝笑意。

陌千羽的眸色又冷了几分,扬袖示意边上霍安:“将那荷包捡起来,送去尚绣局看能不能将其拼缝成原样?”

“多谢皇上好意,不用了,”还未等霍安上前,钟霓灵已经弯腰将地上的两半荷包拾起,拢于袖中,“既是母亲留下的念想,又何须在意它是什么样子的,如此便好,无需修复。”

钟霓灵的话说完,陌千羽彻底冷了脸色。

这时太医们也急急赶至,见陌千羽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可安全起见,还是给陌千羽请脉。

所以,关于荷包的话题也没有继续下去。

在太医们的建议下,陌千羽先回了龙吟宫去休息。

夜离恐再生纠复,让霓灵先回去。

许是也被吓怕了,这一次霓灵也没有坚持,乖乖回去了。

夜离则是留下来再教了几人一段时间,大概午膳时分才跟凤影墨一起出宫回府。

她不知道凤影墨撕荷包一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以当时情况的危急来看,如此霸道一撕,也属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他当时的动作,不是急切,而是愠怒。

还以为两人一起出宫免不得一场纠缠,谁知一路凤影墨正常得很,就如早上进宫时一样,未见一丝不悦和异常,也矢口未提荷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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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宫

陌千羽一袭明黄,坐于龙椅上,面前龙案上摆着数本奏折。

白璧纤长的大手拿起一本,看看,“啪”的一声阖上,又拿起另一本,再看看,却又没有看完,再次阖上,掷于桌案上。

霍安手执拂尘立在边上,对帝王的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尽收眼底。

在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打开奏折、阖上奏折、丢开奏折、再打开奏折、再阖上奏折、再丢开奏折之后,霍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太医们建议皇上要多作休息,要不,奴才就伺候皇上…”

“将方才朕过敏晕倒之时发生的事情再细细跟朕禀报一遍!”

将手中奏折丢于桌案上,陌千羽抬眼看向霍安,沉声吩咐。

霍安先是一怔,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可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也对这个帝王心神不宁的原因隐约猜到了几分。

戒坊坊主夜离是女子,他是知道的。

当日缉台台主凤影墨跟其妹妹大婚那日,这个帝王将夜离宣至龙辇,后来,他记得自己误以为君臣二人发生冲突,欲上前询问,闻见帝王大吼一声“滚”,他慌忙离开之时,似是看到一女子披头散发离开。

当时是深夜,视线不清明,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并未多加猜疑。

可那日在凤府观鲤,他却瞧得真切,他守在厢房门口,进去的人是夜离,可等众人前来,里面的人就变成了女子。

最重要的,她还用发带传信给他,让他去通知夜灵前来救场。

说实在的,他当时好半天没能接受过来。

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夜离在宫里的这几年他也是清楚得很,先是太监,后升至内务府总管,再后来位居戒坊坊主。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女子。

而他们的天子,竟然还默认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还将其保护。

可见,两人的关系绝非寻常。

他甚至在想,帝王的三年不娶之誓,除了刚登帝位,想要表现给百官和百姓们看,还不让大臣们有送自己人入后宫的机会,最重要的原因,会不会因为这个女子。

还有今日之事,其实都是他的安排。

而他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受了这个帝王的吩咐。

让尚花局采买花卉,让那个时候搬花,让从司舞房前面经过,让里面必须有紫罗兰。

当时,他只是受吩咐办事,并不知这个帝王的用意。

甚至在帝王过敏晕倒之时,他还不知道,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慌得不行。

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几人在荷包上纠缠,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帝王的用意,就是荷包。

想要拿到那个荷包。

一切都在这个运筹帷幄的男人掌控之中,谁知关键时候又杀出了个凤影墨,竟将荷包给撕成了两半。

当时情况危急,凤影墨之举也是救人心切,实在无可厚非。

可是,荷包就…

也难怪这个男人自回来到现在一直闷闷不乐。

“霍安!”

陌千羽一声沉喝,将霍安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霍安一惊,连忙躬身回禀,将当时之事一五一十再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见帝王脸色越来越不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奴才是皇上的随侍太监,都不知皇上对紫罗兰过敏,夜大人却能随身带着抑制紫罗兰过敏的草药,可见夜大人对皇上的一片心啊…”

“你懂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陌千羽厉声喝断。

霍安一惊,连忙噤了声。

陌千羽瞟了一眼他噤若寒蝉的样子,低低一叹,扬袖示意他退下去。

************

凤府门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下车后,凤影墨不知又跟长安交代什么,夜离便走在了前面。

心中有事,她垂目拾阶而上,骤然头上发髻一动,她一怔回神,本能地扭头望去。

就看到凤影墨不知几时已来到她的身后,而在他的手上,一枚双蝶金钗映着阳光,闪闪夺目。

正是她插于发髻上的簪子。

“你…”夜离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大手闲闲地把玩了一圈发簪,男人唇角一勾,将发簪施施然拢入袖中。

“忽然想起,我送了耳坠给你,你却什么都未曾送过我,我岂不是亏了?为公平起见,这个簪子我就暂时代你保管吧。”

110

“忽然想起,我送了耳坠给你,你却什么都未曾送过我,我岂不是亏了?为公平起见,这个簪子我就暂时代你保管吧。”

夜离有些无语围。

夺人家东西,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她夜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此枚发簪我每日都戴,又何来保管一说?还我!”

夜离朝凤影墨伸出手羿。

“不还!”

男人口气笃定坚决。

夜离皱眉,伸手就想去夺,却被对方脚下步子略略一退,轻松避开,然后也不理她,径直拾阶而上走在前面。

夜离站在台阶上气结了好一会儿,才拾步而上。

心中却也肯定了一件事,今日撕碎荷包之举,就是他故意而为。

或许她跟霓灵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又或许是她跟霓灵的对话,他听得真切,总之,他必定知道那个荷包是她给霓灵的。

不然,也不至于偏偏这个时候跟她要什么发簪。

只是,他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会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竟只是这样。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在书房,他说“所以,我道歉”时的神情,夜离忽然觉得心里面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

正月十五转瞬就到。

戒坊张灯结彩,布置一新,路上都铺着红毯,路边摆满了鲜花,彩旗、布幡漫天飞扬,从宫里调拨而来的宫女太监一拨一拨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只因今日戒坊双喜临门。

一来戒坊扩建工程动工庆典,二来端王回朝圣上在此摆宴为其接风洗尘。

夜离缓缓走在戒坊之中,仔细确认着每一处的细节。

今日人杂事多,她可不想出任何纰漏。

凤影墨面前,她已经借口要去棺材铺脱了身,然后她又遣霓灵回了棺材铺。

今日,她重新做回夜离。

庆典和宴席都在戒坊需扩建的空地上进行。

原本一块荒芜的空地,此刻已是花的海洋,在万花包围之中,也早已摆好多张桌案和软椅。

桌案上瓜果、糕点一应俱全。

她又让人将所有瓜果糕点用银针检查了一遍,甚至包括,跳灯伞舞用的晶蚕丝、纸伞、小灯笼等等,她全都亲自确认了一遍。

为了表示对端王的重视,帝王陌千羽亲自率领百官前去京师三里之外迎接,夜离因为要主导戒坊这边的事情,所以陌千羽让她留下,没有一同前往。

陌千羽的这份口谕是随侍太监霍安来传的。

传完口谕,霍安对着夜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夜离心中疑惑,问其何事,霍安又说没有。

可分明是有!

夜离让霍安但说无妨,霍安犹豫了半天,终是叹了声气就告辞了,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不说,她也猜到了几分。

能让霍安如此的,肯定是跟陌千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