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塌方的情况来看,暗道一直通往戒房的西院出来,到处都是人。

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这条暗道。

因为曾经发生过龙袍事件,让这条暗道曝光,当时还以为是戒坊坊主夜离所为,后来是一个叫巧黛的女子。

只是大家都记得,那事之后,这条暗道被帝王下令封了,怎么现在夜灵又跟张硕被压在了下面?

当然,疑问归疑问,谁也不敢问,也不敢妄自议论。

毕竟大家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帝王跟夜离两人。

帝王面色不善,夜离更是奇怪,身上被绳索所缠,还不见了半个衣袖。

所以,虽然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又都很清楚,事情定然不会简单。

此时与热闹喧嚣的西院相反的东院,一片静悄悄。

东院的院墙外面是一片麦田。

金黄色的麦穗随风起舞,一片一片麦浪涟漪荡开。

忽然,麦浪的中间,一抹高大的身影艰难站起,脚步一踉,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一袭白衣早已脏污不堪,泥土、灰尘、血渍各种颜色将其染得几乎都看不出原本的白。

俊眉深蹙,他缓缓直起身子,背心痛得火烧火燎一般。

看来,陌千羽那一掌真是拼了全力,不然,距离这么远,隔空发力,不可能将他伤成这样。

微微眯了眸子,他远远地看向戒坊西院的方向。

寒气从眸子里透散出来,薄唇一点一点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若不是他早已另辟了暗道的第二个出口,此刻,怕是已经死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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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让人窒息绝望的黑。

黑暗中,张硕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

入眼还是一片黑。

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全身的感知随着他的苏醒慢慢恢复,意识也一点一点钻入脑海,他才猛地想起发生了什么。

脸色一变,“夜灵…”

沙哑破碎的声音出口,他怔住了,他几乎都认不出那是他的声音。

喉咙很痛,应该是被呛入的灰土所伤。

“夜灵…”

黑暗中,他强忍着喉中的干痛,再次哑声呼唤。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四周,长长的青石石条入手,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还能侥幸存活下来。

应该是暗道坍塌下来的时候,三块青石石条砸在了一起,正好扛住了,互相支撑架在了一起,下面便形成了一个安全的三角地带。

所以,他还活着。

可是,夜灵呢?

他只记得他一冲进暗道,就喊“夜灵”的名字,并以自己最大可能的速度在轰隆隆不断往下坍塌的暗道里往前冲。

当时,脑中唯一的想法是,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能离那个女人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在彻底被砸晕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夜灵微弱的回应。

虽然微弱,但是,话语里的震惊和慌惧他却是听得非常明白。

她说:“张硕,你怎么…”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或者是有声音,只是声音太小,被淹没在了坍塌的轰隆声中。

现在想想那声音,应该离他不远。

得出这个认知,他迫不及待地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一寸一寸摸索。

一边摸索,一边哑声低唤:“夜灵,夜灵…”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你一定不能死…

他在心里慌惧地祈祷着,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奇怪很复杂的东西。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自己要的又是什么。

他喜欢阿洁,一直很喜欢。

那种喜欢就像是与生俱来一般,不论她错,不论她对。

他也一直这样认为,认为着自己的喜欢,认为这应该就是男女之情。

他甚至还为自己跟夜灵发生了那种关系,心生纠结和内疚。

纠结自己跟夜灵的关系,内疚对不起阿洁。

他一直觉得这世上所有关于他的美好,都应该是给阿洁的。

包括他的第一次。

可是,很奇怪,在阿洁用雪山紫莲解毒,需要用那种方式排毒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逃避。

那是在北国回朝的路上,她一人一辆马车,马车就在他们的后面,他完全可以过去给她排毒。

但是,他没有。

更让他奇怪的是,他竟然连想这件事都没怎么想。

而在这之前涧底的时候,他得知夜灵用雪山紫莲的解药排毒,没有排彻底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想,就将她抱出去强行要了她。

事后想想,他是冲动。

可为何,对阿洁,却没有这份冲动。

他搞不懂,他很迷茫,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想了很久,或许是因为内疚。

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跟另外一个女人有了那种关系,不配再去破坏阿洁的美好。

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阿洁对凤影墨的心思。

他不想去强人所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切发生在夜灵的身上就变得截然不一样。

他越发现夜灵的美好,就越想摧毁她的美好,也不容许任何男人觊觎她的美好。

譬如韩啸。

哪怕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没什么,他还是不能容忍,对她动心思就不行。

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特别是有些亲密的举措时,那种愤怒,那种癫狂,只有他自己知道。

昨日在御花园,夜灵说,不清不楚的那个人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张硕。

他想想,的确。

他从未跟她表明过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因为他自己都没有搞懂自己的感情。

他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真的不是,他从未想过要脚踏两只船,他只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些关系而已。

直到昨夜,昨夜他用一个鼻烟壶跟太医院的院正换取一个今日随驾出行的机会时,院正突然问他:“明日皇上参观戒坊,是不是夜灵姑娘也一同前往?”

他当时就震惊了。

“这,院正也能猜出来?”

院正就笑了:“这还用猜?很明显啊。”

他很懵,问院正:“哪里明显?”

他只字未提夜灵,怎么就明显了?

院正讳莫如深地笑:“看来,你真爱上夜灵姑娘了。”

爱?

他被这个字吓到。

说实在的,这个字他从未想过,对阿洁,他都不敢用这个字,而是喜欢。

他爱么。

爱夜灵?

不,不可能。

他当即否认。

院正笑得更欢了。

“年轻人,不要否认,你当我们这些过来人是瞎子傻子啊,白日里,夜灵脸上刺了仙人掌的刺,你生怕别的男人碰她的脸,各种求我让我将机会给你,那是什么意思呢?只有对爱的人,才不想让任何人觊觎一毫一分吧。还有现在,你又在做什么呢?”

院正当时一边说,一边拍他的胸膛,“你扪心自问,你是一个会对上属溜须拍马或者贿赂收买的人吗?从来不是吧?但是,你今日却这样做了,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秉性,甚至去做曾经自己嗤之以鼻的事情,这说明什么,你应该心里明白。”

昨夜,他失眠了。

他想了一.夜。

的确,一直以来,他忽略了太多的东西,或者说,他逃避了太多东西。

院正说,只有对爱的人,才不想任何人觊觎一毫一分。

其实,不想别人觊觎的感觉,他对夜灵跟阿洁都有,但是,他震惊地发现,对夜灵非常非常强烈,而对阿洁,却是浅淡很多。

别的地方他懵懂,这一点,他却是非常明确。

因为,明明知道阿洁对凤影墨的心思,他只是有些失落。

而自从知道韩啸对夜灵的心思,他却是几乎要抓狂。

不仅仅是韩啸,别的任何男人都不可。

譬如昨日太医院,他就不要别人给她看脸上的刺。

当时,她很抵触,听闻院正让他来看,当即说自己没事,不用看了。

他当时真是气得不行,哦,给韩啸看可以,给太医院其他男太医看,可以,给他看,就不可以?

他故意拿话吓她,说若是不看,一旦发炎,可能会毁了脸上的容貌。

她依旧是不让他看。

他真的就给气炸了。

都宁愿毁了容貌,也不愿意让他碰吗?

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直接上前扳过她的脸,替她看了起来,还将她钳制得死死的,让她动弹反抗不得。

当时,在场的太医都惊呆了。

他也懒得管,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寻了起来。

仙人掌的刺又小又细,又接近皮肤的颜色,的确很难发现,也难怪他去御花园的时候,韩啸跟她那样近。

他也是必须凑得很近很近,才可以看得出来。

两人鼻尖都几乎要擦上鼻尖,如兰气息轻缭在他的呼吸里面,被他吸入到心肺里面,他觉得整个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场,他真的差点就吻了上去。

没人知道,他是靠多大的隐忍力,才一根一根将她脸上的仙人掌的刺找出来,并用镊子一根一根将其拔掉,并一点一点用透明的消炎药膏将其擦好。

这就是院正口中的爱吗?

还有今日,她用催眠一术完胜轻罗国的时候,他真的震惊了。

她不懂医术,他知道。

但是,催眠术是目前医术中很高深很高深的一项,连他都不会,她却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

他不知道她从何而学,几时学的?

他只知道,那样的她,是那样耀眼。

特别是最后说那一席话的时候,真的,那样光彩夺目,就好像天地之间就只有她一人。

不,应该说,当时他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人。

那一刻他的想法竟然是,这一份美好,他只想独占。

他也终于明白,是的,这就是院正口中的爱。

其实,他早就应该明白过来的。

那日峰顶,她被奸人所挟,他没有凤影墨那般运筹帷幄,他并不知道一切都是帝王所演,他以为是真的。

所以他担心,他慌惧,在对方刀口逼上她的颈脖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一切是他所为,玄铁炼造之术是他拿的。

其实,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

她是那个他甘愿为她承担一切后果的人,甚至包括死。

还有今日,在听到夜离痛呼“三儿在里面,快停下,快停下”的时候,他觉得塌陷的又何止是密道,还有头顶的天。

真的,那一刻,对他来说,就好像天塌了。

他同样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进来。

甚至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冲进

来,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跟她生死相随。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要她活着。

必须活着。

“夜灵…”

一寸一寸往前摸索着,黑暗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除了苍哑,还抖得厉害。

不仅声音抖得厉害,手也抖得厉害。

同样抖个不停的,还有身,还有…心。

忽然,一抹绵软入手,他浑身一震,下一瞬便迫不及待地顺着那抹绵软往上摸…似是人的手臂。

心跳有片刻的滞住,紧接着又“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他再去摸对方的手。

小巧的手,十指尖尖的手…

是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