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迷离的眸子,她缓缓望进他的眼底:“这跟刚才的事有关系吗?”

凤影墨眸光微闪,直起了腰身,“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就脱口而出了。”

可夜离就是觉得不对。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

再次起身坐起,她一本正经看着他:“凤影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男人当即否认。

见她依旧死盯着他不放,一副分明不相信的样子,只得无奈地低低一叹:“好吧,告诉你吧。”

夜离等着他继续。

他垂眸略一思忖之后,才开口。

“钟家灭门当日,我也去过钟家。”

夜离一怔,不意他说的是这个。

这话题跳跃得真不是一点点。

“我知道啊,你还救了我跟霓灵,你若没去过,又怎么救?不过,你救我们的时候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你应该不记得的…”

夜离嘟嘟囔囔说着。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而且还是分裂后的你?算了,估计问你你也不知道,每次分裂你不是都不记得…”

说完又摇头,“不对,我记得当时,有手下喊你三爷,你每次分裂不都是孤家寡人吗?怎么会有人跟你一起?难道…”

她脸色一变,瞪大眼睛:“难道是陌篱殇救的我跟霓灵,不是你?”

凤影墨见她就像是个小话唠一样,还在那里一惊一乍的,笑着摇摇头。

“你呀,小脑袋里想什么呢?虽然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救的你跟霓灵,但是,我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救你们的千真万确是我凤影墨无疑。”

“哦,”夜离微微松了一口气,更是来了兴致:“那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一直在查宁阳王府的灭门真相,却苦于久久没有任何突破,我很苦恼,我觉得就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暗查,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真凶,于是,我就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几个重臣身上找突破口,因为当时我非常肯定这起事件跟皇室有关,所以,觉得那些重臣必定会知晓一些东西,你父亲钟彦是先帝最器重的丞相,所以,你父亲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目标。”

夜离看着凤影墨。

凤影墨的声音继续:“当然,我肯定是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可随便造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身份也不行,必须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可以,否则肯定

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我思来想去,觉得用我父亲宁阳王的身份最好,既名正言顺,又够份量。”

“因为不确定你父亲是敌是友,换句话说,就是不确定如果让你父亲知道宁阳王还活着,他会不会说出去,或者禀于先帝,所以,我先写了封密信稍加试探,说自己是曾受恩于宁阳王,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父亲,看他作何反应。他迟迟未给我回复。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又回复了,约我夜里去你们丞相府一见。”

“当时,我决定用宁阳王的身份去了。我曾经见过我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凤影墨顿了顿,似乎觉得用“我父亲”这样的称谓不妥,又改口道:“我曾经见过宁阳王夜里出门的时候,一直着墨袍、戴铜面,所以,我也用了这样的装扮,我还带上了长安,让他乔装成当年一直追随在宁阳王身边的一个守卫。”

“然而,当我们到丞相府的时候,惨案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有很多很多的黑衣人在四处找活口。”

听到这里的时候,夜离微微蹙了眉心,似是又想起那时那夜的情景。

凤影墨一撩袍角,坐于她边上的床沿上,继续道:“原则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而且我不确定,正好被约当夜见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个圈套?所以应该速速离开才对。但是,或许是当时血流成河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宁阳王府被灭门那日的情景,又或许是你躲在木箱下面,我从缝隙里看到了你惊恐的眼睛,想起了当日,自己被巧黛拉下狩猎陷阱躲避,透过木盖的缝隙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被屠杀时的自己,所以,我发病了,我真的分裂成了宁阳王,我救了你跟霓灵。”

“发病后我的所作所为我其实是不知道的,长安也不知道我是发病,见我的行为举止和声音都变了,还以为我故意扮作宁阳王,所以,你听到的那声‘三爷’就是他唤的,让我速速离开。这一些事后长安也没有跟我讲,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分裂不分裂,也没讲到这上面来,还是前段时间我知道自己有这病,你又跟我说我当年救了你们,所以我才跟长安问起当年的情形,才知道的。”

原来如此。

夜离怔怔听着。

也许冥冥之中有些东西真的是上苍注定的。

他救了她。

她一直在找他。

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

一声未吭,她沉默地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凤影墨怔了怔,不意她会如此。

唇角一勾,将她紧紧反抱住。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眸色一痛,唇角的弧度就失去了支撑。

无声地相拥了好一会儿,凤影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现在可以睡了吧?孕妇熬夜可不好。”

“我都已经睡了一觉了,精神着呢。”夜离自他怀里抬起头,眉眼弯弯:“不知为何,今夜特想聊天,你愿不愿意陪我?”

凤影墨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嗯。”

他当然愿意。

也许,也许他只有今夜了。

“凤影墨,你是几时喜欢上我的?”

夜离发现自己终究不能免俗,就像是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她一直想知道。

凤影墨一怔,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

微微凝眉。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问过自己。

答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在冼州客栈的屋檐上,得知她是女人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大雪节的夜市上,跳灯伞舞的她砸落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也或许是大婚的那夜大家闹洞房时,明知自己身中冰火缠不能饮酒,却硬是替他饮掉一杯的那一刻,还或许是中了赤蛇之毒,不跟任何人讲,结果患了嗜睡之症,却强撑着所有,在一次睡过去之前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

太多了,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坚强,她的勇敢,她的隐忍,她的执着,甚至她对陌千羽的倾心付出,都让他动容。

见他半天不出声,夜离就不悦了。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的确有些

难。”

夜离秀眉一蹙。

说实在的,对于这样的回答,她有些受伤。

她的心思自是逃不过凤影墨的眼睛,微微一笑,凤影墨接着又道:“如果相同的问题,我问你,怕是你也回答不上来吧?”

夜离一怔。

想了想他的话,她回答不上来吗?

她是几时喜欢上他的?

就在她凝眸思忖之际,凤影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若非要说个时间,大概就是在冼州客栈的屋檐上,你中了冰火缠,又饮了酒,冰火缠发作,你抱住我,我得知你是女人的时候吧。”

啊?

如果说刚才那个答案让夜离受伤。

那么现在这个答案就是让她生气了。

“凤影墨,你不至于吧?得知是女人了就喜欢?”

凤影墨汗。

“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跟她作对。

他亲眼目睹她被杖责五十大板未吭一声,他亲眼看到她身上皮开肉绽却还跪在龙吟宫门前的风雪中一动未动。

当时的他,甚至还想故意让屁股被打开花的她骑马。

然后在路上的时候还不想让她上药。

然而,后来在冼州河道下面的暗道里,她却在关键时刻,让福田丢出令牌救他。

不管她当时出于什么目的,那一刻,他还是震惊和动容的。

然后,就是屋檐上知道了她是女人,再回想这一切,他一直针锋相对、故意折磨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是知道了你是女人才会喜欢,总不至于去喜欢一个男人或者太监吧?”

好吧,这次轮到夜离汗了。

她差点忘了,在强词夺理这方面,这世上有几人能与这个男人比肩?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凤影墨,当时的冰火缠的蛊是不是你给我下的?”

凤影墨怔了怔,讪讪一笑,没有回答。

却已然给了她答案。

夜离的脸色略沉:“果然是你,当初我就怀疑是你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那时,我不是还不知道你是女人嘛。”凤影墨眉眼弯弯、嬉皮笑脸。

夜离显然不吃他这一套,“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快说,你哪里来的冰火缠的蛊?为何要这样做?”

凤影墨微微一叹,正了脸色。

“冰火缠的蛊是巧黛给我的,至于为何给你下冰火缠,因为…从我几次跟你接触下来,我怀疑你是女人。中了冰火缠的人,男女症状不一样不是吗?所以…”

凤影墨话没有说完,黑眸望进夜离的眼睛:“这些都是我还没有喜欢你之前的事,你不会生气吧?”

夜离没有做声。

生气其实是有一点点的,但是,的确如他所言,都是过去了的事,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们没必要为这些事不开心。

“所以,为了撇清自己,你也给自己下了?凤影墨,你真狠!”

见她虽咬牙切齿,却并未有真生气的样子,凤影墨嘴角一勾,薄薄的唇边绽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

“这不叫狠,这叫生死与共!”

汗。

夜离无语。

做坏事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怕是只有他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

“其实…”凤影墨忽然又道,只不过话没有说完。

“其实什么?”

“其实我后面是有些内疚的,我对你下冰火缠在前,你让福田丢出令牌帮我解困在后,但是,蛊已下,内疚也没用。不知你还记得不,后来在屋檐上,你要喝酒,我不让你喝,我就是想要阻止你,因为冰火缠遇酒会发作,可你还是硬抢过去喝了。”

夜离瞪着他,“那我是应该怪你,还是该感谢你呢?”

凤影墨笑,如日月霁光,“还是该感谢吧,没有前面的这些纠缠,又哪来我们两人彼此的靠近?时至今日,我很感谢曾经与你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无论好的,不好的,快乐的,痛苦的,那都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

夜离怔住了。

原本听到他的第一句,说,还是感谢吧,她还准备回击他一句的,可听到后面,她却是心绪大动起来。

的确,她也第一次感谢上苍。

感谢有他。

眼窝忽然一热,她又枕进凤影墨的怀中。

**

一.夜未眠,凤影墨一直睁着眼睛到天色大亮。

可身边的女人却睡得深沉。

他知道,不是睡得深沉,而是醒不过来。

轻轻吻上女人光洁的额头,又蹭着她的脸往下,吻上她的唇。

缠绵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将她放开,然后将压在女人颈脖下的手臂缓缓抽了出来,起身下床。

**

夜离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三竿。

凤影墨自然已不在。

如今身为帝王,一直早出晚归,她已习以为常。

撑着身子坐起,她皱眉扶额。

头有些痛,意识也有些混沌,然而,口腔里的腥甜之感却是很明显。

她以为是自己牙龈出血。

起身下床,披衣来到铜镜前,照了又照,才发现舌面上都是殷红。

不是牙龈出血,倒像是…

她一惊,试着吞咽了一下口水。

果然,腥甜入喉。

饮了血?

她脸色大变。

她为何会饮了血?

忽然她想起什么,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她连忙伸手扶住了梳妆台,却还未站稳,已经拔腿往外跑。

**

夜离直奔宫中,又直奔龙吟宫而去。

一进龙吟宫,就看到埋首坐在龙案前批阅奏章的那人。

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放慢脚步。

“凤影墨,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夜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脚步顿住,浑身僵在了当场。

因为随着她的出声,批阅奏章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眉眼也熟悉,却不是凤影墨。

赫然是——陌千羽。

“你…”

什么情况?

夜离睁着大大的眸子,错愕地看着他。

脸色却越来越白,心里面也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陌千羽见到是她,眸光微闪,垂目,将手中的朱砂笔放在笔架上,他起身站起,举步朝夜离走过来。

在她的面前站定,他看着她,似是准备跟她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纠结,终是低低一叹,又转身往回走。

却是被夜离一把抓住了手臂。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是你在这里?凤影墨呢?”

夜离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隔着衣衫,陌千羽还是能感觉到她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肉中。

他回头。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