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独影殁或伤,青州必然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王都,而后再将溃散的青州拿下,那时即算大东皇帝反应过来,派兵来讨,他已青州在握,足可与之慢慢*,且那时昔日败于大东皇帝的各方英雄必然响应,大东朝便危在旦夕!

只是,他没有想到,数日攻城,以五万人马竟然没能攻下只一万守军的王都,更没想雍王的救援会来得如此之快!

此刻退兵,日后再难有此良机,一世雄心抱负便就此断送,于他来说,即为败局。

若不退兵……

他走出营帐,举目瞭望远处巍峨的王城。城墙上挂着干涸的血迹,城下层层叠叠的是来不及收拾的战死的士兵尸首。这几日攻城,王城守军定然折损几千,此刻守军比

他们只怕更是疲惫不堪,而自己这方,还有四万多的兵力,探子回报雍王援兵亦不过两万左右,这么算来,依旧是自己这边占了优势。

那不如……搏一把!

只要能攻破王都,能入主王城,雍王不足为虑,这青州不出十日便为掌中之物!

如此一想,他即刻下令,命副手高亥领一万人去五里外驻守,目的是阻住雍王的兵马,同时传令众将士今夜休息,明日攻城。

谷仞打定了主意的时候,王宫紫英殿里,除了徐史垂眸默默思索着外,群臣无不如热锅上蚂蚁般,躁动不安,一个个猜测着雍王按兵不动的原因。只是猜来猜去,谁也摸不清,最后又把目光望向了清徽君。

玉座上,久遥端坐着,目光望向殿中的诸位大臣,所谓的“群龙无首”大约说的便是此等景况。他沉吟会儿,然后启口道:“诸位大人,要是主上在此……”他的话却故意在这儿停顿了,目光自群臣面上一一扫过。

果然,当听到“主上在此”时,群臣皆面露安色,但随即想到青王并不在此,便又都皱紧了眉头。久遥心下了然,接着前头的话道,“若是主上在此,则王城安然,叛军不攻自破。”

或许,他以前不曾体会到,可此时此刻,他却是深切明白。

风独影是这青州的支柱,是群臣的主心骨,是百姓的定心丸,是令将士臣服的王!

听了这话,晏瑕叔道:“清徽君,以末将拙见,此刻雍王援兵离城十里,莫若遣人传信,与雍王里应外合,一举击溃了叛军。”

久遥闻言,微微颔首,道:“晏将军此策自然是好,只是可怜的却是城外那些士兵。”

他此话一出,群臣不由怔愣,想城外的都是叛军,起兵叛乱已是死罪,此刻围攻王都更是罪上加罪,有何可怜?

久遥自王座上站起身来,眸中一扫清微淡远瞬间变得凌厉,仿佛威严的王者又仿佛慈悲的神只俯视着殿中群臣,“城外的那些叛军,其中真正叛乱的不过几千人,余者

皆为溱城、浚城的普通百姓,为求活命,迫于淫威被叛军强征入伍。”他负手身后,语气凛然,“说到底,他们亦是这场叛乱的受害者,而令他们罹此大祸的却是青

王与诸位大人,贼子就在诸位治下的青州筹谋着,你们却未能事先杜绝。若此刻再对他们行刀兵,他们何其无辜可怜,我等又何其残忍无情!”

这一番话,可谓辛辣非常,群臣闻所未闻,惊鄂无比,可细想一下,却又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在群臣惭愧沉默之时,国相徐史却蓦然抬首看向玉阶之上站立的人,目中闪过一丝亮芒,然后跨前一步,道:“清徽君如此言道,可是胸有妙策能救那些无辜百姓?”

久遥望一眼徐史,道:“叛军之所以兵围王都,只因主上重伤失踪,他们才有恃无恐。”说到这,念及失踪至今都未有消息的风独影,顿胸口一窒,可此刻却非分神之

际,忙暗自深吸一口气,缓了痛楚,才继续道,“而此刻雍王援兵已到,叛军定然心慌神乱,若主上再现身,叛军必军心溃散,不攻自破。”

群臣听了,均觉得有理,可是问题是,此刻主上不知身在何方!若主上在,又哪有这场叛乱!

一时,殿中群臣纷纷交头接耳,有的说当前最重要的是快点找的主上,有的说不如招降城外叛军,还有的则说叛乱为死罪,死罪绝不可饶……

在群臣议论纷纷时,几日里与叛军数次交战,亲眼目睹着士兵们的惨死,胸中对叛军充满着愤恨的晏瑕叔上前一步,道:“清徽君,此刻主上不在,不能震慑叛军,为着王都安危,末将认为只能以武力镇服!”

久遥目光望一眼晏瑕叔,道:“主上明日会现身。”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了,颇有斩钉截铁之意,同时目光望向徐史。

风独影不在,青州百官乃唯国相是从。

群臣听得他的话,无不惊讶异常。主上明日现身?难道已找到主上了?既是已找到了,何以他们不知晓,却只清徽君知道?

在群臣各自猜测之际,徐史迎着久遥的目光,心头有瞬间的犹疑。只是玉座上方的那双眼睛,从容而坚定,蕴着满满的自信。片刻,徐史躬身道:“清徽君所言有理,臣从清徽君之命。”他与身为武将的晏瑕叔所思所虑不同,更重百姓与民心。

国相在群臣中自有威信,是以有了徐史的话,群臣虽心有疑惑,但依旧顺从。至于晏瑕叔,清晨那场血战中,得久遥击鼓相助心存感激,眼见他如此自信,国相又如此信服,便也不再多话。

久遥吩咐:“明日卯时,主上必然现身,请晏将军配合。”

“是。”晏瑕叔领命,紧接着又道,“清徽君,未将想趁夜派人潜出城与雍王联络,以助明日成事。”他虽是听从久遥的吩咐,但依旧心存疑虑,是以想先与雍王取得联系,到时彼此呼应,则可有十成胜算。

不想久遥却淡淡道:“雍王身经百战之人,我等所虑他岂有不知的,晏将军勿须忧怀。”他的目光穿过大殿遥遥落向殿外的天空,那位雍王敢十里外驻扎,这王城内外所有动静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那日紫英殿里便如此商定。

是夜,城内城外彼此安然过去。

※※※

第二日,黎明之刻,鲜红的旭日自东方升起,淡薄的晨曦缓缓洒落,天地渐渐明朗。而王城内外,厉兵秣马,一派肃杀之气。

“咚!咚!咚……”

城外击起鼓声,叛军即要发动攻城。

城内晏瑕叔整顿兵马,严阵以待。

第一缕霞光洒落王城之时,城外的叛军已持矛擎盾,往城门进发。

正在此刻,空中蓦然传来一声“嘎!”的脆鸣,冲破那“咚咚”鼓声,在这清晨的战场上,清越嘹亮的自九天传下,令得王城内外,无不抬首望去。

便见东方,一只青碧大鸟乘着绚丽的朝华自红日之上翩翔而来,大鸟的背上驮着一人,素衣如雪,乌发披泻,与衣袍同色的披风上金色的凤羽在半空迎风飘拂,绯艳的霞光里遥遥望去,仿佛凤翅招展,明灿夺目。

刹那,王城内外望见高空上的人影,无不瞪大了眼睛,然后发出惊叹:“主上!”

尽管太高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当世之中,会以凤羽为饰,能有如此绝伦风采气势的,唯有凤影将军——风独影——青州之王!

城外的叛军见之,无不胆颤魂惊;城内的将士见之,无不振奋高呼。

九天之上,青鸟翩翩飞来,抵近王都,便于高空盘旋,高贵凛然的俯视着下方泱泱众生。

那刻,无论鼓声捶得多急多响,叛军举着矛戈的手都不由自主垂下,向城门进发的脚步如悬千斤般抬不起,一个个环首四顾,神色惶然。

“主上!主上!主上!”

城楼上将士们高声呼喊,那雷鸣似的喊声,响彻整个战场,淹没了城外的鼓声,灌入城下数万叛军之耳,便如灭顶之潮滚滚而来,直吓得许多人手脚发软,手中兵器摔落地上。

“尔等大胆!”

威严的喝声自高空传下,冰寒如霜雪覆原,清亮如凤鸣九天,瞬间战场静寂如渊,数万人于此,却杳无声息。

只此一喝,还暗自怀疑贼心不死的谷仞等叛将顿魂飞魄散,两腿发软。

真的是青王来了!

王夻的刺杀失败了!

“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高空上,再次传下青王清亮威严的喝声。

喝声传下,城前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原是溱城、浚城百姓的叛军,无不心动,却又带有一丝犹豫。叛乱为灭族大罪,女王真的会饶赦他们?

也在此刻,城楼上,“咚!咚!咚!”鼓声大响,然后城门大开,晏瑕叔一骑当先,率领着数千铁骑风驰而出。

城外叛军一见,顿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同时捏紧了手中矛盾,忐忑不安地望着前方。

晏瑕叔领兵出城却并未进攻,而是齐整威严的列阵于城前,那闪亮的银甲有朝阳下闪烁着灼目的光芒。

叛军见未攻过来,稍是松口气,却在这时,西边蓦然尘土飞扬,然后便见许多叛军怆惶奔来,一边大叫“雍州大军来了!”

而在那些怆惶逃来的叛军身后,有滚滚烟尘扬于半空,有铁蹄踏震大地轰鸣作响,有墨色的旌旗凛冽飘扬半空,那是雍州雍王驾临!

晏瑕叔望见远处如黑色潮水奔涌而来的铁骑,不由默默感叹:好个清徽君!好个雍王!配合得堪称妙到毫巅!

他感叹之时,举起右臂,刹时城前数千铁骑喝声如雷:“主上有令,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

至此,叛军彻底崩溃,放下兵器,俯首跪地。

而谷仞眼见败局难挽,再不敢留,忙领着数千亲信逃遁而去。

晏瑕叔早得久遥吩咐,是以并不追击,只是率众上前,收服降兵。

原被谷仞派去拦阻雍王大军的那一万兵马,被丰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歼灭一半,余下逃遁至此的眼见城前叛军纷纷投降,再看高空之上青王如神般亲临,刹时万念俱灰,也跟着放下兵器投降。

丰极领兵赶至时,远望已逃遁而去的谷仞等叛军,轻声感概一句:“这招‘不战而屈人兵’用得妙绝,奈何有将才,却无将心。”

身旁石衍听了,却道:“如此才好。”接着又问一句,“要不要让厉将军去追?”

丰极摇头勒马,仰首望见半空青鸟缓缓飞落城楼上,思及久罗山上的事,默然许久,终未发言。

王城之上,守军齐声欢呼,王城之下,是跪地降服的数万叛军。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终是兵不血刃而瓦解。

十五章、角声满天秋意寒3

一切尘埃落定后,丰极自大军中缓缓驰出,驱马缓缓走向王都。

城楼上,自青鸟背上走下的“青王”解下披风,脱去素白的外袍,里面一袭天青衣袍,然后“青王”抬手束起披颊遮容的长发,便露出一张俊美惊世的面容。

“清徽君!”城楼上有将士惊呼。

久遥淡淡一笑,目光望向城外那缓缓驰来的一骑,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情绪,却是复杂难懂。当那骑越来越近时,他终是步下城楼,前往迎接。

骏马上,丰极自然也看到了城楼上走下的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望去,那道天青色的身影仿佛冬日的天空,冷而淡。

护城河前,两人终是面对面,远近将士望见,一时不由都有惊艳目眩之感。

城前的两人,皆是容光慑人,风神夺目,立于一处,仿佛稀世明珠宝玉,互映生辉,却又是绝然不同的风采。

丰极容华璀璨,是玉宇琼楼上绽放的华美雍容;久遥风骨清举,是高山深林里蕴出的旷澹飘逸。

一个踞于马上,一个立于桥前,彼此打量,平淡之外再无多余表情。

许久后,丰极下马,久遥上前,两人互相行礼,身姿有若玉树琼枝迎风折腰,说不出的优美雅逸。

“多谢雍王前来救援。”一个摆明了主人姿态。

“七妹有事,做兄长的岂有不帮的,清徽君勿要多礼。”一个表明了亲疏。

一礼一语后,两人再次抬首望向对方。明明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彼此间却似乎并不能惺惺相惜,周围的气氛显得有些僵冷。

不过这种气氛也不过片刻,久遥抬眸扫一眼城外黑甲黑盔的雍州铁骑,道:“既然雍王在此,那余下便请雍王多担待了。”

丰极微怔,不解他此语。

久遥抬手,青鸟便自城楼上飞下,丰极麾下大军见着如此美丽大鸟,颇为惊奇,但王城里的将士们却已能习以为常。

“我要去寻她,王都及降兵便都拜托雍王了。”

丰极闻言,眉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道:“我已派石衍前往找寻七妹,清徽君还是坐镇王城为好。”他的话自然是温雅有礼的,可其言下之意久遥却能品出:你区区书生,去了也无济于事,反会增添麻烦,不如留下的好。

于此,久遥并未有反应,只是仰头放目望去,远处是旷野与山林,并不能望见心头挂怀的人。“我担心她,我必须要去。”

“清

徽君,在七妹行踪难定之际代替她坐镇王都,于她来说,你便是尽了十分心力。”丰极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七妹我已派石衍去找,况且有杜康在她

身边,定然会安然归来。”在丰极的认知里,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杀得了风独影,更何况还有宁肯自己死也绝不会让风独影有失的杜康在。

遥闻言,不由回首看向丰极,眸中流露出深沉的忧邑,“就因为杜康在她身边,所以我才要去找她。若杜康不在,她或还会因为顾惜着他,而不至……”他没敢往下

说,脑中此刻尽是当日杜康那句“若有一日她再也无法承受时,我便一剑带她离开。”三石村的村民为了救她,尽数被刺客斩杀,那么多的人为了她而死,就死在她

的面前,他都不敢想象,她经历这一切时的心情。

丰极闻言心头一沉,“清徽君此话何解?”

久遥轻轻叹息一声,“雍王与她共同走过二十年,她这半生活得如何的艰辛,雍王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抛下这一句,他即跨上青鸟,刹时青鸟“嗄!”的长鸣,展翅飞向高空。

地上,丰极仰望青鸟驮着他飞远,眨眼间便只遥遥一点黑影,想起他最后那句话,顿一股凉意直冲脑门,立时飞身上马,扬鞭便要追去。

“青州国相徐史拜见雍王!”

那扬起的马鞭顿住,转头,便见青州国相徐史领着一干群臣跪地相迎,再放目望去,满城兵民欣然,满地降兵惶然。他回首遥望,青鸟早已驮着人飞得不见踪影,闭目轻叹一声,才收鞭下马。

他需留下,坐镇王都,收拾混乱。抬手扬声:“诸位都起身吧。”

群臣起身,其中一名英气**的武将上前,正是王城大都统晏瑕叔,“启禀雍王,那叛军首领领着数千人逃遁而去,末将请命,前往追击。”

“请晏将军安顿王都兵马,安置降兵即可。”丰极淡淡道。

“可是……”

丰极微一摆手,“晏将军领命吧。”

“是。”晏瑕叔垂首,领命而去。

徐史眼前一身戎装英姿蕴藉的丰极,问道:“雍王可是要亲自追击叛军?”

“不。”丰极抬首目望九天,明灿的阳光洒落,刺痛了眼睛,可他迎着日光望去,湛蓝的天空上有云朵一团一团,像无数空旷的城堡飘游于无垠的天际。

他不信他的七妹会死,他要留下她的敌人。

元鼎六年七月十五日,辰时。

明朗的朝日之下,青州百官恭迎雍王入城。那时,在几百里外三石村后的大山里,一处隐蔽的山洞中,杜康抱着不醒人事的风独影静静地靠坐在山壁上,两人满身伤痕血迹斑斑。

※※※

自那日杜康携着中毒的风独影逃出重围后,便径往村后的山里逃,人逃入山中便如蚂蚁没入沙漠。而王夻眼见风独影重伤,岂肯放过这此机会,领着刺客紧追不舍。

康拼力逃了一个时辰后,确认甩开的刺客一时半会不会追来,他放下风独影,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她面色惨白,肩头黑血浸湿了半身衣常,知那箭上的毒性厉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