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巧黛。”

张硕看着她,忽然道。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巧黛怔了怔,没有吭声。

张硕笑笑,“其实你跪下求陌千羽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是巧黛。”

刚刚她自己说,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他终于完全肯定。

许是跟原本的巧黛不熟,所以,他的心中倒也没有多大起伏。

巧黛冷着脸,显然被他搞得有些不悦。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我也没有将事情想得复杂,当时,我只是想救夜离而已,就如同你想救夜灵,突然冒出来承认自己拿了秘方一样,你彼时彼刻又何曾想过,你这样做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将凤影墨推了出去呢?”

张硕面色一滞。

“所以,不要胡乱去揣测一个人的心思。”巧黛弯了弯唇,“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往院子门口的方向走,在张硕看不到的方向,秀眉轻轻一蹙,些些落寞爬上眸眼。

“那你跟凤影墨什么关系?”

身后张硕对着她的背影骤然出声。

她脚步微微一顿,却又未停,继续往前走。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

经过一日一夜的不懈打捞,官兵们终于在翌日中午将两具尸体打捞了上来。

只是尸体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全身已经浮肿得厉害,而且应该是被水下的什么鱼类的东西啃噬过,面目全非,身上也无一处好的,那惨烈的样子让打捞的官兵们都有些不忍直视。

虽然从破碎残剩的衣袍和躯体来看,是那个蒙面人和凤影墨,但是陌千羽还是让大理寺的仵作验了尸。

一人眉心直插银针,一人胸口箭洞赫然,最终确定是蒙面人和凤影墨无疑。

太后得知这个消息,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一个讨厌的绊脚石终于没了,帝王陌千羽也等于少了一个左膀右臂。

忧的是,同样也少了一个跟陌千羽作对抗衡的人。

百官们得到这个消息,有人震惊,有人伤感,有人暗喜,有人叹息。

张硕跟巧黛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费尽心机想了办法,在下葬之前去大理寺亲眼见到了尸体,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霓灵也醒了,只是出乎张硕跟巧黛的意料,她出奇的平静。

张硕将凤影墨的事告诉了她,也告诉她夜离暂时还没有消息,她都只是听着,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但是,人很乖,很听话。

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

张硕是医者,他知道,这并非是好事。

她病了,他知道。

只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但是,也没有办法,只有慢慢来。

慢慢疏导,慢慢走出。

************

夜离浑浑噩噩醒过来的时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阳光透过窗棂投进来,入眼一片陌生,她挣扎着身子坐起,发现是在一间厢房里面,房间里没有人。

头痛欲裂,她努力回想着。

峰顶上发生的一切就一点一滴钻入脑海。

“凤影墨…”

她脸色一变,快速从床榻上下来。

她要去找凤影墨。

对,她要去找凤影墨。

就在她踉跄往外跑的时候,眼角余光所及范围之内,似是掠进了什么,她脚步猛地一滞,回头,就赫然看到房中躺在矮榻上的男人。

熟悉的容颜入眼,夜离骤沉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凤影墨!

她不敢动,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呼吸。

她觉得自己肯定还是在梦中。

这是梦中的场景。

她怕,怕是一场镜花水月,她怕她一动,梦醒了,人就不见了。

她很清楚,那样的峰顶,那样的重伤,那样的深海,又是那样的坠下,岂能有活?

而且,又怎么可能跟她躺在一间厢房里?

肯定是梦,肯定是。

她站在那里,连转身都没转,就一直保持着扭着头回首看过去的姿势。

很久很久。

直到她双腿麻木地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屁股一痛,她才猛地惊醒。

完了,他该不见了。

甚至来不及爬起,她就朝那方矮榻看过去。

还在!

她惊喜地发现,床榻上躺着的人竟然还在。

不是梦。

是真的。

这个认知让她欣喜若狂到差点晕厥过去。

从地上爬起,她奔了过去。

“凤影墨......”

矮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双眸轻阖着,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这般安静,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夜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是不是已经…

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声冷汗,她一把抓起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心再次一沉,她又颤抖地伸出手指,探上他的鼻息。

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脉搏也是。

她探了很久。

越探心越慌,越探手越抖,喘着粗气,大口呼吸,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怎样探脉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过来,将她裹得死紧,透不过气来。

她开始摇他:“凤影墨,你醒醒…”

作为医者,她很清楚,这样的时候,让对方醒总归是没有错的。

不能睡,一旦睡过去有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凤影墨,你一定要醒过来…”

夜离又是摇,又是搓他的手,又是唤,又是说。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再厉害一次给我看看…”

“我还有很多帐要跟你算呢,你休想这样逃避过去,快点醒过来…”

“凤影墨,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就带着你的儿子嫁给别人了,嗯,就嫁给陌千羽,让你的儿子叫陌千羽叫爹…”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夜离的嘴巴都说干了,摇也摇累了,就在她心生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男人沙哑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吵…女人…能不能消停点…”

夜离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就戛然而止。

她惊喜抬眸,就看到男人微微眯着一双眸子,正看着她。

“你醒了?”

任何语言都无法来形容夜离此刻的心情,那种激动到让人窒息的心情。

她只知道,方才他一直唤不醒,她都没哭,此刻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男人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缓缓环视屋内,疑惑问道:“这是哪里…”

一个回眸就看到她瞬间哭成泪人的样子,先是一怔,随后便笑了。

虽然虚弱,笑得苍白,也笑得无力,但是,那眼角眉梢都是绵长的笑意。

那一刻,夜离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被他的这个笑容点亮了。

就像是受了他的感染似的,她也破涕笑了。

“你感觉怎样?”

“死不了…”

男人缓缓抬起手,稍显吃力地朝她伸过来,她意识到他是想要替她揩脸上的泪,本想说,他身子虚让他别动,忽然又心神一旖,主动将自己的小脸送了过去。

他左右揩着,因为虚弱,有些控制不了手的力道,落在她的脸上就失了轻重,指腹上的薄茧带起一丝微砺的痛感,夜离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澎湃。

“我们怎么在这里?”男人又问她。

说到这个问题,夜离也疑惑呢。

刚刚看他躺在这里,还以为是他的人救了他们。

将他的手握住,从脸上拿开,放了回去,夜离摇头,“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她趴在峰顶上,有什么东西将她拽住,她的身子离地飞起,然后她就被点了睡穴。

两人再次环顾屋内。

有桌有椅,有床有榻,有橱有柜,虽不奢华,却也该有的物件都有。

“我去外面看看…”

夜离起身站起,正欲转身,却是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

“别走!”

夜离怔了怔。

“我不走,我只是出去看看。”

“不用…既然将我们两个都救过来…应该是安全的…”

然后,指了指矮榻的边上,示意她坐下。

夜离发现,有些人的气场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就好比这个男人,都虚弱成了那个样子,就一个动作,一个示意的眼神,就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夜离依言坐在他的边上。

“你身上的伤…怎样?”他问她。

“没事,我都是些皮外伤,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他可是心窝正中一箭。

“夜灵没事吧?”没有回答她,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没,”夜离摇摇头,笑笑,“若是有事,也对不起你舍身相救不是…”

说到这里她垂眸顿了顿,片刻之后,才抬眸看向他,幽幽开口:“凤影墨,谢谢你!”

男人凝着她,专注地望进她的眼睛。

“不怪我?”

夜离一怔,“怪你什么?”

“怪我没及时拿出千年玄铁炼造术的秘方来救你。”

夜离眼帘颤了颤。

原来是问这个。

“本来怪的,后来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了,就不怪了。”

夜离实事求是。

而且,对于一个甘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取霓灵生的人,她还能怪他什么呢?

“什么原因?”男人挑眉,故意问她。

“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陌千羽的局吗?所以你静观其变。”

“嗯,因为对方是他,我知道他不会真的伤你,所以我才敢这样,没想到你还是被他们伤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夜离看到他双眸一眯,眸中有寒芒乍现,她一惊,陡然想起峰顶的时候,他杀红了眼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他那样,是为了她?

“你是几时知道这一切都是陌千羽设计的?一开始吗?”

“头天夜里就知道了,巧黛约我见面,就是告诉我这件事情,我赶去丞相府,就没见到你的人了,终是晚了一步。”

男人微叹。

夜离却是听得心头一撞。

巧黛跟他见面,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了,你后来丢的那个秘方是什么东西?”

“那个啊,”夜离笑笑,“那个是我抄的一段关于蛊的记录而已。”

沈孟那日问她,她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便回棺材铺又翻了翻她母亲的那本关于蛊的记录,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然后看到了一段不懂的文字,就照抄了下来,随身带着,谁知竟派上了用场。

“你为何要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你这个傻女人。”

夜离淡然笑笑,没有做声。

虽然当时,她告诉自己,是在帮张硕,其实,她心里清楚,何尝不是为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然,就不会说秘方在她的手上。

她完全可以跟张硕一样,承认是自己交易的,但是秘方在凤影墨的手上,她没有这样做,就是不想看到他被动,而且,她也深知,他不想将秘方交出来给陌千羽,所以,她拿出假秘方,并丢进了海里。

说到这里,夜离想起一件事。

“凤影墨,你如实地回答我,当初,你跟岳卓凡交易的时候,我是不是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你是不是打算让我背黑锅?”

夜离定定望进男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