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人群后,看着他这边,眉眼淡淡。

一时间,他的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世上对他最忠心的人,怕就是这个女人了。

每次他派给她的任务,她都会去完成,就算是明知他在利用她,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不计回报,不惧生死。

其实,他知道她的心里装着陌千羽。

不仅仅是装着,应该说住在她的心尖上。

但是,这也并没有让她倒戈向陌千羽。

她一直恪守着本分,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情感和理智,她极力处理到最好。

她不背叛他,也不伤害陌千羽,她帮着凤影墨,却也不会将他推出去。

从不惹事找事,也从不落井下石。

同样是他收养的人,还是同一天收养的,收养的时候,两人还一般大,巧黛却与她截然不同。

自己养的人,他自己心里清楚。

虽然同样性子沉静,同样心思细腻,可是,对于巧黛,他却一直要用饵,且不是一般的饵,才能让她死心塌地。

若不是当初看出她对凤影墨的心思,他跟她承诺,将凤影墨推上皇位之后,后位一定是她的,她或许早已经将知道的这些捅出来了,至少肯定早已经告诉凤影墨了。

今日定然是见他败露了,怕他将她拉出来,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他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会对她下噬颜丹,易敏,他就没有。

缓缓收回目光,他看向张硕。

看向他的这个他一直在为他付出,却一日也未在其身边生活过的亲生儿子。

一时心中大动,张嘴,欲再说话,可声音未出,却是一股腥甜再次往喉咙里一涌,从他正微微张开的口中喷溅而出。

他蠕动着嘴唇,喘息着,已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

这种感觉,他已经历过一次,就是前日吃了龟息丹,窒息过去之间,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只不过,那日,他知道自己还会醒来。

而今日,他却要永远离开。

他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啊。

他的硕儿还没有喊过他一声爹呢。

他拉着张硕的手,死

死地拉着张硕的手,张着嘴,大口喘息,唇在抖,手在抖,身子也在抖,他想要让张硕喊他,喊他,哪怕喊他一声。

却只看到张硕眉目痛苦。

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未能等到他要的那句。

啊!

全场一片惊乱。

大家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同生蛊的厉害,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暴毙。

妇人死在夜离的怀里。

陌篱殇死在凤影墨的怀里。

两人都身前被吐出的鲜血染红,死相惨烈。

若是唯一不同的地方,妇人是闭着眼睛,而陌篱殇却是双目暴睁。

或许一人是觉得自己大仇终于得报,心满意足赴死。

而另一人却是死得极不甘心,所以死不瞑目。

哎~

有人惋惜,二十年一场大戏,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一般人又岂能排出?

有人快意,如此心狠手辣、罪大恶极之人,终于不得好死,得到了报应。

有人无谓,都是皇位之争,都是江山之战,自己不是戏中人,不过看戏人一个,无关痛痒。

有人余悸在心,为此起彼伏的风波,为又是中毒又是惨死的激烈。

有人眸色深深、心思莫测,譬如太后,譬如端王。

还有人久久回不过神。

譬如凤影墨,又譬如张硕。

一人还托着陌篱殇的尸体,一人还蹲在那里抓着陌篱殇的手,就如同石化了一般,一动未动,良久。

玉娘在韩啸的手中摇摇欲坠,面色早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巧黛一直摸着自己的脸,又是不信又是慌惧。

若真的被下了噬颜丹,若是真的被下了噬颜丹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抬头,日头正烈,光线刺眼。

啊,阳光。

不,不行!

她不能见阳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管下没下,她不能赌。

她不能拿自己的脸去赌。

不可以在阳光下久留,她要先找个大夫确认一下。

对,先确认一下。

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快速跑开。

一场登基大典,就这样结束。

不过,仪式虽没有进行完毕,但是,一直云里雾里的一些真相,也总算水落石出。

凤影墨登基为帝,名正言顺,也天经地义。

所以,其实,对于亲眼见证这一真相的众人来说,仪式已然不重要。

他们已经在心里承认,这个男人就是后幽的新帝。

************

宅院,窗前。

凤影墨久久伫立。

夜离走过去,伸出手自后面将他抱住。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

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凤影墨,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搜肠刮肚了很久,夜离才找到这么一句。

男人的大掌裹了她箍在他腰身上的手背。

裹得有些紧,明显着用着力,让她忽然生出一种,他很怕失去她的感觉。

没来由地想起陌篱殇最后跟他耳语时的情景,他那样巨变的脸色。

通常,那样的神色基本不属于他。

让这样一个大山压顶都波澜不惊的男人如此,会是什么呢?

“三爷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稍顿了片刻,便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283.【283】我不要你不得好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三爷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稍顿了片刻,便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龊。

却不说话件。

夜离微微扬着脸,专注地望进他的眼睛。

“他说…”似是在思忖,又似是在犹豫,他顿了顿,才弯了弯唇道:“他说对不起,让我原谅他。”

他口气淡然,说得云淡风轻。

夜离眼帘颤了颤。

他在撒谎,她知道。

虽然他真的掩饰得很好,滴水不漏,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唇角那抹弧度中的苦涩。

陌篱殇怎么可能跟他说这种话?

不仅不会,她甚至怀疑,是更加伤害他的话。

她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真的很心痛。

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撒谎。

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到这样的时候,还在将那个骗了他二十年,也利用了他二十年、甚至无情到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男人往好了说。

当然,她知道,或许他有难言之隐,或许他不想说出来让她难过、让她担心。

所以,她不揭穿他。

也不再问。

再次拥住他,将脸轻轻靠在他的心口,她一声未吭。

凤影墨怔了怔,在她看不到的方向,眸色一痛。

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几时恢复记忆的?”

陌篱殇说得没错,岁回没有解药,或许就因为这样,陌篱殇才敢下得如此有恃无恐。

谁知这世上没有绝对。

“在以为你真的取了心头血死了的时候。”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她可是一肚子气呢。

将头自他怀里抬起,她恨恨瞪向凤影墨。

“事先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记得很清楚,她可是几次三番地试探和暗示,也明确地问过他,他嘴巴可是严实得很。

“是不是连我你也不信任?”

夜离灼灼逼问。

“不是。”凤影墨当即否认。

说实在的,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也在赌。

他赌自己猜错了,就算张硕才是那个男人的亲生儿子,他们毕竟做了父子那么多年,哪怕养只猫养只狗,也有感情吧,他不可能对他如此心狠无情。

事实证明,他连猫狗都不如。

“那为何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了,我还可以配合你。”

“不想让你担心。”

夜离一听就更气了,“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就让我伤心,是吧?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我是怎样的心情?”

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知道。”唇角轻勾,他睇着她。

他怎会不知道,她又是摇他,又是晃他,又是哭又是骂的,俨然疯魔了一样,他怎会不知道?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样子,从未。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只是,戏要演下去,所以…”

“那你就躺在那里享受着我的悲痛欲绝,你不知道我给一点暗示啊?”

“我一进去未央宫,就意识到里面藏匿潜伏着人,我若是给你暗示,岂不是也给了他们暗示?他们还会出来吗?”

夜离想想也是,可是就是觉得不畅快。

“反正就是你不对,虽说你的出发点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是,结果却是不仅让我更担心,还让我伤心,且也将我吓得不轻。你不知道,我差点就随你去了,你在未央宫里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你有没有想过,

若是我拾起地上的那把剑自刎,你知道吗?你来得及拦下我吗?若最后,你活了,我却死了,你会后悔吗?你还会说,因为不想让我担心吗?”

夜离有些激动,义愤填膺地一口气说完。

她不是危言耸听,若不是因为腹中怀着孩子,若不是想着要搞清楚事情真相,若不是要给他复仇,那一刻的绝望足以让她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凤影墨的脸色慢慢就白了。

落在她肩上的大手倏地收紧,他凝着她,眉心微敛:“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做傻事!”

夜离轻哼:“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都将我蒙在鼓里,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必须答应我,且要说到做到!”

凤影墨语气骤沉,且强势霸道,吓了夜离一跳。

哪有这样的?

还有理了不成?

真真是她见过的最专横的男人了,没有之一。

心中不悦,刚想拿话抵他,却又隐隐觉得他不对。

那般凝重的脸色,那般霸道的语气,那般强势的态度,还有那般盯着她不放的目光,以及那般用力攥握她肩头的大手…

什么叫以后无论发生什么?

能发生什么?

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