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长剑已被张硕拔去。

张硕将他推进厢房,自己守住门口,让他带夜灵走。

心头狂跳,却也不敢耽搁,抬眸看向床榻上的女子,却是被她一头的白发给惊住了。

直到霓灵皱眉喊他:“韩统领…”他才猛地回过神,心头大痛,连忙上前,“快,我带你离开。”

“张硕呢?”

“他在外面挡着。”韩啸一边说,一边扯了盖在霓灵身上的薄毯,准备将她抱起,却是不小心将裹在她身上的外袍也扯滑落了一截下来,韩啸才意识到她没穿衣服,吓得连忙又将毯子给盖了上去。

一张脸红得就像是关公。

“我不走,我要跟张硕一起!”

“我们先走,张硕随后会来找我们,如果你留下,一个也走不了!”

韩啸很震惊自己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个禁卫统领的反应和冷静。

说完,直接连毯子一起将她抱起,推开窗跃出。

外面张硕以一敌众,虽已拼尽全力,却终究没坚持多久,数枚长剑便横在了脖子上。

有人撞开厢房的门。

窗户洞开,房内已不见一人。

“启禀皇上,人已跃窗逃走!”

陌千羽眸光一敛,冷声道:“追!”

这厢,张硕虽被擒,心头却是微微一松。

陌千羽的意图他很清楚,无非就是想要通过他跟霓灵找到夜离跟凤影墨,或者拿他跟霓灵去威胁夜离跟凤影墨出现。

“皇上为何要抓微臣?”

陌千羽眸光微微一闪,声音冷冽:“钟家是罪臣之家,你是罪臣之后,你说朕为何要抓你?”

************

烈日当空。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而此时又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

可饶是如此高温的天气,京师的长街两侧,还是人潮涌动,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继多日前的皇后册封大典之后的又一盛景。

只不过,皇后册封大典是喜事,虽

然中途被缉台台主凤影墨给搅黄了。

这一次,相反。

是斩首示众。

且还是同时斩两人。

一男一女。

男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张硕,据说是前丞相钟彦之子,钟彦是罪臣,当年全家贩毒,全家获罪,所以,张硕也不例外。

虽封后那日,他为钟家喊冤,却终究没有任何证据。

女的是一个妃子,敏妃。

据说,此女犯下多条重罪,罪大恶极,当初在北国就已经被缉拿,却因为发生雪崩逃脱,此次偷偷潜入宫中,欲对帝王不轨,被当场擒获。

因为两人身份都不低,且罪孽深重,为惩治二人,又警醒世人,帝王下令,同时斩首于京师东市的刑场。

手持兵器的军士押着囚车走过,百姓人头攒动。

毕竟钟家之事已经过去多年,再加上除了一个贩毒,大家似乎并不记得钟彦还做过些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所以,对于张硕,就仅仅是抱着看热闹的心里。

而易敏则不同。

对她,围观人群皆都是鄙夷之色,更有甚者,还朝她淬口水。

“听说她在北国背着皇上跟别的男人私通,被抓了现行。”

“是啊,不要脸,把我们后幽的脸都丢到他国去了。”

“可不是,竟然还想回来刺杀皇上,简直可恶至极!”

易敏坐在囚车里,低垂着眉目。

这些话她自是都听在耳中,微微苦笑,始终眉眼不抬。

**

东市刑场,同样是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

刑场周围禁卫罗列,将刑场保护得森严。

刑场内,正上方设有三座,三座皆配有遮阳华盖,华盖下分别坐着刑部尚书、大理寺寺卿、御史台台主。

三人正襟危坐。

下方刑台处,高大壮实的侩子手已经山般立在上面等候,扛在肩头的大刀在烈日下闪着明晃晃的光芒。

随着押解的囚车逼近,围观的群众开始sao动。

维持秩序的禁卫便一个一个手持兵器,全体戒备。

“张硕!”

囚车一入眼,霓灵就变得失控起来,拨开人群,拼命往前面挤,吓得韩啸连忙将她拉住,并伸手点了她的哑穴和定穴。

所幸人群本来就在动,无人注意到她,而现场又一片喧嚣嘈杂,将她的那一声断肠呼喊淹没。

“对不起,夜灵。”

将不能动不能说,急得眼泪无声直流的女子揽在怀里,韩啸往后退了退,让自己和怀中的女子很好的掩在人群中。

虽然两人都戴了遮阳斗篷掩了面,但还是以防万一。

他们本不该来,但是,他拗不过这个女人。

也不是拗不过,是见不得这个女人再伤再痛再摧残自己。

虽然,他知道,带她过来亲眼看着这一场惨烈,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但是,不带,他知道,她会更痛苦。

前方,囚车停。

主座上三人都抬头看了看天上正当空的日头,又回头看了看边上的一个时漏。

然后三人互相点了点头。

刑部尚书便转眸吩咐禁卫:“将人带上来吧!”

围观民众又再次传来一阵不小的sao动。

张硕跟易敏一前一后被禁卫带着缓缓走上刑台。

两人皆手戴镣铐,脚锁铁链,链子拖在地上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声响。

带至行刑处,禁卫们对着两人的膝盖窝一踢,将两人踢跪在地上。

禁卫们退后几步,侩子手上前。

然后,就是等。

所有人都在等。

包括韩啸。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搜寻。

如果

说,现在唯一还能寄一丝希望的,那便是凤影墨。

张硕是凤影墨的朋友,是夜离的大哥,凤影墨不应该坐视不管。

虽然劫法场这种事从不靠谱,更何况今日明显比寻常增加了至少三倍以上的守卫,已经将刑场守得固若金汤,怕是连一只苍蝇都发不出。

但是,他觉得凤影墨应该是不同的。

那日峰顶,他可以手无寸铁只身上去,在自己身中一箭的情况下,将劫徒杀得一个不剩。

封后那日,他又是中毒又是重伤,面对那么多的禁卫,他也可以轻松离开,甚至还从帝王手中夺下了夜离,并将夜离一并带走。

有时,他真觉得那个男人是神,是仙体,不是凡身,不怕痛,也不惧死。

有时,他又觉得他像是魔鬼,来自地狱的修罗魔鬼,一身戾气、凶狠嗜血。

他若来救,张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韩啸兀自想着。

“时辰到!”

上方刑部尚书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行刑!”

大理寺寺卿将斩令牌“啪”的一声掷在地上。

侩子手的大刀举起,在空中带出一抹耀眼的弧度。

没有任何奇迹出现。

没有任何人出现。

韩啸绝望地抬手蒙住了怀中女子红如滴血的眼睛。

就在所有人以为要手起刀落的瞬间,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等一下!”

众人一震。

包括侩子手,也包括三位监刑官。

而让大家意外的是,声音的主人。

不是别人,是其中一个当事人,敏妃。

“我要见皇上!”

她转眸对着主座上的三人道。

三人互相看了看,轻嗤。

“皇上乃至尊天子,又日理万机,岂是你说想见便能见的?何况如今行刑时辰已到,你就莫要故意拖延时间了!”

说完,示意侩子手继续。

刽子手领命,扬臂。

大刀正欲落下,一阵衣袂簌簌声响起,一袭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翩然落在易敏的边上,握住了侩子手的手臂。

众人一惊,禁卫们刚要上前,骤然看清来人。

皆是大骇。

齐齐跪地行礼。

“皇上!”

皇上?

所有人震住。

刑部尚书、御史台台主、大理寺寺卿连忙起座跪拜,侩子手脸色大变,也跪了下去。

韩啸松了霓灵的眼。

百姓们也纷纷跪地。

谁也没有想到帝王竟然在。

看他未着龙袍,且出现得这般及时,想来早就在人群之中。

堂堂九五之尊,玩微服偷偷观刑?

陌千羽站在易敏的前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想见朕?”

说完,又蓦一倾身,凑到她的面前,唇角轻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想跟朕说实话了?”

未等易敏回答,他又骤然笑容一敛:“晚了!朕不想知道了!”

他直起腰身。

他真的不想知道了吗?

当然不是!

只是如他所说,现在知道,真的晚了。

如果在今日之前,还可以。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就算她再告诉他凤影墨跟夜离在哪里,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们不可能等在那里坐以待毙。

既然,决定将她跟张硕一并推出来行刑,他就已经放弃了从他

们那里得知凤影墨跟夜离行踪的打算。

而是在走另一条路。

逼。

原本,他还担心易敏够不够份量。

够不够用她的生死将凤影墨逼出现身的份量。

虽然她是为了凤影墨来偷药,但是,从他平素的观察来看,凤影墨似是对她并未见有多特殊。

后来,擒到了张硕,他就胜券在握了。

张硕是凤影墨的挚友,张硕又是夜离的大哥。

外加一个易敏,凤影墨岂有不现身之理?

陌千羽拂袖转身,正欲让行刑继续,谁知易敏又再度出了声:“易敏从未后悔,易敏曾经说的也句句都是实话。如今想见皇上,只是想给皇上看一样东西。”

陌千羽脚步一顿,回头,“何物?”

手上镣铐叮叮当当,易敏自袖中缓缓掏出一截明黄布料。

明黄布帛入眼,众人第一反应是圣旨,皆惊错。

陌千羽却是瞳孔骤然一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布料,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的一截龙袍的袍角。

“你…”

他满眸震惊地看着易敏,声音转哑,“你是…阿梅?”

这怎么可能?

易敏是那个在他眼盲期间照顾他,甚至不顾自己性命救他的阿梅?

不,不可能!

他上前,将那截明黄布料接过,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