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泓微微笑了笑,眸间划过一丝苦涩,有些梦呓般地说道:“是啊,将军若是男子就好了。只是…就怕将军若真是男子,恐怕依然不会娶丹泓。”

花著雨脸色顿时一僵,她没有想到,丹泓似乎还没有放开心中的纠结。她轻轻叹息一声,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丹泓面前,“丹泓,将来,我一定为你找一门最好的亲事,一个最如意的郎君。”

“将军… ”丹泓眼圈顿时红了,垂首不再说话。

花著雨负手站在屋内,望着几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问道:“丹泓,当日,那封姬凤离手下写的告密信,你是如何得到的?”

丹泓凝眉道:“是我偷偷潜入到以前炎帝的御书房拿到的。”

“得手很顺利吗?”花著雨淡淡问道。

丹泓颔首道:“防守很严密,不过,所幸没被人发现。将军,难道说,那封信有问题?”

有问题吗?

花著雨负手走到窗前,静谧的夜空中,冷月游移,被厚重的云层遮掩着,似乎要躲避着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她虽然不肯确定,但是,她却忽然发现,事情或许并非她们查到的那样了。她感觉到似乎有漫天白茫茫的雾气正在向她铺天盖地笼罩过来,模糊了她的视野,迷离了她的心靡…

就快到除夕了,皇宫里一片祥和。每一处殿宇都开始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处处光影流转,喧嚣浮华,一片喜庆的气象。

花著雨独自漫步在结了薄冰的太液池边,将皇宫的热闹和喜庆都抛在身后。似乎也只有这里还宁静一些。

她已经两日没有去皇甫无双的宫殿当差了,他说不想见她,她也乐得清闲。小魔王现在在气头上,她去了,反而会平白挨罚。更重要的是,她最近不知为何,也没有心情去当差。

远处,太液池的桥上有灯笼朝这里走来,越来越近,灯笼的淡淡幽光照亮了为首一人身上明黄色龙袍,一只描金玄龙腾云欲飞。

想不到,竟然是皇甫无双来了。她想着,要不要躲开他,毕竟,皇甫无双可是说过不想见她的。

念头一起,她便向一侧的小径走去。

“元宝!”声带着怒气的冷喝,花著雨忙止住了脚步,缓缓迎了上去。

“奴才没有看到圣驾经过,请皇上恕罪!”花著雨忙施礼跪拜道。

“没看见?”皇甫无双的声音从头顶上悠悠传来,带着几分玩味和几分压抑的怒气。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凛,小魔王怕是真的怒了。

“奴才记得皇上说不想看到元宝,所以才躲开,生怕皇上看到奴才生气!”花著雨垂首慢慢说道,明明是他说不想看到她的。

皇甫无双不悦地哼了哼,凝眸紧紧盯着花著雨,薄唇抿的紧紧,良久拂袖道:“你倒是巴不得朕不想见你。”

花著雨黛眉蹙了蹙,都说君心难侧,件君如件虎。她依着他的话做,倒是不和他意了。

看少年天子的脸越来越阴暗,犀利的眸光带着慑人压迫感盯着她。花著雨只觉得寒意渐渐从脊背上升起,心中暗自斟酌,这小魔王该不会是要对自己下手了吧。都说,飞鸟尽,良弓藏

。她帮他登了帝位,如今,姬凤离也被绊倒,他会不会…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时,只听得“扑哧”一声,皇甫无双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花著雨诧异地抬眸看他,看到他咧嘴笑得开心,心中顿时有些恼。

“小宝儿,你在战场上,真的如一头嗜血的狼?真的那么悍勇?”

花著雨这才想起这句话,是那夜温婉对自己的评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缓缓说道:“战场之上,若不悍勇,就随时被杀。”

“说的对,小宝儿。其实朕没有生气,朕对你,不知为何生不起气来,好了,这两日你继续来当差吧。没有你,朕觉得很不适应。”皇甫无双缓缓说道。

“是!”花著雨颔首道。

皇甫无双忽然拂袖道:“你们都退下,朕和小宝儿有话说!”

一众内侍顿时都退得远远的,皇甫无双走到花著雨身侧,立定,忽然低声问道:“小宝儿,有句话朕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话?”花著雨有些纳闷,皇甫无双何时也这般吞吞吐吐了。

“朕隐约听说,左相对你甚好,你不会也对他有什么心思吧!本来,朕是不相信的,但是,这几日,感觉你似乎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左相之事?”

“不是!”花著雨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一刻犹豫,“皇上,这件事你是从谁口中听到的,这绝对是谣言,想要加害小宝儿的。小宝儿和姬凤离之仇不共戴天,怎么会对他…再说,小宝儿虽是太监,可却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是有人见不得皇上对小宝儿恩宠有加,这是要挑拨离间!”

皇甫无双听刭花著雨义愤填膺的话语,心中顿时一松,扬了扬眉,“小宝儿,朕相信你,起来吧,既然不是,明日,你倍朕到天牢一趟。有你这头小狼陪着,朕就不怕了!走,随朕回宫吧!”

花著雨闻言脸色一僵,她淡淡一笑,缓步追上皇甫无双。

刑部天牢,是京师最戒备森严的牢狱,据说这里,就是飞进来一只昆虫,也插翅再难飞出去。

一入刑部大牢,便感觉到阴森幽暗的气息扑面而来。长长甬道中,燃着数盏昏黄油灯,黯淡的光亮,憧憧犹如鬼灯。纵然外面是青天白日,这里面却犹如鬼蜮。大约也因为关押了姬凤离,这里戒备更加森严。

看守牢狱的刑部官员显然没料到皇甫无双今日会来,吓得战战兢兢命牢中狱卒将甬路上每隔十尺插上一支火把。顿时,甬路上亮堂了起来。

皇甫无双冷哼了一声,沿着甬路负手向前走去,花著雨紧随其后。

火把的光亮,照的石壁上森森然全是寒色。这里终年日夜不分,比普通的囚室更加森冷,比之花著雨和皇甫无双曾经住过的内惩院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一路行来,鼻端漾满了腐臭腥味

,令人几欲作呕。

终于,走到了一间囚室前面,透过厚重铁门上的暗窗,借着甬跆上火把的亮光,隐约看到牢内墙角的石榻上躺着一个人。

“开门吧!”皇甫无双冷声命令道。

牢官忙取出钥匙,将厚重的大铁门打开,皇甫无双缓步走了进去,花著雨尾随其后,也缓缓走了进去。

灯笼的亮光,照亮了墙角上的石榻。

只见妞风离一身囚衣躺在石榻上,身上垂挂着一条细细的金属链子。花著雨的目光顺着金属链子流转一圈,才看到那链子锁住了四肢,并且穿过两肩胛的琵琶骨,最后钉在了胸前的膻中

穴上。

膻中穴是练武之人修炼内功的重要之穴。这个穴道用来走气运气,一旦被封,全身真气便被塞滞,无论多强的内功高手,也要任人宰割。而且,这个穴道被人打伤一拳,便会受伤,更不

要说被刀剑所伤。

第121章

钉住膻中穴,这是封住了内功,再锁住两肩琵琶骨,这是限住了外功。他的盖世武功,已经毫无用武之地,如今的姬凤离,就相当于一个废人。

江湖人一生习武,全身功力若被毁掉,比被杀还更让人痛苦。若非极深的仇怨,鲜少有人下此辣手。

花著雨从未料到, 皇甫无双会这么狠辣无情。

她尚记得,当日,自己初进宫,皇甫无双和自己对弈,当时,自己说,观棋识人,说他杀伐精妙,决断雷厉风行,心胸深广,极有气魄,将来必是一代明君。她本是夸皇甫无双,不想他用的是姬凤离的招数,是以,她一番夸赞竟是夸了姬凤离。

彼时,皇甫无双听了,一脸暴虐拾起一粒棋子,将棋盘上僵局搅得七零八落,冷笑着道:任你再好的棋艺,也躲不过我的致命一击!

从那时,花著雨便知,皇甫无双恨姬凤离。如今,这便是他的致命一击吧?

他这么对付姬凤离,显然是知道姬凤离武功甚高。

这一刻,花著雨也突然明白,为何当初姬凤离要隐瞒自己的武功,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自己有今日这一日,所以才隐瞒武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防备被抓后,对手对他内功武力封锁

。这样,他或许会有机会逃出生天。

可以说,姬风离确实思虑周全。

如若,他没有在战场上救自己,就不会暴露武功, 或许,他此刻就不是这祥子的。说起来,他眼下这种状况,多多少少,和她关系甚大。

这样想着,花著雨的目光在姬凤离身上流转一圈,忽然,就不知道眸光应该落在哪里了。他全身上下,实在是让人有些惨不忍睹。囚服上,斑斑驳驳全是血迹,脚上,沉重的镣铐在暗影中闪

耀着铁青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好似针一般,一霎间,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眸。

花著雨将目光飞速挪开,凝注在墙角处的一个点上。

牢房内寂静如死,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慢慢急促了起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疼痛,似于是难过,在心底,一点一点慢慢地弥漫开来。

不想看,却终宄忍不住,过了一会儿,她又将目光慢慢地转了回去。

虚弱昏黄的光晕在室内缓缓流转,姬凤离侧躺在石榻上一动不动,长发凌乱披散而下,遮住半边面容。

“姬凤离,皇上来看你了!还不起来见驾!”牢官冷声喝道,气势凌人,若是当初的左相,恐怕他绝不敢这般呵斥的。

躺在石榻上的姬凤离长睫微扬,慢慢地睁开眼晴, 露出一双清华的眸子来。如今,他全身上下,似乎,也只有这一双眼晴能让人凝住目光。

他缓缓侧首,昔日俊美无暇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映照下,苍白到极致,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他的眸光,波澜不惊地扫过皇甫无双,唇角慢慢漾开一抹笑意,

“原来是皇上驾到,我说呢,这几日这里还没人敢来。 皇上驾到,请恕姬某不能施礼了。”

他缓缓地动了动手臂, 身上镣铐顿时窸窣作响,那是镣铐互相撞击的声音,也有镣铐和骨骼摩擦的声音。花著雨听着,感觉到自己的琵琶骨似乎也疼了起来,不过,姬凤离除了修眉微凝

,除了额角渗汗,唇角依然勾着风华无双的笑意,倒好似自己的血肉之躯是木头一般。

“哦?原来,宝公公也来了。”姬凤离的声音,温雅如风地传了过来。

花著雨艰难地转过脸,目光凝往在姬凤离唇角那抹笑意上,嘲讽的不屑的笑意。他似乎早就猜到花著雨肯定会随着皇甫无双一起来,乜斜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花著雨“姬某如今这样子

,不知是否让宝公公分外满意?”

他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淡漠和疏离,再也不是当初轻轻唤她宝儿的语气。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疏离的气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让人——无端感到恐惧。

花著雨只觉得胸臆间气息一滞,她攥了攥拳头,缓缓扯开一个笑容,慢慢道:“是啊,能看到左相大人也有这一日,我自然是高兴至极。”

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是为何,她的心中,却有万种心酸,好似有蚁虫爬过心头,轻轻噬咬?

姬凤离忽然仰首大笑,花著雨从未看过姬凤离大笑,他的笑容,极其灿烂,就好似优昙在暗夜里乍然开放,绝美到极致,似乎要挑起夜的妩媚,月的清华。

皇甫无双有些恼了,冷喝道:“姬凤离,你笑什么?”

姬凤离笑意一凝,睫毛一挑,缓缓道:“没什么,笑自己而已。”

皇甫无双脸色微沉,剑眉凝了凝, 负手走刭姬凤离面前不远处站定,眯眼道:“小宝儿,左相大人似乎还没有给朕施礼,你去帮帮他!”

花著雨心中一凛,她知道皇甫无双会折磨羞辱姬凤离,却没想到,他会让她来。她强压着内心的汹涌,慢慢地走了过去。

姬凤离侧眸看着花著雨一步一步走近,凤眸微眯,冷冷注视着她。被这样的目光一盯,花著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慢慢升起。

她走到他面前,唇角勾着邪邪的笑意,伸手,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四目相对,在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的情绪都能一目了然。

姬凤离的相貌,本是俊美高雅的,眉目分明,凤目在浓浓长睫掩映下,幽深如梦。花著雨冷冷凝视着他幽豫的眼眸,片刻有些失神。这深不见底的瞳眸,好似有一种汹涌的力量,瞬间能

将她吸进去一般。

“小宝儿…” 皇甫无双淡淡哼了一声。

花著雨心神一凝,冷冷地残忍地说道:“姬凤离,你也会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忽然猛力一扯,妞凤离便从石榻上跌了下去。

手足上的链环窸窸窣窣作响,链子一拉扯,姬凤离势必忍受刮骨磨筋之痛。他慢慢地抽了一口冷气,额角冷汗涔涔而出。他躺倒在地面上,直直凝视着花著雨,就连眼皮连贬都不曾眨一

下。

“好…好…”他瞪着花著雨,目光瞬间沉静如死水。

花著雨迎视着姬凤离的目光,唇角一直挂着残忍的笑意。

姬凤离胸口剧烈起伏着,唇角淌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而肩胛的琵琶骨处,也有血在慢慢渗出。他凝了凝眉,唇角一直勾着笑。

花著雨望着他,再次慢慢走了过去,扯住他的后领,将他从地而上提了起来。在挨近他的那一瞬间,那淡淡的血腥味,那铁链摩挲的声音,让她眼前一件恍惚,胸臆间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这么长时日来,自从开始服药,花

著雨已经不曾再吐了,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胃里的汹涌,她忽然转身冲了出去。扶着牢房的墙壁,弯腰干呕了一会儿。

“小宝儿,你怎么了?”皇甫无双随后跟了出来,疑惑地望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花著雨的后背,为花著雨顺着气,一边担忧地问道。声音极是温柔,看在旁人眼里,好一副情深意切。

花著雨一手撑在牢房里的墙壁上,一手按住胸口慢慢地将胸臆间的汹涌压了下去,慢慢直起身道:“这牢里气息太难闻,而且…太…血腥… ”

幽暗的牢房内,传来姬凤离似笑非笑的声音:“怎么,见惯了血腥的宝公公也有被血吓住的一天。”

“皇上…这里太闷,奴才要出去透透气!”花著雨低低说道。一张脸惨白如雪,胸口那点不适也强行被她压了下去,“皇上,不如您也回去吧!”

她不确定,再在这里待下去,会不会再呕吐。而且,她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

皇甫无双凝眉道:“好,依你,既然小宝儿不舒服,那朕这就陪你回去!”

“你们,好生看守着,若是出了意外,朕端你们人头!”皇甫无双冷狠地吓着命令,回身搀扶着花著雨慢慢沿着甬跆走去。

“皇上,不用了!奴才自己能走!”花著雨凝眉道,缓缓地避开皇甫无双的搀扶。

“朕偏要扶!”皇甫无双开始耍小孩子脾气,执拗地说道。

花著雨轻轻叹息一声,隐约听得身后牢房的大铁门“咣”地一声被关上了,这声撞击让她的心轻轻一颤。她任由皇甫无双扶着,梦呓一般地走了出去。

姬凤离侧躺在地面上,一直看着花著雨和皇甫无双慢慢地沿着甬路远去,直到铁门被关上,唇角一直勾着的笑意方缓缓地凝住,修眉豫豫地纠了起来。

进天牢时,尚是黄昏,一出来,竟已经是夜幕降临。

皇甫无双登上了马车,花著雨骑着马在马车一侧随行。皇甫无双这一次是微服出宫,是以排场并不算特别大,随行的御林军虽然不是很多,但个个都是高手,众人拥簇着护在马车前后。

一行人出了刑部天牢的地界,不一会儿便到了繁华的朱雀大街。

临近除夕,街上夜市极是热闹喜庆,处处灯火辉煌,笙歌弥漫。

犹记得,那一日,姬凤离从北疆凯旋而归,从大街上走过,百姓夹道欢迎,是何等荣耀,而不过才短短几日,他便已经身陷囹圄,从天堂跌到了地狱。