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福田一走,夜离就后悔了。

她怎么可以将他遣走了呢?

这样一来,屋里不是只剩下了她和凤影墨两人了吗?

“凤大人还有事吗?”

状似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夜离走到一张书桌边,撩袍坐下,随手拿过一本记事簿翻看了起来。

胸腔里的心跳声却是不由自主地徐徐加快。

“当然,凤某想跟夜坊主谈谈夜灵的事。”

夜离心口一撞。

终于还是逃不掉。

五指紧紧攥住书页的同时,她挑起眼帘面色沉静地朝他看过去:“对不起,虽然我是夜灵的大哥,但是你们之间的事,她跟我说的很少,几乎不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

“我说过谈什么了吗?你就那么急着撇开?”

夜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蓦地被男人沉声打断。

夜离吓了一跳。

为他的话语,也为他的口气。

他用的“你”“我”,而不是“夜坊主”“凤某”。

夜离脸色微白地看着他。

见他凤眸深深,扬落在自己脸上,双瞳黑得就像是抹不开的浓墨,她心口一颤,别过眼,淡声道:“那凤大人想谈什么呢?”

“我想请夜坊主替我问问夜灵,她在凤府的那些东西怎么办?是要我亲自替她送去棺材铺吗?”

“不用!”

男人话音一落,夜离想也未想,当即回绝道。

回完,意识到自己反应

有些过,又连忙补了一句:“既然未去凤府拿,想来她是不要了,要不,就烦请凤大人替她扔掉吧!”

“你是夜灵吗?”男人骤然出声。

夜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心头狂跳中,她强自镇定:“凤大人何出此言?”

“既然你不是夜灵,你凭什么替她做主?”男人凝着她,声音寒凉。

夜离心口这才微微松了松。

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他,男人已经转身往外走,“跟她说,明日我会将她的东西送去棺材铺,而后,是留是丢,随便她!”

男人没有回头,一直走了出去。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夜离才怔怔回过神来。

明日?

他送去棺材铺?

蹙眉一叹,夜离抬手,捏向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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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凄迷,一颗星子都没有,天幕沉沉,如同一大块黑布,将天地笼住。

皇宫的西侧门。

女子一身黑衣,外披黑色披风,巨大的风帽戴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加上身形盈瘦,这样站在黑暗里,几乎都没有存在感,只能看到风帽下一双清漾的水眸在暗夜里格外水润明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紧闭的红木朱漆大门。

皇宫的这扇门几乎长年不开,以前是专门用来驱逐后宫里犯错的嫔妃出宫。

新帝六宫无妃,自然就不会有驱逐出宫的妃嫔,故,此门从未开过。

今夜是个例外。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传来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女子眼波一动,迫不及待上前。

门开处,一个身影一瘸一拐而出。

下一瞬,大门又“嘭”的一声关上。

“巧黛。”

女子上前扶住身影。

巧黛看了看女子,因天色暗,又加上本身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将她认出来:“霓裳?”

“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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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巧黛在天牢里畏罪自杀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因为未牵扯什么人,所以她的死,也未能掀起什么大浪。

包括巧黛的幕后主子,太后娘娘。

反正巧黛至死也没有将屎盆子扣在她的身上,也算是个忠心为主的人。

太后让常喜焚了一炉香,算是祭奠。

然后,便只当翻过一页。

早朝的时候,有几个大臣就此事提出了看法。

有的说,巧黛死得蹊跷,可能是被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请求彻查此事。

有的说,离行刑只剩一日,巧黛却提前自杀,说明她怕示众,她越是怕,我们就越不能如了她的愿,像这种大逆不道之人,就算暴尸也不过分。

不管众人什么看法,帝王都没有直接表态。

只以一句:“这件事交给刑部去处理”就作罢。

于是,众人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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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夜离没有回戒坊,直接去了棺材铺。

因为昨日某个人说,今天会送她的东西过来。

安全第一,还是她最后做回一次夜灵。

她知道,霓灵肯定应付不来。

谁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发什么疯,毕竟他带着一腔怒气。

其实,金銮殿门口拦住陌千羽提休夫,她也是无奈之举。

她要救巧黛。

但是,却让他措手不及,或者说,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扫地,她知道。

所以,他恨她,她理解。

在他的眼中,她肯定就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想想,这样也好。

他们两人的结合本就是一个意外,也不会长远。

早些了断对谁都好。

让霓灵扮作夜离的模样外出晃晃,或者去戒坊,她就在棺材铺里等了起来。

院子里几个伙计忙忙碌碌,正在给一个做好的棺材上桐油。

她站在旁边看。

空气中飘荡着桐油特有的香气,阳光迷眼,她竟恍恍惚惚想起,那日午后,她跟凤影墨下棋时的情景。

他问她,在棺材铺还学了什么让他惊喜的东西。

她说,还学会了如何选松木,如何做棺材,如何给棺材上桐油,如何给棺材刷油漆。

他说,好吧,果然惊喜。

到现在她还记得他说“好吧”时,脸上的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禁不住再次弯了弯唇。

收回思绪,她转身走向前面店堂。

凤影墨还没有来。

她看了看更漏的时候,见也不早了,便又问了问店中的伙计,有没有人送东西来。

伙计说,没有。

她便只得继续等。

心想着,凤影墨不会放她鸽子吧?

还是有什么事忙得抽不开身?

又或是昨天只是随口说说,其实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在等。

或者说,她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当然,或许不是等他前来,而是等着快点将这件事结束。

不然,一颗心总是高高悬着,让她坐立不安。

店堂、后院、厢房,她不知转了多少遍。

从早上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午膳时分,凤影墨一直没有来。

跟随着伙计们一起随便用了点午膳,夜离就决定不等了。

人家兴许真的只是说说,她竟然还给当真了。

戒坊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忙。

跟几个伙计交代了一下,她就出了门。

可刚迈过门槛,就看到一辆马车正缓缓停在棺材铺的门前。

她脚步一滞。

那马车她认识,可不就是凤府的。

来了吗?

随着呼吸的骤沉,那一刻,她竟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车门开,男人弯腰而出。

夜离瞳孔微微一敛。

身姿轻盈,男人翩然跃下马车,手中拧着一个包裹。

包裹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夜离心里就犯嘀咕了,她留在凤府的东西就这些?

当然,这并不重要。

轻轻抿了抿唇,她略一计较,便举步朝马车走过去。

店里伙计多,多有不便,若能就在门口解决自是最好。

男人一个抬眸就发现了她,似是有一丝丝意外,见她走过去,便停了下来,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她。

夜离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了。

若是夜离,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可她现在,是夜灵。

“凤大人…”夜离在距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男人唇角冷冷一勾,似是笑了一下,待她细看,却又像没有。

他在笑她的称呼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叫他凤影墨,可是,现在,再直呼其名,就有点…..

见他默不作声,她只得又道:“听大哥说,凤大人送夜灵的东西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有劳凤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边说,边看了看他手中包裹,希望他递给她。

男人却没有动。

凤眸深深,凝了她片刻,又徐徐一扬,掠了一眼棺材铺的大门,然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夜离眼帘一颤。

还要进去坐啊。

心中虽不情愿,可对方既已提出,又不好推诿,便只得笑道:“当然,凤大人能来我棺材铺,我棺材铺蓬荜生辉…”

似是对她的这些夸张的客套有些不耐,还没等她说完,男人已经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举步朝门口走去,径直越过她的身边,信步走在了前面。

夜离愣了一瞬,连忙拾步跟上。

棺材铺的伙计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前来定棺材的生意上门,连忙迎了上来,后又见夜离跟在后面,并朝他摇头,才知不是,便朝凤影墨颔了颔首,算是打个招呼,又退了下去。

凤影墨清冷着一张脸,也未睬人家。

夜离微微攥住自己的袖襟,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考虑

到店堂有人在,院里也有人在,夜离将凤影墨请到了一个偏厅里面。

那里是平素用来跟客人谈生意的,比较清静。

“凤大人,请坐!”

接着,夜离又走到茶几旁边,提起茶壶,给他倒水。

男人没有坐,而是举步也走到茶几边上,将手中包裹往茶几上一放。

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夜离倒水的手微微一顿。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能看到包裹里面的金属耀眼、珠翠璀璨。

似都是首饰,平素她用的簪花、发饰、项链、镯子之类。

难怪只有这么一个小包裹呢。

原来只装了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